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緩緩上前拜見了皇上與楊妃娘娘,李世民笑道:“沒有別的人,不必拘禮,過去坐吧。”
戀花遠遠見了絡絡,怯怯的眼睛便亮了,此時更把手袖在袖中,悄悄地招手。
絡絡笑一笑,正要走過去,忽然湊我耳邊道:“你去跟戀花坐吧,那個平陽郡主,架子不小,我去和她坐。”
我才知那隨了李世民來的少女,便是那個準備當吐蕃王后的平陽郡主,看她的氣派,倒是挺有王后架子的。想來戀花便是那位李世民瞧著喜歡留下來的另一個宗室女子了。
絡絡果然走向了平陽郡主,笑道:“郡主,我們坐一塊兒吧。”
平陽郡主用眼掃了絡絡一眼,才往一邊挪了挪,慢慢用竹籤挑住瓜兒,小口小口嘗著。
絡絡向我做了個鬼臉,捏起竹籤挑那大塊兒的往口中送。
我一笑,坐到戀花身旁。
戀花似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浮起笑容,取了一塊大的瓜瓤,遞給我道:“容姐姐,吃西瓜哦。”
我謝了,提起瓜來慢慢吃著。回頭看平陽郡主,正微帶厭惡地看著絡絡。
絡絡風捲殘雲,已將西瓜吃得差不多了。
楊淑妃一抬頭,也見到空空的西瓜盤了,不由笑道:“絡絡,這麼喜歡吃西瓜?”
絡絡道:“哦,我只是渴得厲害。在舟上時便渴了,只顧玩,也想不起來要喝水。”
楊淑妃回頭吩咐道:“再去取瓜來。”
李世民道:“取兩盤給這兩孩子吧。絡絡別爭平陽的,等她去了吐蕃,再吃不著西瓜了。”
絡絡奇道:“吐蕃沒有西瓜麼?”
李世民沉吟道:“西藏那裡,大概是不產西瓜的。”
我心裡卻是沉了一沉。叫絡絡別爭平陽的?平陽要去吐蕃?
我故作不解地問:“平陽郡主,去吐蕃做什麼?”
我問得雖是唐突,但李世民看我的目光卻很是慈愛,多半還想著當年“父親”容錦城的相助之德吧。他嘆息般道:“吐蕃的贊普,也就是吐蕃的王,已經臣服我朝,特派了他們的大相來向大唐公主求婚。這事,卻不好不答應。”
平陽郡主面色微變。
楊淑妃忙道:“雖是嫁得遠了點,可畢竟是一國之母,將來必是極尊貴的。”
我微笑道:“是啊。平陽郡主雍容華貴,有松竹之節,必能勝任一國之母。”
平陽郡主淡淡露出一絲笑意,看我的眼光居然有了一絲暖意。
絡絡卻有些不屑地模樣繼續吃瓜。
李世民卻微一沉吟。
可見得平陽郡主雖是高傲,卻未必有才。松竹之節,雖是清高挺拔,但寧折不彎,又何以統率後宮,母儀天下?我雖未見過長孫皇后,但想來一個能留下三十卷《女則》用以教人的女人,一個能在成群皇宮女人中安之若素穩居後宮的女人,一個能讓一代天驕的李世民鑄高臺日日對著昭陵痛哭的女人,絕不會是個孤芳自賞倨傲任性之人。我隱約的挑撥之意,這位自負的郡主居然全未聽出。
倒是楊淑妃慢慢端起茶來,啜了一口,道:“好茶,入口回味綿長,提神得很。”
我繼續道:“何況漢王爺與太子素來交厚,漢王的金枝玉葉入了吐蕃,對太子日後興盛大唐,必是大有助益。”
李世民驀地目光灼灼,對我射出凌厲光芒,全然不同方才的慈愛溫和。
我的這話其實更是挑撥得厲害。
我就賭一賭,賭史上所載是真的,李世民雖立承乾為太子,心中卻偏愛魏王李泰,對太子極是不滿。
如果他有廢嫡之心,他又豈肯讓太子的羽翼在紛擾了多年的邊疆留下一個心腹大患?
