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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事情都是從紐約市政府車籍資料監理所裡的那個小個子男人開始的,愛莉微笑著回憶。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名字:紀依萊。他的名字標明在他胸前的名牌上,而名牌與愛莉的眼界同高,以愛莉嬌小的身材來判斷,這意味著他的身高不會超過一六二公分。

“坐在那兒等。”那個小個子男人對愛莉說,她看得出來他真的愛那種讓人等待的權力。

她皮笑肉不笑地拿起架上的表格掉頭走開。她和靠牆而立的長椅之間站著幾個人,但當他們移動開來,愛莉看到了她們。各據一張綠色長椅兩頭,互不相視地朝著相反方向坐著的,是兩個愛莉生平所見最惹眼的女人。

左邊那個穿著一件黑色套頭衫和一條輕裹著她的腳的暗綠色絲質長裙。暗褐色頭髮緊緊地梳向腦後結成一個髻。她看起來像是個舞蹈家,剛剛練舞完畢,而她有具地球上任何有神志的女人都願意為之殺人而換得的身軀。她就像是一具人類身體可以有多美的活體示範。

她有張漂亮的臉蛋,而她的長頸顱優雅地向下彎曲來到寬闊有力的肩膀,接著是圓潤的胸脯和平坦得可以在上面玩銅錢的小腹。勁瘦有力的臀下面是兩條必須親眼目睹才敢相信的腿:修長、勁健、優雅。甚至那個女人的坐姿都像是舞蹈的一幕,雙腳高雅地微微外翻,兩手輕鬆地下垂。

多麼傑出的女人!愛莉想;接著依依不捨地將視線移往另外那個女人。如果以優雅形容那個穿著套頭上裝的女人,這一個就是一個美字。她是如此的美,事實上愛莉還真的眨了幾下眼睛好確定自己看到的沒錯。這個女人至少有一八○公分高且相當瘦,但瘦不見骨,令你想長得像她一樣。而她實在太美了。不,應該有一種比較不那麼通俗的說法來形容她。世界上有許多女人長得很漂亮,但這一個……這一個……可以說是完美。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吊帶裙裝,胸前有著一長排荷葉邊,一件可能是在中西部小鎮買的、而到了紐約這種時髦的都會城市,就顯得格格不入的衣服。但這個女人讓那件裙裝看起來像是名家設計之作。她洋溢著一種氣質,令人覺得那件普通的衣服,是多麼地感激自己竟然能被這位仙女眷顧、穿在身上。

這個女人有著一頭暗金色長髮,如絲般的大波浪垂在背上。她的臉……她有一張女神的臉,愛莉張口結舌地瞪著那女人暗想。高挺的面頰骨、完美的鼻樑、豐潤的唇。她的眼睛外型像杏仁,兩條弧度優美的眉毛下有著濃密的睫毛。細膩無瑕的肌膚、完美的手指,而裡在那雙小巧的涼鞋裡的腳,就像大理石雕出的傑作。

一時間愛莉只是站在那裡來回看著那兩個女人。接著,她慢慢地轉向矮冬瓜紀依萊。她的眉毛疑惑地上揚,彷佛在問,她們是真的人嗎?

依萊對她聳聳肩並且微微一笑,接著朝那兩個女人的方向點點頭,彷佛是在告訴愛莉,她應該坐到她們倆中間去。

愛莉慢慢地走向那張綠長椅。當她在那兩個女人之間坐下時,她們都背對著她沒加予理睬。愛莉試圖在不碰到任何一個美人的狀況下,將表格放在腿上,但那麼做並不容易。她又扭又挪卻始終找不到能同時坐好又寫字的方法。當她終於設法擠進位子中間、並且架起一邊的膝蓋當做桌子,她帶來的那枝廉價筆卻寫不出字來。

一時間愛莉無奈地舉目向天。為什麼,她為什麼沒在離家之前就申請換髮新的駕照?但是今天是她二十一歲的生日,如果她沒在今天請領新的,原來的駕照就過期了。雖然她在紐約並不需要駕照,但萬一她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她或許需要開車,而誰會想要再考一次駕照?

“抱歉,”愛莉對著兩邊的背影低聲說道。“你們兩位中可有任何人能借我一枝筆?”

兩具背影都沒有回應。“太棒了,”她低聲呢喃。“我又能指望什麼?美女也有大腦?”

