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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智開賭局 01

    第十六章智開賭局

    宋無痕與風洛陽劍封華山的大日子終於來臨。東達瀛州,西至崑崙,南極瓊島,北窮渤海,胡漢俊傑,天下英雄,一時之間,雲集華山。華山以北的西嶽廟前,猛士如雲,豪傑如雨,人山人海,萬頭攢動。每一位江湖豪傑來到西嶽廟前,不論他善刀善槍還是善棍,腰間必攜一柄寶劍。概因劍乃百兵之君,在江湖兵器歷史上淵源最久,招數變化最為多端,各派鑽研最為精湛,而且一個人的劍法也很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武林中向來有劍由心生之説。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人無論他是否使劍,人們總會默認他為天下第一劍。而天下第一人的選出,則往往離不開華山論劍這一千古盛事。既然論的是劍,配上一把寶劍來應景,也成了今日江湖的時尚。

    當風洛陽,唐鬥,魚韶,祖菁一行人經過一日一夜的跋涉終於來到西嶽廟前之時,先期到達的豪傑英雄,江湖風媒已達數千人,看到他們到來,人們紛紛拔出腰畔的寶劍,對着風洛陽高高舉起,彷彿一羣威武的士兵高舉起屬於自己的戰旗。清亮亮的陽光照在這成千上萬的長劍之上,閃爍生輝,宛若一片波光粼粼的鋼鐵海洋。

    風洛陽朝周圍的江湖高手們團團一揖,以此答謝他們拔劍致敬的情誼。唐鬥來到他的身邊,不無嫉妒地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下:“這下你威風了。劍封華山,無論勝敗,從今以後你已可以和絕代英豪比肩而立。”

    “真希望家父仍在人間。”風洛陽喃喃説道。

    “嗬,你還來勁兒了,別不知足啦,走吧。”唐鬥笑着一推他的後背,兩個人昂首並肩,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踏步朝着西嶽廟走去。

    看着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魚韶心中一陣欣慰,臉上笑魘如花,格外神采飛揚。看着她的樣子,祖菁又是傾慕,又是豔羨,不禁開口問道:“阿韶姐,今天你似乎特別開心,不知是為了什麼?”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這才發現自己有一些忘形了,連忙斂了斂神色,抿嘴笑道:“菁兒,今天是你小師叔劍封華山的大日子,我當然為他高興了。他熬了十年,終於等到這一天,難道你不替他開心嗎?”

    祖菁仔細觀察着她的神情,終於搖了搖頭:“不對,一定還有別的事情。阿韶姐你現在渾身彷彿都在發光一樣,人們説榮光煥發,就是這個樣子。你一定有了天大的喜事瞞着我。”

    “菁兒,你太多疑了。”魚韶思及自己這幾日因為知道了風洛陽的心意而喜不自勝,確實有榮光煥發之説,不禁感到一陣羞澀,也不敢再看祖菁的眼睛,抿着嘴快走幾步,走到了祖菁的前面。

    “阿韶姐,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瞞着我。”雖然不知道魚韶的心事,但是看她如此開心,祖菁也感到愉快,笑嘻嘻地緊走幾步,跟到她的身後。

    當四人有説有笑走進西嶽廟時,氣勢雄偉的五鳳樓前,早已經有人在等待。西嶽廟始建於漢代,還是歷代君王祭祀山神的要地。江湖好漢登山之前,必會到此拜祭山神少昊,以求祝福。今日乃是宋無痕和風洛陽的劍封華山之戰,意義重大,江湖規矩,華山之上,今日只能由宋無痕和風洛陽涉足。其他人依理應該在西嶽廟外等待,如今竟然有人等在廟內五鳳樓前,此人身份必不尋常。

    風洛陽一行四人緊走幾步來到近前,只見五鳳樓前有一赤面白鬚的老者,正襟危坐在一張竹椅之上,正用一雙精光四射的細眼仔細打量着快步走來的風洛陽。在這位老者身後,恭恭敬敬侍立着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英俊少年。

    “來的可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那老者忽然開口道。

    “正是風某,敢問這位老丈高姓大名?”風洛陽雙手一抱拳,沉聲道。

    “你想知道我憑什麼配在西嶽廟內,五鳳樓前,等你到來,是嗎?”那老者赤紅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神色,冷冷説道。

