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靜謐無聲,一點油燈亮起,詭譎火光照亮龍白月發青的臉:“怎麼搞的?紫眠毒殺燕王正趕上元宜篡權?”
“似乎正是如此。”賀凌雲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辛辛苦苦報仇,卻輪不上自己動手。
“長江日晦,半面龍出——那黑袍將軍,不就是水牢裡那個猥瑣男嗎?”明窗塵眉心黑氣湧動,“我們真夠晦氣的……”
天師紫眠是燕王寵臣,此時政權更迭,首當其衝便該是他們受波及。
“不管怎樣,紫眠在叛軍動手前就已對燕王下手,否則元宜也沒那麼容易得逞,這也算是表明了立場,對不對?”龍白月自顧自強調,“所以他不會拿我們怎麼樣的,對不對?”
“嗯……”眾人皆心不在焉地點頭。
“天哪,為什麼我們明明處在風波中心,卻對事態半點不知……”面對眾人敷衍龍白月終於雙肩一垮,不得不承認他們如今已是四面楚歌,“我們該怎麼辦?”
“起碼得先逃離重圍吧。”賀凌雲低聲道。
“你說得倒輕巧,”寶兒撅著嘴咕噥,“這裡是燕營正中心,插翅難逃;何況就算能逃出去,我們又該往哪兒走?往北是自投羅網,往南天塹難渡。”
“今口口能與靈寶混進軍營來,正說明如今燕軍秩序混亂,有機可趁,”賀凌雲不以為然地反駁,“往南也未必天塹難渡,你難道沒聽說今天剛有密探從江南來?”
龍白月一怔,茫然問道:“依你該如何?”
“咱們分撥兒逃出去,在江邊會合,一起想法子南下。”賀凌雲沉聲道。
龍白月駭然發笑:“你這主意倒好,只是別怪我小人多疑——你的態度轉變太快,我不信你肯心無芥蒂地幫我們。如何會合?如何一起想法子南下?我只怕你是蓄意……”
“白月!”公輸靈寶打斷她,柳眉倒豎地為賀凌雲辯護,“你怎麼能這樣揣度?!你不知道我們經歷了什麼——那秦樓月說的話、秋五說的話,還有凌雲爹爹的遭遇——冤有頭債有主,他自始至終都只是要找元昕報仇,從未再針對別人!凌雲不會隨便遷怒,元昕已死,他既然決定不恨紫眠大人,就一定不會再記恨他!人心都是肉長的,剛剛在丹藥上你就冤枉了凌雲一次,現在為什麼又要冤枉他!”
一番無頭無腦的話把龍白月給嚇愣了,她結結巴巴道:“我……”
這時大帳一側的床榻上傳來微弱呻吟:“公輸姑娘別生氣,白月不過是擔心我罷了……”
眾人一激靈,齊齊扭頭望去,卻見一直昏迷的紫眠已悄然醒來。龍白月連忙衝上去察看他氣色,心慌意亂道:“我們吵醒你了嗎?”
“不,我是被疼醒的……”紫眠微微扯出一抹苦笑。
“你,”龍白月眼眶一紅,低聲嗔怒,“誰準你擅自冒險的!再敢有下次,我……”
“對不起……”紫眠目光如水,溫溫撫慰她焦躁的雙眼,“一切就按凌雲說的辦吧。”
“紫眠……”龍白月雙唇微張,驚訝他如此決定——這二人何時竟已冰釋前嫌?
