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天很藍,雲很白,花草也很香,甚至連枝頭的那隻黃鸝,叫得都很嘀嚦好聽。
然而黑水寨大寨主常一雄的心情卻非常非常不好。
“一個個都給我抬起頭來!垂頭喪氣的像什麼樣子?”
黑水寨的大堂裡,響起一聲豪邁的大吼,窗外桂樹上那隻叫得正歡的黃鸝,“嘀”的一聲,給震得飛走了。
無奈地嘆口氣,常一雄的腦袋彷彿拉得更低。
“大常!說你呢!把腦袋抬起來!”幾乎立刻的,那個聲音就又響起來。
連忙把頭擺正,努力把一雙本來就頗像銅鈴的眼睛瞪得更大,常一德整個人終於顯得有了些精神——精神的簡直就像城隍廟裡的鐘馗像。
看到他這樣,端坐在山寨虎皮大椅上的人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目光逐一掃過大堂裡站著的山寨首腦們——每一個都把胸挺的不比鍾馗差。
“這才像我帶的手下!”那人的口氣驀然興奮起來:“好!就照這個勁頭,今天晚上去劫了那批官銀!”
官銀!再次聽到這個詞,常一雄還是猛吸一口氣,差點噎暈過去……
虎皮大椅上的那人依舊興致勃勃,站起來一腳踩在椅子上:“兄弟們,咱們不幹則罷,幹就要幹個大的!黃沙百戰穿金甲,留取丹心照漢青!”
整個屋子一片死寂,一直負手站在虎皮大椅旁的那個人低頭輕咳了一聲。
常一雄只有苦笑,他也只能苦笑了——因為現在一腳踩在寨主的交椅上,氣勢洶洶要去劫官銀的那位,是個小姑娘。
對,就是一個怎麼看怎麼像是不肯安安分分的待在家裡,偷跑出門四處遊山玩水,十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
但偏偏就是這個看起來很沒威脅,通常是連山賊都不大好意思下手的大小姐,帶著一個人,用不到半個時辰從山寨大門打到大堂,擺平了黑水寨的所有寨主,順帶還放倒了一半以上的小嘍羅……
什麼叫滅頂之災,常一雄總算明白了……
“蒼蒼,可以叫諸位寨主下去準備晚上的攻擊。”那個人終於開口了,他一開口,大堂上就有一半兒的人悄悄鬆了口氣。
正壯懷激烈地憧憬著自己第一次帶著大隊兵馬,不……是大隊土匪去搶劫的蒼蒼也回過神來,轉頭去看說話的人,滿口答應:“好啊,對了,我是不是要給他們分派任務?”
在常一雄的臉色垮下來之前,他聽到那個人說:“我們還不熟悉寨內的情況,還是讓常寨主分派得好。”他說著,轉頭向常一雄笑了笑,“常寨主,請你還按平時的樣子分派給寨內兄弟任務,怎麼樣?”語氣溫和,笑意誠懇,居然是十分客氣的請求。
“好!”常一雄一愣,也不自覺地變得恭敬有禮,抱拳答應,“但憑公子吩咐。”
他也真怕那位大小姐指揮起來,黑水寨雖然不是什麼勢力雄大的門戶,但是寨內各人的品行能力,也只有他這個大寨主才最清楚,今晚的行動本就凶多吉少,要是再來個不懂情況的人瞎安排一通,那就更雪上加霜。
然而,今晚真的有勝算麼?
今天早晨,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在了黑水寨的山門前,接著毫不費力地降服寨中的所有人,就當常一雄絕望地認為他們一定是前來剿匪的公門高手時,他們卻休戰提出了條件,那就是要黑水寨助他們奪下一支官銀。
常一雄從小山賊發家,到坐上這個大寨主的位子,也從來沒想過要打官銀的主意。現下是太平盛世,山賊小打小鬧搶一下過往客商,父母官可能還會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如果猖獗到了敢劫由官兵押送的官銀……那真是隻有死路一條了。
可是這邊的刀正在脖子上架著,常一雄敢說不幹麼?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說一步了。抱完了拳,常一雄苦笑著準備轉身離去,卻突然有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個溫文的書生一樣的年輕人輕拍了他的肩膀,笑著:“常寨主不必擔心,這次的事,在下保證不會為黑水寨留下任何遺禍。”他又笑了笑,“也不會讓黑水寨折損一位兄弟。”
這個年輕人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當他笑著時,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常一雄點頭:“多謝公子。”
常一雄走了,蒼蒼悄悄湊上來,壓低了聲音:“蕭大哥,咱們真的要劫那批官銀?”