    風洛陽絲毫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滿和嘲諷,只是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應道:“不錯。”此話一出,別説對面那老者和他身後兩個少年怒形於色,連魚韶和祖菁身上也替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唐鬥覺得風洛陽這話夠勁,抬手抖開摺扇,瞅着那老者一臉壞笑。

    五鳳樓前的老者上上下下看了看風洛陽一番,冷笑着搖了搖頭:“換了別人,我定會以為他傲慢欺人,但這話既是你風洛陽所説,我就只好當作你不識時務,也不負我給你起的劍痴之號。”

    “你給他起的劍痴之號?”魚韶和唐鬥齊聲驚道。

    風洛陽也是驚訝非常,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憂,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怔了良久才緩緩抬手一揖,沉聲道:“原來是江湖筆官郭重九,郭先生。”

    原來這位郭重九竟然是武林中風靡一時的天下第一錄的作者。二十多年前,天書羣魔大鬧中原,各門各派鋒鋭盡銷,英才難出,洛陽論劍大會成為昨日黃花,唯剩中原魔頭們風頭矯健,武功高強一時無量,整個江湖面臨重新洗牌的命運。俗話説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豪傑對於武名的執着,是凡人無法想象的。當時的江湖,門派的權威蕩然無存,洛陽論劍成為笑談,無數高手破出派門,獨闢蹊徑,參研天書羣魔的成功之路,練就了一身前無古人的神功,也創立出了許多新的門派,而這些新的武林宗主如何在一片混亂的武林中排定座次,就需要一個權威來評定。就在這個時候,新一代天下第一錄作者郭重九嶄露頭角,憑藉他對於各門派武功鞭辟入裏的評價,對江湖新武功敏鋭無雙的觸覺,以及對於江湖豪傑公正無私的評判,在幾年之內奠定了他江湖筆官的莫大聲名。他撰寫的新天下第一錄受歡迎程度甚至超過了隋末唐初方百通所書的舊錄。

    正因為新天下第一錄的產生,潤洲梧桐嶺頓時熱鬧起來,爭強鬥勝的高手層出不窮。天下第一槍,天下第一棍,天下第一鞭,天下第一刀,一眾高手你方唱罷我登場,為了在天下第一錄上搶一個好位置,打得不亦樂乎,武林之中,平添無數恩怨情仇,江湖史詩。

    天下第一劍本應該是爭奪最激烈的一項排名。但是前二十年,這個位置被鄭東霆穩穩坐着,天下英雄無不望而止步。郭重九對於鄭東霆的評價之高,江湖之中無人能及。直到風洛陽出世,一舉打破了鄭東霆的不敗神話,莫名其妙以十八歲之身登頂天下第一劍,令身為天下第一錄作者的郭重九萬分鬱悶。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鄭風之戰,但是以他對於鄭東霆和風洛陽劍法的瞭解,鄭東霆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敗北的可能,這個不能置信的結果令他幾乎一度放棄了天下第一錄的創作。在風洛陽成名之後,他曾經在天下第一錄中作下預言,以風洛陽的劍法,身擔天下第一劍之名,便如猢猻騎虎,倉鼠舞蛇,遲早死於盛名之下。也正是郭重九對於風洛陽的不屑導致了江湖中人對於風洛陽天下第一劍之名的輕視,令風洛陽十年之間飽受質疑,大戰小戰四百餘場,困守梧桐嶺不得脱身。可以説風洛陽在江湖之中所受的苦,大部分出自這位郭大先生之手。

    而同樣的,風洛陽力守天下第一劍之位,十年論劍,未輸一場,鋒芒盡顯,全然出乎郭重九的意料,令他本來百試百靈的預言接連出錯,連累他在江湖武學評定中的權威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打擊。

    有了這一番因緣際會,風洛陽和郭重九之間可謂是恩怨重重。

    風洛陽和郭重九默默互視良久,彼此心中都有滿腹怨言,但是卻又不欲訴之於口,一時之間俱都怔在當場。

    “原來你就是郭重九啊。”站在風洛陽身後的祖菁看着兩人都不説話,忍不住開口道。

    郭重九轉過頭來打量了她一眼,發現是個陌生少女,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雙眼一翻,對她不理不睬。

    “喂,我覺得你寫作天下第一錄很不應該!”祖菁瞪大了眼睛,雙手插腰,大聲道。

    “嗯?”此話一出,郭重九還不覺怎樣,他身後的那一對英俊少年同時勃然大怒,二人手扶腰畔利劍,齊聲怒喝:“哪裏來的野丫頭,在這裏胡説八道?”