她沒指望任何人聽到她的低喃。她自小在一間屋子不大、但有四個兄長的家庭長大,而他們隨時像是在比賽誰能發出最大的噪音。愛莉對抗他們的唯一方式,就是低聲咕噥一些刻薄的評論。那是一種相當刺激的的遊戲,因為萬一任何一個哥哥聽到愛莉辛辣的批評,她必會招來一頓抓頭扭手——任何她那些好鬥的哥哥們可能想出的折磨。

但她身旁的那兩個女人卻聽到了她的話,而愛莉過了一會兒才領悟出她們都在笑。她可以看到那名舞者的背肌起了波動,而另外那個女神頸上的荷葉邊似乎正隨著一股看不見的微風飄動。

愛莉低垂著頭,微微一笑。“你們兩位識字嗎?”她用細微的聲音說。愛莉慢慢地感覺到那名舞者轉過身來。愛莉抬起頭一看,那名舞者正笑得開心。

“我略微識字。”她說,眼睛充滿了笑。

愛莉回她一笑。你在哪裡弄到那具身體的,我也可以買一具嗎?這句話已經到了舌尖,但她還是剋制住沒說出來。就在她離家到紐約來之前,她母親才小小地告誡了她一番,要她把嘴巴閉緊一些,想過後再說。

就在愛莉能開口前,她感覺到坐在另外一邊的那個女神轉身了。舞蹈家抬起頭,視線跳過愛莉落到她身旁的金髮尤物身上。當愛莉轉回身,她的呼吸屏住。

難道這個女人近看之下比隔著遠觀更動人?她沒有任何化妝,但她的皮膚卻呈現出使用化妝品所為何來。女人付出千百萬金錢,為的就是得到那種完美絲滑的肌理、細緻的紅暈——那個女孩突然地笑了,燦爛動人的笑容——愛莉的眼睛震驚地睜得老大。她的一顆牙齒不見了!在原來該是門牙的地方露出一個大黑洞。如此完美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的缺失…

“我不會看,不會寫。”大美人用一種鄉下人的口音說,接著咧嘴一笑。

愛莉仍然震驚莫名時,她聽到身後的那名舞者爆出了笑聲。

“畢梅萩。”大美人說;接著她伸長手繞過愛莉和那位舞者握手。

愛莉知道事有蹊蹺,但她還沒悟出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大美人看看愛莉,接著向她伸出手。“畢梅萩。”她說,但愛莉沒有移動。

接著,大美人彎下腰,從她嘴裡拿出了什麼之後,對她微微一笑。

愛莉這才領悟這位高個子美女剛才是拿了一個黑色橡膠套罩在門牙上,製造出缺齒的效果。而一向容易上當的愛莉並沒有那名舞者的反應快。但一旦弄清楚了狀況,她微微一笑、並且立刻喜歡上那個女人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肯拿她的外貌開玩笑,很合愛莉的個性。

她握住那女人的手。“可惜你不是真的缺個門牙,”愛莉微笑著說。“但我認為每個人都該有點缺點。”

“沒有大腦算不算是缺點?”梅萩問,眼中帶笑。

“我以為我們只是沒有筆。”那名舞者自愛莉身後說。

“缺筆又缺腦,”梅萩說。“或許我們應該巡迴演出。”

夾在兩位美人中間的愛莉猛眨幾下眼睛。通常一群人中最會說笑的人是她,現在她們倆卻壓過了她的鋒芒。“團名就叫‘臉蛋和美腿’如何?”

“那你又想扮演什麼角色?”梅萩反詰她,挺直的鼻樑對準了愛莉。

“天才。”愛莉立刻回答;接著三個人笑成一團。

那就是當時我們對自己的感覺,愛莉想,更往椅背窩過去。她已經拉下遮陽板、拿了一個枕頭撐在窗上,準備閉上眼好好地回憶一下,她第一次見到梅萩和蕾茜那天時的情景。

舞者借了她一枝筆後,愛莉填好表格拿去給依萊。“你們倆為什麼會到紐約來?”愛莉回到座位後問。“掃街?”

蕾茜微微一笑。“百老匯的燈光,”她夢囈般地說。“我拋下了家鄉等在禮壇前的男孩。”話才出口,她的眼睛驚愕地睜大了。“我不是說我真的臨到結婚才逃跑,但……但也差不多到足夠讓我明白這麼做實在太差勁的程度。”她的口氣像在背誦一篇演講稿。

“而你看起來非常悔恨自己的行為,”梅萩鄭重地說,接著三個人都笑開了。“小鎮?”

“俄亥俄州,哥倫布斯郊區。”蕾茜說。“你呢?”

“蒙大拿州、厄斯金市。聽說過這個地方沒有?”

愛莉和蕾茜都搖頭表示沒有。

愛莉抬起頭看看梅萩。“我該假設我們即將在雜誌封面上看到你的臉孔嗎?”