剛才眾人都在的時候,就數她喊得最大聲,現在人散了,她倒懷疑起來。
方才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就是蕭煥,他笑了笑:“時間緊急,災民們等不了那麼久,也只好這樣。”
蒼蒼“噢”了一聲,歪頭想了一下說:“有哪個皇帝會劫自家官府的銀子麼?”
蕭煥沒想到她突然在這時候把自己的身份搬了出來,有些啼笑皆非:“這跟劫得是不是自家官府沒關係。”
“我知道,你劫得是那些貪官的銀子……”呵呵笑起來,蒼蒼抱胸,“不過這些貪官也是你養的啊。”
微微有些頭疼,蕭煥第一次覺得把某些事情說明白是件挺麻煩的事,只好笑了笑:“所以我只好自己過來,再從那些貪官手裡把銀子劫回來……”
蒼蒼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冷不防踮起腳在蕭煥面頰上響亮地吻了一下:“蕭大哥,我喜歡你。”說完轉身笑著跑開。
愣了有那麼一下,蕭煥抬手撫了撫剛剛被她吻過面頰,他微低了頭,輕輕嘆了口氣,同時的,也輕輕笑了一下。
他們要劫官銀的理由,其實說起來很簡單。今夏廬州府遭了蝗災。災民度日艱難,但朝廷撥下來的用以購買江浙一帶富戶餘糧賑災的官銀,卻被廬州府的官員私自鯨吞了一大部分。這些賑災款,也在悄悄被運送到其他地方。
蕭煥和蒼蒼在江浙一帶閒遊,在路上無意間撞見了押送這些贓款的親兵。蕭煥立刻想到這不是運送賑災款的路線,覺得不對。他們再秘密調查一番,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蕭煥把蠱行營的人員叫來,讓他們把這件事上報給大理寺。但大理寺查辦起來頗費時日,廬州的幾萬災民卻等不了這麼久。於是蕭煥乾脆決定先把賑災款劫下運去購買米糧,再慢慢查辦貪墨的官員。
這樣的,就有了這次黑水寨之行。
橘紅色的落日終於懨懨的埋入天際的地平線下,幾乎是在一瞬間,光線驀然暗了下來。
常一雄俯身藏在官道旁的一叢灌木之後,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彎道,心跳有些加快。
就要動手了吧?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的土匪頭目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目力所及的地方,他看到自己的二寨主帶人埋伏在彎道一側的土坡上,而彎道的兩側,離道路非常近的地方,分別匍匐著四個身影。
那是整個大寨中眼力最好,身手最矯捷的四個兄弟。
今天早些時候,他依照慣例,安排這四個兄弟負責瞭望和發信,勇猛的二寨主帶領兄弟衝鋒,穩重的三寨主在後方接應。
安排好一切,他去向那位年輕的公子報告,那人根據他的安排微一變動,就是現在的佈署。
他這才明白那個人將人馬的調配丟給他,並不是真的要他全權負責,而是根據他的安排,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全寨人馬的情況。
想到那個行事誇張的大小姐,還有那個總是沉默微笑著的文雅年輕人,常一雄還是在心裡打了個突。
今晚真的能如那人所說的那樣,不損一兵一卒,全身而退?
沒有時間留給他猶豫,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常寨主,押銀車近了。”
是的,由三百士兵押送的車隊已經近了。車轍的咂咂聲,馬匹的嘶鳴,火把的光亮,還有隱約的呼喝。
身體本能地繃緊,敵人當頭的剎那,常一雄心中的恐懼和疑惑突然都不見了蹤影,鼓譟的血性湧上身體,他猛地扣緊了手中的大刀。
餘光裡,常一雄看到身側,那隻修長的手,緩緩揮下。
負責押送官銀的統領,七品佐騎尉商友勝自認為這段日子過得相當倒黴,次次賭博輸錢不說,還攤上了押銀這種苦差事,日日風餐露宿,還要提心吊膽。
就像今天,趕到太陽落山,還沒趕到可以休息的驛站。
一想到這裡,商友勝莫名煩躁起來,大聲衝身邊的士兵喊:“走快點!前隊加快,後隊跟上!”
