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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端倪畢露

此番鳳凰飛得還算穩健,沒讓我在袖兜裡滾來滾去,只是路途儼然遙遠了些,我趴在兜裡睡了兩覺醒來,方才覺著耳邊呼呼風聲停下,想是到了。

“這位公子可要擺渡?”忽聞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

“正是,麻煩老人家了。”一個晃悠,想是鳳凰踏上了船。原來去魔界竟是要渡河的。

“公子站牢了,袖兜裡的仙子也抓穩了,老夫這就開船咯!”老漢一聲吆喝。

“嗯~袖兜裡的仙子可是抓穩了?”鳳凰悠悠然重複了一遍。

怎的一個兩個都發現了?

我滑出袖兜化了人形,抬頭一看,一拍手道:“哎呀!昨天夜裡怎的睡錯地方了。實在不巧得很,不巧得很。”

鳳凰勾了勾唇角,將手背到身後去便不再睬我。我嘿嘿一笑,四下看了看,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向前行,舟下滴水全無,更莫要說是河,兩岸之間深不見底,雖不見水,在小舟中卻可聽到水拍船底的“硿硿”聲,也能感覺到水波搖晃之感,煞是奇異。

我剛伸出手去,想撩一捧這莫須有的水,卻不知被什麼打了一下手,嚇了一跳縮回來,卻原來是根鳳羽敲在我手上。

“這是忘川河。”鳳凰收回鳳羽,“你若不想餵了河下幽魂野鬼便站穩了。”

我矜持地斂了斂手,抬頭看見撐船的老爺爺盯著我瞧,便樂呵呵地朝他笑了笑。鳳凰輕輕咳了一聲,蹙了蹙眉頭,“鎖靈簪呢?”

“丟了。”我如實回答,見他面色一沉,趕忙補了句:“昨日去姻緣府駕雲駕得急,想是落在雲頭裡了。”

鳳凰正待說話,撐船爺爺卻開口插道:“老夫守這忘川河十來萬年,第二次見著如姑娘此般絕色。”

唔,這爺爺生意忒冷清了些,十來萬年才統共見過兩個姑娘。

“猶記兩萬年前曾來過個女子,問老夫討一捧忘川水。那女子生得容顏傾國,行路間步步生花,面容誠然絕美卻神情悽苦,不若姑娘你這般明媚無邪。”

“後來呢?”我興致勃勃問道,想來若是個有趣的故事回去轉與狐狸仙聽聽,他定然歡喜得不得了。

“後來?後來岸邊追來了個錦衣公子,急急將那姑娘手上的水打翻入地,兩人一番爭執後,那姑娘竟縱身一躍要跳入忘川,那錦衣公子著了急,發了瘋般將那姑娘攔回來,之後兩人便齊齊消失沒了蹤影。”

“忘川,忘川,相忘回首已成川。”爺爺搖頭嘆了一句。

原來是個虎頭蛇尾的故事,我不免掃興。鳳凰卻一臉若有所思將我一望,作深沉狀。

言語間已行至對岸,鳳凰拿了顆老君的靈丹與撐船爺爺作船資,率先下了船,我下船時抬頭乍見魔界光景,一腳踏在船沿上沒有站穩,向前撲去,幸而鳳凰那廝回身及時,正好接住我。

我摸了摸撞疼的鼻樑從他懷裡抬起來,他卻身子一頓,兀地撒開託著我的手,突然頭也不迴向前走。喜怒無常啊喜怒無常,我穩了穩差點再次跌倒的步子跟在後面追。

魔界的天空血一樣囂張而鮮豔,綠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飛來飛去,鬼影憧憧,我抖了抖,細著嗓子道:“那個……鳳凰,你等等我……我……我怕鬼。”

前面鳳凰總算停了腳步,回過頭來,嘴角笑渦一旋,哭笑不得道:“你一個妖精怕的什麼鬼。”

我想了想,也對哦。再想想,也不對,我是精靈,不是妖。幸而鳳凰總算不再撇下我,我便不與他計較拾了路隨他一道走。

中途,鳳凰使了幻術將我們兩個都變換了模樣,身上的袍子也都變成了灰撲撲的顏色,與我道:“你要隨著我也行,只是今日起在魔界你便是我的貼身侍女,隨侍左右,我便保你不被鬼怪捉去。”我想了想我已作他書童作了一百年,貼身侍女也無甚區別,便諾了。

