整個街道上都回響著唐門子弟混雜著憤怒、震驚和懊惱的喝聲。軒轅紫蝶傳自神偷祖先的摘星身法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令本來胸有成竹的唐門諸將大大失算。一直背對著街道而坐的唐鬥聽到自己麾下兒郎的驚叫,無奈地搖頭嘆了一口氣。他把手中兀自握著的筷子掰成兩半,將斷筷攥握在左手,攤開右掌,擺在胸前,抬起左手,狠狠一砸攤開的右掌。兩截斷筷被右掌一震,發出刺耳的哨聲,脫韁野馬般從左拳中掙脫而出,雙雙沖天而起,“轟”的一聲巨響,茶樓的一層轉眼被雙筷穿出一個大洞。電光火石之間,這雙筷子已經勢如破竹地穿透了茶樓的天花板,破瓦而出,狠狠鑽入站在樓頂的軒轅紫蝶雙腳湧泉穴中。
剛要發力飛躍的軒轅紫蝶雙腳一麻,一股痙攣感從腳地升起,瞬間遍佈全身。她只感到身子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屋脊上,順著屋頂斜面骨碌碌地朝地面滾去。
茶樓裡唐鬥撣撣衣襟,長身而起,在屠永泰和柯巖的陪伴下,大搖大擺地走出茶樓。這個時候,軒轅紫蝶的身子從屋頂墜下,撞破茶樓飛簷,仿如一隻裝滿棉花的麻袋,端端正正落在唐斗的肩上。唐鬥彷彿一位稱職的腳伕,身子一聳,掂了掂身上痛昏過去的軒轅紫蝶,朝街道左右的唐門二將一招手:“收隊!”
軒轅紫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浸了水的牛筋結結實實綁在一根木樁之上,雙腳疼痛難當,汩汩的鮮血從腳上的繡花鞋裡滲了出來,將周圍的草地洇成一片暗紅。她艱難地抬起頭,朝四周一望。發現自己此刻正身處潤州南山之中,周圍都是青翠欲滴的草地,在自己眼前站立著一排唐門弟子,在他們身後是一個人工挖成的小型盆地,盆地裡長滿了詭異的青藍色小花。她朝兩旁看了看,赫然見到自己麾下靈兒等七位蜂女都同樣被五花大綁,高高捆在木樁之上。
唐鬥懶洋洋地半躺在軒轅紫蝶面前的一張仰椅之上,手裡捧著一袋紅棗幹,嘴裡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看到軒轅紫蝶抬起頭,立刻有唐門弟子跑到唐斗的身邊,小聲道:“大少,離臺的賤人醒了。”
“嗯。”唐鬥緩緩從仰椅上坐起身,將一雙漸露寒芒的小眼凝注在軒轅紫蝶的臉上。
“大少……大少……”落到如今的田地,軒轅紫蝶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任何強硬的資本,所以連說話的語氣都儘量謙恭起來,“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
“你當然有眼不識泰山!”唐鬥一抬手,毫不留情地擋住她的話頭,“這些我知道,現在跟我講講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軒轅紫蝶倉皇地晃動著腦袋,飛快地思索著。
“啪”的一聲脆響,一道烏龍般的鞭影忽然從唐鬥身後的一位唐門弟子手中閃出,狠狠砸在軒轅紫蝶身邊的靈兒身上,在她胸前留下長達三尺的血紅色鞭痕。靈兒疼得扯開嗓子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音已經喑啞。
“不要,不要!”看到靈兒受苦,軒轅紫蝶嚇得尖聲叫道,“我說我說。我們偷到的所有暗器都留在南山羅家村村口附近連在一起的三間村屋之中,村屋庭院大門和內室大門都貼著尉遲恭和秦叔寶的門神畫。”
唐鬥抬手一指身側一位唐門弟子:“你去!”那唐門弟子朝他一抱拳,轉身疾奔而去。
“還有呢?”唐鬥慢條斯理地蹺起二郎腿,冷冰冰地說。
“小女子……小女子是摘星門少門主軒轅紫蝶,江湖人稱盜魂魔女。另外七位姐妹乃是入我摘星門學藝的師妹,人稱蜂女。”軒轅紫蝶不敢遲疑,連忙將自己的來頭名號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盜魂魔女軒轅紫蝶?”唐鬥撓了撓頭朝站在身後的唐冰和唐毒看了一眼,“不就是那個號稱連人的三魂七魄都能盜走的那個女神偷?”
