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婚期迫近,孫菀不免俗地患了婚前恐懼症。起初只是對未來生活莫名其妙地憂慮,再後來,她一聽到“結婚”,一看到紅色的東西就有種魂飛魄散的倉皇。
她開始瘋狂地思念蕭尋,狂熱的程度遠超過失戀的那段時間。因為彼時她決意要等他,思念便綿緩,此時不得已放下,思念便洶湧。
她覺得自己和蕭尋的愛情,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和所有失去初戀的女人一樣,她一直在心底偷偷描摹彼此重逢的畫面:或是在地鐵上,或是在某個路轉角的咖啡館,抑或是在他們深吻過的圖書館天台……
只要蕭尋一天不回來親口告訴她“我們徹底完了”,孫菀心底就永遠會有個初戀未完的錯覺。胡蘭成曾對張愛玲說:你不來,我怎敢老去。對孫菀這種還在等待的人而言,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等待無望,而是沒有窮盡氣力等到最後。
“逃婚”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可孫菀到底是個俗人,太多的現實羈絆讓她不敢任意妄為。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打了個越洋電話給厲婭,求她開解。
厲婭到底老辣,在聽完她的絮叨後,一句話就切中了要害,“與其說你不相信卓臨城愛你,不如說,是在怕他有天不愛你。”
孫菀頓時惱了,“才不是。”
厲婭隔著電話哧哧地壞笑,“你妄想在一個準心理學家面前瞞天過海?聽過‘馬克斯兄弟式思維’嗎?你和馬克斯兄弟的思維一樣,渴望愛情,但又不接受愛情,因為太害怕某天看到對方的真實自我而失望。你骨子裡不相信卓臨城的愛能長久,所以很怕一旦愛上他,有天會被傷得徹頭徹尾。”
孫菀沉默了一會兒,懨懨地說:“難道不是?我始終不明白他愛我什麼。”
厲婭亦靜了良久,才娓娓說:“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蒙田說過,愛,只是對那些逃離我們身邊的人的瘋狂渴求。對卓臨城那樣的人而言,愛只是一個方向,卻不是那個方向的終點,當他一旦達到目的,那愛也就自行消失了。老孫,你是個清醒的人,因為清醒,所以痛苦。”
孫菀的心因她的話飄然墜去深谷,聲音枯澀地問:“那我該怎麼辦。”
“不如嫁給他,滿足他的征服欲。等他得到了之後,就會厭了、膩了,然後放你自由,也說不定。”
孫菀頭痛欲裂,抱著電話聽筒喃喃道:“他憑什麼這樣折磨我。”
“憑他強勢,憑他鐵腕雷霆。認了吧。”
掛斷前,厲婭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老孫,守住自己的心,女人輸了心,就什麼都輸了。”
孫菀聽得四肢發冷,無聲點了點頭,在沙發上蜷成一團。許久,她才強撐著從沙發上起身——既然如此,那就嫁吧,倘若他到時仍不放手,她也拼得起用一生的時間折磨他。
卓臨城和孫菀的婚禮較常人的複雜,分兩天辦完,第一天是按傳統形式,在某個改造後的王府裡拜堂,宴請雙方親屬;次日才是去酒店走個形式,大宴八方領導、朋友。
婚禮前一晚,孫菀通宵無眠,第二天雙眼果然腫得堪比核桃。卓家安排的化妝師看到,非常頭疼,只好臨時找來冰塊幫她按摩。
孫菀頭腦昏沉地坐在鏡子前,看化妝師在她頭上臉上折騰,末了,特意叮囑說:“妝化厚一點,越厚越僵越好。”
最好能直接拿張面具把臉全擋住。
“您真幽默。”化妝師一邊笑,一邊打開卓母送給孫菀的妝奩,拿出一對帝王綠的耳環,仔細戴在她耳朵上。
其實孫菀想多了。婚禮第一天,作為新娘子,她壓根不需要拋頭露面、強顏歡笑,只需在洞房裡等候吉時。待拜完天地,她又會被送回洞房。短短幾分鐘裡,根本不會有人看得清她的僵硬是發自內心,還是妝面太厚。
拜完堂後,孫菀被丟在張燈結綵的洞房裡。那洞房古韻盎然,紫檀雕花大床上,平鋪著大紅緞面龍鳳被,被子上老套地撒著“棗生桂子”,若是面前再插一對紅燭,簡直可以直接當作古裝片片場。
卓家的三親六眷加起來不下千人,門外的喜宴流水般進行著。人聲、笑聲、樂聲連綿不絕,落在腹中空空的孫菀耳裡,真叫她生了些“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傷感。
喜宴徹底散去已是晚上七時許,卓家的保姆這才端了碗餃子過來讓孫菀吃。枯坐了近五個小時,孫菀什麼胃口都沒有了,勉強吃了兩個就讓她端走。
又過了一會兒,紛沓的腳步和男人的謔笑聲朝洞房這邊傳來,孫菀脊背驟然一挺,惴惴望著門外。好在卓臨城將那群人擋在門口,怎麼都不肯放他們進來鬧。那些喝多了的男人一心要看新娘子,哪裡那麼好打發?足足在門口吵嚷夠半小時,才被卓臨城許下的重諾打發走。
門開後,幾欲虛脫的卓臨城倚在門邊足足發呆半分鐘,才展眼往孫菀那邊看去。見她穿著一身大紅旗袍,小臉粉白,雙唇猩紅,不禁失笑。
孫菀侷促地坐在大床上,緊張地望著他,明明陣腳全亂,嘴上卻不服軟,“有什麼好笑的。”
卓臨城走到她身邊坐下,食指在她粉白的臉上略重地一抹,“差點以為是在拍年代戲。還是強搶民女的那一種。”