魔界裡面熱鬧得緊,街上走來走去的妖怪雖都有個大致人形,但總歸身上要多出點什麼,或拖條尾巴,或頂對犄角,或眥對獠牙,看得我目不暇接、不亦樂乎。

迎面來了個只到我腰際的小妖怪,託了個大大的托盤,諂媚湊上來對鳳凰道:“這位魔爺,買條尾巴吧。都是新鮮貨,裝上準保叫人瞧不出真身!”

鳳凰搖了搖頭眼睛都不願瞥上一瞥。我興致勃勃地瞅了瞅,真是好大一盤尾巴呀,上面摞著一條條牛尾、羊尾、兔尾、魚尾、鳥尾,我伸手翻了翻,軟軟熱熱,果然新鮮逼真得很。便問那小妖:“這尾巴倒是不錯,不知有沒有耳朵呢?”

小妖連聲道:“有的有的。”忙不迭地從兜裡掏出好幾對耳朵,我一眼便瞧見了一對長長的白兔耳朵,唔,若有這麼一對耳朵,想來下次老胡再來擒我的時候便可裝上將他嚇回去。

小妖嘖嘖:“妖娘好眼光,這兔耳朵可是照著那廣寒宮玉兔的耳朵變換的。”我摸了摸那兔耳朵,喜滋滋揣進懷裡,鳳凰在一邊嗤道:“不過障眼小術。”

正待要走,小妖卻著急喚道:“妖娘可還沒付錢呢?”

“錢是什麼?”我疑惑回頭。

小妖瞪圓了眼,頓足。邊上卻突然插進一雙手,拋給那小妖一個銀晃晃的東西,“我替這妖娘付了。”

我轉身,就見一個著了身玄色衣袍的妖怪牽了只鹿衝我微微一笑。呵呵,真是魔界處處有溫情。

鳳凰卻冷了冷臉,掏出一錠赤金色的東西丟給那小妖,將適才那妖怪拋的銀錠拿回來還至他手中,“我的侍女買東西自然是我來付,怎可煩勞大殿。”

那妖怪一臉不以為然將銀錠給收了,道:“既是一家人,何來‘煩勞’之說。”

一家人?天家果然神奇,這鳳凰先是有個狐狸作叔父,現如今竟還有個妖怪與他攀親戚。我瞧了瞧那妖怪,有些面熟。

鳳凰淡淡一笑,“許久不見,大殿今日怎的起了興致到這魔界一遊?”

“聽聞鳳弟請命親下魔界,為兄難免好奇,不知是樁如何了不得的公案竟要火神親自出面。”妖怪聲音甚是和煦。

鳳凰捋了捋袖擺,不甚在意道:“妖獸窮奇與惡鬼諸犍相爭,造妖火、放瘟疫,累及無辜,屍孚遍野。可算得大事一樁?”

“如此說來,為兄倒也應一併同行,助上一把綿力。”那妖怪突然轉向我,“錦覓仙子別來無恙。”言畢,伸手溫和地摸了摸身旁小鹿的脖頸。

我將那小鹿細細一瞧,想起來了,“小魚仙倌呀?”

小魚仙倌暖洋洋笑了開,“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小魚仙倌?”鳳凰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不想二位竟見過面。”

“是呀,昨日潤玉仙倌放鹿的時候恰巧遇見的。”我與他道。

“放鹿?魚?不知夜神大殿何時竟連龍也不作,倒要作只魚了?”

