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別過蕭尋,孫菀又在學校拖延了一兩天才回了家。然而暑假剛過了三天,孫菀就被黎美靜喋喋不休的嘮叨煩得無路可逃。
然後便是爭吵,吵得最激烈的時候,母女二人會找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對方,事後又都心生悔意,在一些小細節上向彼此流露些懺悔的意思。只是那懺悔持續不了太長時間,下一次爭吵又會爆發。
孫菀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她猶記得才女洪晃和大導演陳凱歌離婚時說的理由:他讓我變成了一個潑婦。如果和一個人相處到失去自我,及早擺脫未曾不是一種幸福。
心灰意冷之下,孫菀收拾了個揹包去了西安。這是她憧憬多年的旅行,但真正讓她行動的動力卻是蕭尋。
躺在火車臥鋪的狹小車廂裡,她開始瘋狂地思念蕭尋。對她那樣從未戀愛過的女孩子來說,愛情其實就是一場身未動、心已遠的熱烈想象,想得越多,那愛就越濃烈,越濃烈便越想。
她馬上就要到達他的城市了,發誓自己不會貿然打擾他,也不會讓他知道她來過,她只是想感受下他所在的城,看看他所看過的風景。
到了西安之後,孫菀住進事先訂好的青旅。精力旺盛的她只用兩天就將西安的兩條旅遊主線游完了。
游完後,她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總覺得想象過美,現實太殘忍。她想象中的長安早就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些舊日稱謂和偶爾閃現的吉光片羽。
她的旅行變得尷尬起來,原本計劃了十五天的行程,空了那麼大的一個檔期。她不知道留下來能做什麼,但是就此走了,又不甘心。最後,她決定反芻一次,用極緩慢的步態丈量這座城市。於是,她耐著性子,每天拿著西安地圖,獨自走街串巷。
這天下午,剛從陝博看完展覽出來,冷不防地就遇見了一場過雲雨,正在過天橋的她被淋了個半溼。哭笑不得的她只好攔下一輛三輪車,讓師傅慢慢往大雁塔趕。
她剛在車上坐定,包裡的手機就響了。她手一邊翻紙巾擦水一邊接聽電話。電話那端,明顯是很空虛的厲婭漫無邊際地和她一通神侃,孫菀忍了幾分鐘終於叫停,坦言自己要趕去大雁塔看日落,讓她閒話少說。
厲婭有點擔憂地說:“姐姐,你不剛淋雨嗎?趕緊給我滾回青旅洗澡,小心感冒。”
孫菀不以為意地說:“大熱天淋那麼點雨,哪裡就會感冒啊?你以為全世界人都跟大小姐你一樣弱不禁風?我身體好著呢,十幾年都沒吃過感冒藥了……”
這時,正在開車的三輪車師傅悚然回頭看了孫菀一眼,孫菀立刻捕捉到了這個意味複雜的眼神,掛了電話就問:“師傅,怎麼了?你剛才看我幹什麼啊。”
師傅搖搖頭說:“姑娘,我勸你別去大雁塔了,回去換衣服吧。這段路我不收你錢。”
孫菀有些好奇地問:“為什麼呀。”
“我怕你感冒。”
“啊!怎麼會?”孫菀覺得這師傅有些大驚小怪。
“你剛才要不說那番話,可能還不會感冒,說了就不一定了。”
孫菀徹底被這神神叨叨的師傅弄暈了,險些沒像廣東佬那樣一聳肩,瞪著大眼睛說一句:“點解。”
“姑娘,你來西安前沒聽過一句話啊:陝西地方邪,能說不能厥,說個王八來個鱉。意思是,你不要在陝西的地頭亂講話,要是亂說話,好的不靈壞的一定靈!”
孫菀怔了怔,她確實聽導遊說過,西安有“言靈”,導遊還舉了很多例子證明這點,但是孫菀一點也沒把這當回事,反倒以為是導遊穿鑿附會出來的噱頭。
此刻聽這老師傅一本正經地說,她的心裡有點擔心,但是她堅決不願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她暗想,今天就以身試法,看看到底有沒有那麼靈,大不了就是感冒嘛,不怕。一念轉過,她堅持讓師傅帶她去大雁塔。
結果當天夜裡,孫菀就為自己的剛愎自用付出了代價。她非但感冒了,而且是一場來勢洶洶的重感冒。短短幾個小時,她的嗓子就啞得近乎失聲。
孫菀不信邪地在青旅前臺買了感冒藥,然後飲牛般灌著白開水,折騰到後半夜才睡下。次日醒來,她悲觀地發現昨天的感冒藥非但沒有起效,反而讓她的病情加重了。
睡在她對床的女生離開前好心提醒她,有些青旅的感冒藥是過期的,最好不在青旅買這類東西。說完,她給孫菀留下了一個蘋果,讓她起床後去正規藥房買藥。
可憐孫菀連對她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遑論去藥房買藥?她環顧四周空蕩蕩的床鋪,有種溺水的絕望。
她強忍著高燒,一邊喝水一邊啃那隻蘋果,堵得死死的兩隻鼻孔讓她疑心自己馬上就要窒息死去。
吃完蘋果,她軟綿綿地靠坐在床上,腦子裡一點兒好事也沒想,不是想起87版紅樓夢裡林黛玉死前焚詩稿的畫面,就是在心裡默唸“僵臥孤村不自哀”,然而轉念一想,人家那都是死得重於泰山的,自己這樣不聲不響為蕭尋死了算什麼?