賀凌雲走上前,揹著燈光的臉依舊緊繃:“你大可放心信我,雖然我先前恨了你那麼久……紫眠,我不喜歡欠人太多,你不該瞞我。我以為你救我只是用尋常藥物,現在想來,是我糊塗。還有燕宮養傷時的藥,謝了。”
紫眠微微一笑,有氣無力。
賀凌雲兀自站在原地緊繃了半晌,頹然道:“不好意思,我還是笑不出來。不關仇恨,就是彆扭罷了。”
“我明白,”紫眠笑著回憶往昔,眼神落寞,“你素來耿介,素來都是……起初我花盡心思救你,不能諱言與你的身家背景無關。我在朝中處處與人為善,眾人卻皆忌憚宰相淫威,避我唯恐不及——來來去去也只有你肯真心與我交好,那時一切便已不同,我是拿你當朋友來救的,無須覺得欠我什麼。”
賀凌雲望著紫眠虛弱到極致的模樣,惡聲惡氣皺眉道:“別說了,你且好好養著吧。把自己身子折騰成這樣,何苦來哉?明明當初……我們不該至此……”
一切的一切,只能嘆一聲造化弄人。
龍白月侷促不安地向賀凌雲賠罪:“對不起,是我顧慮太多,往後一切都聽你安排。”
賀凌雲搖搖頭:“你顧慮得沒錯,不必道歉。趁現在天還沒亮,我與靈寶要混出燕營去,寶兒跟我們走,等我們準備好南渡的一切,便可以由她來通知你們。”
“嗯,現在紫眠無法動身,我與窗塵都算他的身邊人,別人不會起疑,”龍白月點頭稱是,“寶兒,你跟著凌雲他們去吧,一切小心。”
寶兒轉轉眼珠子,也挑剔不出這計劃的毛病,便點頭答允。她自己又在心裡暗暗嘀咕:此去正好可以盯著他們,也免得他們耍詐。
“如此甚好,”賀凌雲低頭看著紫眠,與他告別,“紫眠,一定要想法子逃出來——我等著與你們會合……”
翌日清晨燕營沒傳出抓到可疑人物的消息,想來大家都在忙活著改朝換代,無暇顧及其他。明窗塵按照紫眠的囑咐,一大早就去找元宜哭訴,四處散播天師大人被前燕王元昕迫害,導致身受重傷的消息。
他拿出當年與寶兒鑽勾欄瓦肆時的積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唱作俱佳,最後逼得元宜不得不表態——紫眠大人是元昕暴政下的犧牲品,非常值得同情,他與麾下一干將領一定會體恤天師,竭盡所能為天師養傷提供便利。
順帶著明窗塵也將昨夜兵變的來龍去脈打聽得一清二楚。原來燕王離京後,留守在京城的小金王爺便再也按捺不住,他買通內侍設計營救海夫人時,得知黑袍將軍半面龍正被囚在水牢裡——想到元昕若回京城自己定然死無全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救出半面龍擁其為王,糾集大軍南下討伐元昕。
當其時元昕卻在採石磯倒行逆施,他下令三日內燕兵必須渡江,否則斬殺所有隨軍大臣——這樣的命令也許只是一時意氣用事,但足夠將他逼進絕境。燕軍主將元宜早有反心,這時便與燕京方面一拍即合,勾結了手下將領,在軍中散播有關半面龍的謠讖,並在元昕發病時覷準時機,直接刺王殺駕。
他進帳殺元昕時不是沒有發現異樣——元昕口吐鮮血動彈不得,八成便是紫眠大人下得手。只是為了向半面龍邀功,元宜自然情願順水推舟,將所有功勞據為己有;可他也警惕——若紫眠大人不是受命於半面龍,他便是第三方的力量——極有可能與江南的小朝廷有關。
這條線索元宜當然不會放過,因此他在擺足姿態的同時,也安插了眼線監視紫眠的一舉一動。
紫眠傷得很重,但他堅持在這天黃昏時,便由龍白月攙扶著出帳行走。元宜本想借養傷之名將他軟禁在帳中,奈何紫眠自稱內傷是服藥不當所致,必須在黃昏時行走發散,方能保全性命。當年魏晉名士服五石散,以行走發散藥性的風流故事,燕將元宜也是聽說過的——這些鳥事也就道家能折騰出來,天師這麼做也在情理之中,何況自己有言在先,此刻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多派些人監視罷了。
暮色降臨時風雪大作,就見明窗塵穿著厚實皮襖出帳,他搖著銀鈴在前方引路,口中叨叨咕咕念著咒,身後跟著龍白月與紫眠,三人一虛一實踩著禹步,七彎八繞走著天罡北斗陣,行動遲鈍緩慢,卻極有耐心地將燕營各處踩了個遍。
他們每天都要像這樣走上兩個時辰,如此已走了三天,足以消磨掉任何一個燕兵的耐性。剛開始還有人積極監視著他們,但在發現風大雪大;這三人幾乎是在原地龜速兜圈子;且兜完圈子必會乖乖進帳休息之後,賊亮的眼睛便開始麻痺起來。
尤其是今天,黑袍將軍將帶領大軍抵達採石磯,與主將元宜會合。人人都在心中盤算著自己的軍功,生怕上司在論功行賞時漏掉自己的名字——這樣的日子,有誰還會將病懨懨的天師放在心上呢?
風雪中龍白月扶著紫眠,握緊他冰涼的手:“紫眠,還撐得住嗎?”