孫菀哪兒能和他比風流善謔,只好緘口,臨了,卻不忘賭氣似的斜了他一眼。
卓臨城一隻手移到她腰後撐著,另一隻手覆在她手上,將她環在自己的臂彎裡,低頭看她,只是看她。
他的襯衣上、呼吸裡均沾染上了酒氣,這氣味讓孫菀很不自在,臉上的表情也由不安轉為羞怒。她蹙起眉,冷冷問:“看什麼看。”
卓臨城飛快在她的紅唇上啄了一下,聲線曖昧,“在看從哪裡下口比較好——妝太厚,旗袍領子太高,耳朵上的石頭又太礙事……去,把妝卸了。”
孫菀生硬地別過臉,用姿態告訴他:偏不。
卓臨城嘆氣道:“擰巴。”
見孫菀不搭理他,他孩子氣地玩著她耳朵上的翡翠耳墜,“以前看你那麼封建保守,還以為你懂得三從四德,結婚後會對我溫順點,看來是我想錯了。”
說著,他懶懶倒向身後的大床,紋絲不動地躺著,全然不顧身下有那些硌人的紅棗、蓮子。
孫菀這才知道他其實已經醉到了極點。
鬆了口氣,孫菀徑自去浴室細細將臉上的濃妝卸掉,又在蓮蓬頭下衝去頭上的髮膠。她存心捱時間,恨不得將這個澡洗到天荒地老。
慢吞吞洗完澡,她打開櫥櫃一看,裡面倒有女式浴袍,只是那薄如蟬翼的紅紗,怎麼看都覺得意識形態不良,只好再將剛才的旗袍穿上。
將長髮吹到大半乾,孫菀不甘不願地挪回外間。見卓臨城還像剛才那樣躺著,似已睡著,她俯身輕輕脫去他的鞋襪,然後蹬掉拖鞋,爬到床上,將他身下的乾果摳出來,掃去一旁。又見他雙腳懸空在外面,她只得半跪在床上,吃力地將他往上拽。好容易將他移到枕上,孫菀長噓口氣,剛要起身,這時,一直裝睡的卓臨城忽然伸手,拖著她的手腕將她拽倒在他懷裡。
卓臨城閉著雙眼,抓著她的右手,將之引到他的領帶上,“幫我把它解了。”
孫菀咬唇,“我不會。我怕不小心勒死你。”
卓臨城眼簾微微一動,“牡丹花下死,我倒無所謂。只是讓自己的新婚丈夫死在洞房裡,你就不怕太引人遐想。”
孫菀再顧不上什麼風度,抓起一把蓮子打在他身上。
卓臨城嘴角似有似無地勾了一下,“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孫菀再無還擊之力,只好稱了他的意,歪在他身旁,低頭去解他的領帶。然而孫菀有生之年裡,確實從未接觸過這個東西,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險些真將他勒死。
她微溼的髮梢掉在他的臉上、脖子上,不經意地輕輕掃著他的身體。卓臨城喉頭動了動,握住她胡亂解著領帶的手,翻身將她重重按壓在床上。
柔軟的大床仿似承載不了兩人的重量,呻吟一聲陷了下去,孫菀被身下的堅實的果殼硌得失聲痛呼。卓臨城緩緩睜開透亮的鳳眼,微醺的臉上泛起動情的桃花色,三兩下扯開領帶,丟去一旁,俯身吮住她的唇,一手解她的旗袍盤扣,一手覆上她瑩白柔滑的小腿。他忘情地吻著她,手沿著旗袍的開叉處往上游弋,直到吻到她冰涼的眼淚,才如夢初醒般驟然睜開眼睛。
見身下之人小臉緊繃,下頜隱忍地抽搐著,他頹然將頭埋向她頸後的枕頭。良久,他鬆開她,翻過身去,朝著另一側無聲無息地睡去。
次日的西式婚宴果然如黎美靜的心意,定在了北京某頂級酒店。
孫菀頂著白紗,在司儀的安排下,挽著卓臨城在燈光海中將所有程序走完。彼此交換戒指時,新郎準備的鴿子蛋換來一片低呼,甚至掩去了新娘說“我願意”的聲音。
接下來便是無休止的喝酒,車輪戰似的逐桌敬到。鑑於來賓多是京城有身份的人,孫菀也躲不脫,只好把酒實打實地喝進肚子裡。
孫菀幾乎是靠卓臨城強挽著才把兩百桌酒敬完的。
接下來,孫菀又強忍著胃裡的翻騰與不適,與卓臨城在門口送客。好幾次孫菀都恨不得吐那些非拉著她合影、寒暄的客人一臉,然後就此倒地。
待目送最後一撥客人下了樓,孫菀終於繃不住,提著禮服裙襬往後面的衛生間跑去。她匆匆將門落了鎖,趴到金色的水池前,翻江倒海地吐著,直吐得肝膽欲裂、涕泗橫流。
門外傳來卓臨城敲門詢問的聲音,她嗚咽著道:“沒事,吐出來就好,你回去吧。”
說完,她將水開到最大,將全部情志都傾入嘩嘩的流水聲中。
等到身體裡最後一點可吐的東西吐完,孫菀氣若游絲地靠著洗手檯滑坐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
衛生間牆面的LED屏上,正在放一支老歌的MV,一男一女上演著孫菀看不懂的劇情,然而酒店的音響系統實在太好,好到歌詞裡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裡,“多少年了,我們曾想過一起變老,卻都有別人了……”
兩行眼淚毫無預兆地從她清瘦的面龐上滑落,那麼淺吟低唱的歌,卻惹得她忽然大哭起來。
她實在是撐得太久,累得太久,沉積太久的委屈在這一刻決堤傾瀉。她知道自己失態了,只怕那扇木門也蓋不住她的哭聲,可是即便她將十指緊緊摳進掌心,還是壓不下心口的銳痛。
哭得暈暈乎乎的時候,她聽見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又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穩固有力的懷裡。她圓睜著淚眼,抬頭往那人臉上看去,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間,徹底呆愣住了——怎麼可能在此情此景下見到蕭尋?她一定是醉了,可這一刻,寧願相信自己是清醒的。