想到蕭尋,她的鼻子越來越酸,一點滾燙的淚從眼角滾落。這時,一點孤勇從她絕望的心底升起,她再不想理會那些小女兒的矜持。她抓起手機,找到蕭尋的名字,撥通他的電話,沒頭沒腦地用公鴨嗓對那邊說:“蕭尋,我懷疑我要病死了……”
幾十公里外的蕭尋哪裡知道她這句話背後有那麼多曲折,瞬間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哭笑不得地問清狀況,得知她病倒在西安,問清地址後,二話不說就趕了過來。
數日不見,蕭尋越見清瘦,皮膚也黑了不少。孫菀眼巴巴看著他,險些沒掉下眼淚。
蕭尋見她燒得面目浮腫,一雙修眉擰得幾乎打結。他上前拉起她的手,伸出兩根指頭在她手腕上一搭,片刻後,果斷地說:“跟我回家。”
孫菀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一下失卻了應對。
蕭尋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來得突兀,他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用陝西方言對電話那端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在孫菀面前蹲下,“上來,我揹你。”
孫菀還準備裝一下矜持,他已不由分說地將她雙手拉到了自己肩上。
等到了蕭尋家,孫菀才真正明白什麼叫作家徒四壁。
若非親眼所見,孫菀真不敢相信中國還有這樣貧困的農村,她更不敢相信眼前這座沒有粉刷過、連玻璃窗都沒有裝的毛坯平房裡竟走出了一個A大高材生。
她恍然如夢地站在他家平房前的院子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尋一言不發地從廚房拿了碗來,從煤爐子上的瓦罐裡倒出一碗褐色液體,遞到孫菀面前,“喝了它,感冒很快就會好了。”
孫菀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接過碗喝了一大口,誰知那藥苦得她恨不得長對翅膀飛出去。蕭尋看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似有些內疚,內疚家裡連一點甜的東西都找不出來。孫菀見他這樣,心裡酸痠軟軟的,便強忍著那苦,大口大口地把藥汁全灌了下去。
見她把藥喝完,蕭尋用方言衝裡屋叫了一句什麼。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瘦骨嶙峋的老人應聲而出。老人友好地衝孫菀笑笑,笑容裡有些靦腆。他用土話問過蕭尋後,從爐子旁找出一個尖尖的碎碗碴,一手抓住孫菀的胳膊,大力捋了幾下,另一手飛快地用碎碗碴在她胳膊上一紮,一線黑血霎時流了出來。
孫菀驚叫了一聲,惶然看著蕭尋。
蕭尋微微一笑說:“好了,沒事了。”
他話音剛落,孫菀就覺得鼻子驟然通氣了。她抬手掩住唇,簡直不敢相信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我繼父是這裡的中醫,一般的病他都能看。”
聽蕭尋這樣說,孫菀連忙朝他繼父點頭致意。這時,她才發現他家院子裡曬著各類中草藥。
“要是不嫌棄,今天就先在這裡住下,等明天病好後,我送你回西安。”蕭尋說得篤定,顯是對繼父的醫術很自信。
孫菀哪裡會嫌棄,道了謝後又問:“怎麼沒看到你媽媽。”
蕭尋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沉重,“她——身體不舒服,在裡屋躺著,我帶你去看看她。”
孫菀跟著蕭尋走到裡屋,好半天才適應裡屋幽暗的光線,倒是躺在床上的人先發話道:“尋尋,這位是?”
說的居然是普通話。
孫菀不待蕭尋開口,走上前自我介紹,“阿姨,我是蕭師兄的學妹。”
她這才看清蕭尋媽媽的臉極蒼白清瘦,瘦得幾乎可以看見皮下嶙峋的骨,但不難從這張臉上看出她年輕時姣好的容顏,原來蕭尋是像媽媽的。
蕭尋的媽媽慈愛地看了她一會兒,“你這個小學妹真可愛。”
說著,她撐著從床上起身,“尋尋,去地裡割點新鮮蒜苗,我給你學妹做臊子面吃。”
孫菀見她身體狀況堪憂,連忙推拒,“阿姨,不用麻煩——不如,讓我下廚,給你們做頓北京打滷麵吧。”
蕭尋媽媽正想說點什麼,蕭尋上前按住她,“你好好睡午覺,我去做。”
他話還沒說完,門外傳來一個女孩子尖尖的聲音,“蕭尋——蕭尋——吃石榴了。”
孫菀循聲看去,就見一個扎著馬尾的高個子女生走了進來,她見到孫菀,愣了下,隨即壞笑著指了指蕭尋,“蕭尋啊蕭尋,速度真快啊,堂嫂都給我帶回來了。”
蕭尋眼簾一垂,壓低聲音說:“蕭雅,別亂說,孫菀是我們A大同學。”
“啊?”那個叫蕭雅的女孩走到孫菀面前,“你是A大的。”
孫菀點點頭,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和蕭尋。
蕭尋從蕭雅拎著的竹籃裡拿出一個石榴遞給孫菀,“這是我堂妹蕭雅,也是學新聞的,和你一屆。”
