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中,氣氛更加壓抑。
十八阿哥歿了的悲傷還未散去,又多出了十三阿哥帶兵謀反的傳聞。一時間人心惶惶,更加謹言慎行,唯恐一不留意,便捅到馬蜂窩要了自己的小命。
延禧宮內,康熙負手而立,望著空蕩蕩的黃金籠子發呆。
金色的晨光從窗欞擠了進來,黃金籠子反射著燦爛的光芒,映入康熙眸子深處,翻攪著那被刻意埋藏了許久的傷痛。
康熙慢慢合了眼,幽幽的歌聲開始在耳邊迴盪,空靈縹緲,最後充滿了整個大殿。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婉轉悠揚的歌聲,彷彿一把開啟心門的鑰匙。康熙塵封已久的記憶開始在腦中浮現,越來越清晰。
山谷青翠,綠草如茵。明鏡般的湖水邊,一個俏麗輕盈的女子載歌載舞。裙襬層層旋轉如花盛開,五顏六色的蝴蝶扇動著翅膀在她身邊縈繞,更有幾隻大膽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引得她嬌笑出聲,好似銀鈴一般。
康熙身著微服策馬過來,見到她的第一眼,便驚豔得愣住了。
女子轉了半圈,看到突然出現的康熙,驚得連連後退,一腳踩空,落進了湖裡。
康熙毫不猶豫,從馬上翻身而下跳進湖中相救。湖水澄澈,女子無助地掙扎著。康熙飛快地遊了過去,一把牽住了她的手。
女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連串的氣泡從她的口中冒出。康熙低下頭,用力地吻上了她。
雙唇相觸的那一瞬間,場景突然發生了變化。康熙猛地張開眼睛,入目所見盡是彤紅的顏色。
紅燭高燒,紗帳輕舞。湖邊偶遇的那個美麗女子,已經成了延禧宮裡的敏妃娘娘。
伸手摸摸身邊沒人,康熙緩緩坐起身來。
紅紗帳外,敏妃正在和小宮女竊竊低語。康熙有些好奇,悄然下床側耳細聽。
“娘娘,皇上壽誕,您準備送什麼禮物?”小宮女悄聲問道。
敏妃抿唇輕笑:“這個嘛我早就想好了,皇上是天子,什麼東西沒有?要送當然得送不一樣的,你看——”
說著皓腕一翻,一條金龍憑空出現,蜿蜒盤旋了幾下,很快又消失不見。
康熙嚇了一跳,整個人顫抖起來。
“皇上,敏妃娘娘徒手能引蝴蝶飛來定是妖孽,此妖孽不除,後患無窮。”
“皇上,江南一帶大旱已久,都說妖孽惹的禍,請皇上趕緊處置。”
“皇上,江山為重啊——”
“皇上……”
朝臣們的聲音亂糟糟在耳邊響起,康熙跌坐在床上,雙眼因為驚懼而睜得滾圓。敏妃怎麼會使妖術?難道她真的……
“皇上,你怎麼醒了?”敏妃發現帳子裡動了動,趕緊上前查看,看到康熙醒了,溫柔笑著坐在他的身邊。
“朕忽然想起還有奏摺沒批,擺駕乾清宮——”康熙瞪著敏妃,僵硬地點了點頭,匆忙扯了一個藉口,逃也似的離開。
敏妃愣在那裡,納悶地看著康熙的背影……
數日後……
巨大的黃金籠子高高吊在延禧宮的屋頂,敏妃蜷縮在籠中,如同一隻被囚禁的蝴蝶。眸光渙散地望著窗外零碎的景色,一遍又一遍地哼唱著那首與康熙初見時的曲子:“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康熙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她,不動也不說話。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般地揮了手,吊住黃金籠子的鎖鏈鬆開,重重地砸了下來。
等候許久的侍衛們一擁而上,手中長矛閃著冰冷的寒光刺入敏妃的身體,殷紅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血泊中的敏妃依然哼唱不休。
別開臉去,康熙流下兩行眼淚。
負責搜查延禧宮的老太監弓腰走來,跪在康熙腳邊呈上一本冊子。“皇上,這是從敏妃娘娘房裡搜出來的!”