李世民顯然有反應了,但他突然現出的天子霸氣著實讓我吃驚,連楊淑妃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擔憂。
我的心砰砰直跳,卻盡力裝作不知道一般,也端著茶杯飲著,一面又欣賞著瓷杯。——其實這個白瓷杯又有什麼好欣賞的?唐代制瓷業並不發達,所能制的瓷器,無非青瓷和白瓷,再加上低溫燒製的唐三彩,跟現代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麗瓷器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而且這些瓷器一般都很貴很貴的,只有官宦富貴之家能用得起。至於普通人家,只能用陶製品作為日常用具。
李世民凌厲的眼神在我臉上轉來轉去,終於道:“容錦城的女兒,果然不同一般啊,只怕和你父親一般的聰明。”
我驚詫道:“皇上,您說書兒聰明麼?書兒不敢!”
我慌忙伏到地上,磕頭道:“書兒年輕,是不是說錯話了?”
絡絡不吃西瓜了,忙道:“書兒說什麼了?”
李世民瞪了我半晌,才轉過臉色來,笑道:“沒什麼,我只說書兒聰明,快坐下吧。”
絡絡忙拉了我坐下,道:“書兒很懂規矩的,又比我聰明十倍。”
李世民嘆道:“是啊,聰明的孩子。”
他拂了拂袖子,道:“朕且去書房,淑妃,這幾個孩子你就多費心。尤其平陽,她每日的功課,絕不能少。”
楊淑妃起身送道:“皇上放心,平陽的老師,都是本朝最好的。平陽進步也很快的,連吐蕃話也能聽懂一半了。”
李世民道:“吐蕃話會不會倒也不急,到那裡時日久了,自然便會了。倒是忠君節義,還要多教教,朕只怕,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李世民說最後一句話時,已經走到了門外,又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在地上跪送的我。
我的背上不由冷汗涔涔。
小小心計用到大唐皇帝身上,而且是英明神武的唐太宗身上,我是不是活膩了?
可我只是想絡絡能代替平陽去吐蕃而已。
平陽郡主如果去吐蕃才是錯誤。我要把歷史扭回它該走的方向。
但我從來不曾干預過歷史,為什麼文成公主入藏的史實,會變成平陽郡主入藏?
百思不得其解,也便不去求解了。
且和絡絡、戀花一起吃西瓜。
至於平陽郡主,她雖身份高貴目無下塵,我卻懶得理她了。
不僅是因為態度,更因為想到她去吐蕃,會打亂我所有的計劃,便有些天生的敵意了。
無論如何,絡絡才該是文成公主,才該是去吐蕃的那個人。
如果真的出了什麼差錯不能去,那麼,我便想些法子,一定把絡絡和我一起送到西藏去。
那日起我便和絡絡、戀花一起在風華院住著。平陽雖是傲些,不太理睬我們,但我們三人一起,已是十分熱鬧,便不在乎她的冷淡了。何況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怎樣做一個吐蕃國母,能閒下來的時間少之又少。
絡絡很慶幸似的道:“幸虧沒選我去聯姻,不然天天給這麼逼著,還得給逼死呢。”
我怔了怔,道:“絡絡,你不願去吐蕃當王后麼?”
一直溫柔怯怯的戀花笑道:“做王后雖是風光,可從今後再不能見父母家鄉,未免太冷清孤悽了。我才不願意去哩。”
我問絡絡:“你不是很想做一番事業麼?以大唐公主的名義去做吐蕃的王后,很威風的。”
絡絡道:“做王后是威風……只不過做吐蕃王后卻離家太遠了。從此不見到父母家人,難受得很哩!何況,我只要一想著得像平陽郡主一樣,不得不學這學那,甚至還天天板著個臉,端起公主的架子來,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道:“誰說王后一定要學這學那?只在寬厚待人,與人為善,能服人心,便是夠了。”
絡絡嘻嘻道:“書兒好象什麼都知道……如果書兒肯跟我一起到吐蕃做伴,去做個王后倒也是不錯的。”
我笑道:“那我便隨你一道去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