他像是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說起來你應該感謝她,如果上次不是她病了,我就不會代她聽課,也就沒機會順便幫你畫題了。”
蕭雅的出現打破了剛才過於客氣的氛圍。她嘰裡呱啦地神侃了一番後,又主動攬下了下廚招待客人的活兒,給了蕭尋一個周全。
孫菀的病第二天就好了,但她厚顏佯裝還沒好透,又在蕭尋家捱了兩天。這兩天裡,她不是幫著蕭尋的爸爸曬、收草藥,就是幫著蕭尋做各種農活。
兩三天下來,孫菀通過蕭雅透露的隻言片語以及自己的觀察,對蕭尋家的情況有了大致的瞭解。蕭尋的生父原是這個村的村長,蕭母是當年下放到這邊的知青,二人婚後很是恩愛。只可惜蕭父去世得早,蕭母又因體弱多病改嫁給經常照顧她的老中醫。
蕭尋的繼父長蕭母十歲,無子無女的他不但對蕭母貼心,也將蕭尋視如己出。這些年來,蕭尋繼父把所有收入都用在替蕭母治病及資助蕭尋讀書上,因此家徒四壁,困頓不堪。孫菀很好奇蕭媽媽到底得了什麼病,但見蕭家人對此諱莫如深,她也只好扼殺掉自己的好奇心。
第三天吃過早飯,孫菀幫蕭媽媽收拾完廚房後,就提出了要告辭,正在一隅清洗新鮮黨參的蕭尋放下手中的活說:“如果不急的話,我帶你去個地方。”
蕭尋所說的地方是漢陽陵。
漢陽陵是漢景帝劉啟和皇后王娡的合葬陵,因地處咸陽荒郊,加上宣傳做得不夠好,名氣不如其他景區大,很多遊客都不知道這條旅遊線。
孫菀本來把去漢陽陵的計劃放在兵馬俑之後,卻因在看過兵馬俑後大失所望,打消了去漢陽陵的念頭。以她的邏輯來判斷,馳名中外的兵馬俑也不外如此,那之前聞所未聞的漢陽陵,只怕更加觀之無趣了。
因此她聽蕭尋說要去漢陽陵,本來並不抱希望,誰知他的單車在駛過一大段羊腸小路後,竟穿越進了一片人蹤罕至的世外桃源。
只見一座簷牙高啄漢式宮殿靜靜聳立在一片萋萋芳草中,視野可及的範圍內,除了及膝高的綠草和那座宮殿,再見不到一個人的蹤影。
孫菀被撲面而來的歷史感震撼住了,回頭看了眼倚在單車上的蕭尋,“真是個驚喜……要不是你在我身邊,我還以為自己穿越時空了。”
這時,一陣風吹過,宮殿簷角的銅鈴在風裡發出悠遠空寂的聲響。孫菀瞬間愛上了這裡的空曠蕭條與極富古意的深沉、敦厚。
孫菀往草裡走了幾步,深深吸了口清晨溼潤的空氣,立刻犯了瓊瑤病,“蕭尋,這回我真的覺得圓滿了。知道我為什麼喜歡西安卻一直不來的原因嗎?我其實很怕看到夢中的地方像故宮那樣擠滿人,滿耳朵《老鼠愛大米》,滿鼻子泡麵味,那太慘了!我理想中的古蹟,就應該像這樣透著獨特氣質,讓人有所思有所感。”
蕭尋笑說:“這宮殿是仿建,也不是正景。”
“管它呢!”情緒飽滿的孫菀目光晶亮地看著蕭尋,“我很羨慕你,你家離這裡這麼近,是不是隨時都可以過來坐坐、散步?嚯,這麼說起來,你還是一位坐擁皇家陵園的貴族呢!”
蕭尋笑了笑,從單車前的籃子裡拿出一本書遞給孫菀,“一會兒你可以坐在景帝的墓碑前看書,放心,絕對沒人趕你。”
孫菀接過那本書,“好奢侈的享受。”
蕭尋淡定地說:“小時候我每天傍晚都過來,躺在草地上看書,春天的百花,夏天的涼風,秋天的冷月,冬天的寒雪我都感受過。有時候見景帝墓前草長得雜了,我還會幫他清理一下,那會兒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流放的守陵人。”
孫菀定定看著他,心中莫名愛意湧動。他們有太過相似的生活背景,有太過相似的離群索居的孤獨體驗,是天生的同類。而愛情,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尋找同類的過程。她已經找了他太久,不想再蹉跎時光了。
大概是覺得她的目光太熱切,蕭尋紅著臉避開她的眼神,“我帶你去地宮看看。”
說完,他先孫菀一步往前走去。
一前一後的兩人穿過一大片麥田,又穿過一徑蒼翠松柏,沿著青磚鋪成的小道,走進了地底的陵墓。
剛走進陵墓,一股森森的寒意就侵進孫菀的皮膚裡。區別於兵馬俑,這座博物館建在地底下,裡面光線昏黃暗淡,用特製玻璃將幾米下的陵墓坑道和外界隔開,行走其間,低頭就可以清楚看見堆積成山的宦官陶俑、衣袂飄飄的仕女俑、披堅執銳的武士俑,那種感覺,猶如穿梭在古今交錯的時光中。
蕭尋放慢腳步,細細跟她講解每一個坑道的掌故。將地宮的每個角落都走完,蕭尋又帶她憑票看了一場幻影成像電影。
等到再返回地面時,已經是正午時分。好在這天沒有太陽,談不上熱,只是遊玩了半天,孫菀的肚子餓得險些叫出來。
蕭尋把她帶到景帝的墓碑附近,早有準備的他從包裡拿出水和乾糧,就地做了一次野餐。
吃完東西,兩個人很有默契地並肩看了一陣小說,直看到天光越來越暗,雲層越來越低,幾點雨珠落在書頁上。
一場突如其來的夏日雷雨將兩人攪得手忙腳亂,他們收拾了東西,頂著疏疏落落的雨點飛快地往那座宮殿裡跑。
剛跑進大殿,一道炸雷轟然響起,瓢潑般的大雨傾瀉而下。
孫菀一邊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在大殿裡張望。偌大的一座宮殿,除了前門處趴著一個午睡的工作人員,就再也見不到別人,空曠高深得像座廢宮。