康熙接過低頭看去,古樸的封面上寫著四個小字——戲法要訣。
心臟猛地抽緊,康熙臉上血色瞬間被慘白取代,冊子滑落在地,濺起薄薄的一層灰塵。
“……原來都是戲法……她不是妖孽,她不是……她不是!”康熙後悔莫及,嘶吼著撲向敏妃。場景再次變換,血泊中的敏妃消失不見,空蕩蕩的延禧宮中,只有那隻反射著晨光的黃金鳥籠。
伸出手顫抖著觸上那冰冷的籠子,康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滑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德妃輕輕走了過來,慢慢地蹲在康熙身邊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嫻靜,語氣溫柔:“皇上,饒了十三阿哥吧!”
康熙怔怔抬頭,望向德妃淡笑的臉,嘴唇顫動了幾下,終是化作一聲長嘆……
翌日,乾清宮門口。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十三阿哥胤祥勾結太子,對朕不軌,罪本當誅,念其往日素有功勞,特網開一面,著其押入宗人府圈禁,非聖旨不得外出,欽此。”
讀罷聖旨,侍衛們押著胤祥從裡面走了出來。頭髮凌亂,衣衫汙濁,與往日那個俊美挺拔的阿哥判若兩人。
琉璃戰戰兢兢地躲在不遠處,見到胤祥這個樣子不由得心虛地別開了眼睛。猶豫了一下,還是慢騰騰地挪了過來,張嘴正要說話,突然驚覺哪裡不對,等到看清楚之後,急忙抬手掩住了唇。
雖然那雙眸子依舊漆黑如夜,可是卻毫無焦距,空洞的眸光渙散迷茫,不知望向何處。明明她已經到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卻全無所知。
胤祥竟然……雙目失明瞭!
就在琉璃這麼一愣神的工夫,侍衛們已經押著胤祥從她面前走過。正驚疑不定間,忽然看到胤禟滿面春風地從乾清宮中走出,琉璃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九阿哥,事情鬧成這樣,我該怎麼辦?”看看左右無人,琉璃盯著胤禟急切地問道。
“這個嘛——”胤禟遲疑了一下。
有了前車之鑑,琉璃早就預料到了胤禟的反應。見他眼神飄忽不定,立刻冷笑著湊到他的耳邊威脅著:“你可千萬不要過河拆橋把我當傻子,我要是受了牽連,你也別想好過。”
沒想到琉璃竟然膽敢威脅他,胤禟臉色有些難看。後退一步拉開二人的距離,瞥著她皺眉問道:“什麼意思?”
“十三阿哥的那個消息,我在給你的同時也抄了一份夾在德妃娘娘的佛經裡,你知道娘娘向來最虔誠了,就算今天沒看到,明天也會看到……”琉璃早就預留了後手,防的便是胤禟兔死狗烹。
“想得倒是挺周全。”沒有想到琉璃竟然走了這麼一步棋,胤禟心中暗惱卻不敢表示出來。
“謝九阿哥誇獎。”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胤禟的“讚賞”,琉璃抿唇淡笑道,“被拋棄過一次的人,不得不周全一些。”
假裝沒有聽出琉璃的冷嘲熱諷,胤禟哈哈大笑道:“你呀,太多慮了,走,我這就帶你去見皇阿瑪,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這還差不多。”琉璃嫵媚一笑,跟著胤禟向殿內走去……
陰冷的柴房裡,沉香滿身傷痕氣息奄奄地倒在地上。黑髮散亂地垂在臉上,唇邊暗紅的血漬早已乾涸。
琉璃帶著宮女們推門進來,被房內的潮腥味道燻得皺眉。拿著手帕掩在鼻子上,冷冷地丟了一個眼神。
宮女會意,拎起旁邊的一桶冰水便潑在了沉香身上。
無意識地呻吟一聲,沉香掙扎著睜開了眼睛。等到看清楚面前站著的琉璃時,艱難地蠕動著乾裂的嘴唇問出幾個字來:“十三阿哥他——”
“他完蛋了。”濃濃的恨意在琉璃眼中翻騰,俏麗的容顏因為扭曲而變得猙獰。低頭看著沉香驚懼絕望的臉,快意地狂笑起來。
沉香目眥欲裂,死死盯著琉璃狂笑的臉。虛弱的身體被憤怒填滿,她猛地跳起向著琉璃撲了過去。“他對你這麼好,你怎麼可以……”
“他冒險的時候沒有為我想,又怎麼奢望我為他想?”琉璃揮手將沉香推到一邊,氣急敗壞地嘶吼著:“如果不是我明哲保身,現在已經和他一樣進宗人府了!”
