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那一天已經四十三年了,喬言生在睡房那面鏡裡,眯著皺褶的眼睛,看到一個老朽不堪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已經很蒼老很疲乏了,跟生命中最好的年華相去很遠。
他從窗子看出去,想起無數個孤寂遙遠的夜晚,曾經有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和一個三十七歲的女人在下面看上來,直到他房間裡的燈光熄滅才離開。
她們是同一個人。
這時,傭人來告訴他:
“白小姐已經到了。”
他吩咐說:
“請她在畫室等我。”
他整了整脖子上黑亮的領結,在白襯衫外面套上黑色的禮服,拄著一根柺杖,瞞姍地走出睡房。
他走向畫室。
那位從法國歸來的知名畫家要為他畫一張人像畫,紀念他這位偉大的建築師——矗立在海邊的那座歌劇院的設計者。
他進到畫室,看到畫家時,他眼露出驚訝的一瞥。
這位畫家比他想像的要年輕,看起來頂多只有二十五歲。她長得很美,身上穿著一襲深藍色的絲絨長裙,耳垂上釘著一顆吊下來的珍珠耳環,在他臉龐兩邊晃動,那雙深黑的眸子彷彿從另一個世界看過來。
畫家這時恭敬地喊了他一聲“喬先生”,然後請他坐到前面一張扶手倚裡。
畫室的畫架上已經擺好了一塊畫布。
他顫巍巍地坐到倚裡,椅子旁邊的琉璃花瓶裡插滿昨日的紫紅色玫瑰,這位畫家的名字也叫玫瑰,白攻瑰。
他把手裡的柺杖擱在一邊,試著挺起脊樑。
畫家晶充的雙眼不時從畫板後面帶感情地看向他,她看他的方式,好像很久以前已經認識他了。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前世經歷過這一幕。但他太老了,許多記憶已然枯萎。
他想起今天是他九十歲的生日,他心中再無波瀾,也說不上傷感,只是覺得,人為什麼要活到那麼老啊?
唱盤上擺了一張蕭邦的鋼琴曲,《夜曲》在屋裡流轉縈迴。這時一陣過堂風吹過,他彷彿聽到往事的呢喃和幻滅的嘆息,重又看到一個遙遠的夜晚,那個青澀的少女可憐地裸身在他床上,等待他的召喚和恩寵。
她卻是他一生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