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洛陽軟綿綿的身子被唐鬥、魚韶和祖菁從水裡撈出來,將他放在洞府水潭邊緣一處青石上。祖菁小心地替他檢查了一下傷勢,發現他除了肋骨斷裂之外,內臟和奇經八脈都完好無損,高懸的心才終於落回了肚。
“老風,你嚇死我了,為什麼突然衝上去和那個瘋子拼命,我還以為……”說到這裡,祖菁忍不住輕輕打了一下風洛陽的胸口,喜極而涕。
“洛陽哥,想不到在劍法上,柳青原始終是遜你一籌,在居高臨下的優勢下仍然被你震碎了佩劍,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劍。”魚韶扶住風洛陽的肩膀,柔聲道。
“不錯老風,今日一場短兵相接,你終於奪回了天下第一劍的寶座!”唐鬥也用力拍著他的肩頭,興奮地說。
“呃,不是吧。這樣也算數?太過兒戲了!”聽到自己糊里糊塗又扛上了天下第一的名頭,風洛陽頓感焦慮,連忙推辭道。
這個時候,衝上洞頂天光處的一眾魔人紛紛跳回水中,游到唐斗的身邊。首領魔人焦急地說:“大少,我們按照魚當家的指示看過洞頂,在洞頂上方的確有一條懸掛物事的金屬索,看上面的青綠鏽跡,足有數百年的歷史,想來便是王方平仙長留下的。”
“這麼說,那個盒子裡定然裝著指引魔人成仙的秘法。”魚韶轉頭望向首領魔人沉聲道。
“這柳青原如此目中無人,讓他得到秘法,盒子必然會被他毀去。可恨大少、風公子,魚當家和祖姑娘帶領我們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成仙密要,卻被柳青原捷足先登。我等也便算了,但是各位殫精竭智,卻得如此結果,我實在替你們可惜。”首領魔人說到這裡,眼中滿是渴望之色。
“哎呀……”唐鬥滿臉憐憫地看著這位首領魔人,“激將法讓你用成這樣,他日下落黃泉,你好意思去見孫武他老人家嗎?不要再繞圈子了,大家商量個對策吧。”
“是是。”首領魔人連連點頭,憤然怒道,“當初嶽環師兄點化眾生,明明是以天下矢志入魔者為對象,如今柳青原竟然想要一個人獨吞成仙的秘訣,實在是人人得而誅之。我在這裡表個態,下得峨嵋山我立刻會帶領所有兄弟將柳青原背信棄義的事實公諸天下,號召整個江湖的魔人對他加以追殺。首先要辦掉的就是助紂為虐的鬼樓。”
“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會聯絡現在的武林盟大開英雄會,對鬼樓發出討伐令,配合你們這些魔人,對鬼樓大加清剿,務求讓柳青原躲無可躲,逃無可逃,天下雖大,卻沒有他的藏身之地。”唐鬥惡狠狠地說。
“我們乘風會自然不會放過對付柳青原的機會。這一次他在峨嵋的所作所為,我會讓風媒們用最快速度傳播到江湖各地。還麻煩各位魔人兄弟為我們做一個見證,讓天下人都認清鬼樓和柳青原的真面目。這件事情,一定要抓緊,絕不能讓他有機會在這期間修煉成仙。這樣,在整個江湖同心協力,圍追堵截之下,說不定我們能在他飛昇之前,將他擒下,奪回仙門秘要。”魚韶沉聲道。
“我會寫信給我的爹爹和鄭伯伯,要他們趕快結束雲遊,回到中原,務求配合整個江湖來抓捕柳青原。各位魔人大哥入魔已深,若無靈藥仙法救治,遲則三五十年,快則十七八日,必然會狂性大發,傷及無辜,如果有法子令各位脫魔入道,相信爹爹和鄭伯伯定然會欣然相助。”祖菁沉聲道。
聽到他們的話,魔人們大喜過望:“如果唐門和乘風會同時出手,連祖前輩和鄭前輩都加盟的話,柳青原必然手到擒來,我們立刻去發送消息。魚當家有何指示,請儘管說。”
“各位,讓我們出去再說。”魚韶微微一笑,沉聲道。
柳青原從峨嵋奪寶而回,還未來得及奔出劍南地界,唐門的飛鴿傳書已經傳遍了整個劍南道唐門所有堂口。整個劍南的唐門弟子全部動員了起來,在大街小巷張貼柳青原的畫影圖形。唐門各堂的堂主紛紛大灑金錢和各地的地方官打好交道,在嘉,雅,茂,合,眉,瀘,姚,梓,綿,蜀,渝,戎,松,劍,遂,漢,益等州都為柳青原安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柳青原一會兒是滅門兇犯,一會兒是採花淫賊,一會兒是珠寶大盜,一會兒是亂倫孽障。這令他不但在江湖道上受到史無前例的兇猛追緝,而在普通的草頭百姓中間也成了惡跡昭彰,人人喊打的暴徒。
從峨嵋山上出來的魔人各個腿腳飛快,不一會兒就將柳青原私吞仙門秘要,不與魔道中人分享昇仙之法的罪行公佈天下。這條消息一石激起千層浪:鬼樓和柳青原長久以來通過發送神藥,助人練功在魔人中建立起來的地位和威望,頓時被柳青原私藏仙門秘要的舉動打擊得一絲不剩。飲下神藥的魔人本來日日夜夜都要盡力剋制自己狂暴殺人的慾望,性格已經變得乖戾暴躁,如今眼看著就要失去化解魔劫,成仙得道機會,卻讓他們哪裡能夠忍受?