她死死盯著他的臉,死死揪住他襯衣的領子,梗著脖子將嗚咽聲吞下去,顫抖了許久,淚如雨下地哀求說:“不要去美國。求你,別丟下我。”
卓臨城抬起的手緩緩落下,一動不動地僵立原地。他的喉頭動了動,垂下的眼簾將眼底所有情緒全都斂去,彷彿那裡從來都一無所有。
次日,孫菀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酒店的大床上,只有她睡過的痕跡,被子上用玫瑰鋪成的心形還能看得出大概。
她擁被陷在床上,費盡心力回憶昨日,回憶起來的只有喝不完的酒和麵目模糊的人來人往。
如此想來,這兩日聲勢浩大的婚禮,留給她最深刻的東西,反倒只剩腳底被高跟鞋磨出的水泡了。
婚禮後,論理便是蜜月期,不料卓臨城剛將度蜜月的檔期空出來,就接到他外祖母病危的消息。外祖母昔日最疼他,行將就木時唯一的心願便是能見他侍奉病榻。孫菀本也應跟去探視的,可卓母深懂老人家的心思,在這當口了,老人家或許並不想見到旁的女人分去卓臨城的關愛,所以婉言拒絕了。
卓臨城一去便是大半月,孫菀再見他時,已是在外祖母的葬禮上了。他們的蜜月,自然只能秋後再議了。然而,他們始終沒有再提過蜜月的事。他們都太忙,卓臨城忙著收購一家A股上市公司,又忙著做拓展萬華的產業鏈,孫菀則忙著準備畢業論文。
婚後,孫菀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裡,週六日偶爾也回她和卓臨城的家中。卓臨城大多數時候都不在,每每站在空無一人的家中,孫菀都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她無法進入卓太太這個身份裡,亦無法從這冰冷的豪宅裡找到一絲歸宿感。
卓臨城偶爾也回家,陪她吃一頓飯,或是陪她看一部電影。如果她表現得拘謹不安,他就會尋一個藉口出門,回賓館或是他的行館裡住下;如果碰巧遇見她心情好,他就在樓上的臥室裡留宿一晚,次日再走。
孫菀擔心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
辦完婚禮後,卓臨城對她的熱情莫名地冷卻了下來,孫菀是從他疏離卻不冷漠的態度中看出來的。在追求她的時候,他雖也是如此進退有度,溫柔周到,但孫菀總能輕而易舉嗅到他道貌岸然,心懷不軌的氣息。
當然,除了不常見面,卓臨城一點兒也不失自己做丈夫的本分。他給她開了不限額度的附屬卡,又精心為她挑了代步的名車。節假日時,他必親自帶禮物回家陪她。彼此每天雖無電話,但是他的助理Holly會準時將他每一天的行程發給她,確保卓太太能夠即時掌握卓先生的動向。
因為結婚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孫菀的心理落差並不大,這反倒坐實了厲婭的猜想:卓臨城對她的愛,只是一種求而不得的執念,一旦達到目的,他的執念就會醒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畢業後,因要照顧卓父、卓母的情緒,孫菀不得不放棄考研,按部就班地考了家報社。偏巧那報社離他們的婚房所在地不遠,孫菀便順理成章地打包了自己的全部行李,搬了進去。在此之前,孫菀的活動範圍只限臥室、廚房、衛浴,完全是三點一線式,像個寄居者。正式入住後,孫菀漸漸也會去樓上的書房、陽光房小坐,無聊的時候,便放一張唱片,赤著腳在樓上樓下散步、哼歌。
再往後,她便自作主張地往家裡添置東西,有時候是一盆虞美人,有時候是一套可愛的茶杯,有時候是從宋莊、798淘來的油畫。
某個傍晚,她一邊聽著自樓下隱隱約約傳來的奧斯卡金曲,一邊淺吟低唱著修剪一株茉莉,不料卻被順道回來的卓臨城撞見。過後,他便命人在家裡裝上音響系統,以便她在家裡任何一個角落都能享受自己喜歡的音樂。不久後,陽光房裡又多了園藝公司移來的近百盆名花,如此一來二去,這棟原本冰冷的房子便漸漸有了起色,不再像他們那一潭死水的冰冷婚姻。
若不是MSN上厲婭的頭像閃起,孫菀只怕自己會在這個午後溺死在無休無止的回憶裡。
她抬起枕在膝蓋上的頭,點開對話框。厲婭問道:“一週年剛滿,就要離婚。”
孫菀避而不答,問道:“這麼晚了為什麼還沒睡。”
“剛在加州參加一個Party。你猜我見到誰了。”
“難不成是施瓦辛格。”
“回答正確,加十分。”
往常,但凡彼此談及和卓臨城有關的話題,厲婭總是要窮追到底,恨不得把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八卦出一個萬字解讀來。可是今日,她連離婚這麼勁爆的話題都避而不談,想必此時一定在為什麼事情亢奮。
“不問我怎麼見到他的嗎?”厲婭補上一句。
“洗耳恭聽。”
“加州昨天有個政治遊行,我也去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除了一條T褲,我身上只穿了一張報紙。”
“你不要命了嗎,去參加什麼政治遊行?還穿成那樣!”
“你傻啊!這種遊行絕對是全美頭條新聞,去那種地方表演,很容易出彩。今天起碼有一百個鏡頭對著我拍,章子怡出街都沒這樣風光!”