他正是該靜養的時候,卻每天都要在寒風中走上兩個時辰,叫她心疼得直哆嗦。
前方明窗塵停下腳步,回過身來望著他們,皺眉道:“師父,好像沒人在看,要不……”
“一切照計劃做,”紫眠面色發白,眼神淡然卻又極堅定,“成敗就在今天,小不忍則亂大謀……”
龍白月咬咬牙,扶緊他繼續走。
凜冽寒風將清脆銀鈴聲刮散,雪夜中三人身影隱隱約約,當他們最終接近燕營邊緣時,足有兩人高的拒馬槍橫亙在他們面前,看得三人冷汗潸潸。
“這怎麼可能爬得過去,”龍白月有氣無力道,“還不如從大門硬闖呢。”
“大門易進不易出,可惜我現在有傷在身……”紫眠抬頭打量著拒馬槍上碩大的木刺。
就算你無傷,也比不過凌雲與靈寶那兩隻猴子,龍白月心想。
這時紫眠卻脫去厚重的大氅,盯著拒馬槍開始捲袖子。龍白月被他的舉動嚇得半死,趕緊拾起大氅擁住他單薄的身子:“你瘋了,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要翻過去當然得輕裝上陣,”紫眠被龍白月阻止,有點不甘心,“不試試怎麼知道……”
“不用試啦!”這時一邊的窗塵興奮得直跳,“師父,龍姑娘,看哪!”
紫眠與龍白月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就見雪地裡一團黑影簌簌向他們跑來,一隻會喘氣會抱怨的狐狸停在他們跟前,不耐煩地抖落頭上雪花:“找了你們好久,大雪天鼻子不靈,害我多跑了二里地。”
“寶兒,”龍白月驚喜萬分,指指由拒馬槍排列成的柵欄問道,“你可有辦法?”
寶兒轉轉眼珠子,點點頭:“我沒辦法,但有人可以幫你們,等一會兒呀,我這就喊她來。”
她說完倏地又躥進雪夜裡,這時紫眠笑道:“她一定是去叫公輸姑娘了。”
“也只有她能奈何這些木頭、鐵器了,”龍白月苦笑,“可我們能不能捱到救兵趕來?我怕追兵……”
“這境地也只能聽天由命啦。”明窗塵如今倒徹悟了似的,境界更上一層樓。
顯然那一廂公輸靈寶早就準備好接應他們,龍白月並沒有擔心多久,便看見寶兒風風火火回到他們跟前,一張狐狸臉竟然眉花眼笑:“來了來了!”
就見公輸靈寶喘咻咻跟在寶兒身後,揹著工具箱衝他們招手:“我躲在江邊等了好久啦,凌雲在看著船呢。”
“船?”龍白月疑惑——這天寒地凍的江面都結冰了,如何駛得船?
公輸靈寶卻不給龍白月時間多想,她一手鑿子一手錘子,劍拔弩張的拒馬槍就像是她的老情人,還沒被她摸上兩下便一根根酥倒,豁開個一扇門寬的缺口供紫眠他們從容而出。
龍白月大喜過望,一行人就此離開燕營,趁夜摸黑往江邊逃去,與等候已久的賀凌雲會合。當龍白月在一塊巨大的江石背後看見賀凌雲與他準備的逃生工具,這才明白何謂靈寶口中的“船”。
他們當真弄到一隻小舟,與眾不同的是這隻小舟搭在一架雪橇上,因此可以在雪地中來去自如。
“這樣渡江,哪怕冰撐不住裂開,我們也不會掉進水裡的。”靈寶解釋道。
龍白月連連點頭:“這的確是個好點子。”
紫眠與賀凌雲相視一笑:“走吧。”
風雪大作,火把卻照得燕營內外亮如白晝。黑袍將軍半面龍領著麾下十五萬人馬,於此刻進入燕營與元宜會合。
他如今已不再是水牢中骯髒的模樣,鐵塔般魁梧的身子,行動時健步如飛,向四周散發著逼人的煞氣。他被將士們簇擁著,在燕兵山呼萬歲的咆哮聲中走進燕王大帳,第一眼便看見陳設在桌案上的金盤——裡面放著元昕死不瞑目的頭顱。半面龍闊厚的嘴唇扯出一抹獰笑,踱步上前抓起頭顱來細看:“老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可見那同生共死的毒誓,不過是一句屁話。
主將元宜在一旁恭順地俯首稱臣:“燕營十二萬人馬隨時聽候陛下調遣,其餘三路大軍不日亦將抵達,歸於陛下麾下。”
“嗯。”半面龍滿意地點點頭,將元昕的頭顱丟進金盤。
“另有一事望陛下恕罪,”元宜抬眼察言觀色,謹慎稟報,“方才手下來報,燕營走脫一人。”
“誰?”
