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芮躲在臥室,自從她和傑斯爭吵過後,她就時常待在這裡。她在記錄對麥家村的觀察所得,試著做出她回到紐約後可以利用的計劃。
聽到敲門聲,她抬起頭。“請進。”
一個老婦人站在那裡,恬芮過了一會兒才認出她。她是菲柔的母親。
恬芮對老婦人微微一笑,一心只想回到她手頭的事。此外,她非常清楚老婦人要什麼。“啊,那些衣服畫稿是你女兒畫的。我很快就會進行那件事,我先前都沒時間。”
“不,”老婦人說。“我不是為那件事來的。我們要邀請你去我家吃晚餐。”
“晚餐?”恬芮心不在焉地說。“對呵,晚餐。到廚房找愛比,她會給你東西吃。”
老婦人沒有動,恬芮可以感覺到她正盯著她看。恬芮懊惱地放下筆。“我真的會看那些圖稿,”她對老婦人說。“我不會忘記的。”
老婦人仍在微笑。“我確信你會看,而且我確信你會幫助我女兒就像你幫助桂琴。但現在,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時間恬芮只是坐在那裡不解地看著老婦人。助人多年,她不記得任何一次有人邀她共進晚餐。當她拜訪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時,恬芮總是帶著一大籃食物出現——經驗告訴她那些人認為那是她的義務。
“別告訴我你不吃晚餐?”老婦人不敢相信地問。
“我吃晚餐,只不過……”
“如果你是在等傑斯,你可要等上好久,因為他在山上,和他的驕傲為伴。”
這句話把恬芮逗笑了。“你知道嗎?我的確餓了。我就到廚房轉一下,拿點——”
“不成,”老婦人堅定地說。“你要不空手,要不就不要來。”
“那麼,”恬芮站起來。“我想我就空手去了。”
恬芮跟在老婦人後面走出了大屋、走向麥家村。沿路,她們碰到六個孩子。溜冰之後的這幾星期,恬芮不常看到他們。事實上,近來她的時間大都花在帽子生意,和寫下觀察所得,她根本很少出門。
他們走向村莊,那些孩子擠在她身旁閒聊,恬芮試著壓制笑意。他們顯然是在計劃某種慶祝活動,而她是活動的貴賓。她暗自納悶他們準備了什麼:各種不同的歌功頌德?她會不會被他們的感激之言弄得尷尬?老實說她希望他們不要進行得太久,因為她還有事要做。
老婦人在一間茅草石屋前站住,然後她打開門進去,接著站在那裡等恬芮進去。一時間恬芮猶豫了。那間小屋子容不下太多人吧?大家都要坐在哪裡?
但接著恬芮想到這個聚會不是她主辦,她不能指出其中的錯誤而傷老婦人的心。他們自己就會看出他們需要大一點的地方。
進到屋裡,爐裡已燒著一盆熊熊熱火,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已端坐在桌旁。小的那個男孩正專心地在石板上畫圖,小女孩則在看書。奇怪而有趣的情形,恬芮想。
“坐,當這兒是自己家。”老婦人說。
恬芮在桌旁的一張椅子坐下時,小男孩抬頭看看她。“媽媽覺得你一個人待在那個大房子裡好可憐。”男孩說。
“別胡說!”正彎身在爐火上處理一個大黑鐵鍋的小男孩的母親,出聲制止。
為我感到可憐?恬芮臉上掛著微笑,心想。其它人都在哪?“你看的是什麼書?”她問女孩。
“荷馬的伊利亞德。”女孩說。
“噢,”恬芮略感訝異。“那不是有些難懂嗎?”
“不,”女孩回答。“校長說只有堅持最好的才學得到東西。”
“我懂了,”恬芮說,但仍然無法想象討人厭的漢默,竟能說得出這番哲理。不過,或許他還有她所不知的一面。“漢默還說了些什麼?”恬芮問女孩;聽到回答時,她的眼睛驚異地睜大了。
麥梅蘭從女兒身邊走過卻沒有認出她。
“母親!”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但當梅蘭轉回身,看到的卻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場景。她那見過世面的女兒不再梳著慣常的挑高發型,而是扎著兩條辮子垂在肩上。量身訂做的華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看來是在山泉中洗了五年的粗呢裙和粗麻上衣。
雖然恬芮的外貌和以前大不相同,梅蘭從沒看過女兒如此健康。
“恬芮?”梅蘭睜大了眼睛間。
“別擺出如此吃驚的樣子。”恬芮笑著說,將一碗看來是牛奶的東西交給一位等在一旁的小孩。
梅蘭的視線從恬芮移到綁在附近的山羊,接著移向她女兒,再移向端著羊奶的小孩,最後又回到女兒身上。
“沒錯,母親,”恬芮笑出了聲。“我才替一隻羊擠了奶。”
梅蘭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她只能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裡瞪著她女兒。
“要不要喝點羊奶?”恬芮問。“世界上就沒有比剛從,呃,原產地,出來的新鮮的了。”
“我不大想喝,”梅蘭退開一步。“傑斯的姑媽和我到這裡是來找你談一件重要的事。”
“當然。”恬芮給母親一個溫馨的擁抱,退離開後,她仍用一隻手擁著母親往大屋走回去。
“我有馬車。”梅蘭說,用眼角餘光瞟視女兒。
“不要坐車,我們用走的好嗎?”