“所以你就被州長一見鍾情,準備共譜現實版《難以置信的愛》嗎。”
“那倒沒有,不過遊行過後,一個開瑪莎拉蒂的小開說要請我喝一杯,喝完一杯後,他又帶我參加了一個上流人的Party。拿到名片我才知道他居然是某傳媒巨頭家的二世祖。最重要的是,人家自己還是Taeinc的股東,比鑽石王老五閃得還鑽貴。我敲名字給你,你去Google,有他資料的。”
“然後呢?不要告訴我這個時間了,你還在加州。”
“然後我們約了週末去騎馬。放心,我現在全須全尾地在自己家裡。我才不會笨到和那種人玩一夜情,然後第二天早上拿著一條卡地亞滾蛋。”
“我Google他了,猶太人,你小心別被賣了還幫忙數錢。”
“你覺得帥嗎?有沒有點像年輕版的Adrien brody。”
“……”,孫菀想說,那種神經質的陰鬱表情確實有點像。但她們彼此都已經過了可以互相毒舌的年齡,女人的友誼往往會因為一句不得體的話支離破碎。思來想去,孫菀補充說:“你喜歡上他了。”
“沒錯,我喜歡他能夠帶我見到施瓦辛格,喜歡他買給我的新高跟鞋,更喜歡他能夠讓我演某部B級片的女主角!老孫,我太興奮了,覺得自己好像活在一部電影裡。我現在差不多可以立刻寫出《風月俏佳人2》的劇本。”
“那種電影是騙人的。《慾望都市》才是真的。”
“已婚婦女果真是世界上最無趣的種群。”
孫菀瞟了眼時鐘,快速敲下,“很晚了,早點睡吧,老熬夜對身體不好,已經不是十幾歲了。”
“偏不,長命百歲不敵半世痛快,我今晚要去陽臺上唱一晚上歌。”
“哪兒來的歪理邪說。”
“話不投機半句多,已婚婦女,我去洗澡了。”
孫菀甚至來不及說句“再見”,那邊的頭像就暗了下去。她在電腦前發了會兒呆,懶洋洋地點開電腦D盤,找出一部美國青春喜劇來看。這部片子,她看過幾遍,並非因為劇情有趣,而是因為厲婭在裡面跑了個戲份較重的龍套——女主角情敵身邊的亞裔閨蜜。
幾乎所有美式喜劇都會找一個金髮大胸的尤物做女主角的情敵,然後再找幾個亞洲、非洲面孔去陪襯那位尤物。電影裡,厲婭頂著一臉濃墨重彩,做著誇張的表情,但即使這樣也絲毫不掩她的美麗。這部電影在北美票房很高,所以厲婭便以此為代表作,到處投簡歷,漸漸接到了一些電視劇龍套的角色:妓女、脫衣舞娘、中國餐廳的服務員……
孫菀不是演員,完全不懂得《演員的自我修養》,因此每每看到這些影片中厲婭一閃而過的面孔,都會有種難以言說的淒涼感。過後,她便會對卓臨城生出些怨懟——儘管明知這怨懟是不公道的。
離婚的念頭冒出來後,一直盤桓在孫菀的腦海裡,讓她不堪其擾。她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結婚以來,卓臨城從未給過她一絲一毫壓力,相反還分寸恰當地給了她很多體貼。若是換個粗線條的人,也許會很樂在其中,但孫菀的直覺時刻在提醒她,她和卓臨城之間一定有什麼問題隱隱存在。像那個等最後一隻鞋子墜地的失眠者一樣,這個問題一天不爆發,孫菀的心就一天無法真正安寧。所以,與其說她想要離婚,不如說想要通過離婚這件事情,讓那隻懸在頭頂的“鞋子”趕快掉下來。
當然,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沒有離婚的主動權。只要卓臨城一天不鬆口,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擺脫。更何況,她找不到離婚的正當理由,總不好在法庭上對世人說,離婚理由是長期杞人憂天吧?
孫菀還未來得及就這件事情深入思考,就被某大會打亂了陣腳。每年的大會,都是各大報刊要過的重要關口,所有媒體都在積極上演“軍備競賽”。大會期間,總編輯室因人手不夠,便將孫菀等新丁徵調過去值夜班。大半個月時間裡,孫菀每天晚上都泡在報社找花絮圖片、找數據、改文字,凌晨兩三點回去都是家常便飯。
熬過了大會,報社領導非常人性化地組織了一次為期七天的九寨溝旅行。但是那場旅行,除了累上加累,再沒給孫菀帶來半分收穫。
一回到北京,孫菀就向報社請了兩天病假,一動不動地縮在家裡養元氣。經過了兵荒馬亂,孫菀這才知道現世安穩有多珍貴,遂將離婚的念頭暫時壓了下去。
這日,孫菀正在辦公室做一個電話訪問,剛從外面回來的老夏捶胸頓足地將一本週刊撂在她桌子上。
孫菀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將採訪筆記上的問題匆匆問完,掛斷了電話問:“夏老師,您這是怎麼了。”
老夏又抓起週刊抖了抖,“頭條讓人家給搶了。”
“什麼頭條。”
“餘小菲的那個啊!我跟了一個多月,一根毛沒撈著,倒被別人撿漏了。”
聽見“餘小菲”三個字,孫菀的心沒來由地重重跳了一下。
“餘小菲那條緋聞,還是爆出來了。你看……”老夏將週刊在孫菀面前抖開,“上次那男的去看她,被不懂事的記者曝光了,還上了個封面。”
孫菀一眼就看見那週刊的封面用誇張的黑體字寫著:神秘富豪夜探餘小菲,送粥入香閨疑似交情不淺。