押銀的士兵們本來就已疲憊不堪,又聽到統領這麼發脾氣,也只是稍稍提快了一點步伐,有氣無力的應聲:“是……”
商友勝氣怒交加,他一直騎馬在隊伍前後逡巡,現在正走在車隊中間,眼看著前隊的士兵已經有一小半轉過了不遠處的急彎道,身影再也看不見,他忍了一忍,終於還是沒忍住,一揮手中精鐵打造的長矛:“都給我大聲點……”
震天的爆炸遮住了他的聲音,似乎連大地都抖動了一下,緊接著,崩潰的石塊和著泥土,從山坡上翻滾下來。
幾乎是同一時刻,四周的密林中拋出了無數個嗞嗞冒煙的火球,爆炸聲此起彼伏,黃色濃煙鋪天蓋地的瀰漫開來,強烈的氣味引起一片驚嚎和劇咳。
有人劫銀!商友勝氣急敗壞,大喝:“原地不動!”混亂中有士兵聽到他的聲音,吵鬧低了那麼一下,緊接著,迷霧中突然傳來幾聲哀號。
敵人已開始攻擊!
咬牙一夾馬腿,不管身邊屬下的慘叫,商友勝驅馬向上風處奔去。
馬匹剛動,濃煙後就閃出一道寒光,迅疾若雷,直劈而來。
精鋼長矛堪堪的架住那柄大刀,兵刃倏忽交錯,煙霧中一個豪爽的大笑傳來。
手臂酸楚,商友勝緊握長矛,毫不猶豫的一槍刺出,刀矛再次相遇,竟然又是勝負不分。
商友勝自負臂力無雙,大營裡能硬接他長矛的人寥寥無幾,沒想到今天兩招過後,被對方勁力震得虎口發麻。他熱血上湧,大吼一聲,長槍已又遞了上去。
對方那人也不躲避,撥馬迎戰,兩方的勁力都是剛猛無匹,轉眼間金戈相撞數次,連周身的濃煙都被強風驅散了些。
“好刀法。”淡淡的評語響起,官道旁的土丘上,有兩個並排而立身影,俯視混戰的土匪和官兵。
“是啊,沒想到小常還有兩下子,這一槍我肯定接不下來,”小姑娘的聲音裡有絲興奮,“蕭大哥,你接得下來麼?”
“接不下。”回答來得十分乾脆。
小姑娘大失所望:“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連天下第一劍的寶劍都能搶過來,沒想到你還打不過那個軍官!”
身旁的人笑看了她一眼:“不要小看了騎馬打仗的功夫,江湖裡再靈巧機變的武功,到了戰場,並不一定能從這些武將身上討到多少便宜。”
小姑娘可不聽他講什麼道理,依舊嘟囔:“連個莽夫都打不過,果然清清秀秀的漂亮臉蛋就是靠不住,還得我罩著你!”
一邊說,一邊卻抓住身旁那個人的手,往他懷裡縮了縮。現在已經入夜,她穿得太薄,覺得有點冷。說來也奇怪的,那個人的手雖然總是微涼,似乎他的體溫天生就比別人低上一些,但是如果天變冷了,他的手卻不會跟著更冷,所以這時候握著,反倒有一些淡淡的溫暖。而身後的這個懷抱,也暖暖圍住了她的身體。
暖和了些,蒼蒼就更加興奮:“蕭大哥……那些官兵已經全亂了,咱們要贏了!”
笑著應了一聲,蕭煥微頓了一下:“蒼蒼,你什麼時候改口的?”
彷彿是不知不覺地,蒼蒼口中對蕭煥的稱呼已經從“喂”“那個誰”,變成了“蕭大哥”。
蒼蒼難得不好意思了一回:“怎麼了?不是你讓我叫你‘蕭大哥’的!”她略帶尷尬地回過頭去,卻正好撞見了一雙含著笑意的黑瞳。
被取笑了!蒼蒼立刻明白過來,腳下十分熟練地踩住他的腳趾:“我從明天起開始叫你臭雞蛋!”