梅蘭更加困感了,因為女兒可是從不喜歡走路的。恬芮說馬車比較快,而恬芮做任何事都喜歡越快越好。但眼前這個恬芮,這個把頭髮梳成她十二歲時的樣子的人,可把她母親搞胡塗了。
“你是在打什麼主意?”梅蘭終於說道,她的聲音充滿了好奇。
恬芮大笑,手臂仍摟著母親的肩膀。“你比我以為的還耐得久。你看我這身打扮如何?”恬芮退開一步,掀動她褪色的長裙。她的腰上繫著一條寬皮帶,用厚重的錫扣扣住。
恬芮轉身面向母親開始揹著走。“過去三天來是我過得最精彩的日子。就是這個原因。”
“為羊擠奶?”梅蘭揚起眉梢。
恬芮轉頭回望小徑,放慢了步伐,為此梅蘭好不感激。
“嗯,”幾分鐘後恬芮說。“我……”話語暫歇,她望向大屋,回想過去幾天中發生的事;接著她沿著小徑慢慢前進,開始告訴母親過去幾天的情形,就從菲柔的母親遨恬芮到她家晚餐講起。
“那件事說起來簡單,對我卻意義非凡。”恬芮說。“我早已習慣正式晚宴、演講——”
“這一次卻是家常便飯。”梅蘭仔細盯著女兒說。
“沒錯,”恬芮嘆口氣。“沒有人在乎我是誰,或是我可以替他們做什麼。相反的,是他們為我做了些事。”
“統統告訴我,”梅蘭熱切地說。“不要漏掉一個字。”
至此,恬芮的話傾巢而出。她走在母親身旁,有時步調徐緩,有時倒向而行,在想到某件特殊的事時,甚至停下來回望那個小村。
“我猜做我這種工作很容易忘掉世間還有快樂,”恬芮說。“我總是看到身經慘痛遭遇的女人。而那些男人……”她微微一笑。“我想有時候我會忘記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愛打妻子的酒鬼。”
“你告訴過我傑斯努力工作。”梅蘭柔聲說,但看到女兒一聽到那個名字就抿緊了嘴,她迅速改變話題。“原來他們邀你去吃晚餐了?”
“是嘍,”恬芮恢復笑容。“我原以為他們要舉行什麼儀式。通常有人邀我赴晚宴都是這種情形。但這次只是一個單純的家庭晚餐,而當我的裙子著了火,我——”
“什麼?”
“我沒受傷,裙子卻毀了,因此菲柔的母親從箱子裡抽出這件衣服給我穿,它好舒服。”
“而且和你很配。”
“說得是。”恬芮若有所思。“他們是好人家,”她柔聲說。“對每個人都像自己人一樣那麼關心。讓我告訴你些孩子們的事。”
梅蘭注視女兒,聽她講出那天和麥家村的孩子共度美好的一天的過程。
“孩子們說我給了他們那麼多,他們也要回報一下。他們說這是出自他們的內心,沒有大人幫他們出主意。你能想象這種事嗎?”
梅蘭很怕回答那個問題。她丈夫在女兒十四歲時去世,彷佛恬芮從那時起就宣誓放棄人生所有的快樂。有時候梅蘭相信她女兒認為父親的死是她造成的,若她不是那麼任性,或那麼在乎她朋友的生日宴會,或許她父親不會死。不論原因為何,自從恬芮的父親因喘不過氣倒在書桌上死亡的那一天,恬芮就全力為善。梅蘭知道自此她女兒所參加的任何聚會背後均有一個崇高的動機。
但現在,年近三十的恬芮,說起話來彷佛又回到了十四歲。她說的是那些孩子如何指給她看鳥巢、奇形怪石、隱密的小溪。
“我以為他們天生受到不公平待遇,因為他們從沒看過溜冰鞋,”恬芮說。“其實……”
“其實世界上除了現代化娛樂,還有其它東西?”