他們沿著宮殿走了一圈,又返回後門處,並肩在門檻上坐下。孫菀望著眼前的萬頃碧色,又仰頭看看天上的如注大雨,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坐在她身旁的蕭尋在包裡翻了一陣,找出一隻壎,一言不發地輕輕吹奏起來。
悠遠哀涼的聲音讓孫菀神思晃盪起來,動容地看著他俊秀的側顏,心想,噢,他還記得她說過想聽人吹壎,他和她一樣,記得彼此所說的一切。
孫菀咬了咬唇,回頭看了前門處一眼,見那個工作人員還在睡覺,她忽然伸手拿掉蕭尋手上的壎,仰頭吻住了他的雙唇。
蕭尋兀然一驚,圓睜著雙眼看著她。她目光清亮,卻帶著一種決然,他讀懂了她的眼神,那是愛他的決然。
他喉頭微微動了一下,伸手捧住她的臉,反含住她柔軟的唇,生澀而笨拙地回吻起來。
孫菀只覺得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因他的吻發起緊來,緊握著雙手,連大氣都不敢出。她目光迷離地看著他微蹙的眉,染上薄緋的臉頰,整個身體連帶著靈魂都輕輕顫抖起來。
誰說這世界沒有永恆呢?至少那一刻,孫菀看到了永恆。
大二開學後,孫菀和蕭尋的戀情自然而然地在403寢室公開了。江明珠第一次在宿舍樓下見到蕭尋和孫菀時,差點沒把眼球掉地上。她甚至連跟孫菀打招呼都忘了,直接張著嘴從他們面前走過。
當天晚上,江明珠和馬蕊兩個把晚歸的孫菀摁倒在床上,逼問她用了什麼方法,居然把那麼難搞的冰山男都搞定了。
孫菀掐頭去尾地把他們的故事交代了一番,末了,江明珠怔怔地坐在床上,五味雜陳地說:“幾天不見,老孫都不聲不響把鑽石王老五蕭尋給泡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在旁邊塗指甲油的厲婭淡淡接腔,“王老五就是了,鑽石不鑽石就不一定了。”
孫菀聽她這樣說,有些尷尬。
馬蕊白了她一眼說:“最好的那條銀龍已經被你釣走了,還不興我們為釣到條石斑樂呵樂呵呀?蕭尋現在是沒有錢,可不代表他以後沒錢啊。”
江明珠也附和道:“就是就是,那個追過他的學姐說,蕭尋以後肯定能成大器的。”
孫菀朝她倆使了個萬分感激的眼色。厲婭瞥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你喜歡就好。”
進大二後,學校開了很多選修課,孫菀秉承“學到就是賺到”的理念,把能報的都報了,還買了書準備自學西班牙語。
畢業班的蕭尋自然更忙,不是忙著論文就是忙著挑選實習機構。兩個大忙人只能見縫插針地談戀愛,孫菀一度因他的被動覺得委屈,但是一想到他的處境,又全然釋懷。
孫菀善解人意地想,山不過來我過去,他不主動,那就換她主動好了。
雖然孫菀之前沒有戀愛過,但是和所有女孩子一樣,早在腦海中構思好戀愛時要做的事情、要去的地方。每逢兩人有囫圇時間休息,孫菀不是約蕭尋去看免費的小劇場,就是約他去宋莊、798這種地方看展覽。為避免兩人的約會模式太單一,孫菀還絞盡腦汁地做了一本約會攻略,從東方新天地著名的噴泉到各種古怪的文藝青年派對都囊括其中。
孫菀也看得出來,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的蕭尋對這些小情趣並不感冒,但是隻要她有要求,他都會不吝陪同,然後靜居一隅,淡淡看著她笑、她鬧、她狂歡。那時候孫菀還沒意識到,自己在這段愛情裡,太過搏命地演出,而他太像個冷靜的看客。
一段時間後,孫菀對這樣的戀情產生了質疑。那幾年,韓國的青春性喜劇在國內高校很風靡,孫菀跟著馬蕊她們在宿舍裡看了諸如《色即是空》之類的電影,瞠目結舌之餘,不免覺得自己和蕭尋的戀愛太像革命友誼了。相戀幾個月以來,他們做過最親密的事情只有發乎情、止乎禮的親吻。她的蕭尋哪怕是在最情動的時候,表情都是清醒的,她也從來沒有從蕭尋身上看到所謂的“男人的慾望”。
孫菀討厭他的清醒,她憋著一股勁兒想讓他意亂情迷。為此,她厚著臉皮去網上看了些“Kiss的技巧”“如何讓他為你如痴如狂”之類的文章,看到最後,純潔小白的她,每每都鬧了一個大紅臉,卻完全不得法門。
迫不得已,她只好去請教情聖厲婭。厲婭聽了她的戀愛進度報告後,說了句“你們那是戀愛還是過家家呢”後,丟了一瓶香水和一支睫毛膏給她,“下次找個沒人的時候去他宿舍,把自己噴得香香的,睫毛刷得翹翹的,不要多說話,一直盯著他看,保準你可以如願晉級為女人。”
孫菀幾乎變成一隻番茄。
“光棍節”那天,蕭尋宿舍裡的光棍們集體去泡吧解悶,孫菀得知只有他一個人在宿舍做畢業設計後,蠢蠢欲動地按照厲婭教的方法打扮了一番,含羞帶怯地去了蕭尋寢室。蕭尋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變化,給她倒了杯水,坐下繼續寫論文,末了,還自言自語似的插了句,“奇怪了,難道這時候還有蚊子。”
孫菀聞著身上的CD香水味,恨不得拽著他搖晃一百遍,“你好好聞聞,這不是花露水啊!”