封面配圖便是那“神秘富豪”的背影和模糊難辨的側臉。但孫菀只將那配圖略掃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默然地收回眼神。
“這個記者看樣子是要滾蛋了,不過光那些照片的版權費都夠他吃幾年了。”老夏不是滋味地感嘆了幾句,將週刊丟在孫菀桌子上,“沒事兒看看那篇報道,寫得真不賴,學學。”
孫菀嗯了一聲,淡淡說:“有空看。”
說完,她起身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走到衛生間,她緊繃的肩背不自覺地鬆了下來,倚在門口發了好一陣呆,慢慢洗了手,才打起精神回了辦公室。
辦公室裡,老夏頭靠著沙發椅打電話,悠然地抽著根雪茄,搭在辦公桌上的雙腳有節奏地晃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炒緋聞最近不好使,餘小菲的熱度一時半會兒散不了……我不是說你沒她紅,是說人走清純路線的,出道幾年沒緋聞,所以有看點。你走性感路線的,這當口爆幾張不鹹不淡的照片給我,很難引起什麼關注度……喝下午茶?成,我這會兒剛好有空。”
老夏精神抖擻地從椅子上坐起,抓起包,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門砰地合上時,奮筆疾書的孫菀下意識停下了筆頭,單手支著額角,筆尖機械地在紙上畫橫線。良久,她丟開手中的水筆,拿起擱置在一旁的週刊,翻到頭條,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
下班回家後,孫菀簡單地衝了個澡,從廚房翻出袋泡麵泡上。等泡麵的空當,她懶懶倚在流理臺的邊緣,咬著筷子頭髮呆。三分鐘未到,門口便傳來鑰匙轉鎖的聲音。
她站直身體,轉頭往門口看去,剛好就見卓臨城推門進來。
換過鞋後,他將脫下的正裝外套脫下掛好,走到廚房門口,神色自若地問:“晚餐吃什麼。”
孫菀低頭,專注地看著泡麵,“不知道你會過來,沒有準備你的飯菜。”
聞到泡麵的味道,卓臨城蹙眉,“不要吃這個。”
孫菀漫不經心地說:“晚上還要加班趕稿,實在沒時間做別的了。或者你去外面吃。”
卓臨城走到她身後,輕輕按了下她去端泡麵的手,“去外面看電視,我來做。”
孫菀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與他擰著,點了點頭,返身去了客廳。
卓臨城打開空蕩蕩的冰箱,翻撿出鮮雞胸脯肉,又從櫃子裡找到一袋香菇,嫻熟地在電磁爐上煮起粥來。
晚餐檔的電視節目實在叫人難以直視,換了一圈臺,孫菀無精打采地窩在沙發一角,拿遙控器抵著下巴,時不時去瞟廚房裡的卓臨城。他將襯衣袖子整齊地挽起,極耐心地將雞脯和香菇切成丁,又細細地切薑絲。
他幾年前給厲婭煮長壽麵的狼狽樣子還歷歷在目,轉眼間,已被黎美靜調教成了一個合格的煮夫。
孫菀暗地裡很喜歡看他做家務。一來是因為罕見,二來是因為他總能把拖泥帶水的瑣碎家務處理得乾淨利落,高效快捷。
新聞聯播還在播環球時事,卓臨城已經將雞粥擺上了桌。他擺好碗筷,叫了聲“孫菀”,見她紋絲不動,便走到她面前,拉著她的雙臂將她從沙發裡拖起來,帶到餐桌前坐下。他在主位坐下,將一碗汁稠亮澤的粥推到孫菀面前。
孫菀舀了點粥放進嘴裡,很鮮美細膩的口感,卻叫她忽然有點食不下咽,懨懨地放下勺子,“你自己吃吧。”
說著就要起身,卓臨城抬眼看她,“不合胃口。”
“單純不想喝粥。”
卓臨城頓了幾秒,找到手機,撥出電話,“老陳,去華苑打包——”
說話的間隙,他轉眸看向孫菀,“你想吃什麼。”
孫菀有些惱火,推開椅子,語氣卻很平靜,“我什麼都不想吃,就想安靜地待會兒。”
卓臨城看了她一眼,對手機那端說了句“不用了”,便掛了電話,一言不發地喝起粥來。喝完粥,他循例去二樓主臥沖澡。孫菀本以為他衝完澡就會離開,不料他卻穿著睡袍下了樓,看樣子是要住下過夜。
他見孫菀沒好氣地窩在沙發角落裡,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左手扶住沙發扶手,右手食指在她鼻樑上輕輕地颳了一下,低聲說:“你這樣子,很像一隻壞脾氣的貓。”
清新的水汽和紅楓的香氣自他的衣襟裡傳出,他的眉眼裡亦有叫人心動的氤氳之氣。
孫菀伸出根指頭推他,“你擋我看電視了。”
卓臨城好脾氣地在她身邊坐下,陪她一起看電視。孫菀故意把電視切換到他最討厭的某衛視綜藝節目上,讓誇張刺耳的笑聲對付他。
卓臨城耐著性子陪她看了十幾分鍾,終於忍不住伸手拿過她的遙控器,將聲音降下來,“現在餓了嗎?不如我去給你熱粥。”
孫菀一聽到這個“粥”字,有些情難自控,脫口諷刺說:“不是全天下女人都愛喝粥的。”
卓臨城瞭然地點了點頭,將電視完全靜音,“何必拿食物撒氣?有什麼問題,你儘可以坦誠地來問我。”
“我哪裡來的氣?”孫菀蜷在沙發上的雙腿移到拖鞋上,一邊套鞋子一邊說,“我只是不喜歡回到家還要加班,就這麼簡單。”