唐冰連忙一躬身,沉聲道:“摘星門創自三十年前,門主乃是軒轅光和齊忠澤。天下無寶軒轅光乃是我朝盜聖,曾經以入越女宮偷盜宮主情信而載譽江湖,和當年縱橫北國的天下無頭柯偃月南北齊名,有南寶北頭之稱。齊忠澤乃是盜墓人出身,向來行蹤詭異莫測,幾十年前投身好漢幫,隻身挖掘地道直入關中刑堂,救出陷入冤獄的鄭東霆、連青顏,從此聲威大振。天書會後,同是好漢幫成員的軒轅光和齊忠澤也參與過營救關中魔頭的行動,並得到不少好處。後來二人兵合一處,開創了摘星門,聲勢一時無兩。聽說他們的後代還結了娃娃親,令他們的關係親上加親。如果這個賤人說的是真話,那麼她很可能是軒轅光的後代。”
“軒轅光和齊忠澤當年可都是好漢幫的俠客,做的都是轟動江湖的大事。想不到啊想不到,後代卻如此不濟,竟然投入了離臺門下,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唐鬥邊說邊輕輕搖頭,滿臉鄙視地望著面前的軒轅紫蝶。
“我不是離臺的人,我只是受到離臺一位話事人的僱傭,他用一顆懸黎珠來買你和唐門十二侍衛身上所有的暗器。我只是履行約定!”軒轅紫蝶連忙澄清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告訴我那個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唐鬥冷然問道。
“我……我只知道他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到就算你見過幾次都不會認得。他說話的口氣有五六十歲,看起來卻像四十多歲,眼神凌厲得彷彿三十歲的青年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聯絡上我的,但是他彷彿從一開始就對我摘星門的聯絡方式瞭若指掌。他的武功家術都是我前所未見的詭異,我根本分不出是何門何派。”軒轅紫蝶倉皇說道。
唐鬥冷冷地看著軒轅紫蝶,眼神中滿是不屑和嘲諷,彷彿對軒轅紫蝶說的話連半分都不相信,他將臉龐朝軒轅紫蝶湊近了一點,冷然開口問道:“那個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我說的都是真的!這些我統統不知道。”軒轅紫蝶急得雙眼盈滿淚花,嘶聲道。
“哼!”唐鬥微微點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獰笑。
他轉過身,對唐毒一揮手。唐毒一點頭,興沖沖地朝軒轅紫蝶的身後跑去。
“大少,求求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話。我對自己祖宗三代起誓。”軒轅紫蝶語無倫次地祈求著。
唐鬥充耳不聞,只是若無其事地將一枚又一枚紅棗幹放入口中,起勁地嚼著。
過得一會兒,一陣刺耳的犬吠聲從遠處傳來。只見唐毒用一根一頭拴著繩環的長杆拖著一隻碩大的黃毛惡犬,從軒轅紫蝶的身後走過來。
這隻惡犬一到軒轅紫蝶和唐鬥面前,立刻發了瘋一樣嗷嗷狂叫,窮兇極惡,彷彿惡鬼附身。唐鬥站起身,朝左右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唐門子弟來到軒轅紫蝶身邊,將她從木樁上解下來,押解著她來到唐鬥身邊。
唐鬥熟絡地一把攬住軒轅紫蝶的香肩,將她拖到自己身後的小型盆地之側,抬手一指盆地裡的藍色小花,淡淡地問道:“軒轅姑娘,知道盆地裡栽的是什麼花嗎?”