“我昨天才到這裡,因此還沒時問做任何事。今天我準備出去轉轉,拿照片——”

“你有沒有把照片帶在身上?我們能看看嗎?”愛莉急切地說。

“大概可以吧!”梅萩不大熱中地表示,接著彎下腰拿起一個黑色扁平、四周有拉煉的大型筆記遞給愛莉。

愛莉迫不及待地拉開拉煉、打開筆記本,蕾茜也傾肩看。裡面大約有十來張梅萩的照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臉上也仔細地化了妝。大部分是大頭照,也有兩張全身相,全都姿態優雅且打光充足。每張照片旁邊都印著一行蒙大拿州、厄斯金市攝影師的名字。

“你本人比這些照片還漂亮。”愛莉說,皺著眉頭合上相簿。她不想說出來,但這套照片實在呆板無聊。

梅萩只是聳聳肩,朝仍在文件上蓋章的依萊望過去。

在那裡坐了一段時間後,愛莉開始察覺人們都在看她們。他們會從入口進來,在大廳來回走上一趟,掉開頭,接著再回頭望過來。不然就是乾脆停下來直直地往這兒瞪,直到被人推擠,這才繼續前進。

“我開始覺得我應該向那些偷看你們倆的人收費。”

“我們倆?”蕾茜錯愕地看著愛莉。“我想你說的是我們三個吧?”

“說的也是,”愛莉諷刺地表示。“夾在你們倆中間,我看起來一定像個侏儒。”現在愛莉已經有點習慣梅萩的美,她領悟到這個年輕女子有一種平靜的特質令她感覺很舒服。

“難道你們不知道那個小個子做了什麼?”梅萩問。

“你說誰?”愛莉問。

“你是指依萊?”蕾茜問。

“對,就是他。”就在梅萩望著依萊時,他抬起頭來,一時間,他拿著橡皮章蓋到一半的手頓住了。“他把我們放在這裡為的就是要看我們。”

愛莉嗤笑一聲。“你們倆是肯定的啦,我卻不是。”她認為她們倆會附和她的看法,但是她們沒有。

梅萩用那種愛莉已經漸漸習慣的冷靜瞧她一眼。“你也很好看呀!有點像歌蒂韓那種溫柔可愛的好看。”

愛莉猛眨一下眼睛。在有四個哥哥的狀況下長大的她,這一輩子從沒聽過任何讚美。多數時候她的哥哥們總是告訴她,她是個討厭鬼,如果她不走開他們就會讓她後悔。“我?”終於,她說道。見梅萩只是看著她,愛莉轉向蕾茜。

“我相信正確的說法是,像一頭花斑狗一樣可愛。”蕾茜笑著說。

“嗯,”愛莉仔細地想了一想。“但可愛不能持久。你們能想象歌蒂韓五十歲時的模樣嗎?”

梅萩又再望向依萊了。“我猜他打算把我們留在這裡一段時間。而我敢打賭他每天都會把幾個女人放在這裡乾等。”

愛莉就要發表她的看法,就在此時依萊示意她上前。他的手上拿著三張駕照。在某一方面,愛莉很高興證實梅萩的推論不正確,但她又為無法和這兩個女人相處久一點而覺得惋惜。她隻身住在紐約,而她已經和這兩個人建立起一種親切的感覺。她們全是到這裡來開展一段新生活。

此外,她真的很想聽聽蕾茜把一個男人留在禮壇前的故事。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任何值得她喜歡的事,那就是好聽的故事了。愛莉覺得梅萩的故事都寫在她的臉上,而蕾茜顯然經過長期的苦練才造就出那具美軀。

愛莉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人。“我去拿。”她說,接著走向依萊,取回三張駕照後返回所坐的長椅。蕾茜已經將外套掛在手臂上並拎起了一個大黑布包,準備拿了新駕照就離開。但是梅萩一動也不動,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愛莉。

“都在這兒了。”愛莉低頭看著駕照說。最上面的一張是梅萩的。甚至她在駕照上的照片都是那麼動人。

但是當她將駕照遞給她時,梅萩說:“先檢查一下。”

“什麼?”

“將駕照檢查一下,確定裡面的資料都弄對了。”

“好吧!”愛莉慢條斯理地看了梅萩一眼,彷佛她的神經有點不正常。“安梅萩,十月九日生。我們的生日是同一天哩。”

“我的生日也是十月九日,但我們不同姓。”蕾茜說。“姓安的是我。”

至此愛莉查看了所有的駕照,發現駕照上的姓名全弄混了。她自己的那張上是“畢愛莉”,而蕾茜的姓氏卻誤植為羅蕾茜。

愛莉睜大了眼睛看著梅萩。“你怎麼知道?”