好不容易把心頭的小火苗按壓下去,孫菀又用了厲婭教的第二招:讓蕭尋看著她的眼睛一分鐘,試試她剛學會的讀心術。結果,還未滿一分鐘,蕭尋就隱忍地說:“菀菀,你塗睫毛的東西好像有點化開了。”
嚴重內傷的孫菀去衛生間恨恨卸掉睫毛膏,回來後,她鬱悶地坐在他的對面說:“蕭尋,我覺得你一點兒也不愛我。”
蕭尋停下筆,有些訝異且無辜地看著她,“菀菀,你今天怎麼了。”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一點兒也沒有魅力啊?”孫菀低下頭,眼圈都紅了。
蕭尋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猶豫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問:“菀菀,你……你的‘那個’是不是要來了。”
孫菀哭笑不得地躲開他的雙手,“我沒有情緒不正常,我是在很認真地跟你討論我們的感情。”
蕭尋嘆息了一聲,柔聲說:“菀菀,我愛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能夠更好地在一起。你能理解我嗎。”
孫菀的委屈被他的溫柔衝得煙消雲散,她含淚仰望著他,“你說愛我,可是我都不知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我的。”
蕭尋想了想,居然有點臉紅,“第一次,你用高跟鞋砸我的時候。”
孫菀默了半天,忽然破涕而笑,撲進他懷裡說:“哦!原來真有虐戀情深這種事情。”
說罷,她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喃喃說:“那我要你再愛我一點,再愛我一點!”
蕭尋悶哼了一聲,忽然動情地將她攬住,叫了一聲“菀菀”。孫菀感覺到了他驟然飆升的體溫,以及身體某處的變化,整個人頓時陷入了他懷裡。
他低頭找到她的唇,近乎粗暴地吻著她,雙手將她柔軟的身體緊緊箍在自己滾燙的懷裡。就在孫菀頭暈目眩,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候,他忽然頓了下來,別過臉去,深深呼吸了幾口,“菀菀……不行……現在還不可以。”
孫菀不是不失望的,但更多的卻是欣喜,她愛他這一刻動人的無情。
那天之後,孫菀和蕭尋的感情因彼此心意通透進入了平穩期,孫菀的情緒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相較於她的淡定,戀愛中的“情聖”厲婭卻變得越來越暴躁、脆弱。入冬以來,她不是在看電影的時候大哭大笑,就是沒來由地對著室友發火。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故態復萌,上徵婚網站徵婚,濃妝豔抹地出去應酬,但是堅持不了幾天,她又縮在寢室裡,拔掉電話線,蓬頭垢面地繼續看電影。
馬蕊和孫菀和江明珠議論,看樣子,厲婭可能要失戀了。江明珠卻持反對意見說:“雖然卓臨城很少約厲婭出去,但是你沒見他隔三岔五地給厲婭買各種名牌嗎。”
馬蕊嗤笑她唯“物”主義,江明珠也不甘示弱,引經據典地證明男人從原始社會開始就知道叼點花花草草向女人示愛,只要一個男人還願意給他的女人花錢,就一定還是愛的。
孫菀被她們兩個吵得頭疼,憂心地望著厲婭空蕩蕩的床鋪發呆。
那天晚上,厲婭熄燈前幾分鐘才回來,一進寢室就撲到陽臺上狂吐,吐得滿屋子都是酒氣。
已經躺下的孫菀連忙下床跑到陽臺上照看她,藉著燈光一看,只見厲婭白生生的臉上掛著兩條黑色的淚道,眼睛被酒精燒得通紅。
孫菀心疼地給她倒了杯酸奶,卻被軟癱在地上的厲婭揮到地上。
她垂著頭抽噎了半天,終於抱住孫菀大哭起來,“他不愛我,他不愛我……”
孫菀順手將陽臺門關上,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安慰道:“怎麼會?我們都很羨慕你呀,有一個那麼好的男朋友。”
“他愛我?我感覺不到!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厲婭扁著嘴,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愛我,他為什麼不肯要我?愛我,為什麼連吻我一下都不肯?他已經三天沒有打電話給我了,總說忙忙忙,可就算是小布什也不會抽不出時間給勞拉打電話吧。”
孫菀發揮了一下想象,結結巴巴地說:“也許……他是比較保守的人吧?也有可能,他比較矜持。”
厲婭一邊哭一邊笑,笑得渾身顫抖,“哈哈……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幫他找藉口?孫菀啊孫菀,你要是一男人,該能有多壞?連這種蹩腳的藉口都想得到!”