“不……不知。”軒轅紫蝶此刻只感到渾身彷彿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肌肉不可遏止地抖動著。
“南疆鬼蜮著名特產……”唐鬥悠然自得地摸著下巴,“毒蟻花。”
聽到這陰森的名字,軒轅紫蝶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雙眼的視線漸漸模糊。
“看來你並不知道毒蟻花的厲害,我很有必要向你普及一下這方面的知識。毒蟻花會分泌一種有毒的露水,這種露水如果滴落在蟻巢附近,會讓整片區域的螞蟻發生一種奇異的變化。它們的體形會變大,體色會從黑變綠,兇性也顯著增強,對鮮血的渴望更超出尋常螞蟻數倍。”唐鬥笑著一指面前的青藍色小花,“當然啦,我這片毒蟻花剛剛開始培養,兇性還沒有完全散發出來,附近十幾個蟻巢裡的螞蟻現在只是半黑半綠,兇性不大。但是,就像任何普通螞蟻一樣,它們對甜食的喜愛是與生俱來的,如果任何東西被潑上糖水放下去,嘿嘿。”
說到這裡,唐鬥得意地一揮手。頓時有一名唐門弟子提著一桶糖水來到黃狗面前,將水兜頭澆下,淋滿黃狗的全身。與此同時,唐毒健腕一抬,長杆上挑,頓時將淋滿糖水的黃狗拋入了盆地之中。
一陣淒涼慘厲的咆哮聲從盆地中傳來,那隻黃狗剛剛叫得幾聲,全身上下已經爬滿了青黑色的巨型螞蟻。它在地上滾得幾滾,就再也不能動彈。在它的身子周圍赫然出現了數十條觸目驚心的蟻路,爬在它身上的螞蟻越來越多,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它渾身皮肉已經被啃食乾淨,只剩下白生生的骨骼散落在地上。
“看到了?”等到黃狗連渣都不剩的時候,唐鬥輕輕拍了拍軒轅紫蝶的肩膀,輕聲道,“我再問一次,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咚”的一聲,軒轅紫蝶雙膝一軟,跪倒在唐鬥面前:“大少,我軒轅紫蝶說的都是真話,能告訴你的我全都說了,其他的我真的全不知情。離臺行事謹慎,和我接頭又怎會露出任何馬腳?如果真的洩露出半條離臺的消息,我早已經被滅了口。我若有半句假話,就讓我身入蟻巢,受盡千叮萬咬之苦。”
見到她仍然說不出半點想要的消息,唐斗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抬手用力連擊了兩下手掌。七名唐門弟子一人提著一桶水列隊來到摘星門七名蜂女面前,齊刷刷抖手一揮桶,“嘩啦”一聲長音響起,七名蜂女渾身上下被澆得彷彿落湯雞一般。
“大少,大少!”看到這個情景,軒轅紫蝶頓時魂飛天外,跪行到唐鬥面前,不顧顏面地連連叩頭,“大少,有何酷刑,請你都加到我的身上,我的師妹們只是奉我之命行事,求你開恩啊,求你開恩!”
“開恩?”唐鬥直到此刻終於忍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聲,“開恩?當初你盜我暗器,害我兒郎喪命,你可曾開過恩?”他邁開大步,走到蜂女靈兒的面前,一把扯開她身上的繩索,連拖帶拉,將她扯到盆地邊緣,一腳踏住,轉頭道,“我再問一遍,離臺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大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相信我!”軒轅紫蝶以頭搶地,只磕得滿臉鮮血,淚如泉湧。
“大少……”在唐鬥身側的唐冰和唐毒看到這裡,忍不住湊到他身邊,齊聲道,“看來她真的不知。”
“也許吧。”唐鬥冷冷地看著軒轅紫蝶,“不過我們只有一個辦法能夠百分之百地肯定。”說到這裡,他腳尖一挑,蜂女靈兒的身體被高高踢起,“轟”的一聲落到盆地之中。
“靈兒——”軒轅紫蝶慘嚎一聲,雙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當軒轅紫蝶再次悠悠醒轉之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牢房之中。在她周圍圍坐著諸位蜂女。這些摘星門女弟子身上的傷痕都已經經過簡單的處理和包紮,氣色也比在南山之時好了一些。
“靈兒……”軒轅紫蝶呻吟一聲,喃喃喚道。
“少門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令她又驚又喜。她只感到一股力量從心底湧起,促使她猛地坐起身:“靈兒,你還活著?!”