沉香幾天水米未進又受了毒刑拷打,哪裡撐得住琉璃的力氣。搖晃著靠在牆上,眼前立刻金星亂冒。
喘息了好久終於緩過氣來,沉香無力再與琉璃多言。支撐著身子勉強站穩,踉蹌著向門外走去。
“你要幹什麼?”琉璃閃身擋在沉香面前。
“我要去見他。”淡淡地吐出幾個字,沉香繞過琉璃繼續向外走。
被沉香漠視的態度深深刺傷了自尊,琉璃伸手抓住沉香的手腕厲聲道:“不許去,即使是我不要的,也不許你要。”
沉香停住,轉頭望著琉璃。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我恨你。”琉璃抬手撫摸著沉香的臉,突然眸光一冷,狠狠地掐住她細膩的肌膚。“沉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幹得活兒比我好,人緣比我好,甚至連機遇也勝過我許多。我常常在想,假如我的生命裡沒有你,是不是會過得好一點呢?”
沒想到推心置腹的姐妹,其實早已經將她視為仇敵。與萬箭穿心的劇痛相比,臉上這點疼已經不算什麼。沉香沒有掙扎,抬眸望著咬牙切齒的琉璃輕聲道:“你現在不是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付出了很多代價,我告訴我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假如你和我異地而處,你也會這麼做,可是你卻偏偏要裝出一副真愛無敵的樣子四處賣弄,我呸!你要去見十三阿哥是嗎?行,我給你這個機會。”琉璃越說越是激動,一口唾沫吐在沉香臉上,拉著她走到門口抬腳將火盆踹翻,指著那還在燃燒著的炭火冷笑道:“赤著腳從這裡一步一步慢慢地挨著走過去,你就如願以償了。記住,要慢慢地喲。”
沉香一怔,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琉璃越發得意,哈哈狂笑起來:“瞧,你也不比我高貴多少不是嗎?我沒良心,你也一樣——”
笑聲未落,琉璃突然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捏住了喉嚨,剩下的話硬生生吞了下去,瞠目結舌地盯著沉香脫下鞋襪,赤著腳踩在了通紅的炭火上。
隨著“噝噝”的響聲,焦灼的味道立刻在房中瀰漫開來。沉香緊緊咬著牙,一隻腳尖抵著另一隻腳的足跟,慢慢地,一步挨著一步地踩著炭火走向門口。
雙腳終於重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沉香身子一歪踉蹌著摔倒。沒有哀嚎沒有慘叫,她的臉上反而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見沉香重新爬起向外蹣跚挪去,呆若木雞的琉璃終於緩過神來。尖叫一聲上前揪住了沉香的衣服,瘋了一般地撕扯著咆哮:“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我不會放你走的,絕不!”
“如果你不放我走,只有兩個辦法,要麼把我關起來,要麼殺了我,可這都不是好主意,把我關起來,理由是什麼?把我殺了,屍體怎麼處理?你剛剛立了功,眼紅的人多著呢,萬一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你覺得對你有利嗎?倒不如放了我,我要活著照顧十三阿哥,自然不會亂說,你也免去一番麻煩,你覺得呢?”沉香不急不躁,唇邊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
被沉香有理有據的分析堵得啞口無言,琉璃雖然氣得抓狂卻又無可奈何。權衡利弊之後憤然鬆手,瞪著沉香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腳。
門外,春壽一圈一圈在積雪中焦急地來回徘徊。見沉香扶著門框從裡面出來,急忙上前想要扶著她。
將春壽伸過來的手臂推開,沉香倔強而執著地往前走去。潔白純淨的雪地上留下一行紅色的腳印,彷彿印上了一株傲雪寒梅……
胤祥一動不動地坐在宗人府的院子裡,雙眼無神,滿身狼狽。
“……十三阿哥,蝴蝶飛得快,就算我們一起抓也未必能全部抓到,就算抓到了,過一夜死光了,明年敏妃娘娘再來,就沒有蝴蝶可抓了。”
“……十三阿哥,蝴蝶們都來了,娘娘見了一定很高興,等天一亮,它們自己會飛走,下回再這麼做,它們還會飛過來,這樣多好?”