梅萩聳聳肩。“我經常碰到這種事。都是把你留下來的一些手段和藉口。”她說,移開了視線。

愛莉瞟一眼蕾茜,接著將駕照送回給依萊。至少他沒有假裝為自己的錯誤抱歉。“看來你們三個只好再等一陣子了?”他笑著說。“就還是坐那張椅子吧!而且你們最好不要離開大樓,萬一我有話要問你們。”

愛莉就要說出她對他的看法,或許甚至要求見他的上司,接著她的虛榮心佔了上風。她竟然被挑出來和兩個像蕾茜及梅萩的女人並肩而坐,有點像是活廣告,嗯……她的感覺並不是真的那麼糟。事實上,當她走回長椅時,她的背脊甚至比平常挺得更直一點。

她重新坐回兩個女人之間。“好吧!”她說,轉向了蕾茜。“說說看你甩掉的那個男孩。”

蕾茜大笑。“所有的紐約客都像你這樣坦率嗎?”

“我也不知道。我是從維吉尼亞的里奇蒙來的。”

“那麼我們都是外地人了,”蕾茜說。“而我們都是來這裡試圖闖天下的?”

“不是試圖,”愛莉說。“我們會做到的,對吧?”

“太對了!”蕾茜堅定地說,但是梅萩沒吭聲。

愛莉轉向梅萩。“那你呢?你又拋下了多少個絕望的少男跑到這裡來?”

“一個都沒有。事實上,我是被我的男朋友甩了。”

梅萩沒有多做解釋,愛莉也就沉默地瞪著她。她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她看看蕾茜,發現她也是一陣錯愕。“我無意冒犯你,蕾茜,”愛莉說。“但我必須先聽她這個故事。”

一時間梅萩只是沉默不語,接著她開口了。“哦,管他哩!厄斯金市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它也算不上什麼秘密。”

愛莉咬牙忍住就要脫口而出的評語:或許厄斯金市的每個人都知道生命的秘密,但對於全世界的人來說,它仍是神秘難解。

“我的故事是個標準的高中戀情案例,”梅萩說。“阿杰唸的高中距我的學校大約五十哩,我是拉拉隊員而——”

“我也是!”蕾茜說;接著她們都詢問地看著愛莉。

“我不一樣,”愛莉說。“我參加的是辯論社,拉丁文社團。”

“嗯,”梅萩說。“總之,阿杰和我在高中時期是出名的一對。除了阿杰我沒和任何人約會過。我們的計劃是高中畢業後一起上大學,然後結婚,自此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們甚至把孩子的名字都挑好了。”

一時間,梅萩轉開了頭,當她再轉回來時,她的表情和先前一樣平靜,但她的眼中看得出痛苦。她習慣掩飾她的情緒,愛莉想,在那一刻,她可以看透梅萩漂亮的臉蛋,見到她真實的內心世界。

“我早該知道會有問題的。要知道,阿杰的家很有錢,而我媽和我則一貧如洗。”

“你父親呢?”愛莉問,顧不得禮貌和她母親要她不得刺探旁人的隱私的諄諄告誡。

梅萩聳聳肩,姿態漂亮極了。她應該上大銀幕演出的,愛莉想。

“有婦之夫。”梅萩說。“在我母親告訴他,她懷孕的那一刻,他就走了——事實上,跑掉了。我只知道他姓梅。我名字中的那個梅字就是我母親對他的報復。她不能擁有他的姓,因此她把它給了我。她說他無法否認她終究對他還有這麼一點小小的權利。”

一時間四周的空氣被梅萩氣憤的口氣凍得沉重起來。

“總比‘愛莉’這個名字好,”愛莉振振有詞地說。“我母親說她已經被那些吵鬧不休的粗魯男生搞得好煩,她想要一個小女孩,因此她給我取了一個小女孩的名字。”

“你沒有其它的教名?”蕾茜問。

“沒有,就是愛莉。我想以後我會改名為莎夏。繼續說,你和阿杰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愛莉問梅萩。

梅萩籲出一口大氣。愛莉對她名字的輕鬆評論打破了凝重的壓力。“就在我高中畢業前兩星期,醫生診斷出我母親得了乳癌。”

“啊呀!”愛莉驚呼。

蕾茜伸長手臂繞到椅背後輕輕捏了一下梅萩。

“除了阿杰,我母親就是我生活的重心,”梅萩說。“她和我是搭檔。是她把我養大的,同時做兩份工作應付生活所需。每天晚上她會到一家雜貨店當收銀員,而因為她負擔不起保母費,通常我都是跟她一起去,然後躲在後面的儲藏室。因此我也學會了許多有關如何經營雜貨店的知識。”她原意把它當笑話講,但愛莉和蕾茜都沒有笑意。

“總之,”梅萩繼續說下去。“母親病了之後,我的大學夢也必須延期。”再一次,梅萩轉開頭一會兒。“長話短說,我母親死了,但那是在拖了四年之後。到她死時,我的大學學費也在醫院中消耗殆盡。”