“殺了柳青原,奪回仙門秘要!”
“不入仙門,便入鬼蜮,不殺柳青原,枉生為魔!”
“柳青原私藏秘要,鬼樓和他同流合汙,罪無可恕!”
“跑得了超海公子,跑不了南疆桐主,先滅鬼樓,再殺青原!”
這些喝了神藥,領悟了魔功的江湖子弟扛著大刀長棍,舉著柳青原的畫像,在江湖各道上橫衝直撞,到處尋找柳青原的行蹤。有很多性子狂躁的魔人失去了尋找的耐性,索性跑到鬼樓駐紮在各道各府的秘密分舵大開殺戒,見到鬼樓部眾先問柳青原下落,問不出來便一刀殺了。柳青原離開峨嵋不到半個月,鬼樓樓眾在嶺南、劍南、江南數道已經死傷上千人,原來人才濟濟的江湖第一魔門,如今全是傷丁,情況慘不堪言。
當乘風會的風媒們加入這一場江湖中空前絕後的魔人動亂之後,整個江湖頓時化為一片沸騰的海洋。各州各道的精銳風媒在彩翎風媒們的帶領下,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分晝夜地奔馳在大唐十三道的州府之中,日以繼夜地蒐集著關於柳青原行蹤的消息。魚韶親自坐鎮江南諸道分舵,從每日成千上萬的零星消息中篩選出值得跟進的情報,派遣出乘風會輕功最好,最擅長躡足潛蹤的高手順藤摸瓜,每每能夠斬獲柳青原行蹤的最新線索。
柳青原從峨嵋出來不過七天已經被風媒發現行蹤。他雖然盡力施展凌空渡虛的身法,尋找窮山僻壤峰巒險絕之地避開了風媒的跟蹤。但是不過三天之後,魚韶已經根據他出沒的地點判斷出他將要到達的州府。當柳青原星夜兼程從飛鳥難渡的蜀山跑出來,進入山南西道的通州境內,立刻遇上了包括兩位彩翎風媒在內的十幾個風媒。與他們同時出現的,還有上百個早就等待多時的狂怒魔人。這些魔人一個個都曾經在劍南被他做了攔截風洛陽等人的替死鬼,又被他在眼前奪走了仙門秘要,如今仇人見面,那是分外眼紅。
只聽得一陣轟天震地的咆哮,上百個魔人上百件重若千鈞的長重兵器雨點般朝他拍來。柳青原雖然魔功蓋世,但是一下子對上這許多魔功相若的魔人,也無法保證沒有損傷。更何況現在他懷中揣著比起行蠱分身還重要百倍的仙門秘要,怕死之心比起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
於是他腳還沒有站穩,就開始了新一輪的逃亡。從山南西道跑到山南東道,從山南東道跑到淮南道,從淮南道越過淮水逃往都畿道,在洛陽城轉了一個圈又逃向京畿道。流水一般的消息不分晝夜地傳到了魚韶的手中。她坐在洛陽總舵的檔案房,手指沿著大唐山川地形圖篤定地沿著柳青原逃亡路線伸展出去,纖纖素指依次在長安、蘭州、甘州和沙州點了點。隨著她的動作,侍立在她身邊的風媒立刻衝到洛陽街頭放飛信鴿,向蟻集在兩京要隘的風媒、唐門弟子和魔人發出了消息。
柳青原此刻只顧著在魔人、風媒和唐門的追截中逃亡,每日每夜都要應付層出不窮的江湖敵襲,還要承受普通老百姓們對他的恐懼和厭惡。他的腦子被成仙得道的希望所燒灼,也被同道中人的憎恨所折磨,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坐下想清楚今後何去何從,該向何處逃亡能夠擺脫困境。他只是下意識地朝著他認為舒適和安全的地方發足飛奔,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逃亡路線都已經在魚韶的計算之中。
於是,他正如魚韶所料依次在長安、蘭州、甘州和沙州出現,每次出現都被唐門弟子和魔人們從城頭追到城尾,從城南追到城北。