孫菀被她說得很尷尬,只好閉上嘴。就在孫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厲婭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本來還如一攤爛泥般的厲婭眼睛忽然一亮,手忙腳亂地把包裡的東西全倒在地上,找到手機緊緊貼在耳邊,深吸了口氣,抹去眼淚,竭力用清晰、甜蜜的口吻說:“臨城,還沒睡嗎?今天是不是很忙。”
孫菀不是滋味地看了她一眼,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寢室裡,靠在桌角,久久發著呆。
立冬那天,孫菀最喜歡的流行歌手陳奕迅在工體開演唱會,後知後覺的她沒有搶到票,又買不起黃牛,只能冒著寒風在工體外倒賣熒光棒,算是支持偶像。
演唱會開始後,孫菀一邊合著場館裡傳來的樂聲唱著歌,一邊兜售賣剩下的熒光棒。又冷又餓的她想提前收攤,但是看著剩下的貨物,她又有些不甘願。
快八點的時候,厲婭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裡。聽說她在工體練攤後,厲婭丟了一句“在那裡等著”就匆匆掛了電話。
十幾分鍾後,卓臨城的寶馬就停在了她身邊。
孫菀上車後,才從厲婭嘴裡知道,原來今天是她二十歲生日。厲婭準備在自己租的小窩裡開個派對,好好慶祝這次“大壽”。之所以臨時才通知室友,一來是為了給她們個驚喜,二來是免得她們為她準備禮物破費。
孫菀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正專心開車的卓臨城,只一眼就迅速收回眼神。孫菀一直對這個以厲婭男朋友的身份出現的男人有種異樣的感覺,本能地覺得他的出現太突兀、太夢幻,雖然他近在眼前,但總會讓人覺得他其實飄在很高很遠的雲端。
她又輕輕瞟了一眼厲婭,她始終側臉笑望著他,那樣的姿態在孫菀看來很辛苦,也有些替她不值。
她聯想到這段時間來厲婭的狂躁不安,暗忖道,愛上這種高不可攀的男人,就像抱著一隻越飛越高的氫氣球,雖然飛得越高就越刺激,卻也更加害怕被戳破。
如果她是厲婭,她一定不會選擇這種過把癮就死的愛情。
進了厲婭家,孫菀情不自禁地嚯了一聲,不可思議地轉頭看了眼厲婭,“你真行啊,這都是你一個人佈置的。”
只見色調溫暖的小窩被厲婭用玫瑰、繡球花、氣球裝點得五彩繽紛,客廳中間的餐桌上擺著各色火鍋菜,一旁鋪著白色檯布的長几案上放著水果、香檳、炸雞。
厲婭走進屋子裡,脫掉羽絨外套,打開音響,伴隨著流淌而出的音樂打了個轉,跌坐在沙發上,“當然全是我佈置的。”
孫菀站立在門邊,“其他人呢。”
厲婭抬腕看了下手錶,“馬上就到了。”
卓臨城脫掉大衣,徑直將它掛在衣架上,看向厲婭問:“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厲婭溫柔地看著他,“不用,所有的火鍋菜我都準備好了,等他們來就可以下鍋了。”
孫菀反倒插了句說:“如果你真想為婭婭做點什麼的話,不如親自下廚給她做碗壽麵吧。”
卓臨城遲疑了下,還是欣然答應,轉身往廚房走去。
孫菀望著他的背影,有點小忐忑地問道:“不會怪我多事吧。”
厲婭窩心窩肺地一笑,“怎麼會!你是為我著想。”
說著,她躬身支著下巴,出神地自言自語,“我怎麼就沒想到讓他親手給我做碗壽麵呢?這多有意義!以後他再看到面的時候,就都會想起我了。”
孫菀走到她身邊坐下,“那是你太慣著他了。”
說話間,四五個陌生男女喧譁著推門而入,他們將一個超大的水果蛋糕和一捧香水百合遞到厲婭面前,齊齊笑道:“生日快樂。”
這群型男索女一進來就用色、聲、香把整個空間佔滿,存在感強得讓孫菀無立錐之地,她瞟了眼桌上的水果,拍了拍厲婭的肩膀,“我去洗水果。”
說著,她拎著一籃水果閃身進了廚房。
她一進門就見卓臨城正有些無措地往一隻白瓷碗裡撒著調料。灶臺上,鍋裡的開水將鍋蓋頂了上來,咕嚕著往外溢。他著急關火,卻噹啷一聲將盛滿味精的勺子丟進那個白瓷碗裡。