這下子愛莉無話可說了,而由蕾茜的表情看,她也是同樣的感覺。“阿杰呢?”愛莉柔聲問。

“大好人阿杰,我生命中的最愛,由大學回來——我得補充一下,他是拿全額足球獎學金的。他們家很有錢,但他的父母卻是世界上最廉價的人——阿杰從學校回來,手臂上掛著一位未婚妻。”

“什麼?”愛莉叫道。“為什麼有人會不要你而另娶他人?”她沒意會到這句話說得是那麼大聲,直到整行排隊的人都回過頭感興趣地望向她們。

“美麗並不能代表一切。”梅萩淺笑著說。

“我說的不是美麗。你放棄了學業待在家裡照顧母親,這是一種值得人欣賞的內在美德!”

梅萩訝異地看看愛莉,接著她微微一笑,整個臉都隨之亮起來。“我想我喜歡你。”她說,愛莉也回她一笑。

“繼續說下去,”蕾茜催促。“那你怎麼辦?而我同意愛莉的看法,他為什麼會想要別人?”

梅萩做個深呼吸。“他說既然他已經大學畢業,他需要一個能說話的對象。一個受過教育的人。”

聽到這句話,愛莉轉頭看向蕾茜,接著回望梅萩。“把他給閹了算是便宜了他。”她輕聲說。

梅萩扮個鬼臉表示贊同。“那時我也是這麼想,尤其是一想到整個高中期間他大部分的功課都是我替他做的。以前他一星期總有三天會開車到我家,每次都會帶著滿滿一盒的作業要我‘協助’他解決。而真正的情況是,我寫作業他卻在一旁看電視的足球轉播。我們的約會通常是我替他寫功課,阿杰則在和別人玩球。到了大學,碰到要交報告的時候,他通常是把任務分派下來讓我去完成。”

“那麼做,他過得了關嗎?”愛莉問。“一碰到考試,他不就穿幫了?你不大可能也替他考試吧?”

“為什麼不可能?”梅萩揚起眉反問。“阿杰是他念的高中有史以來最棒的足球健將,幾乎每場比賽都全靠他才能贏球。校長告訴他的老師,如果阿杰拿不到足以進入大學的成績,不管有沒有合約,這個老師就準備捲鋪蓋走人。我沒上大學,但想來他所讀的那間大學校長的態度應該也差不多。”

蕾茜失笑。“這麼說是你把他保進了大學,接著又幫他能在那裡待得下去,在這同時你還得做守護天使。”

這句話把梅萩逗笑了。“照顧我母親的守護天使?你們知道嗎,其實我樂在其中。”見那兩個女人又有話說,梅萩抬手阻攔。“不,不,我不是樂得看到我母親痛苦。但我對她病情的醫療方面很感興趣,我甚至到一家醫院兼差。要到那家醫院兼差,我必須開上七十五哩路,但是——”

“每天?”愛莉問。

“一星期三天。但蒙大拿不像維吉尼亞,”梅萩笑著說。“你可以腳踩著油門、然後睡著都不會有事。我們那兒的路況大約就是這樣。阿杰不在家鄉的那四年,我學了很多。事實上,一位醫生甚至建議我從事護士這一行,但後來他……”

“讓我猜,”愛莉扮個鬼臉。“他在辦公室裡追著你跑。”

梅萩低頭看看她的手。“結果追進了一位昏迷病人的病房。但他真的應該注意到我手上還拿著便盆。後來,我‘不小心’地將盆裡的東西倒了他滿身。”

聽到這,愛莉爆出了大笑,惹得四周的人再次轉頭看向她們。蕾茜用手摀住自己的嘴,但是她也在笑。

“這麼說你曾經喜歡護理這一行,為什麼又沒有繼續深造?”蕾茜問。

“因為……”梅萩的話聲逸去。她怎麼能告訴她們,她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或許對她來說自己再怎麼美也是徒然,但她這一生人們就是愛看她。她母親曾說甚至在她剛生下來時,她已經是個惹人注目的漂亮嬰兒。上學之後,梅萩永遠被選出來扮演話劇中的公主。到了五年級時,梅萩求老師讓她扮演巫婆,而當她的老師答應時,她簡直樂歪了。梅萩一直很喜歡尖聲怪叫。但後來她的老師回家重新編寫劇情為:那位巫婆竟然是美麗的公主化裝的。梅萩抗議時,老師告訴她,她的臉能提升票房,因此她不能抱怨。

梅萩長大後,她的美貌仍在,而她的身高已經衝到一八○。“我不是一百八十幾公分!”她經常暗示自己並不是人們想象的那麼高。她母親曾說梅萩受到阿杰吸引的原因,有一半是因為他比她還高。

