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和唐小天的第一次見面,他到現在還覺得他的笑容真的很耀眼,閃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值不值得你這麼愛她。”曲蔚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好笑地搖頭,他居然說出這種謊話。
坐直身體,有些艱難地從床頭櫃上拿起煙,叼在嘴裡點燃,吐出一個菸圈,冷冷地望向窗外,他的思緒慢慢飄遠……
他是一個私生子,從有記憶以來,那個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每個月只來見他兩三次,每次他來,母親都很高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伺候著他,然後變著法子從他的錢包裡將錢弄出來,可當他一走,喝的好茶還沒涼透,另外一個男人就會從隔壁的房子裡過來,摟著他的情人,數著他留下來的錢,虐待他的兒子。
他從一開始的憎恨,到後來的默然,到最後居然覺得幸災樂禍。他總是忍不住會想,父親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這件事呢?等他發現了,那麼,那對賤人會父親被怎麼弄死呢?
又或者,其實父親早就知道,只是無所謂罷了?那麼,他要怎麼去把那對賤人弄死呢?
想到這兒,他冷酷地笑了笑,又吸了口煙,最後那對賤人還是被他弄得生不如死,那種復仇的快感,他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真的很爽,好像壓抑多年不能呼吸的人,終於喘出了一口氣。
可那之後,他又開始覺得無聊了。他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也許是喜歡他的外形,也許是喜歡他口袋裡的錢或身上的名牌,可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愛她們,哪怕是喜歡都沒有,每次有人和他說愛他的時候,他總會覺得很假,很可笑。
可但凡有女人問他,你愛不愛我的時候,他必定會答,愛啊,很愛。
是的,很愛,很愛和你做愛,只有做的那一刻,才會有那麼一點點愛罷了。
他愛上的不是在他身下嬌喘的女人,而是放縱時那一剎那的高潮。
愛情對他曲蔚然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玩笑,這世界上有真愛嗎?在這個充滿慾望與銅臭味的世界,愛情早就絕種,那種東西,只會出現在小女生無聊的幻想中罷了。
在當兵之前,他一直這麼堅信著。直到他遇見了唐小天。
進軍營的第一天,他進宿舍的時候,空蕩蕩的宿舍裡只有一個人,那個人正趴在桌子上埋頭寫著什麼。他聽到門口的動靜,立刻站起身,轉過臉來,窗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爽朗地笑著,一笑起來,臉頰兩邊有一對深深的小酒窩,讓他顯得更加英俊。他身上有種陽光的味道,那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味道。
他走過來,伸出手笑:“你好,我是唐小天。”
他握住那個陽光男孩的手笑:“你好,曲蔚然。”
那是他和唐小天的第一次見面,他到現在還覺得他的笑容真的很耀眼,閃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後來,他們睡了上下鋪,每天同進同出,同吃同睡,感情想不好,真的很難。
在部隊裡,剛入伍的新兵都喜歡寫信,寫信是唯一一個和外界聯繫的方法。每天晚上,宿舍裡的新兵都趴在桌子上寫信,寫給同學,寫給父母,寫給老師,把能寫的人都寫一遍。
老兵們總說,新兵蛋子都這樣,過不了三個月,就沒人寫信了。
老兵們果然言中,三個月後,除了有女朋友的幾個人,其他人幾乎都不怎麼寫信了。一來懶得寫,二來,寫出去的信總是沒人回。
老兵們又說,新兵蛋子都這樣,過不了半年,女朋友都得跑,綠帽子都得戴。
老兵就是老兵,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半年後,總是有人在再也收不到女朋友的來信後,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可唐小天還是每天都寫信,早中晚,一天三封,寫完後,在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時候一起寄出去。他經常取笑他,一個男人哪有這麼多廢話寫,你別叫唐小天了,你就叫唐三封。
唐小天在大家的鬨笑聲中,摸著鼻子輕輕地笑,那笑容很是靦腆。
唐小天收到的信也很固定,每個星期至少有四五封。他有一個抽屜,什麼也不放,專門放他寶貝女朋友寫來的信,按著順序,很整齊地疊放在一起。
有一次班長遞給曲蔚然一個大信封,讓他回宿舍時順便交給唐小天,他接過信封,掂量了一下,估計裡面是本很大的書。看了一眼信封,信封上用黑色水筆寫著部隊的地址,字很漂亮,信封的最下面,寫著,舒雅望。
雅望?他輕念她的名字,美好的願望嗎?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
“小天,你的信。”他將信丟給坐在窗邊的唐小天。
唐小天接住,細心地沿著邊角將信封拉開,牛皮紙被他弄得咯咯作響。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偷偷地看向唐小天,只見他從信封裡拿出一本素描本,當他翻開第一頁,忽然吃了一驚,然後露出燦爛到炫目的笑容。
那時,他忽然有些羨慕,羨慕他有這樣一個人,能讓他將自己的時時刻刻與她分享;羨慕他有這樣一個人,能讓他朝朝暮暮地想念;羨慕他有這樣一個人,長長久久地等他回去;羨慕他笑容裡那濃濃的甜蜜和滿滿的幸福。
為什麼他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為什麼他有這麼多的女朋友,卻沒有一個能讓他有動筆寫信的衝動?為什麼?
從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唐小天的笑容很刺眼,刺得他難受。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真愛,只是,那愛跟他無關。
三年後,當他從移交表上又一次看見那熟悉的字體時,他猛然抬起頭,望著站在他眼前的女孩,那是一個說不上美若天仙,但卻清秀乾淨的女孩。
“雅望啊,很高興見到你。”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激動。
在見到她的這一刻,他忽然想要得到她,不明所以,就是想要。
他說,想要幫他試試她到底值不值得他那麼愛他。
他說,他只是開玩笑。
是的,他在說謊,他就是想得到她,得到舒雅望,得到唐小天那麼愛的舒雅望。
他不討厭唐小天,真的不討厭,甚至很喜歡他,喜歡他的陽光,他的笑容。
可他討厭愛情,討厭有人在他面前愛得這麼深,這麼濃,這麼刺眼,這麼讓他想破壞。
手中的香菸燃到了盡頭,他抬手,狠狠地將菸頭按進菸灰缸裡。
嘴角揚起一抹陰冷的笑意。等著吧,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