“不知道是誰那麼可憐,會被關在裡面。我想要把那個籠子拆了,把裡面的人救出來……”
雖然睜大了眼睛,可是世界依舊是一片黑暗。只有這些珍藏在記憶深處的聲音,陪著他在無盡的黑暗中徘徊。
大門無聲無息地悄然開啟,沉香和春壽跟在侍衛身後走了進來。
“十三阿哥的眼睛……”只是一眼,沉香便覺察到了他的異樣。那雙曾經神采飛揚的黑眸,此時已經變成了一潭死水。雖然面對著他們,卻沒有任何反應。喉間一陣酸楚,她連忙抬手捂在唇上,哽咽的聲音雖然止住,淚水卻開了閘似的湧了出來。
“看不見了。”侍衛極不耐煩,敷衍了一聲催促道:“你們快一點兒,若是被人發現了,我也跟著倒黴。”
“是是是,您多包涵。”春壽塞了錠銀子給侍衛,拉著他向外走去。到了門邊猶豫了一下,轉身向著沉香叮囑道:“我去外面候著,有事叫我。”
眼裡早已經沒有了旁人,沉香壓根便沒有聽到春壽的話,雙腳失去了控制,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春壽有些失落,垂著頭退了出去。
咫尺之遙,仿若隔了天涯。
“是……琉璃嗎?不,不可能,琉璃若是向著我,此刻必然也獲罪了,若是不向著我,又怎麼會來看我呢?這茫茫人世間,應該沒有人會惦記我了。與先前一般,這只不過是幻覺罷了……”胤祥聽到了腳步聲,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隨即自嘲地笑了一下,重又黯然地低下了頭。
沉香痴痴地望著胤祥,身上的傷和腳底的痛已經覺察不到。走到他的身邊半蹲下身子,數日未進水米的嗓子沙啞得變了聲音:“十三阿哥,伸出你的舌頭。”
沒有料到真的有人回來看他,胤祥一愣,慢慢地伸出舌頭。沉香伸手在他舌頭上一點,眸子裡滿是柔情:“蝴蝶飛走了,明年還會來的。”
漆黑的世界裡突然亮起了一抹色彩,胤祥伸手飛快地抱住了沉香:“琉璃,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我以為所有人都背棄我了,沒想到你還能來……”
她來了,她真的來了!在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只有她敢來陪著他!胤祥更加收緊了手臂,感受著懷裡的溫暖,抑制不住激動和欣喜,身子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十三阿哥,我……”聽到胤祥喊著琉璃的名字,沉香的身體頓時凝住。張口正想要說出真相,卻被理智及時阻止。
不,她不能說!他現在這個樣子,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一定受不了……
對沉香的糾結一無所知,胤祥緊緊地抱著她,一句接著一句地問道:“我沒有連累你吧?皇阿瑪沒有為難你吧?你的聲音怎麼這麼沙啞?是不是病了?”
“沒有……”長長的睫毛垂下,沉香澀然道:“我很好,只是有些嗓子疼。”
胤祥長舒了一口氣:“只要你沒事就好……”
只要她平安無事,那麼他便放心了。至於其他,便順其自然好了。
聽出那語氣中的深情,沉香默然不語。忽地想起了什麼,遲疑著低聲問道:“你的眼睛……”
“太醫說撞在石頭上積了淤血,要慢慢調理,我本來想,就這麼算了吧,現在為了你,我要儘快好起來。琉璃,你答應我,每天都要來看我,等我眼睛恢復了,要第一個看到你,好嗎?”胤祥緩緩放開沉香的身子,轉而握住了她的手。沒有焦距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她的方向,一往情深地輕笑著。
“這……”沉香不知該如何回答。
發覺了沉香的猶豫,胤祥有些失望:“是不是皇阿瑪不讓你來?”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沒有阻止我,他……他只是口硬心軟,等過陣子想通了就會放你出去了!”不忍心讓胤祥就這樣失去希望,沉香心中一急,來不及考慮後果便許下了承諾。“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胤祥頓了一下,柔柔地笑了,摸索著重新將沉香輕擁入懷,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翌日。
卯時還沒到,沉香已經起身忙碌起來,和麵切餡,捏出一個個圓墩墩肉乎乎的餃子。看著它們在沸水中上下起伏,她眯著眼睛笑靨如花……
提著裝滿餃子的食盒,沉香快步走到了宗人府門前。見還是昨天那個侍衛當班,心中一喜急忙走了過去。
可是無論好說歹說,這個侍衛今日就是不鬆口。聽得煩了,皺著眉頭朝著沉香斥道:“昨天已經進去過了,怎麼今天又來,你不要腦袋,我還要腦袋呢,去去去,一邊去……”
“侍衛大哥,求求你讓我進去吧,一下,就一下,我很快就出來。”沉香說著欲上前,被侍衛一把推倒在地。“趕緊走,再糾纏,我叫人把你抓起來。”
護著食盒狼狽地坐倒在地,沉香焦急萬分。若是再也見不到她,胤祥一定會胡思亂想。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苦苦思索卻找不到辦法,就在沉香快要絕望的時候,宗人府大門忽然開啟,太醫提著藥箱從裡面走了出來。
望著他的背影,沉香眼前一亮。匆忙從地上爬起,飛快地追上去……
沉香抱著食盒跟著吳太醫的身後,無論他是抓藥還是開方,都緊追不捨。只當是沒有看到他的冷眉冷眼,可憐兮兮地一個勁兒地哀求著:“太醫,我求求你了,你就帶我進去吧!”