梅萩該如何告訴這兩個女人,身為一個小鎮用來吸引觀光客的標的物是什麼情形?那就是她少女時期的身分——至少她那些高中同學是這麼稱呼她的。厄斯金市沒什麼看頭,只有一條主街上的幾間商店。但是厄斯金市的主街正巧和一條通往一處有名的度假聖地的道路相連,於是鎮上的六名店家聯合組成一個委員會,意圖找出讓那些疾駛過他們鎮上的車輛停下來買東西的方法。委員會想出了好幾個主意,其中之一是建一座大型監獄且大開超速罰單。他們可以將駕駛拘留在監獄,如此一來他們的親人在此等候期間就能刺激消費。這個主意沒被採納,因為他們擔心遊客或許會氣憤得不在厄斯金市買東西。“更別說這麼做可能違法。”一名委員補充。

委員會還想出了其它的主意,例如舉行嘉年華會或是電影節之類的。“史匹柏不會只因為你邀請他就出席,”有人說。“誰會想到厄斯金?”

另個人則說:“我們不想要他們搬來這裡長住,我們只是想要他們暫停一下買東西就好。”

聽到這句話,有個人咕噥道:“可惜我們不能叫梅萩站在馬路中央,那樣絕對可以讓他們停下來。”

一個主意就此成形,接下來,梅萩只知道委員會給了她一個分發廣告單給過往車輛的工作。

“我只需要散發廣告單?”她問。

“沒錯。”是他們給她的簡單回答。

自此厄斯金市的生意人在當地的唯一主街設下一盞紅綠燈,而就在紅綠燈旁邊他們搭了一個有點像老式公車站的遮陽亭。紅燈亮時,梅萩就走到車窗前去散發廣告單。

這份工作聽起來相當簡單,而且只有在週末交通流量較大時才需要,因此她接受了。但這麼做也產生了不好的副作用,大量的車子在厄斯金市停留,諸多趁著週末前往外地尋歡的男人則趁亂偷襲梅萩,警長不得不派兩名警員坐在她附近加以保護。到頭來,厄斯金市決定還是放張有梅萩照片的廣告牌比較安全。廣告牌中的她穿著一條剪短的牛仔褲,紅襯衫系在腰際,邀請過路行人在厄斯金市暫停一下四處看看。

對梅萩來說,這種情形令她萬分尷尬,但她需要錢付母親的醫藥費,而阿杰外出上大學後,她也覺得形單影隻,能和過路行人說說話也不是件壞事。

“後來呢?”愛莉催促她。“你又是怎麼到紐約來的?”

“市議會認為他們欠我的情。”梅萩在愛莉又想說話時揮手阻止。“原因為何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總之在阿杰甩掉我後,他們決定送我來紐約開展模特兒生涯。”

梅萩沒告訴她們,有一天轄區牧師的女兒大罵她的話。那個女孩一向嫉妒梅萩,不僅因為梅萩長得漂亮,她還很聰明。而一旦人們對她的瞭解超越了美貌那一層,他們也會喜歡上梅萩本人。這種情形是那位大小姐吞嚥不下的恨事,因此她告訴梅萩一樁秘密。送梅萩到紐約的錢的確是市議會出的。“如果她出了名,厄斯金市也會沾光。”他們如是找理由。但那女孩的父親——也就是梅萩和她母親一向做禮拜的教堂牧師——說他們湊到的錢還不夠。一天那女孩“剛巧”聽到她父親撥電話,而她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說:“梅公館。”她那位牧師父親告訴接電話的人。“請找你父親接電話。”半晌之後,一個男人接了電話。“哪一位?”他說。“你女兒需要一萬元。現在就要。把錢送到教堂來。你記得我的名字和地址嗎?”電話那頭陷入短暫的沉默,接著回說:“嗯,我記得。”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但梅萩沒有說出她父親送錢的這個部分。那是私事她不想告訴別人。相反地,她只是簡單地解釋市議會送她到紐約做模特兒。

愛莉感覺到梅萩隱藏了部分實情沒說,因此她發出一連串的問題。但梅萩只是微笑並沒有回答。

“你呢,蕾茜?”梅萩問話的口氣讓愛莉明白到,不管自己再怎麼哄,她是不會再透露什麼了。“你丟下一個男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亞倫。”蕾茜說,試著露出悲傷的表情,但她眼中閃著快樂和期盼的亮光。愛莉不認為真有任何事會令她悲傷。“我們原打算結婚,但我臨陣脫逃了。我知道我已經二十一歲,已經大到可以定下來結婚生子,但是……”

“你想看看外面的天空。”愛莉熱切地說。

“答對了!”