“天師紫眠大人。”
“哦,”半面龍盯著元宜,沉吟片刻笑道,“不妨事,朕已另招了一位天師,此人法力無邊,朕十分倚重。”
元宜一愣,他原打算借紫眠大人做幌子,希望能以此轉移半面龍的注意力,推遲兵權移交,未曾想竟又牽扯出一位人物。
這時便聽見帳外有小童唱喏:“天師大人求見燕王陛下——”
“說曹操曹操到,”半面龍聞言一笑,對帳外朗聲道,“有請。”
元宜棕色的瞳仁微微收縮,定睛細看進帳之人——只見一位穿著法衣的年輕道士款款入內,他身型頎長卻略顯單薄,看上去比紫眠大人略長兩三歲左右,一張陰柔精緻的臉,卻神色陰寒,一雙眼睛更是刻薄得像兩把刀子,好像隨時準備把對面人的鼻子削下來。
“貧道翠虛,見過陛下。”道士一甩拂塵,舉手投足皆仙風道骨,離塵出世。
來者正是翠虛,他與半面龍見過禮,稍稍偏臉瞥了元宜一眼,刻薄雙眼竟泛起譏嘲笑意。
“天師,你看我們攻打江南可有把握?”半面龍笑著問。
“貧道正是為此而來。方才貧道在大營四周略作察看,算出明日正是南攻的好機會。”
“哦?”半面龍興味盎然,正待細問,卻被元宜搶白。
“天師大人莫不是看江面都已凍結,要我們明日走冰上過江?”元宜嘿然冷笑,“只怕大人不諳兵法——我軍棄戰船不用,涉險過江迎擊岸上敵人,無疑處在劣勢,此乃兵家大忌。”
“為何不用戰船?”翠虛笑得一派天真。
元宜一怔,惱起來:“天師在開玩笑嗎?長江封凍,如何駛得戰船?”
“若無法使戰船派上用場,翠虛豈不愧對陛下厚愛,”翠虛轉而面向半面龍,欠身一揖,“請陛下准許貧道放肆……”
雪橇載著船滑進冰面,龍白月抱著狐狸寶兒與靈寶坐在船裡,三個男人推著船往江心走去。離開岸邊硌腳的碎冰,不大一會兒冰面便光滑平整,賀凌雲見推起船來不費力,便將紫眠往船上趕:“你有傷,先上去躺著,免得有突發狀況時你行動不便。”
紫眠無聲一笑,乖乖上船與龍白月坐在一起。就聽明窗塵忍不住聒噪:“什麼突發狀況?冰面開裂嗎?”
“難說,”賀凌雲皺眉望向江心,“雖說今年奇寒,可長江畢竟是天塹,我不信它能凍得多堅實……”
話音未落,像是回應賀凌雲的疑慮,他的腳下果然傳來咔啦一聲,極細極輕。
“不好!”賀凌雲一把抓住明窗塵的背心,將他扔上船,就聽腳下咔啦咔啦聲不停響起,一聲高過一聲。一語成讖,賀凌雲推著船飛速向前滑,整個人也順勢伏上小舟。
這時便聽得轟然一聲巨響,船下冰面豁然張開一口黑森森的巨洞,龍白月只覺得身子忽然下沉,忍不住尖叫出聲。
水花四濺,小舟拍上寒水,不住的晃盪,眾人心有餘悸的伏在船上,大氣也不敢出。半晌後紫眠無奈開口:“果然冰面太薄。”
賀凌雲額上沁出冷汗,懊惱地抱怨道:“媽的,竟然被困在這裡。”
此刻船卡在江心,沒多久冰面便會繼續凍結,將他們徹底困死。境況委實騎虎難下——棄船渡江太過冒險,保不齊冰層何時又會開裂,將他們一股腦吞噬。
眾人皆內心焦躁,靈寶伏在船頭,耐不住性子開始拿鑿子敲冰。龍白月用毯子替她遮去風雪,輕聲勸阻她:“杯水車薪,沒有用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靈寶心急如焚。
這時紫眠忽然坐起身,昂起臉來在風雪中仰望無盡玄夜,雙目細細逡巡,嗓子裡滑過一絲激動的顫音:“師兄……”
但見空中滑過綠光如練,彷彿一條青蛇,蜿蜒著遊過他們頭頂上方。隨著綠光所及之處,天地間頃刻霪雪乍收,天光一霽皓月千里,連撲面寒風都回暖,燻得人臉上毛孔舒展,分明是煦煦春風醉人。
船上幾人來不及發出驚歎,便聽見船邊冰層發出咔嚓咔嚓的龜裂聲,江水湧動,浮冰咯咯撞著船幫,推著小舟緩緩向東漂流。
龍白月結結巴巴問紫眠:“你說師兄,是指翠虛嗎?”