不知道嘆了第幾次氣,吳太醫無奈地轉頭勸道:“姑娘,你走吧,宮裡沒這個規矩,被人發現了很麻煩的。”
“我保證不會讓人發現的,我會很小心的……”此刻在沉香眼中,吳太醫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都要牢牢抓住。
見實在說服不了沉香,吳太醫搖著頭不再多費口舌,繼續帶著她這條尾巴,在藥櫃之間穿梭。
這時,一個小蘇拉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報告:“吳大人,試針的小李子受不了痛,一頭撞死了。”
“什麼?這可怎麼辦?我好不容易才研製出的新方法……”吳太醫聽了愁得直撓腦袋。這一時半晌的,上哪裡再去找合適的人選?
“什麼試針,我行嗎?”沉香在旁邊聽了,毫不猶豫地問道。吳太醫一愣,轉頭驚詫地望著她。
“……好。”
太醫帶著沉香穿過重重朱門,進入了太醫院的密室之內。一個白髮病人冷不防從角落裡衝出來,扯動著牆上的鐵鏈發出陣陣怪叫。
沉香嚇了一跳,急忙躲到了吳太醫的身後。見他腳步不停,只好戰戰兢兢跟在後面。
越往裡走,情形越是恐怖。禿髮的針人被釘在木樁子上不斷地流著血淚;幾個恐怖的大頭小孩屍體在藥水裡飄動;滿身都是紅斑皰疹的男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昏暗的油燈搖曳,密室之內仿如十八層地獄般詭異陰森。
“他們——”沉香聲音打著戰,她萬萬沒有想到,散發著藥香的太醫院地下,竟然還隱藏著如此恐怖的地方。
知道沉香想問什麼,吳太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問道:“皇上乃千金之軀,但凡用藥、用針都要找人試驗千百次,確定無礙才能動手,你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嗎?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
沉香想了想,堅定地搖了搖頭:“只要能帶我進宗人府,我怎麼樣都可以。”
“既然你這麼痴,我就成全你,你坐過去,把衣服脫了。”見沉香心意已決,吳太醫也不再多勸。指了一處讓她坐下,從旁邊架子上取下一包銀針。
沉香垂著眸子脫了衣服,穿著肚兜席地坐下。吳太醫抽出銀針刺入她的身體,直透骨髓的痛楚毫無預兆地洶湧襲來。
“啊——”
燈火透過沉香,在牆上映出了她抽搐痛苦的影子。等到吳太醫手中銀針扎完,她已經疼得渾身痙攣意識恍惚。
抬手擦掉額頭的汗水,吳太醫返身端了一碗湯藥遞到沉香嘴邊:“來,喝下去——”
沉香已經沒有力氣去端起湯藥,掙扎著抬起頭,就著吳太醫的手將藥一飲而盡,隨即無力地軟倒。
腹中開始疼痛,沉香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眼前的吳太醫扭曲著換了模樣,一會兒變成琉璃猙獰的臉,一會兒又變成了胤禟兇殘的臉,數個胤禟和無數個琉璃圍著她尖叫,廝打,猶如群魔亂舞。
沉香掙扎著想要逃出他們的包圍,卻被他們張開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拖進了一個巨大的籠子。劇痛好似千刀萬剮,沉香尖叫著呼救:“十三阿哥——”
隨著她的喊聲,一束金色的光芒忽然出現,所有影像都不見了。胤祥籠罩在光芒中向她走來,牽著她旋轉起舞。發著熒光的蝴蝶圍繞在他們的身邊,空氣裡滿是牡丹花的香氣。巨大的籠子化作光斑砰然綻開,他微笑的臉俊美而深情……
“好極了,藥性起了。”看著沉香一個人瘋狂地旋轉,太醫拿起一根長針,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刺入了指甲內。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再次響起,驚起了一群棲息的烏鴉……
宗人府內滿地狼藉,胤祥一身髒亂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沉香臉白若雪地走了進來,腳步虛浮猶如大病了一場。同樣蒼白的嘴唇上裂開了幾道口子,鮮血斑駁地暈開,帶著觸目驚心的妖豔。
“這是怎麼啦?”暗暗地調理了呼吸,沉香裝著若無其事地問道。
聽到沉香的聲音,胤祥一怔,慢慢轉頭向著她的方向,期期艾艾地試探著問道:“琉……琉璃?”