這一日,柳青原風塵僕僕地逃到沙州望沙鎮的一座食肆之中,緩緩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筋疲力盡,大汗淋漓,體內的精氣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在望沙鎮外,上百個魔人和數百唐門弟子正從四面八方黑壓壓地趕來。
“就在這裡一決勝負吧。”柳青原放棄一切的喘了一口氣,伸手去摸身畔的松紋劍。空空如也的劍鞘讓他終於想起:他的松紋劍已經被風洛陽斷為齏粉。
一股深沉的絕望之情緩緩在他胸中瀰漫,他將摸劍的手緩緩收回來,一翻腕朝著自己懷中摸去,將那枚他拋棄一切終於得到的仙法秘盒取出來。古色古香的鑲銅木盒散發著令人沉靜從容的檀香之味,令他火燒火燎的心情安詳平和了下來。
“趁著其他人還沒到來之前,也許我還有一絲機會看看所謂的仙門秘法到底如何。”殘存在他心中最後一絲好奇心支撐著他將盒子捧在手中,抬掌就要撩開盒上的封印。
“我若是你,就不會把它打開。”一個沙啞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忽然在他面前響起。
柳青原抬起頭來,頓時看到了那面他已經異常熟悉的青黑鬼女面具。
“桐主……,這個盒子現在在我手上,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對我發號施令!”柳青原精神一振,昂首冷然道。
“柳青原啊柳青原,你總是自視太高,唐鬥對你的評價一點都沒有錯。”南疆桐主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枚上面書寫著“柳青原”字樣的行蠱分身,在柳青原的眼前晃了晃,“你只要用手碰一下封印,我立刻捏碎它。”
“我的……我的行蠱分身!?”柳青原雙目圓睜,大驚失色,“你怎會得到的?你怎會知道在哪裡。”
“因為我是女人,而且是個曾經痴情的女人。”南疆桐主露齒一笑,“其實你已經非常聰明。行蠱分身收藏在自己身上,總會有一日落到嶽環曾經的下場,被風洛陽從身上挑出來威脅。但是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卻又怕飛禽走獸的誤傷,更怕落入不知名的惡徒手中受盡折磨。交給別人,世上又有誰值得託付。但是你還是想出了一個人,一個高貴冷傲,卻對你痴心一片的女人。她會用一生的時間,悉心保管你的行蠱分身,不讓它受到一點損害,就象保護你的人一樣。”
聽到南疆桐主的話,柳青原的眼睛不自禁地眯了起來,絕望和怨毒的寒光在他的眼瞳中閃爍。
“蘇雲煙……機警、冷靜、聰穎但是痴情。你為自己的行蠱分身選擇了一個好去處。她的確很盡責,也許有些太盡責了,每天都要去巡視一下行蠱分身隱藏的地方……”南疆桐主悠然說道。
“她……”柳青原惡狠狠地望著南疆桐主。
“她沒有事,只是被我點了睡穴。”南疆桐主淡淡地說。
“你想怎樣?”柳青原無奈地放下了所有的防禦,沉聲道。
“你知道你為什麼總是被風媒們吊尾追緝嗎?”南疆桐主冷然問道。
“魚韶?”柳青原問道。
“正是。魚家的追蹤術自來威名卓著。當年強如鄭東霆、祖悲秋仍然被魚邀霞堵得無路可逃。你柳青原的逃亡思路如此清晰,對於名城雅鎮的留戀比任何人都強烈,每一步動向都被魚韶算中,你難道還妄想逃出乘風會的掌握嗎?”南疆桐主冷笑道。
“不知桐主有何高見?”柳青原沉聲問道。
“你跟著我走,自然不會落入魚韶算中。不過這個秘盒需交給我保管。”南疆桐主說道。
“哼,好,不過你若是擅自打開,莫怪我拼卻一死和你相爭。”柳青原厲聲道。
“放心,你既然是嶽環的師弟,我怎麼樣也要保住你。”南疆桐主笑道,“現在除下你的這一身錦服給我。”