“正是。”恬芮微微一笑。“這些孩子分屬不同的家庭,有各自的工作和責任,而每個人都知道其它人的事。”
恬芮暫停一下喘口氣。“還有漢默這個人。”
“恐怖漢默?”梅蘭調侃她。
“我想我錯看了他。他是——總之最初——他很難讓人喜歡。但我發現他為這些人認真工作。非常、非常認真。他為每個孩子製作教材,而他知道每個孩子的專長和短處。還有一件事,他不會重男輕女,男孩或女孩一律平等待之。我以為他的妻子晚上喂他安眠藥酒讓他別去煩她,現在我想,其實是他需要那些藥酒才能強迫自己休息。”
她們已走到大屋,但梅蘭想繼續聽下去。自從……嗯,自從恬芮父親死後,她從沒看過恬芮講得如此高興。
但洛娜已站在入口大廳,她帶領她們來到餐廳,傑斯正等在那裡。恬芮看到傑斯的那一剎那,她的好心情飛走了。當然傑斯上下打量她的目光,看到她的穿著打扮時的訝異,對狀況並無幫助。只見他發出一聲悶哼,說道:“和土著打成一片?”接下來,梅蘭以為他們就要打起架來了。
梅蘭嘆口大氣在桌旁坐下,等洛娜開始說話。
“這是我聽過最荒謬的一件事,”恬芮說。“誰會寫出如此愚蠢的遺囑?”
“男人有權處置他自己的產業。”傑斯瞪著恬芮說,雙唇氓成一條薄線。
他們坐在傑斯家的餐廳,壁爐中生著熊熊旺火。對面則坐著傑斯的姑媽洛娜和恬芮的母親梅蘭。兩個女人才告訴了傑斯和恬芮,他必須在三十五歲前為愛結婚,否則他會失去一切的遺囑內容。
聽完遺囑後,恬芮不敢置信地坐在那裡,無法真正明白母親在說什麼。
“就給他好了,”傑斯說,雙手抱胸。“就讓科凌拿走這個鬼地方。歡迎之至。”
這句話引出了恬芮的想法。“你一定是世上最自私的男人。”她低聲說。過去幾星期中她不常看到他,自從那天晚上他們……他們……
“這件事不只牽涉到你,不是嗎?”她對他說,口氣比她真正的感覺還憤怒。但她不要去回想他們倆共度的那晚。“這裡的其它人怎麼辦?你可知道這個村有多棒?它是個完美的珍寶,這裡的每個人都關心每個人。但你卻要把它丟掉!如果你那浪子弟弟將這個地方賭輸掉,誰又來照顧麥家村的人?”
“什麼時候麥家村成為你的事?”傑斯回斥她。“你等不及要離開這裡回到紐約,回去照顧那些真正需要你的人。”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你又瞭解我弟弟什麼讓你說他是浪子?我父親是個聖人,尤其是和你父親相比。我的整個家族——”
傑斯站起來,俯身向恬芮,準備狠狠地對她大吼一頓。
“我們大家離聖人都還差得遠!”梅蘭大聲說,令另外兩個女人都轉頭看她。
梅蘭看著女兒。“恬芮,在你開始丟石頭之前,你應該記得依莎姑媽和德根舅舅。”
恬芮的臉立刻脹紅,她坐了下來,傑斯也一樣。
“嗯,”洛娜來回看著傑斯和恬芮。“我原希望我們能用文明的方式解決這件事,但看起來你們這兩個孩子無法乖乖地討論事情。梅蘭,我想我們該走了。”
“是,沒錯。”梅蘭準備站起來。
“等一下!”傑斯和恬芮異口同聲。他們互視一眼,接著就轉開了視線。
“我……”恬芮說。“我想我們應該討論一下。這個遺囑愚蠢至極——”她揮揮手阻止傑斯發表意見。“愚蠢至極,但它的確存在,雖然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寫出這種東西,我們還是必須應付它,正如你說的,以文明的方式。首先,我想科凌不能擁有這個地方是毋庸置疑的。我還沒見過他,但我聽過許多他的事。”
她轉頭面向傑斯,表情冷峻。“你同意這個說法嗎?或者你真的想把你心愛的羊交給一位賭徒?”
“賭徒總比一個美國慈善家強。”傑斯咕噥。
“你說什麼?”洛娜用手比著耳朵大聲問。“說大聲點,傑斯,你知道我有點重聽。”
“你才不會重聽哩,”傑斯靜靜地說,半瞇著眼盯著他的老姑媽。“僕人偷喝你那寶貝的威士忌,你三層樓外都聽得見。”
聞言洛娜微微一笑,向後靠著椅背。“那麼你們倆打算怎麼做?”