    “不得無禮!”郭重九輕輕一抬手,制止了兩少年。他緩緩抬起頭來,雙眼泛青地看了祖菁一眼,冷冷道,“這麼看來這位姑娘是有一番大道理要講了?”

    “當然。”祖菁得意地一仰頭,“天下江湖本來太平無事,天下第一錄一出,挑動江湖豪傑爭強鬥勝,爭名逐利,幾十年間死傷枕藉,為了天下第一之名,兄弟反目,骨肉間離,路人拔刀相向,動輒成仇,中原武林精英喪盡,實在過大於功。所以我朝初年,智仙子廢除天下第一錄,還天下一個太平人間。你既然號稱江湖筆官,自然對此清楚的很,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重新編纂什麼天下第一錄,難道是嫌天下人死的不夠多嗎?”

    聽着祖菁侃侃而談,一旁的唐鬥聽的親切,不禁偏頭湊到她耳邊問道:“小祖,説得解氣,還一套一套的,哪裏聽來的?”

    “嘻嘻,我的師叔師伯們整天拿天下第一錄説事兒,我都快背下來了。”祖菁抿着嘴,用傳音入密説道。

    聽完祖菁的一番話,郭重九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一絲輕蔑:“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説出的話來卻有沖天的酸腐氣。如果我猜的不錯,姑娘該是來自天山吧?”

    “你!”聽到郭重九説得刻薄,卻又驚訝於他判斷之準,祖菁立時衝口而出,“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有何難?”郭重九冷笑一聲,“幾十年前,天書羣魔大鬧中原,鋒芒一時無量,天山派不欲爭雄,徒增死傷,於是黯然西退。江湖一時成了魔頭的天下,新門新派,宛若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可惜沒了原來七派之首天山派的引領,很多門派都淪為左道。當時那羣退回天山的腐士説的就是這一番屁話。卻不知江湖豪傑本就是勇武之輩,爭強鬥勝乃是當然之事,只有不斷競爭,不斷淘汰弱者,中原武功才能越來越強,越來越繁榮。如果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去講什麼謙恭禮讓,以德服人,乾脆大家一起去出家當和尚好了,何必再入江湖。當初七大劍派就是受了這些腐儒的毒,落得各個衰敗不堪。天山的蠢才仍然不知悔改,還抱着老觀念死不放手,難怪今日江湖只知有崑崙,不知有天山。”

    “你,你……這話……”祖菁見他言語辱及自己的師叔師伯,不禁又驚又怒,“反正,你敢説沒有人因為天下第一錄而死嗎?”

    “死又如何?勇士為武名而死,光榮豪邁。天下第一錄記錄的就是這樣慷慨激昂的大事,讓他們的勇名不因時光而消逝,而作為作者,也可以藉着他們的事蹟傳説而天長地久的經世流傳,永生不死!”説到這裏,郭重九本已經赤紅色的臉頰閃過一絲紫色,似乎他也被自己的言語所激動。

    “説來説去,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祖菁抗聲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為自己難道也是罪過?”郭重九厲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晨風在五鳳樓前席捲而過,將垂在他膝頭的長衫高高捲起,露出他空空如也的褲筒。

    “啊,你,你的腿……”祖菁看在眼裏,頓時大驚失色,抬手一把按住嘴唇。

    “郭先生!”風洛陽雖然聞郭重九之名已過十年,卻從來不知道他竟然身負殘疾,而且是江湖人最不堪忍受的腿疾,不禁也動了顏色。

    郭重九一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他腿上的殘疾,微微一愣,接着他順着二人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看,看到隨風捲起的衣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悲色:“不錯,我在幾十年前被仇家奪去雙腿,這些年來,若不是靠寫天下第一錄度日,我郭重九早已經自盡身亡。”

    江湖高手習得輕功,尤其是領悟青霄之術後,便一日無法離開江湖。當一個人領略到輕功帶給人的自由自在,一旦失去輕功,便如畫家失去光明,樂師失去聽覺,往往會淪入生不如死的慘境之中,輕生者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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