“可以聽我解釋嗎?我們公司最近和餘小姐合作了一部電影,所以我不免和她有些工作上的接觸。”
“恕我孤陋寡聞,我不知道什麼工作接觸,還包括‘送粥入香閨’這種事情。”
話一出口,連孫菀自己都覺察到空氣中瀰漫的酸味,因此及時剎住車,話鋒一轉,“你不用跟我解釋什麼,我說過,你的工作往來我一點都不想過問。”
卓臨城眼中明明閃過一絲笑意,語氣卻很誠懇,“前段時間,因為我們公司一個技術人員的失誤,導致餘小姐拍戲時摔傷手臂,停工回家休息。前天我從香港回來,聞訊後臨時決定帶Holly去看她。見她一個人在家吃薯片,有些於心不忍,便留下Holly陪她,自己去附近打包了粥給她。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孫菀在原地僵坐了一會兒,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一點,“關我什麼事?我要去寫稿了,你自便吧。”
卓臨城及時伸手將她拉回沙發,右臂自然地環住她的腰身,將她擁進自己懷裡。他的唇貼著她的耳尖問:“你確定編八卦都比跟我在一起更重要。”
婚後一年來,他們還從未有過這種尺度的相處。孫菀感覺到他對她的某種熱情忽然死灰復燃了,她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故作淡定,“如果今天不能把那個八卦編出來,明天的大會我會死得很慘。卓先生,砸人飯碗猶如殺人父母,你確定要和我結下這種不共戴天之仇嗎。”
卓臨城的手緩緩沿著她的背脊遊走,“既然你這麼喜歡八卦新聞,不如坐下來聽我慢慢跟你說幾條勁爆的。”
孫菀捉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掌心死死壓住,“會比夜探女星更勁爆嗎。”
卓臨城頓住,張嘴在她耳尖上咬了一口。
孫菀伸手推開他,斜睨他一眼,起身噔噔噔地往二樓去了。
孫菀懶懶地坐在書桌前,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一本電影雜誌,電腦屏幕上,白晃晃的Word文檔裡只象徵性地寫了一段導語。其實她根本就沒什麼稿子要趕,只是拿這個當盾牌,逃開卓臨城。
許是胸中塊壘盡消的緣故,如此枯坐了半個小時,孫菀覺得有些餓了,漸漸出現的低血糖症狀讓她無法集中精力做事。無聊之下,她點開藏在D盤裡的一款以復仇為主題的單機遊戲,凝神玩了起來。遊戲的主角是一隻會格鬥的人形兔子,這隻兔子在家族被滅後,走上了一條漫漫復仇路。玩家要做的就是用鼠標和鍵盤操控這隻兔子,用十八般武器殺掉越來越多、越來越強悍的仇人。
孫菀已經忘記當初下這個遊戲的初衷了,興許是這主題很能發洩內心的不快,大半年下來,她逐漸也能獨自暗殺掉一個班的敵人。只可惜,以她的反應能力,復仇路一直止步在一片草原上。
她強忍著胃中空空的不適,用半小時讓兔子穿過沙漠的哨卡,進入了那片必死草原。草原上的狼群齜牙咧嘴地向兔子撲去,孫菀應付不來,只得逃跑。好在遊戲有逃跑系統,只要跑出敵人的視線,就有活命的機會。
正在逃命的緊要處,門口忽然傳來卓臨城的敲門聲。
孫菀膽戰心驚地將遊戲最小化,一手仍按著逃跑的方向鍵,一手抓過剛才的雜誌蓋在鍵盤上。
門開後,她剛回首準備發問,就看見卓臨城手裡端著的白骨瓷湯碗。
卓臨城將碗放在書桌上,“華苑的鮑汁花膠,喝一些當做消夜吧。”
見他的目光往電腦屏幕上瞟去,孫菀啪的一聲急急合上電腦,用小匙挑了一片花膠放進口中,用鮑汁送下。
卓臨城嘴角一挑,定下神來,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外版書,倚坐在書桌上,垂首翻閱起來。
一盅老火高湯下去,孫菀腹中飢渴全消,原本蒼白的臉上雲霞蒸蔚,透出些動人的豔光。
孫菀記掛遊戲,見卓臨城似乎不急著離開,清了清嗓子,說了句貼心話,“這種光線看書,貌似對眼睛不好。”
卓臨城眼皮略掀了一下,將書翻過一頁,不動聲色地說:“怎麼,我打攪到你做什麼事情了嗎。”
“沒有。”剛喝完人家的靚湯就立馬過河拆橋的事情,孫菀到底做不出,她訥訥補了一句,“你看你的。”
她打開電腦,裝模作樣地在Word裡敲了幾句流行音樂的歌詞,又假裝沒有靈感,走到一旁的雜誌架上翻查起來。
卓臨城抬頭看了她幾眼,終於忍不住問:“你在找什麼。”
“在找一篇軟文的資料,主人公是做時裝設計的,要求我們要用大段文字讚美她的設計,剛好這種大段的讚美不是我擅長的。”這倒是實話,所以孫菀說來一點都不費思量,“我記得有本雜誌曾經做過一個設計師專題,想翻來借鑑下。”
“何必這樣麻煩?”卓臨城指著書架頂端的某一格,“如果我沒記錯,那裡附近有一本拉爾夫·勞倫的傳記。”
“謝謝。”孫菀從一旁搬來人字梯,爬到頂端,手指從那排專業書籍上滑過,“沒有。”
卓臨城扶著梯子,十分肯定地說:“在裡面那層。”
“好吧,再信你一次。”孫菀將外面那層書一本本取出來,遞給下面的卓臨城,嘴裡唸叨著,“拉爾夫、拉爾夫……找到了!”