“救這個地方,”恬芮迅速接腔。“有人必須為其它人做犧牲。”她轉向傑斯,揚起一根眉毛詢問地看著他。
他迎視她的視線良久;半晌之後,他輕輕點個頭,恬芮再轉頭面對母親和洛娜。
“好,”她柔聲說。“我們會結婚。不是因為我們想要,而是必須保持這個村子的完整。這件事牽涉到的人比我們更重要。”
聽到這句話,洛娜和梅蘭互看一眼,接著再回望傑斯和恬芮。
“親愛的,”幾分鐘後,梅蘭說。“我們不是要你和傑斯結婚。”
“不是?”恬芮訝異地問。“我以為那就是你們要的。”
“當然不是!”洛娜大聲說。“你們倆結婚會比傑斯的祖父母還糟,看看他們的下場!她用自殺逃離他。”
“不,她沒有自殺。”傑斯和恬芮又異口同聲,接著兩人再次互看一眼後移開視線。
“管他的!這事你們以後可以告訴我,”洛娜說。“我們現在有更緊急的事要處理。重點是在‘為愛’兩個字。我相信,傑斯,你那壞蛋弟弟哄得你父親在遺囑里加上這一個——誠如恬芮說的——愚蠢的條款。你知道科凌的為人。他以為你已經娶了那個可怕的女人,所以時間一到每個人都知道你們之間並沒有愛。科凌只需等到你滿三十五歲,麥家的產業就全是他的了。”
“就這麼一些破銅爛鐵。”
“我確信這塊地值上一些錢。”洛娜說。
“好吧!”傑斯咆哮。“你究竟要我怎麼做?”
“娶芹娜,並且讓恬芮策劃婚禮。”梅蘭甜甜地說。
“誰?”傑斯問,恬芮則睜大了眼睛默默地瞪著母親。
“芹娜,笨蛋!”洛娜對侄子大叫。“芹娜。你十來歲時愛上的女孩,那個你原來想娶、卻因此被你父親拖到倫敦的女孩。記得嗎?”
“噢,”半晌之後,傑斯說。“她呀!”這時他微微一笑,並用眼角偷看恬芮,她卻扭過頭瞪她的母親。
“芹娜。”恬芮聲調平板地重複。
“就是她。”梅蘭對女兒微微一笑。“老實說,我原希望你和傑斯會……唉,你猜得到一個做母親的希望,但現在我看得出事與願違。我從沒看過像你們這樣如此互不喜歡的兩個人,而且,恬芮,你最後那幾封信裡寫的淨是你對麥家村所有事的不滿。”
“你告訴你母親你恨麥家村?”傑斯柔聲問。
“我才沒有!”恬芮迅速說道。“母親,我沒說過那種話。我說的是麥家村需要有人將它拉進二十世紀,但老實說,經過過去幾天之後,我——”
“我懂了,”傑斯打斷她的話。“你恨的只有我。”
“有何不可?”恬芮對準他大叫。“想想看你是怎麼想我的!”她轉身面對母親。“他以為我是來這裡嫁給他的。我幫助桂琴或是那些孩子們時,他以為我那麼做是在討他喜歡,就像某些馬屁精——”
“照這種情況我們什麼都談不成!”洛娜叫道。“現在你們倆給我聽好,眼前我最不關心的就是誰以為誰怎麼樣。它們對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救麥家村以便保留給我們下一代子孫。”
傾身向前,她瞪著恬芮和傑斯。“雖然你們倆似乎互相憎恨對方,我想你們都同意不要讓這塊地被賣掉,而這裡的人被趕出家園。我說對了嗎?”
“嗯。”恬芮柔聲說。“毀掉這個地方天理不容。”
“沒錯。”傑斯觀望地看看恬芮和她那一身衣服。
“傑斯,你能克服你那可惡的自尊,並且當面承認我說得對,相當不錯。”洛娜說。“現在問題是,距離你三十五歲生日已經來日不多,在那之前你必須為愛結婚。既然我弟弟安格想誘騙你結婚的計謀都失敗了,你必須自行將自己弄出這個泥沼。”
她瞟一眼傑斯。“你聽懂了嗎,孩子?你必須採取行動,不然你那寶貝土地就要給人了。那時你又要做什麼?搬到愛丁堡找份工作?我相信安格會賞你一口飯吃。在大辦公桌後面一坐就是十四個鐘頭?”