靈兒跪坐在她的面前,雙眼含淚地用力點點頭。軒轅紫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擼起袖子仔細觀看,卻驚訝地發現靈兒的臂膀上只有暗器的傷痕,卻毫無毒蟻啃咬的痕跡。
“少門主,唐鬥澆在我身上的不是糖水,而是普通的涼水。”看到軒轅紫蝶迷茫的表情,靈兒連忙解釋道,“毒蟻不喜涼水,所以我就算跌下去也不會有大礙。他只是以此來試一下你講的是否是真話。”
“噢。”軒轅紫蝶恍然大悟:當時她看到唐門弟子以糖水澆狗,就下意識地以為澆在師妹們身上的也是糖水,而唐鬥更是忽然冷酷忽然激動,上足戲碼,把自己耍得團團轉。那個時候,就算他問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墳墓位置,她都會老老實實交代。
“原來如此……”軒轅紫蝶彷彿被人抽空了一般癱軟在地上,再也沒有起身的力氣。
就在這時,吱的一聲,牢房外側的鐵門忽然洞開,唐鬥手搖鋼骨折扇,在唐門子弟的護衛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牢房,隔著牢欄,冷冷瞅著癱在地上的軒轅紫蝶,開口道:“怎麼樣?軒轅小姐,休息得好嗎?”
看到唐斗的到來,軒轅紫蝶從心底湧起復雜的心緒,不知對他是感激還是憎恨,只能茫然望著他,不知應答。
“哼!”唐鬥用力扇了扇失而復得的鋼骨折扇,滿臉不忿,“忙了一個多月,搞定了整個四口堂,買了兩家店面,新造了價值千金的紫蠶衣,賠本賣了一個月的蘭醉胭脂,就為了對你們佈下天羅地網。誰知道只抓到幾條雜魚,離臺的真身還是不知道。奶奶的,空花銀子白費勁兒。”
“大少,既然你都已知道,求你大發慈悲,放我們離去吧。我軒轅紫蝶在此發誓,從此退出江湖,所有摘星門人今後見到唐門子弟,統統繞行。”軒轅紫蝶懇切地說。
“哼,放你們回去,想得挺美啊?”唐鬥冷冷一笑,“怎麼,害死我唐門十三條人命就這麼拍拍屁股走路?”
“大少,殺死他們的乃是離臺……”軒轅紫蝶還想爭辯。
唐鬥用力一拳打在牢欄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頓時打消了軒轅紫蝶爭辯的念頭。
“不是你們幾個賤人偷去我的暗器,離臺來多少人我都讓他們橫著出去。”唐鬥獰惡地瞪目道。
“大少……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們?”看到軒轅紫蝶被壓得啞口無言,靈兒鼓足勇氣輕聲問道。
“哼!”唐鬥陰陰地一笑,“各位美女,我們唐門的棲鳳樓就要在梧桐嶺開業,可惜樓裡面沒有豔絕天下的頭牌。幾位美女長得還算鎮得住檯面,不如就讓你們為我唐門救救場吧。”
“大少,你要逼我們為娼?”軒轅紫蝶瞠目道。
“哎,別說我不近人情,你們一人接足一千個客,我唐鬥敲鑼打鼓送你們走。”說到這裡,唐鬥冷笑一聲,搖著摺扇,轉身大踏步走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