孫菀望著滿屋子白霧說了句,“My god!”,放下水果,上前接過他手裡的鏟子問道:“你是在做壽麵還是在煉丹?這樣放作料會吃死人的。”
卓臨城破天荒地面含赧色,退到她身後,“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下廚。”
孫菀關掉火,打開鍋蓋一看,見裡面的荷包蛋煮得只剩下一枚光禿禿的蛋黃,不禁回頭笑著看他一眼,“不說也知道了。雞蛋要在水沒開之前放進去,才會煮成荷包樣。”
她將鍋裡的水倒掉,往鍋裡重新兌入冷水,又動作麻利地將碗裡的作料全都沖洗掉,“作料我來調,一會兒水熱後你重新來一次。”
說罷,她打開調料盒,飛快地往裡放上各種作料,等到一切停當,拈起一個雞蛋,回頭說:“再來。”
不料剛一回頭就對上卓臨城專注看她的目光,孫菀被他深邃而溫柔的目光灼了一下,不自在地抱著鍋鏟說:“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他淺淺一笑,“你像站在雲裡。”
孫菀這才反應過來,回頭看看滿廚房的水霧氣,被他這個浪漫的說法打動,粲然一笑,“你也像在雲裡。”
經過一次失敗,這次,卓臨城的耐心好了很多,他把火關到最小,放入雞蛋,用文火慢慢煮著。
孫菀退回到水池旁,打開水龍頭,拿出一隻蛇果放到龍頭下,不料右手剛接觸到冷水,她就冷不丁嘶地吸了口冷氣。
卓臨城聞聲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她右手小拇指處,竟被凍得發紅。他微皺著眉頭,“放著,我來吧。”
他越過孫菀,將所有水果一股腦兒全倒在池子裡,挨個洗了起來。
“謝謝。”孫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拋開拒人千里的外表不談,他其實算是個很細緻貼心的男人。
他將洗好的蛇果裝盤,“剛才在車裡看著你,不自覺會想,為什麼同樣是小女孩,你卻要把自己弄得那麼辛苦。”
孫菀內心揪著“小女孩”三個字,暗想,他可真擅長倚老賣老!聽厲婭說,他去年剛從A大畢業,至多大她三四歲,裝滄桑的口吻卻直逼她老爸。
她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我窮,因為我愛錢啊。”
卓臨城失笑,“坦率成你這樣,窮也窮得大氣了。”
孫菀自嘲道:“厲婭是怎麼跟你介紹我的?有沒有給我貼一條‘錢串子’的標籤。”
“差不多是這樣介紹的。”頓了頓,他斂下眉眼,語氣複雜地說,“何必為錢薄待自己?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孫菀默了默,靠在牆壁上,望著窗外的鋼筋森林緩緩說:“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我想去肯尼亞看動物大遷徙,坐熱氣球經過灌木叢林;我想去巴黎看看開滿睡蓮的莫奈花園;我想坐在VIP席聽喜歡的演唱會,而不是站在體育館外面;我還想拍一部有思想的文藝片或者紀錄片……這一切都需要錢。”
頓了頓,她有些俏皮地秀了一句西班牙語,“Hay un mundo mejor,pero cariSimo.的確有一個更好的世界,但是昂貴至極——我猜,你這類生活在錢眼裡的人,應該從沒有過這種寒酸的感慨吧。”
說罷,她走到水池邊,拿起一串紅提,“你的水開了,這裡交給我吧。”
孫菀端著洗好的水果出門時,江明珠和馬蕊也剛好趕到,擠著八九個人的小屋子熱鬧得幾乎沸騰。
見人來齊,厲婭打開火鍋開關,一邊下火鍋底料,一邊招呼著眾人坐好,準備開吃。
等到眾人都動了筷子,卓臨城才端著煮好的壽麵出來。
卓臨城剛一出現,厲婭那幾個朋友立即大呼:“厲婭,你什麼時候在家裡藏了個田螺王子。”
一個留著齊劉海、扎著韓式花苞頭的女生湊到卓臨城面前,崇拜地看著他,用嬌嬌嗲嗲的港臺腔說:“哇,會煮壽麵耶,好厲害喲。婭婭,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帥的煮夫!”