“……是。”沉香聲如蚊蚋。
“我以為你不來了……”如同在迷路的黑夜看到了一盞明燈,胤祥猛地跳起向著沉香撲來。不防被旁邊桌子絆住,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
沉香急忙迎了上去將他抱住,兩個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還沒等沉香反應,胤祥已經驚慌失措地將她抱起放在了腿上摸索著檢查。“怎麼樣?有沒有傷到你?”
“沒……沒有……之前有點事耽擱了。”被這樣親近的姿勢羞紅了臉,沉香結結巴巴地回答著想要站起來。身子剛剛一動,胤祥便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重新拉進了懷裡,翻身壓在她的身上。
“不許離開我,不許——”胤祥失措地喊道。現在的他就像是懸掛在無底的深淵上空,懷裡的人兒是他精神唯一的支撐和寄託。若是失去了她,他便會立刻跌入那無盡的冰冷的黑暗中,萬劫不復。越想越是害怕,他突然低下頭瘋狂地吻著沉香,只有這樣,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就在他的身邊,感受到她的溫暖和愛。
被這樣輕狂而且陌生的胤祥嚇到,沉香哭著想要避開他粗暴的親吻:“十三阿哥,你幹什麼,十三阿哥——”
聽到了沉香的哭聲,已經陷入癲狂的胤祥如同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如夢初醒地鬆開沉香,靜默了片刻後忽然用力抽起自己的耳光來:“瞧我在做什麼?我該死,我該死——”
這幾下耳光他使足了力氣,臉頰很快便腫脹了起來。沉香心疼不已,撲上去拉住他的手抽泣道:“你別這樣——”
胤祥反手抱住沉香,伏在她的頸間連連低喃:“對不起,對不起,琉璃,別怪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太害怕了——”
“……你不會失去我的。”沉香也流著淚,緊緊抱著胤祥。猶豫了一下,緩緩閉上眼睛,試探著吻上了他的唇。
如果這是她能給他的唯一安慰,那麼她願意……付出一切。
胤祥呼吸一滯,很快便反客為主,瘋狂地在她的唇上輾轉深吻。劇烈的心跳帶走了所有的理智,兩個人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相擁著慢慢躺下,愛意在小小的房間中瀰漫……
不知過了多久,旖旎之氣終於散去。沉香靜靜地躺在胤祥臂彎,一顆清淚滑落,不知是喜是悲。
感覺到了肩膀上傳來的涼意,胤祥側著頭吻去她臉上的淚痕。鹹澀的味道從舌尖一路流到心底,令他更加愧疚。
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難尋。在他身在囹圄朝不保夕的時候,她不離不棄甚至做到這種地步。而他卻曾經搖擺不定,心中裝了另外一個女子。越想越是自責,胤祥執起沉香的手貼在了胸口,許下了最鄭重的承諾:“相信我,我永遠都不會負你的。”
“我相信……”沉香淚如雨下。雖然知道這句話並不是對她所說,可是這一刻她只想自欺欺人,將這個承諾珍藏起來。
胤祥動容,臂彎收起緊緊地擁著沉香。正巧壓在了她的傷口上,沉香疼得吸了口涼氣。
“怎麼了?你受傷了?”胤祥一驚,急忙問道。
沉香不動聲色地移了移身子,找了個藉口掩飾道:“沒有,我只是太高興了!”
“高興還發抖?”胤祥半信半疑。
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傷口,沉香坐起身輕輕呢喃:“窗外有流星就好了,我可以許願永遠留在你身邊。”
胤祥聽了,起身閉上眼睛虔誠地雙手合十。沉香被逗得輕笑起來,握著他的手嬌嗔道:“你幹什麼?現在又沒有流星。”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反正我每天都祈禱著,老天爺早晚會聽到的。”胤祥反握住沉香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傻瓜。”沉香吸了吸鼻子,聲音已經哽咽。
“為了你,我可以一輩子都是傻瓜。”胤祥深情地低語,貼著沉香的耳朵輕輕地唱了起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沉香閉上眼睛,淚水順著她微笑的臉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