就在這時,梯子上的孫菀忽然咦了一聲,將另外一本書抽了出來,“居然還在。”
卓臨城瞄了眼那本書的封面,一時沒有說話。
孫菀從梯子上輕輕跳下來,將書舉到他面前,“你怎麼把它收在這麼隱蔽的地方。”
那正是當年孫菀送給卓臨城的見面禮,書的塑封已經被撕了,從封面上的摺痕不難看出,卓臨城曾翻看過。時隔多年見到舊物,孫菀倍覺親切。那上面的法文她雖一個也不認得,但還是很有興致地翻著。
見卓臨城眼裡似有微妙的笑意,孫菀不禁掩了書,半真半假地說:“連我送你的書都要束之高閣……你既然這樣不待見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和我在一起。”
卓臨城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深,似乎有往唇上蔓延的趨勢,彷彿她剛說了什麼好笑的話。
孫菀有點惱,將書丟去一旁,抿唇去看那本拉爾夫傳。
卓臨城抽掉她手裡的書,扳過她的身子,強忍著好笑說:“假如你認識法文,我想你也絕不會把它放在眾目睽睽之下。”
孫菀隱隱意識到了點什麼,脫口問道:“這是什麼書。”
“亨利·米勒的……”
“啊!不要說了!”一聽到這個名字,孫菀如被燙傷般低低尖叫了一聲,臉刷地紅了。雖然從未拜讀過亨利·米勒的作品,但孫菀絕對知道該作者的作品因“肉慾”“露骨”被禁十數年。送他的書給初次見面的男人,不如直接送本色情大碟好了。太糗了,無怪當時卓臨城會用那種眼神看她,此情此景下,孫菀恨不得馬上找條地縫鑽進去,永永遠遠不要出來見人。
“很高興這還是最原始的未刪節版。知道我收到這本書的第一想法是什麼嗎?”卓臨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番茄似的小臉。
“我不要聽。”孫菀掩住耳朵,連脖子都紅了。
“我在想,這真是很高明的挑逗。”
孫菀想也不想,抬手就去堵他的嘴,“不許再說了。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卓臨城借勢將她裹入懷裡,含混地說:“沒有那個意思是嗎?不幸地通知你,你的無意之舉,成功地挑起了我對你的……”
“啊!”孫菀踮起腳,雙手用力捂嚴他的嘴,難堪得要死。
卓臨城深沉的眼眸裡透著星點亮澤,他放任她捂著,目光熾熱地在她漲得通紅的臉上游移。不知是那盅花膠的功勞,還是太過羞澀,連她的唇上都透出冶豔的胭脂色,平日裡過於冷靜的眼睛溼潤得好像要哭出來。自認識以來,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情態,一時起了壞心,想去觸她的底線看看。
他一口咬住貼在他唇上的她的無名指,柔軟的舌頭糾纏著她的指尖。
她觸電般鬆開手,含著點怒意,戒備地仰望著他。
卓臨城喉頭一動,貼著她往身後的書架壓去。他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一邊緊緊抵住她的雙腿,將她禁錮在自己和書架之間,一邊拿起那本小說,翻到其中某一頁,在她耳邊唸了起來。
優雅動聽的法文小蛇般鑽入她耳朵裡,不安地蠕動,引得她耳朵一陣酥麻。她難受地躲開他的呼吸,拼命往後縮著,恨不得縮進書架裡。
卓臨城本意只是捉弄她,不料唸完那段文字,真正被挑起的反倒是他自己。他將書拋落在地上,捧住她的臉,低頭吻在她玫瑰花般的唇上。一股沐浴露的味道混合著她身上的淡香鑽入他鼻端,變本加厲地催開他心底的慾望。
他溫柔地廝磨她的唇瓣,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後背,在她光滑的脊背上緩緩遊移。彼此鼻尖相觸,他在她的唇上吐氣,“需要我幫你翻譯嗎?去尋找我們愛巢的這天,我們都非常興奮。每到一幢樓前按響門鈴後我總是擁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她……”
他的聲音低下去,開始一遍一遍親吻著不停顫抖的孫菀。他的手緩緩解開了她睡裙的帶子,徘徊在她最敏感的腰窩處。
孫菀一次次避開他的唇舌,又一次次被他攻陷。到了最後,她所有的反抗都變成了孱弱的哀求,“卓臨城,不要這樣。”
他再一次將她垂下的臉抬起,撬開她的牙關,舌尖繞著她的唇齒打轉,將她吻得天旋地轉,“那這樣好嗎。”
孫菀做“瀕死”前的掙扎,然而,在他的掌控下,這掙扎只是讓自己的睡衣越來越快地滑下。他的手毫不遲疑地沿著她後脊玲瓏的曲線滑到她的胸口,在那團柔軟處輕輕揉捏。很快,她的身體忠實地對他做出回應,他悶哼一聲,雙唇隨即貼在她的胸口上,在她的乳尖上吸吮舔舐。
孫菀緊張得連腳趾都繃緊,她的頭頸、肩膀靠在書架上,身體與書架形成了一個怪異的弧度,赤裸的胸口在他的唇下劇烈起伏著。她啞著嗓子,用自己都陌生的聲音呢喃道:“不要……”
卓臨城抬起頭,目光深深地看著她。他的臉紅得厲害,額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表情像是在極致的痛苦和快樂中煎熬著,“來不及了……不要怕,這是很快樂的事。”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固執地將她的睡裙全部褪去地上。
驟然而來的裸露讓孫菀重重顫抖了一下,雙手本能地掩住胸口,望著他搖頭。
卓臨城有那麼一瞬的猶豫,但也只是一瞬,洶湧的情慾便將他的意志衝潰。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向自己臥室的大床。
如果說之前他的動作還是有預謀的挑逗,接下來便只剩下本能。他幼獸般深淺不一地在她脖子、胸口、纖腰、大腿內側齧咬著,一隻手準確地在她周身的敏感處愛撫、揉捏。