卓臨城表情冷淡地繞過她,把面遞給厲婭,“生日快樂。”
厲婭接過面,怔怔地看著他,險些落淚。
馬蕊見卓臨城自顧站著,拉過一條折凳安插在厲婭和孫菀中間,“你坐這邊吧。”
孫菀和厲婭忙都往旁邊讓了讓,給他留出一個比較寬敞的位置。
卓臨城剛坐下,厲婭就將手挽到他的胳膊上,幸福地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
眾人紛紛起鬨道:“十二點以後,你們有的是時間親熱吧?幹嗎刺激我們。”
厲婭只好鬆開他,紅著臉小口吃著他煮的面。
這些人起鬨歸起鬨,卻很有分寸,沒有再就這個話題插科打諢,熱熱鬧鬧地涮起火鍋來。
一頓飯斷斷續續吃了兩個小時才罷休,其間,厲婭那些才華各異的朋友,不是為她彈吉他獻歌,就是大講冷笑話,笑得滿屋子人東倒西歪。
飯畢,大家齊心協力將殘局收拾完,又坐下準備玩桌遊。
馬蕊提議玩那幾年剛剛興起的殺人遊戲,但是其餘人表示在生日派對上玩這種遊戲,有點觸黴頭,一致否決。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瘦弱潮男提議玩卡坦島,但是說完規則後,女生又覺得規則太複雜,沒辦法很快上手。
這時,先前那個“港臺腔”女生從包裡翻出一副牌、一對骰子說:“我們玩‘國王遊戲’吧。日本和臺灣蠻流行的。”
厲婭拍了拍手,“這個好,就這個。”
江明珠和馬蕊對視一眼,一起問道:“怎麼玩。”
“很簡單,”那個女生數出從A到10十張牌,又抽出一張大王,“我們有十個人,這裡有十一張牌,洗完牌後,每人抽一張作為底牌,牌上的數字就是你的編號。抽到大王的人要把牌亮出來,這個人就成了‘國王’。桌子上還剩下一張牌,那就是國王自己的號碼。國王可以隨便點兩個號碼,要求他們做任何事情,被點中的人要無條件服從國王的要求。”
大家聽完,紛紛覺得簡單有趣,於是全票通過。這時,江明珠又補了一句,“如果國王提的要求太損,實在辦不到怎麼辦?還有,如果想不到懲罰怎麼辦。”
“不會啦,大家都有尺度的。”那個女生將一張彩色的圖紙攤開在桌子上,“這張紙上寫了七十條不同的懲罰,國王點完號碼後,如果實在不知道怎麼懲罰人,可以用骰子投出數字,然後對照懲罰表,找到相應的懲罰條例喲。”
見他們再無異議,那個女生眼珠一轉,“那我開始發牌咯。”
一群人試玩了幾圈後,氣氛頓時High了起來。那些抽到國王牌的人,恨不得挖空心思想出最絕的整人怪招。一個胖男生的運氣最糟,接連被懲罰了兩次,一次被罰跳鋼管舞,一次被罰去樓下肯德基買果汁,並被要求當服務員問要“大杯”還是“小杯”時,猥瑣地回答要“D罩杯”。陪同的國王還要全程跟蹤偷拍回來,作為笑料。
遊戲玩到第六輪的時候,終於被壽星厲婭抽到了國王牌。
厲婭用食指撐了撐腦袋,嘟著嘴撒嬌,“人家很純良的哦,都不知道怎麼懲罰別人。”
馬蕊露出牙都被酸倒的表情說:“那你擲骰子吧!”
厲婭點了點頭,點了三號和八號後,連投了兩次骰子,對照懲罰表說:“三號的懲罰是,吻離自己身邊最近的異性。八號的懲罰是……不分性別,吻自己右手邊的人。三號,三號是誰。”
見沒有人應答,厲婭笑著說:“再不主動出來認罰,我們就要用排除法了,被找出來的人要去大街上跳脫衣舞。”
這時,那個“港臺腔”眼尖地指著孫菀,“是她吧?她臉紅了!”
眾人都往孫菀那邊看去,見她身邊最近的異性居然是卓臨城,都有些愣住了。
片刻後,那個“港臺腔”幸災樂禍地叫了起來:“不管不管,願賭服輸,趕快親。”
孫菀始終低著頭,尷尬得不發一言。
厲婭有些不是滋味,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大方地說:“沒關係的,遊戲嘛,規則最大。”
那個被連罰兩次的男生不滿地嚷道:“快親快親,扭捏什麼?我都被罵變態了,你這點犧牲都不肯啊。”
他身邊一個尖下巴女生也不滿地附和,“就是啊,玩不起就別玩,玩了就願賭服輸!你爽快點吧!”
孫菀抿著唇,放在桌子下的手曲了又伸,伸了又曲,長睫毛因緊張尷尬而顫抖不已。
馬蕊見她有點下不來臺,忙打圓場,遞了張紙巾給她,“那就隔著東西親一下吧。”
其他人只想接著往下玩,也不計較,齊齊把眼神匯聚在孫菀臉上,“都這樣了,就別磨蹭了吧。”
孫菀接過紙巾,抬眸看了卓臨城一眼,見他目視前方,神色平靜如常,心裡稍微安定一些。
她自覺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胡亂舉著紙巾擋在自己臉上,湊過去輕輕在他臉頰邊碰了一下,算是吻過了。
眾人見好就收地起了下哄,張望著喊道:“八號、八號!”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卓臨城忽然側過臉,伸手抬起孫菀的下巴,毫不猶豫地朝她唇上吻去。與此同時,他左手輕輕一揚,一張紅心八啪地跌落在桌面上。
孫菀只覺得腦中有什麼轟然炸開,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太陽穴的猛烈跳動。她瞪大雙眼,目光發直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一種巨大的恐慌向她襲去,卻不知道那恐慌所來為何。
滿屋子都靜了下來。
這樣的狀況,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意料。
片刻後,卓臨城鬆開孫菀,睜開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她的雙眼。孫菀的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連眼圈都不自禁地紅了。
“還蠻巧哦……”人群中,不知是誰尷尬地說了一句。
“是啊,蠻巧的。洗牌洗牌,玩下一局。”厲婭他們心照不宣地用喧譁沖刷這一刻的尷尬。
就在孫菀無地自容的時候,她的手機如及時雨般響了起來。她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倉促起身朝陽臺外走去。
掩上陽臺的門,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讓怦怦狂跳的心慢慢平穩下來,這才接通電話。
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電話,不到三十秒就說完了,孫菀卻在陽臺上足足捱了半個多小時的冷,這才回到屋子裡。她見他們還沒有散去的意思,藉故有事要忙,提前退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