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邵伊敏就接到方太太打來的電話。她已經問了江小琳的意見,同時講明白,方先生目光灼灼比較惹厭,但一般不在家,而且方太太肯定在家,提醒江小琳自己認真考慮。江小琳指下自己戴的樣式老氣的眼鏡,訕笑她多慮了。每個假期她都會兼幾份職打工掙錢,當然樂意接受這份每週三次、報酬很說得過去的家教,她去試講後順利地被方太太錄用了。
接下來幾天,同學們開始各自回家,宿舍裡只剩下江小琳、羅音和邵伊敏。江小琳除了家教外,還在超市打了另一份工,每天來去匆匆。羅音找了家報社實習,每天跟有采訪任務的記者出去跑,再不就泡在報社裡幫著改稿。
白天只剩下邵伊敏一個人,她開始不顧炎熱,高強度地做真題練聽力。
她以為在這樣安靜的環境,只有佔據自己的全部時間,才能不去想那些會讓自己心亂的事情。但只過了幾天,她就有點兒崩潰了。晚上耳朵內鳴響得讓她無法入睡,白天也精神恍惚。
意識到這樣自我折騰,效率卻低得可怕以後,邵伊敏決定改下安排。她隨另一個留校的同學一道去應聘了商場一樓一家洋快餐店的小時工,體檢後順利上崗,每天從下午六點工作到晚上十點,一週六天。她買下了一個畢業離校的學生的舊自行車,開始執行修改後的時間表。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出去散步,然後做英語練習,兩小時休息一刻鐘;吃午飯後,小睡一會兒,繼續學習;五點半準時出門去打工,換上制服,一刻不停地穿梭在有冷氣的店堂裡,收拾餐盤打掃衛生。這個安排居然對繃得緊緊的神經和身體起到了有效的調節。十點下班,騎車回學校,洗完澡後聽會兒聽力,終於可以帶著疲憊安然入睡了。
到了八月,邵伊敏自認為對於托福考試的準備還算順利,基本按自己制訂的進度在推進。但是一天天臨近考試,她耳鳴和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厲害,迫不得已只能去醫院了。醫生檢查之後,告訴她疼痛是外耳道炎引起的,除了開藥每天更換清洗消炎外,還明確禁止在治癒之前再戴耳機。至於耳鳴,得等炎症消除後排除其他病變才能確診,一般過度疲勞、睡眠不足、情緒過於緊張都可能導致耳鳴的發生。
出了醫院,她突然有想仰天大笑的感覺,然而站在人來人往的悶熱街頭,也只能聳下肩作罷。
前幾天她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告訴她老宿舍已經正式劃入拆遷紅線以內,到處刷上了大大的“拆”字,凍結了買賣交易,可是不知道具體拆遷補償金額和時間,她只能說不急不急。父女兩人竟然有點兒相對無言,她知道恐怕繼母是對爸爸說了什麼,可是誤會也好、隔閡也好,她都無意再去解釋了。
此時,她帶著疼痛的耳朵,第一次認真想,在費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自己這樣一意孤行堅持報名考試到底是為什麼,似乎很不符合自己一直的謹慎。就算託福成績理想,學校申請得順利,收到OFFER,去加拿大以後的生活不至於有什麼問題,她也不知道上哪兒弄辦護照、簽證和買機票的錢。
眼下她當然不可能去跟父母開口。爺爺奶奶退休於倒閉的老國企,退休金有限,唯一值錢的財產就是那套房子,已經明確說了給她。她也不願意再跟他們提這件事,增加他們的煩惱和負擔。至於叔叔,就是因為不願意父母在退休以後還為窘迫有限的醫藥費用操心,才決定把他們接去加拿大。邵伊敏更是想都沒想過再去麻煩他,自己可不是他應該揹負的擔子。
這些情況她怎麼可能沒有預想到,可是在那個緊張考試的六月,她還是趕在截止日期前去報了名。
因為你害怕沉溺到那段讓你沒有把握的感情中,越來越親密的感覺讓你畏縮,你一邊享受,一邊心虛,你做不到抽離感情,單純享受肉體快樂,於是只好趁著自己還能做到表面的若無其事,趕快抽身走人。她從來對自己誠實到毫不留情,只能冷冷地這麼對自己說。
真的全身而退了嗎?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不過是強迫自己不再想他。然而此時背叛她意志的身體清楚地告訴她,要忘記他,比她想象的更難。她知道自己的確情緒緊張,而這種緊張不是近在眼前的託福帶來的。從小到大,她就沒怕過任何考試。她的緊張只能是來源於努力忘卻。
接下來的一週,按醫生的囑咐,她每天按時去醫院換藥,總算炎症消除沒有疼痛感了,但仍會隱隱有耳鳴困擾。她問醫生,醫生再做一次檢查,沒發現耳內有病變,告訴她應該是神經性耳鳴,目前情況還不算嚴重,建議她注意休息和放鬆。如果放心不下,也可以去看下神經內科,她也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