那雙明亮眼睛中的笑意更深,蒼蒼怕他接著說出什麼話來,腰卻被一隻手輕輕攬住,蕭煥笑:“是時候撤退了。”
淡青的身影從山坡上掠下,展翅的孤鴻一樣,穿過濃煙,準確落在一匹受驚空跑的駿馬上。
“商騎尉,回去告訴你施州衛的鄭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領罪!”淡然卻清晰的聲音從煙霧後傳來,馬蹄聲漸行漸遠。
商友勝握著手中的長槍,愣在當地。剛才那個身影從天而降的時候,他敏銳地覺察到這個人一定是首腦,撇下戰得正酣的對手,橫槍就掃了過去,滿擬將那人一槍掃下馬。
他的槍並沒有放空,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兵刃已經觸碰到了什麼東西,然而就在下一瞬間,灌注在長槍上的勁力卻突然不見了蹤影。是,就是不見了,他的力量如同擊在了一團虛空之上,然後,消散無蹤。
“回去告訴你施州衛的鄭克勤,叫他自己到京城領罪!”那個低沉淡漠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迴響,商友勝猛地打了個寒顫:他隸屬施州衛……而正三品武義都尉鄭克勤,正是大武施州衛的指揮使……
等商友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四周的濃煙已經散去了大半,藉著地上火把的光亮,他看到自己的馬前掉落著一面烏黑的鐵牌。
毫不起眼的外觀,卻雕刻著象徵帝王的火焰朱雀圖案。
御前侍衛兩營的玄鐵密令,令到如旨。
目光掃過滿地散亂的車馬和灰頭土臉的士兵,商友勝抬手抹了把臉:興許這次……不用掉腦袋了。
騎馬穿行在密林當中,蒼蒼興致依然高昂,雙手抓著蕭煥的衣襟:“騙我說你接不下來,那你剛才一指頭過去,把那個大矛彈開了算什麼?還有,你既然有令牌,幹嘛不直接叫那些兵掉頭去賑災,還領一幫人去搶銀子這麼麻煩?”
又一次被問得有些頭疼,蕭煥儘量簡短的解釋:“彈不彈得開跟接不接得住不一樣……那是調人的令牌,不是調兵的虎符……”
如果能真如蒼蒼說得那麼省力,他怎麼會費這麼大周章收復這群山賊?
大武的軍隊調度,除非手持調兵虎符,要不然就要一級一級上行下令,如果不是上級命令,無論什麼官員,都休想調動一兵一卒。就算是令如聖旨的御前侍衛密令,可以調一員大將進京,卻不能調一隊士兵改道。
蒼蒼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沒有,咯咯笑著不依不饒:“說謊!騙人!裝高深!”
頭更疼了,蕭煥又氣又笑,索性不再理她,驅馬前行。
這一幫土匪都是搶慣東西了的,騎馬的就用馬馱,用肩膀的就連抬帶扛,一百多號人硬是把五多萬兩官銀從馬車上挪到自己手裡,一鬨而散鑽入密林當中,真是連蹤跡也難以找到。
不用多少時候,所有人就都跑到了事先約好的一片空地中,放下搶來的銀子呼呼喘氣。
他們用了炸藥和煙霧,再趁著那些官兵猝不及防飛快搶完就跑,除了有幾個兄弟負了點輕傷,還真是沒損一兵一卒。
粗略清點了一下人數,寨主常一雄突然一掀衣襬,單膝就向身旁的青衣年輕人跪下去:“我常一雄,以及黑水寨一百單八位兄弟,願奉公子為主,上刀山下火海,入深潭搗黃龍,絕無二心!”
眼看著這個年輕人輕巧佈局,把一樁他們想都不敢去想的大事,做得像探囊取物一樣容易。彷彿本能中的什麼東西被撼動了,常一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在他的眼界之外,尚且存在著另一重他不曾窺見過的天地。
他不清楚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來歷,但是這種談笑間勝敵的酣暢淋漓,讓他心折。
有些吃驚地愣了一下,蕭煥還沒有開口,蒼蒼先大笑了起來:“小常你跟著他幹什麼?你想擁立他做山大王?”她笑得直不起腰來,去拍蕭煥的肩膀:“也好,我看你不用回京城了,就在這兒做個大寨主什麼的,招兵買馬,自立山頭,很威風……”
常一雄覺出了不對,他性格豪爽,愣了之後馬上就站起來:“常某是個粗人,一時衝動,也沒想過公子究竟樂不樂意,為難公子了!”