紫眠點點頭,望著仍在半空中旖旎裊繞的一線青光,眸中閃爍著複雜又溫柔的亮採:“是他,他作法時就愛弄出青光炫耀……”
燕營中元宜看著腳下冰雪消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面龍得意地哈哈大笑,迭聲讚歎道:“天師,這是什麼大法?”
“春江花月夜,聊博陛下一笑。”翠虛欠身,望著半空若有所思地微笑。
——那傢伙,這下該心服口服了吧……
“很好!”半面龍點頭,對元宜下令,“傳令備好戰船,黎明突襲江南。朕人馬疲頓,暫且在後方休整。將軍的人馬熟悉採石磯,主攻力量便由將軍麾下擔當,滅此朝食,偏勞將軍了。”
元宜牙關緊咬,面頰微微抽搐——移交兵權也就罷了,還要剪除他的羽翼嗎……他幫著篡位奪權可不是圖這個!
就在元宜閃神的片刻工夫,半面龍被拂面春風吹得愜意,不禁對翠虛感慨道:“天師,朕遇上你實在幸運,你我合作無間,稱霸天下指日可待……”
翠虛狹長眼眸略彎,笑得狡黠:“沒錯,我一向最愛與人合作……”
元宜一怔,發現天師翠虛說這話時,雙眼竟在望著自己。他心下登時大驚——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想與之合作的那個人……是他?
翠虛眼神意味深長,其中傳遞的訊息被元宜確認後,使他不寒而慄——這人簡直是笑面虎,不,他簡直是一個魔鬼。
可魔鬼開出的條件向來誘人,元宜心動了——同樣的事情,他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他手中一樣有兵有權,何必為他人做嫁衣裳?
想到此元宜與翠虛相視一笑,他緩緩抱拳作揖,俯首對半面龍道:“末將領命……”
輕舟東去,寶兒仍舊狐狸模樣,蹲在船尾撈浮冰玩:“你們打算到哪裡去?”
“不知道,”賀凌雲悵然南望,“也許我會去尋找失散的親人,但江南的新都是不能去的——呂大人如今當權,曾經與他對立的人都沒好下場。紫眠,我勸你也別去,聽秦樓說連楚珣都被他誅殺——他們曾經還是師生,你更不可能被他放過。”
“我明白,”紫眠笑笑,“我不會再涉足官場……”
“啊,那我們可以去找我爹爹,”公輸靈寶笑著提議,“我爹隱居的地方可漂亮了。”
賀凌雲一怔,傻話脫口而出:“你爹還活著?”
“廢話!”靈寶衝他翻了個白眼,嘟起小嘴,“我爹爹當然活著,你這話什麼意思?”
“不,我只是,我以為……”賀凌雲愣了一會兒,終於想清問題所在,“那我當初燒了你爹留給你的木鳥,你為什麼那麼傷心……”
“你燒了我爹隱居前留給我的木鳥,我當然傷心啦!這和我爹的生死有什麼關係?”
“對,都是我的錯……”賀凌雲自我解嘲地一嗤,索性取下系在船舷上的槳,試探著划動,“我早該認清你見風就是雨的脾性……”
靈寶笑著吐吐舌,也解下另一側船舷上的槳,與凌雲並坐在一起划船。
明窗塵蜷在船中央打盹,紫眠與龍白月依偎在船尾,笑著看寶兒撈冰。
“今後我們去哪裡?”龍白月微覺睏倦,便伏進紫眠懷中,低吟淺笑,“你不去修道,我們無處可去呢。”
“無處可去,便無一處不可去,”紫眠低下頭,在黎明前的暗夜中凝視著她,“只是以後不知該做些什麼……”
“怎麼會?”龍白月摟住紫眠,滿足地感喟,“我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
因為看破,所以留在紅塵;因為有你,從此無憂無慮——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但願長醉不復醒……與爾同銷萬古愁……
龍白月枕在紫眠肩頭,悠然睜開雙目,望見東方一抹魚肚白,眼睛亮了一下。
看啊,紫眠,天亮了……
紫眠順著她如水的目光望去,但見長空萬里,朝霞如胭,旭陽斜透層雲,染紅一江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