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實習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邵伊敏對於嚴格的制度和超長的時間安排沒什麼抗拒,她的備課試講都得到了以苛刻著稱的李老師的認可。但進入了班主任實習階段,她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個環節,除了必須一天到晚和學生泡在一起,還得關心他們的心理問題。她從來做不到像其他同學那樣扮知心哥哥姐姐和同學打成一片,要她主動去和那些半大學生談心,簡直要了她的命。
這讓她頭一次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職業定位,以後能不能做個合格的教師呢?
每所實習學校都會安排學生的公開課,伊敏的公開課表現很成功,受到聽課老師的一致好評,但她上的主題班會課就大大不如江小琳了。她的安排是她一向的作風,程序清楚,條理清晰,但沒什麼煽情的部分。江小琳在這個環節則成功調動了班上所有學生的參與熱情,也讓李老師大加讚賞。
實習總結時,李老師很客觀地指出:邵伊敏同學可以做一個相當稱職的任課老師,但需要注意調整自己的距離感;而江小琳同學授課技巧有待加強,但具有高度責任心和工作熱情,適合做班主任工作。
應該說這個評價來得十分公允。大家帶著各自的實習評語返回了學校,學校進行了評選並召開了總結暨表彰大會,邵伊敏和江小琳兩人都上了優秀實習生名單,教學實習圓滿結束。
邵伊敏和爺爺奶奶通電話,解釋了自己打算推遲一年申請留學。他們頗有點兒意外,奶奶問:“你一個人留在那裡幹什麼?”不等她回答,爺爺馬上又搶過電話問是不是因為錢的問題:“你先申請好學校,我們再給你匯錢過來,你叔叔說了支持你的。”
她不想撒謊,可是又說不出口真實原因,只好滿懷愧疚地說希望準備得更充分一點兒,申請更好的學校。好在兩位老人的心現在被叔叔嬸嬸才出生一個多月的小男孩佔據了,又知道她素來有點兒求完美的性格,倒是能接受這個說法。
爺爺興奮地告訴她,給她的小堂弟取的中文名字叫邵一鳴,取“一鳴驚人”之意。她聽得駭笑:“這樣會跟我叫混的呀,爺爺。”
爺爺得意地說:“不會不會,其實這名字本來是你沒出生就給你預備了的,等你生下來一看,你哭得倒是很大聲,不過女孩叫這個不合適,現在總算用上了。”
她禁不住大笑:“爺爺,原來你一直重男輕女,今天算是暴露了。”
奶奶在旁邊嗔怪:“小敏別聽他胡說,我們最疼最記掛的就是你了。”
爺爺連聲附和。放下電話,她只覺得開心,爺爺奶奶生活得如此愜意,她就放心了。
但接著的消息讓邵伊敏沒法兒輕鬆。蘇哲在她放假前給她打來電話,心情很差地告訴她,他母親身體不適,檢查出了乳腺癌,幸好是早期,他決定這段時間陪母親去美國確診,然後手術。她聽得心一沉,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讓他放寬心,好好照顧他母親。
放下電話,她只覺得自己的確是一向不善於安慰人,同時也覺得勸慰之詞來得貧乏,只能默默在心裡惦記著、不安著。
邵伊敏決定這個寒假不回家過年,她打電話告訴父母時,他們的反應都很不高興,繼父繼母甚至打來電話,勸她回家。但她並不準備改主意,只是好言好語解釋,家教待遇算不錯,學生進步明顯,副教授夫婦大喜過望,一再挽留她在寒假繼續。再說車票實行春運價,貴且不好買。她的父母也只好由她。
她其實沒有讓父母不痛快的打算。不過爺爺奶奶的老宿舍已經開始動遷,但關於原地還建和拆遷補償金額沒能達成一致。一部分居民選擇做釘子戶,和開發商鬧得很僵,據爸爸說那一片治安惡化,水電時有時無,基本不適合住人了。她要回去,就勢必得住到父母兩方的任何一個家去,可是她實在不願意插到兩個完整的家庭中去當一個多餘的人。
寒假開始後,她沒有向學校申請假期住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住到了蘇哲家。她一週去給副教授的女兒上三次課,有時順道買點兒菜回來,自己試著做點兒東西吃。平時她都待在屋裡,或者窩在沙發上看書,或者租回原聲影碟來看,自己覺得英語聽力大有進步,累了就出去散會兒步。除了掛念蘇哲,這樣絕對沒人打擾的獨處,算她過得最享受的一個假期了。
她和蘇哲陸續通了幾個電話,蘇哲一直心情不好,每次都只能泛泛說下近況。他母親已經確診,並安排了手術日期,但他父親只來陪了兩天就回國了,他母親的情緒非常低落。他一怒之下,打電話給父親,父子再度大吵了一場。
她剛勸他不要發火,他就惱了:“你最好別跟我說這話,知不知道我最恨我媽這樣說了,她一生就是隱忍,才慣出了我那個爹的自私,也把自己鬱悶出了癌症。”
他掛斷電話,她只能看著手機苦笑。當然,她體諒他的心情,可是確實有挫敗感。她想,她竟然完全不會哄人,難道長久的習慣已經讓她對別人的心境失去理解與安慰的能力了嗎?在最孤獨的時候,她享受了蘇哲那樣溫暖的懷抱,此時卻完全覺得無能為力,根本給不了他任何幫助。
除夕這天,天氣陰沉,下午下起了小雨雪。邵伊敏也去採購了一堆食品,租回了幾季《老友記》,準備趁這幾天不出門全部看完。晚上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后,她幾年來頭一次穿了睡衣窩在沙發上看春晚,可是對著那樣的熱鬧,她還是心神不寧,想了想,給蘇哲發條短信,問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蘇哲過了很久才給她打回電話,告訴她,他母親的手術剛做完,按醫生的說法還算成功,過觀察期後他們會回國。說話間,電話裡傳出一個年輕女子清脆甜美的聲音:“蘇哲,要不要我給你帶杯咖啡上來?”
蘇哲移開一點兒電話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才對她說:“剛才是公司的一個員工,她以前在美國醫藥公司做事,銷售的是抗癌藥品,剛好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所以帶她過來幫忙一塊兒照顧我媽。”
他解釋得十分詳盡,邵伊敏只能“哦”了一聲,覺得有點兒尷尬。那個聲音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她的心重重跳動了幾下,現在只能自責自己小氣。
蘇哲的聲音中透著疲倦,囑咐她照顧好自己,兩人也沒多說什麼。放下手機,她到飄窗窗臺那兒坐下,看著窗子外飄著的細細碎碎雜了雨絲的小雪,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家鄉那經常下得紛紛揚揚、鋪天蓋地的大雪。她來這邊幾年了,沒看到痛快地下過一場像樣的雪,每每一點兒雪花飄落,都能引來本地同學的歡呼。
她想,自己這算不算是在思鄉呢?她不禁有點兒驚異,她一直以為她對出生長大的那座城市沒有任何感情和懷念。可是這樣的節日,再怎麼習慣了獨處,也有點兒異樣的情緒。一瞬間她想起了遠方的爺爺奶奶,以及差不多同樣遠的蘇哲,她將頭埋在膝頭,有點兒無奈於這樣的情緒氾濫,只能靜等自己平復下來,然後再去心不在焉地對著電視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