蕭煥笑了笑:“常寨主客氣了。”他頓了頓開口:“事到如今也不瞞常寨主,我們兩人效命於朝廷。今晚山寨的各位兄弟劫下的這些,本應是朝廷撥給廬州府賑災的銀子,卻被貪贓枉法的官員挪走中飽私囊。如果各位不嫌棄,在下想請各位兄弟幫忙,把這批銀兩運到賑災之所。到達之後,我可以讓各位兄弟從軍入伍,此後世代享有軍籍。”說到這裡,他用目光掃過眾人,“當然如果各位無此志向,在下也先道聲不是,請各位兄弟海涵。”
樹林中靜了一下,常一雄哈哈笑了起來:“難道我們寨裡的兄弟就不想尋個正經吃飯門路,生下來就是喜歡幹這沒本錢買賣的?”他向著蕭煥雙手抱拳,“說不好聽的,常一雄自從十三歲那年被家鄉災荒逼到這裡落草後,就再也不指望官府能給我片瓦遮頭,一飯溫飽。今日看到朝廷中還有公子這樣的人物在,我才信大武的天沒有全黑。”
他回頭大喝:“兄弟們,那些狗官辦下的黑心事,是咱們給他們擦的屁股!大傢伙說,這事痛快不痛快!”
一寨的兄弟都跟著大喝起來:“痛快!”還夾著幾聲笑罵。
常一雄接著振臂大喊:“咱們這就把銀子送到廬州去,讓那些狗官好好見識見識咱們黑水寨兄弟的威風。”
“噢!”這次群情激奮的呼喝,連蒼蒼也跟著揮舞手臂大叫起來。
德佑七年八月的某天,押送賑災官銀的統領向上司報告,說那批官銀已經不見了蹤影。
短短十幾天之後,餓殍遍地的廬州城內,突然出現了一百多名自稱是民兵的人,押送來了十萬兩白銀。
這些人協助廬州府尹,用賑災的銀兩向囤積餘糧的當地富戶徵購糧食,很快緩和了災情。
廬州城裡災民雖多,茶館酒樓都還照常經營。
街上匆匆的跑過來一個滿頭大汗的精壯漢子,看到窗戶後蒼蒼露出的臉,就抬手向她打了個招呼。
蒼蒼認得這個人是黑水寨的兄弟,他們和黑水寨的人送了官銀到這裡之後,因為廬州府人手很缺,因此就都留下來幫忙賑災。黑水寨的兄弟力氣大,搬運糧食、維持治安,出了不少力。蕭煥和她則幫助州府醫官診治患病的災民,病患的數目並不少,她做的是瑣碎的雜活,還能抽空偷睡一下,蕭煥卻忙得幾天都不能閤眼。
蒼蒼也向那個黑水寨的漢子揮了揮手,那個漢子咧嘴笑了笑跑開了。
這些土匪習氣很重的漢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賑災的得力人手,蒼蒼時常看到他們在做完事後,罵罵咧咧地互相捶著肩膀說笑,帶著疲憊的臉上卻有著掩蓋不住的滿足和喜悅。
是誰毫不猶豫的把押送官銀的任務託付給他們?是誰在一路上從不清點銀兩的數目,絲毫不懷疑這些貪財的山賊會私自窩贓銀子?是誰在到達廬州之後,不顧府尹的質疑,把買賣米糧的任務分派給這些人,甚至連報賬核對,都交給他們去處理?是誰在所有人甚至還來不及察覺的時候,就已經輕描淡寫的,改變了什麼東西?
長街上的人依舊來來往往,街角還有蜷縮著的幾個災民,但是相比他們剛進城時,籠罩在整個城池上的濃重愁雲,現在的廬州城,開始慢慢恢復了活力。
難得拉蕭煥出來休息一下,蒼蒼把視線從窗外的風景上轉回來,她狠狠呲出滿口貝珠一樣雪亮的牙齒:“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略帶詫異地看著她,蕭煥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蒼蒼,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吧。”蒼蒼不管茶館內的客人聽到響聲後紛紛投過來的目光,跳起來抱住蕭煥,笑:“蕭大哥,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那張總是有著淡淡笑意的面容突然染上了一抹微紅,輕拍了拍蒼蒼的肩膀,他微笑著:“蒼蒼,這裡人很多。”
絲毫沒有放開手的意思,蒼蒼抬頭得意地笑。
要一直在一起。
就這樣,拉著手玩玩笑笑,跨過險惡崎嶇的山山水水,就像跨過四季常春的閬苑仙境,就這樣握住一雙有著淡淡溫度的手,就像握住了一把可以汲取無盡溫暖的陽光,一直的,走下去。
金黃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在蒼蒼毫不掩飾的笑臉上。
爽朗的秋風在城池的上空溫柔吹拂,也吹過城池外茂盛的野草、和層林暈染的樹木,這個時節,被稱作金色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