“因此你甩掉了男朋友跑到紐約來。”愛莉微笑著說。

“大概是這樣。雖然亞倫對此非常生氣。他說如果他早知道我會變心,他在大學也就不用那麼——”蕾茜低頭看看她的手。“總之當時的情形並不好看就是了。”

一時間三個女人全都沉默下來;接著梅萩說:“你有沒有他的地址?或許亞倫和我可以湊成一對。”

一句話讓凝重的氣氛頓時化解,三個人同時爆笑起來。“那你呢?”蕾茜看著愛莉問。“到目前為止,我們當中有一個是負心人,有一個是傷心人。你又是哪一種?”

“什麼都不是,”她回答,接著很快地補充說:“我是說我沒有任何可以和戀情沾得上邊的故事。打從小時候我就想做畫家。每個聖誕節或生日,我最想得到的禮物就是顏料、蠟筆和彩色鉛筆,任何可以用來畫圖的東西。高中時期我想我有過三次約會。我有四個哥哥,他們的腦袋裡全是漿糊。我是說,我很愛他們而他們也都是好人,但是——”

“卻很愚蠢。”梅萩說。

“對,”愛莉嘆口氣。“他們全都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所有的運動都很專精的人,但非得我母親拿起鞭子才能逼使他們打開書。像你的阿杰,他們——”

“拜託,”梅萩說。“他不是我的阿杰。”

“對呵,抱歉。總之,像你一樣,他們也是讓女性朋友替他們做功課。而我得強調‘女性’這兩個字。他們和臉蛋漂亮,身材姣好到可以穿無肩帶洋裝的女朋友約會,卻讓某個容貌平凡的小可憐替他們做功課。那就是為什麼剛才第一眼看到你時……”愛莉的話聲逸去、移開了視線。

“你會假設我像你哥哥約會的那些對象一樣笨的原因。別擔心,這種事時常發生。”

“你沒有男朋友?”蕾茜問愛莉。“但你看起來——”

“我知道,很可愛。”愛莉嘆口氣。“我想我們家的男性荷爾蒙已經多到超過我能應付的程度,因此我不想再加上一些。我只想畫畫,那也是我在大學的主修科目。今年五月我才從藝術系畢業,夏天時我回家裡住,並在里奇蒙的一間畫廊工作。我家後院有棟我母親稱為‘夏屋’的小屋,因為她原來的計劃是,叨唸我父親直到他替小屋裝上門窗,好讓她有個能安靜地坐下來好好看本書的地方。但到目前為止,她已經叨唸了近三十年而夏屋仍沒有實質進展。”愛莉說這句話時面帶微笑,彷佛它是一個家族之間廣為流傳的大笑話。至少除了她母親,這個笑話對家裡每個人都有效。

“她應該自己裝修。”蕾茜堅定地表示。“我父親是建築包工,有時候他會帶我去工作地點。我用起榔頭和螺絲起子和男人一樣好。”

因為她說得那麼自信,愛莉和梅萩都忍不住對她微微一笑。

“我是個女人,請聽我的怒吼。”愛莉低聲唱出,接著三個人笑成一團。

“總之,”愛莉說。“今年夏天我把小屋改裝成我的工作室,只要不在畫廊的時間我都在那裡畫畫。到頭來……”她沒把話說完反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紐約有人看中了你的畫作。”梅萩柔聲說。

“對!”愛莉說,她抬起頭看著梅萩,眼裡星光閃爍。“對,對,還是對!畫廊的老闆美黛將我的畫拍成照片後寄給她在這裡的朋友,幾經轉折下來,格林威治村的一家藝廊租給了我一個工作室公寓。它很醜又潮溼,並且有座看起來像恐怖電影裡的電梯,但它的光線充足,空閒寬廣,而且——”

愛莉喘口氣。“那是個機會,”心情平穩後,她才又說。“我父母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四個哥哥當中只有一個去上大學,因此我父母說我可以花其它三個的大學教育費用。但我想……”愛莉再次中斷她的話,低頭看著手。

“他們幫你是因為他們愛你。”蕾茜柔聲說,捏了一下愛莉的肩膀。

愛莉看看蕾茜,心想,她真浪漫。總體看起來,她畢竟是個浪漫的人。

“大概吧!”愛莉笑著說。“我媽和我常說我們必須團結才能對抗那些男生。”

梅萩緊盯著愛莉。“你真的沒有對任何一個男孩感興趣過?高中和大學時都沒有?”