孫菀迷亂地陷在他的床上,除了喘息,再發不出別的聲音。她的眼睛是溼熱的,身體內外也是溼熱的。在極度的混亂裡,她的腦海裡呈現出一些奇特的想象,她覺得自己此刻像粘連在蛛網上的小蟲,而他就是那以她為食的狩獵者,他用他的唇齒麻痺了她,再用有毒的體液將她融解,最後一點不剩地將她吸食成一隻僵硬的空殼。
他在她奇異的聯想中進入她的身體,低頭將她的痛呼聲吸入腹腔,只叫她隨著他的節奏發出壓抑的呻吟。
來勢洶洶的衝撞與密不可分的肢體糾纏讓孫菀數度瀕臨窒息。她的身體裡,所有感官都在消退,只剩痛感與快感相互交替。到最後,她的身體漸漸適應了他的磨礪,便連那點痛也消退,只剩下讓她羞恥的快感在四肢百骸裡激盪。
“菀菀,叫我。”他在極致的興奮裡下令,額上的汗珠滴落在她白得透明的身體上,“快。”
孫菀十指在他的腰上抓出紅痕,萬分糾結地叫道:“卓……”
報復性的衝擊幾乎將她碾碎,她悶哼一聲,嘆息似的呻吟道:“臨城……臨城……”
所有的激情和慾望在她的聲音裡炸開,他從快樂的巔峰跌落,慢慢伏在她溼透的身體上。世界終於冷卻了下來,靜得只有他們的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卓臨城從她的身體裡退出,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見她一動不動躺著,他雙手探入她的腰下,將她從床上抱了起來。
他將她抱去浴室,輕輕放在浴缸裡。熱水從浴缸龍頭裡流出,他隨手往熱水裡傾入一些緩解疲勞的精油。見她弱弱地抱膝瑟縮在一角不動,彷彿中了妖怪的定身法,他且是好笑且是愛憐,於是也跨進浴缸,在她身旁躺下。
水漫至胸口時,他擠出一團沐浴乳抹在她潮紅未退的後背上,正要幫她擦洗,仿似入定的孫菀終於鼓起勇氣抬眼看他,囁嚅說:“我自己來。你先出去。”
聲音雖纖細,態度卻很堅決。
卓臨城深覺挫敗,這樣快她就恢復了過河拆橋的本性,急著將他從身邊踢走。
他噓了口氣,從舒服的熱水裡跨出,走到花灑下,將身體簡單衝淨擦乾,如她所願,套上浴袍出了門。
孫菀目送著他離開,緩緩舒展開身體。她低頭望著水面,身體一點點往水下滑去,直到整個人都沉入熱水裡。
她閉氣平躺在寧謐的水裡,只有這樣,才能控制自己的心緒,不去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但無論她怎樣迴避,身體裡若有若無的痛楚,以及體膚裡經久不褪的亢奮都在提醒她,很多東西都變了。
洗完澡,孫菀著實在浴室裡扭捏了好一陣,才找到出門面對卓臨城的狀態。打開門,卻見臥室空無一人,她匆匆瞥了床一眼,被單、床單都換了新的,全然沒有剛才的凌亂。
她原準備偷偷摸回自己房間,走到樓梯口時,還是忍不住退回到書房門口。手在門把手上停滯了幾秒,她推開房門,朝裡面望去。
只見換了白色睡袍的卓臨城端坐在電腦前,抱著她的本子,聚精會神地玩著被她暫停的那款遊戲。熒幕的反光照得他的側臉線條冷峻利落,而他的眼神里又有一種孩子氣的專注,配上略有些凌亂的半乾頭髮,像是年輕了十幾歲。
感覺到孫菀在身後,他目光往這邊一斜,卻沒有急著做聲。他鼠標頻點,將兔子的長棍換成匕首,手起刀落幹掉一個近身偷襲的敵人,才開口,“過來。”
聲音裡有點讓人無法抗拒的溫柔。
孫菀腳不聽心地朝他走去,裝模作樣地找碴,“幹嗎亂動別人東西。”
“看你逃得太狼狽,有點不落忍——都快逃到地圖盡頭了。”卓臨城幾乎在頰邊笑出一隻酒窩,“害我費很久才走回來。”
孫菀尷尬道:“促狹鬼。”
卓臨城很快打完一關,回過頭來,“再過來一些。”
孫菀作勢要走,“困了,沒心情觀戰。”
卻被卓臨城攔腰抱住,他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抬手將她圈抱在懷裡,一手握著鼠標,一手按著鍵盤,專注盯著屏幕,“不用太久。難道你不想第一時間看到自己大仇得報。”
孫菀回頭反駁,“我哪有什麼大仇。”
“既然沒有,何必整天讓我看到你那麼苦大仇深的樣子。”
“有嗎?”孫菀還要狡辯。
“卓太太,麻煩把頭靠在我胸口,你擋我視線了。”
孫菀有點想和他翻臉,但終究沒有那樣做。也許是被他抱在膝上的感覺太好,好到讓她想起幼時被爸爸寵愛的感覺。她倚在他胸口,靜靜聽著他的心跳,“這是在哪裡?好多狼!”
雖是遊戲,但玩得多了,孫菀不免對被狼群咬得血肉模糊這種事心有餘悸。
卓臨城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漫不經心地說:“不用怕,其實很好對付,先去引一隻狼來追你,等它追到你身後時,忽然按住Shift不放,再按鼠標左鍵,就可以給它一個致命的迴旋踢。不過操作要快,起碼要這樣快——”
說話間,他飛快出手,屏幕上,兔子在一個漂亮的迴旋踢後,快速拔出腰刀,在敵人身上補了一刀。收起腰刀後,兔子幾個縱身,飛去地方的哨塔,乾淨利落地暗殺掉所有放哨的敵人。
孫菀屏著呼吸看他操作,短短幾分鐘,他不斷變換戰術,毫無滯意地幹掉整排敵人。過關的音樂響起,屏幕提示馬上進入最後一關,孫菀不甘地問:“以前玩過。”
“沒有。”卓臨城姿態優雅,在遊戲裡殺敵不眨眼。
“騙人。第一次怎麼玩得這樣好。”
“主頁面寫著操作說明。”
孫菀忍無可忍,“不公平。以後再也不玩了。”
卓臨城十指靈活閃動,操控著那隻浴血奮戰的兔子,慢吞吞地回道:“以你的反應力,我比較推薦你玩推箱子或者數字九宮格……”
孫菀轉頭,隔著浴袍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卓臨城不閃不避,從容飛出幾把飛刀,躲開蜂擁而來的敵人,“大敵當前,夫人還是不要紅袖添亂。”
孫菀無言以對,嘴角輕輕一撇,老老實實窩在他懷裡看他在虛擬世界裡橫掃千軍。
一番精彩的廝殺後,激昂的通關音樂響起,卓臨城低頭輕吻她的頭髮,“滿意了嗎。”
孫菀勉強地點頭。
他微笑著伸出手合上電腦,將孫菀抱去了隔壁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