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樂清要備戰中考,被暫停了遊戲。邵伊敏也要應付接踵而來的英語六級考試、期末考試,她謝絕了蘇哲的約會,一門心思扎進了功課中。考完最後一門,她長舒一口氣,拿出手機給蘇哲打電話。蘇哲有個應酬,晚飯後開車來接她。
“大學考試,我沒見過你這麼累的。”
“如果只過關,當然不用緊張,可這關係到我的獎學金。”伊敏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當然也關係到申請加拿大學校時必須拿得出手的學科成績,現在總算放下了一個擔子。
“你也放暑假了,我有休假,我們去稻城亞丁玩十天吧。”
“不行啊,我報了八月底的托福考試,打算從明天開始最後衝刺呢,哪兒也不能去。”
蘇哲很長時間不說話,邵伊敏隱隱覺得不妙,可是她既然不可能放棄這個暑假最後的衝刺時間,就只好面對蘇哲的不悅了。只不過蘇哲的情緒顯然比不悅要嚴重得多,他一言不發,將車徑直開出了市區,來到曾帶她看星星的那個郊外溼地保護區。
晴朗的夏日,暗藍色的天空中,繁星如碎鑽般閃爍迷人。四周有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黑暗中還可以看到點點流螢,忽明忽暗地在草叢中飛掠而過。
湖面吹來涼爽的風,讓人頗有心曠神怡之感。蘇哲下車,仰頭看向天空。
“今天忘了帶望遠鏡,不過天氣不錯,也看得清楚。”他的聲音一向鎮定,“這邊是織女星,織女星的東邊是天津四,那邊是牛郎星,它們三個連在一起是個直角三角形。你是學數學的,應該比較容易聯想吧。這就是夏季大三角。”
邵伊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繁星滿天,沒有月亮,這三顆星帶著銀白色光芒,經他一指,確實醒目。
“你看那兒,從北偏東地平線向南方地平線延伸的光帶就是銀河。”
那一道光帶從三角形裡向外延伸,橫貫南北,燦爛到壯美。邵伊敏仰頭看得痴了,滿天星斗神秘而高遠,這樣看上去,彷彿時間和思緒一齊停頓,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一架夜航的飛機低飛而過,燈光把寧靜的夜色分割開來。她的頭終於仰酸了,緩緩看向蘇哲。星光下,他靠坐在捷達滿是灰塵的車頭,看著遠處湖面,手裡拿著一支菸,煙霧繚繞下,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走過去,輕輕彈掉暗紅菸頭上掛的半截菸灰:“對不起,我還是那個不會哄人卻愛煞風景的傢伙,你有話要說嗎?”
“我在等你說,看不出來嗎?一定要我跟你玩一問一答嗎?”
她也和他一樣,靠坐在捷達車頭上,小小不知名的飛蟲還在眼前亂飛著,她一時不知道從哪裡說起了。
“我父母離婚以後,我就和爺爺奶奶一塊兒生活了,從十歲開始。”邵伊敏第一次跟人講起了自己的家事,“我上大學以後,他們去了加拿大,和我叔叔一塊兒生活。我報了託福,想申請那邊的學校念MASTER(研究生),以後可以離他們近一點兒。”
“我還是得問了,你什麼時候做出出國的決定?”
“今年才有這個想法,準備得晚了,只好抓緊時間,不然沒法兒過託福。”
“這麼說,是想等託福成績一下來就開始申請那邊的學校了。”他轉過頭看著她,眼神銳利,“你做好了出國的打算,才決定接受我,對不對?”
“這中間沒有必然的聯繫。”
“是嗎?”他譏誚地一笑,“我當你一向誠實呢,伊敏。可我忘了,你一向最在意的是保護自己,跟我相處既然肯定有一個期限,你就覺得可以試著讓自己放縱一下了。”
“你一定要這麼說,我沒辦法。”
“這樣利用我的身體,感覺很爽吧,紓解了你緊張單調的生活,又不至於留下感情的後患,多合算。”
邵伊敏知道無可挽回了。她想,果然是偷來的歡愉,享受一天就少了一天。這麼誅心的指責,她沒法兒辯解。事實上她甚至迷惑,莫非蘇哲比自己更瞭解自己,莫非自己的本意就是這樣,只圖享受一段肯定沒有將來的快樂。
蘇哲臉上那個笑中帶的嘲諷越來越深了:“好吧,我認栽,儘管是頭一次被人利用,也是你情我願,沒什麼好說的。可是伊敏,如果你以為我會老實地等你考完託福,申請好學校,辦完所有手續,再來跟我深情告別,那你就太低估男人了。”
“我不敢低估任何人,尤其是你。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我曾經說過,你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我不確定我要得起。”邵伊敏儘量保持自己語氣的平穩,“可是對著你,我也有貪念,還是捨不得不要,你給了我逃離平庸生活的一個契機。為此,我感激你。”
“接下來要說永遠珍惜我們之間的美好記憶,對不對?抱歉,寶貝,我給你的到此為止,不能再多了。我從來對長久或者永恆什麼的都沒有太強烈的期待,不過,我不能接受一個女人因為肯定會分開才和我在一起。”蘇哲將菸頭丟下,腳尖踩過去,一直蹍入泥裡,“上車吧,我送你回學校。”
兩人上了車,蘇哲插進鑰匙,狠狠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迅速穿過顛簸的土路,重新回到公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一直到師大東門。
車停穩後,她的手剛放到門把手上,蘇哲開口了。
“明天記得給樂清打個電話,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他們應該會在這幾天動身了。我想,至少你對他們還是關心的。”
“我會打的。”
她下了車,蘇哲注視著她穿過馬路,保持著一向大步疾行的姿態。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第一次看她走遠了,而每一次,她都是這麼絕不回顧和遲疑,那個挺直的纖細身影沒入了黑暗。他收回目光,發動車子,對自己說,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