“我不是那種人,如果你指的是這個。”愛莉說。“我曾和人約會過,但外形討我喜歡的男人分不出梵谷和雷諾的晝。他們以為魯本斯是達拉斯牛仔隊的一員。而那些主修藝術的傢伙……”她抬起手扮個無奈的手勢。“其中一半隻愛他們自己,另外一半看起來則像從來不洗澡。”

梅萩向後靠著椅背。“我不能想象沒有男人的樣子,”她柔聲說。“也許是看到了我母親的生活有多艱難,於是我緊抓著阿杰不放。甚至在他移情別戀時,我——”她中斷話語,接著看看另外兩個人。“我還求他不要丟下我。”梅萩幽然一笑。愛莉再一次看到她眸中的痛苦。

愛莉想要讓梅萩別再回憶以前的事。“但現在我們都到了紐約,從前的通通都可以拋到後面去了。”她輪流看著蕾茜和梅萩。“你逃離了亞倫,而你逃離了阿杰。對他們倆來說也是種解脫。”

“她會是我們當中第一個愛上男人、並且為他拋開藝術的人。”梅萩鄭重地說。“三年後她會住在某間小屋子裡養出半打孩子。”

“至少半打。”蕾茜說。

“哈!”愛莉說。“唯一能贏得我心的男人要比我有才氣一千倍,因此……除非我碰上了米開朗基羅再世,我安全得很。”

“米開朗基羅不是同志嗎?”梅萩對蕾茜說。

“還是瘋到割掉自己耳朵的那個?”蕾茜回答。

“你們兩個,夠了吧!你們儘管可以取笑我沒交過男朋友,但眼前我們可都是一樣。”

“等一下!”蕾茜說。“說到一樣,今天不是我們的生日嗎?而——”

“我的也是。”愛莉說,而梅萩的答案和她一致。

“我們得弄個蛋糕。”蕾茜堅定地說。

“她會是個非常棒的母親。”愛莉告訴梅萩。

蕾茜不理她們的調侃。“我要去問那個不懷好心眼的依萊最近的蛋糕店在哪,我要去替我們三個買個蛋糕。”

說完,她站了起來,愛莉和梅萩正想開口阻止,但話到嘴邊,便硬生生地停住,因為看蕾茜走路就像是看美女活了起來。她走起路來像是在飄浮,薄薄的裙子裡住她修長有致的腿。

“哇,”愛莉在蕾茜到達依萊的窗口時,低聲驚歎。“哇!”

“哇得好。”梅萩附和道。

蕾茜走出門時,向她們揮揮手,長椅上就剩下愛莉和梅萩,她們卻發現彼此無話可談。雖然蕾茜是三個人中最安靜的一個,她卻有種能讓三個人都想說話的特質。她的溫馨隨和創造出令人願意訴說秘密的氣氛。

沉默的空氣令愛莉緊張,但梅萩只是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如果說愛莉是個活力充沛的小辣椒,梅萩則擁有全世界的耐心。

幾分鐘後,愛莉抬起頭,看到蕾茜拿著一個小白盒走了進來,她著實嚇了一跳。她才去沒多久哩。

“你們絕對不會相信。”蕾茜在愛莉身旁坐下、打開盒子,露出裡面的一個撒著白色糖霜的小蛋糕;糖霜上面則是用粉紅色糖晶寫出她們三個人的名字。

“你的動作可真快。”愛莉抬起頭說。

蕾茜的眼中帶笑。“隔壁就有一家蛋糕店,而每天他們都會為‘依萊的女孩’烤上一個蛋糕。”

愛莉不解地眨眨眼。“你是指我們?我們被稱為‘依萊的女孩’?”

蕾茜笑出聲。“梅萩,你說對了,那個小黃鼠狼每天都會挑出兩到三個年輕女人讓她們坐在這張椅子,他則弄出一大堆錯誤讓她們一直乾等。因為有很多人是在生日那天到監理所辦事,似乎有許多人都曾有過買一個蛋糕一同慶生的念頭。”

“他是不是從蛋糕店有回扣可拿?”愛莉問。“而紐約市政府又為什麼讓他得逞?”

蕾茜傾身向前且放低聲調。“我也是這麼問他們的。不是關於回扣,而是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做。看到上面的那扇小窗戶沒有?”她說,轉頭望向依萊背後的牆面。

就在她們的頂頭、依萊窗口的上方有扇小窗戶,它是如此的髒,令人懷疑任何人能隔著它看清楚窗外的情形。

“依萊上司的辦公室。”蕾茜說。“聽蛋糕店的人說,他們心照不宣,但依萊之所以能如此做而沒被指責,是因為他的上司像他一樣喜歡窗前的景觀。”

“我應該為此大為光火的,”愛莉說。“但話又說回來,我也是因為他才認識了你們。”她聳聳肩。“總之,這是什麼口味的蛋糕?”

“椰子。糕餅店的人說巧克力太黏了。你們瞧,她還給了我紙盤、紙巾和叉子。因此,‘依萊的女孩’,我們開動吧!”

她們真的就此吃起蛋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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