傑斯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還有問題嗎?”洛娜問,視線由傑斯移至恬芮。
他們倆沒說一個字,洛娜向後靠著椅背。“正如梅蘭說的,我們曾對你們倆抱過希望,但既然它顯然不可能,而且——”她在恬芮和傑斯想要說話時,停下來。
“如果你們倆還想犧牲自己彼此結婚,我自己都會在國王面前作證說你們倆互相憎恨,所以遺囑條款沒有完成。我不要這個家族再有另一樁基於憎恨的婚姻。我說清楚了沒有?”
傑斯坐在那裡看著這位老姑媽,恬芮則點點頭。
“這個女人芹娜是否願意嫁他?”過了半晌,恬芮才問。
“這我怎麼知道!”洛娜說。“小時候她是深深地愛上他。傑斯,記不記得你們倆是如何爬下山崖尋找鳥窩?那時你們倆一刻也分不開。”
恬芮回頭望著傑斯,但他卻看著洛娜。“我記得。”他柔聲說。
“你丟下她到倫敦去,那女孩的心都碎了。你母親替她感到難過,因而負起責任送她去愛丁堡上學,希望她能因此得到一個好的歸宿。”
“而她就要得到好歸宿了,不是嗎?”恬芮說。“就算麥家再沒錢,我相信那也比她在這裡時強一些。”
“或許她以身為麥家人為恥,”傑斯說,他的聲音低沈,充滿諷刺。“或許——”
“噢,不,”梅蘭大聲說。“事情不是這樣的。芹娜嫁了一位鰥夫,不幸的是,他在他們結婚幾年後就去世了,但他留給芹娜足夠的生活費。她不需要再婚,她會同意這麼做,是因為她說她愛傑斯,永遠都愛。”
“她根本不認識他!”恬芮說。“她已經有多久?二十年沒見過他了。她現在一定也老了。”
“還不到二十年。她比你大兩歲,親愛的,”梅蘭平靜地說,對她女兒微微一笑。“而且她很可愛,事實上可說是很漂亮。洛娜,你說她是不是很漂亮?”
“大概我看過最美的女人了。我才在跟你母親說芹娜應該入畫,你想甘斯保畫不畫得出她的美?”
“如果她真的像你們所說的那麼漂亮,為什麼還要嫁給一個她半輩子都沒見面的人?”恬芮咬著牙問。
“她愛我,”傑斯輕快地說。“一直愛著我。永遠愛我。根據我聽到的,真愛不死,甚至不會凋零。”
“你又懂什麼叫愛?”恬芮駁斥他。“你除了全身是毛的四條腿動物,其它什麼都認不得。”
傑斯揚起一根眉毛,放低他的聲量。“你似乎曾經以為我很懂得愛嗎?”
“你們倆之間是不是發生過我該知道的事?”洛娜大聲問。
“恬芮,親愛的,你的確想回紐約吧?那裡是如此的需要你。”梅蘭說。
恬芮轉開頭看向母親。“是,”她說。“我想要回紐約。”不幸的是,恬芮的聲音在說到一半時已經破不成聲——她慶幸除了她沒別的人聽出來。
“那好,”洛娜說。“每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她看看恬芮。“你母親告訴過我,你在這裡做過的事。你得解釋給芹娜聽好讓她接管。我確信她會做得很好,因為她是這裡長大的。”
“又受過高等教育。”梅蘭補充。
“更別提她貌美如花。”恬芮說。
“哦,那就留給傑斯獨享了。”梅蘭甜甜地說。
做女兒的用鑄鐵座敲她母親的頭,是否仍能上天堂?恬芮納悶。但她的臉龐仍然糊著一張笑臉。
“怎麼樣?一切都說定了?”洛娜問,視線從傑斯看向恬芮,又從恬芮看了回來。
“我不是很懂。”傑斯慢慢地說,皺著眉頭看著他姑媽。
恬芮滿臉憤怒地轉向他。“有什麼要懂的?你必須為愛結婚,不然你就將麥家產業拱手讓給你那賭博的弟弟。因此這些女人,包括我母親,特別為你找出舊識送你們上禮壇。這個女人受過教育,漂亮得足以讓人為她發動戰爭,而她會比我更能經營那些我開創的生意。有哪個部分是你不懂的?”
傑斯的眼睛閃著氣憤,他對恬芮展露的微笑冷得足以冰凍爐火。“這個計劃我很喜歡,”他說。“我全都喜歡,沒有任何部分我不喜歡的。我尤其喜歡你必須安排我婚禮細節的那部分。我想要我的……”他上下打量恬芮。“我要我的新娘有一切最好的。管家,你仔細的辦。”
說完,他站起來離開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