“要我除衫?”柳青原神色一窘,身為黟山錦衣,超海公子,他對於自己的衣著品味有著近乎執拗的堅持,在這近兩個月的逃亡中,他就算再如何狼狽,身上的衣物仍然保持風流公子的氣派。事實上它的這身高雅別緻的衣著一直是江湖風媒們賴以識別的參照物。
“現在你終於發現自己的缺點在哪兒了吧?”南疆桐主輕輕搖了搖頭,抬掌一挫,一股強烈的吸力從掌心脫穎而出,將柳青原披在身上的錦衣剝了下來。接著她雙手抓住錦衣輕巧地一翻,將這身招牌般的華衣美服披在自己身上。
“桐主……你是想要……?”柳青原頓時明白了過來。
南疆桐主似乎對於柳青原到現在才明瞭自己的目的而感到可笑,她抬起自己修長的手指,對準柳青原的髮髻輕輕一彈,一股柔和的氣勁刀鋒一般劃過柳青原的頭皮,他高高完起的朝天髻被氣勁裁斷,頹然墜落在地,他那一頭烏黑髮亮的頭髮宛如瀑布一般從頭上倒瀉而下,披得滿臉都是。
南疆桐主變指為抓,五指連彈,柳青原身上的內襟頓時被凌厲的指風扯得支離破碎。她從食肆的桌臺上拿起一碗黑醬汁,仰頭吞入口中,猛吸一口氣,對準柳青原的正面身子狂噴而出,均勻而稠密的黑色醬汁鋪滿了柳青原全身上下,令他徹底從一位峨冠博帶,衣帶迎風的翩翩佳公子變身成為一位衣衫襤褸的青年乞丐。
“我去把人引開,你自行回鬼樓芙蓉院等我。我們要好好談談你為我鬼樓造成的麻煩。”南疆桐主說完這番話,披起錦衣衝出了食肆,朝著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魔人和唐門子弟衝去。
“柳青原出來了,大家快追!”在街道周邊高處放哨的風媒們紛紛示警道。
本來寂靜如死的望沙鎮,頓時被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所覆蓋。
柳青原默默坐在食肆之中,耐心地等待著這一切喧囂與躁動漸漸淡去,漸漸平息,直到所有聲息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才終於站起身。他知道自己終於等來了兩個月以來第一個沒有被人追殺的日子。但是他也終於再次失去了自由。
逃到沙州的柳青原忽然在江湖所有風媒的眼中失去了行蹤,風媒們告急的書信紛紛飛入洛陽乘風總舵的檔案房中。坐鎮洛陽的魚韶、風洛陽和祖菁將各路風媒的告急文書一一擺在桌面上,面面相覷,都陷入了深思。
“柳青原兩個月來都沒有改變自己的逃亡方式,到了沙州已經筋疲力盡,以他的精神狀態,很難想象他忽然會做出改變。”魚韶用手指輕輕點著自己的下頜,喃喃地說。
“那便是有人中途對他出手相助,令他做出了改變。”祖菁輕輕一拍桌子,興奮地說。
“能讓柳青原做出改變,這樣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數。”風洛陽撫摸著額頭說道。
“啪”地一聲,魚韶雙手用力一拍,振奮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南疆桐主終於忍不住出手了。”她快步走出檔案房,用力拍了拍手。
早就在廊下等候的一眾彩翎風媒宛如一群豔麗的穿花蝴蝶紛紛聚集到魚韶的身邊。
“立刻向整個江湖發佈這個消息:南疆桐主出手在沙州救下柳青原,現在二人正趕往芙蓉院。”魚韶沉聲道。
“是!”看到魚韶再次大顯神通,算出柳青原的去向,眾彩翎風媒如釋重負,人人臉上都是驚佩敬服之色。
“還有,發飛鴿傳書給唐鬥,告訴他戲子們都已經到位,可以開鑼唱戲了。”魚韶沉聲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