潤玉仙倌低頭一笑,“火神既作得烏鴉,我作只魚倒也無傷大雅。”

這般一問一答,我終於曉得了這小魚仙倌竟是鳳凰的兄長真龍夜神。原來有鱗尾的不一定是魚,它還有可能是條低調的龍。

此後,小魚仙倌便隨著我們一路同行,鳳凰面色益發清冷,真真不曉得他這樣冷清的人怎的作上火神的。

夜裡宿店,鳳凰要了個套間,命我住在外間,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貼身侍女,自然要伺候起居。”小魚仙倌便宿在了隔壁。

睡至半夜鳳凰說口渴使喚我與他端水,我迷迷澄澄下了樓想尋看店的小鬼要壺茶,不想卻瞧見夜神的小鹿縮在木梯口巴巴將我一望,怪可憐見的,想是也怕鬼,我便端了水一併將它牽回客房。

第二日清晨,我在客棧後院尋了把草要喂那鹿,它卻犟了脖子不肯吃,身後有人輕輕一笑,回身卻見夜神站在那裡,道:“錦覓仙子且莫要為難它,我這鹿喚作‘魘獸’,只食夢,卻吃不得草。夜裡只需將它放出,它自會尋人夢魘將其食之。”

我拍了拍小鹿嘖嘖讚道:“果然天家寶貝,有趣得緊。”那鹿卻突然打了個嗝,我摸摸它滾滾圓的肚子,想來昨夜不知吃了多少夢魘,現下撐住了。

“兩位客官,早飯備好了,店裡那位魔爺想是餓慌了,面色不善得很,還請二位客官進去用餐。”小鬼在院門外探了探頭。

我與夜神道:“不若你們先吃,我看這小鹿吃撐了,我牽它在這院子裡轉轉消消食。”

夜神笑笑,“也好。”

待他走後,我將那魘獸的肚皮左捏右捏,“你能吃夢,可能吐夢?吐個夢與我看看。”它左右閃躲,我卻纏著它不放,將它的肚皮揉來揉去。

想是這魘獸果然吃撐了,最後真真吐了個夜明珠大小的東西出來,我喜滋滋要伸手去捏那珠子,那珠子卻突然消失化入土中。

剎那間,地上浮起一層薄光影像,我蹲在一旁饒有興味觀賞。影像中景緻卻有幾分熟悉,我回憶了一下,似是昨日忘川渡口的下船處。就見虛無忘川邊,一個毓秀挺拔的男子正攬了個女子站著,光影慢慢轉換,待掃至那男子面上,我仔細瞧了瞧,竟是鳳凰那廝。

那女子趴在鳳凰胸口,看不甚清,只瞧得她慢慢將頭抬了起來,鳳凰慢慢將頭低了下去,兩人脈脈一望,唔,親了下去。

如此說來,這太半是狐狸仙說過的“春夢”了。

這魘獸昨日睡在我和鳳凰的廂房,我甚少做夢,想來這春夢便是鳳凰的了。

我興致甚好地看著這光影裡鳳凰與那女子親啊親,親啊親,親到後來那女子嬌嬌一喘,鳳凰可算將她放了開,卻仍纏綿地摟了她的腰,那女子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倚靠在他胸口,將緋紅的臉轉了過來。

甚是面熟。

我藉著院子裡一窪小水潭子照了照臉,比對一番。

最後得出了個結論,光影裡的女子確然長得與我分毫不差。

“哼!”頭頂散發出一個妖媚難纏的聲音,我蹲在水窪邊抬頭,但見一個薄裳女子挑了把劍指著夢影中兩人,咬牙切齒道:“說!這女人是誰?”

看她這般不共戴天紅了眼的模樣,我下意識地捂了捂臉,繼而想起鳳凰在我臉上施過幻術,非本人是瞧不出真實面孔的,便放下手坦然應道:“不曉得噯。”

那女子狐疑將我細細打量一番,大體覺著我長得天地和平,便轉而怒視地上光影,揮劍照著那夢中女子的腦袋咵嚓一劈。

阿彌陀佛,我摸了摸後頸,眼看著地上的夢境被這一劍下去煙消雲散,忽覺這女子不甚厚道,擾了我看春夢的興致。

“你是夜神的隨從吧?說!火神可是在此?”杏眼圓睜,氣勢洶洶。

看這般架勢……我揣摩了一下,應是鳳凰的仇家,便殷勤答道:“正是。”還順手與她指了條明道,“左拐,左拐,再左拐,直走往右進門,就在那廳堂裡。”

那女子不負我望,提了劍便奔向左。

我拍了拍手直接往右,走進廳堂。但見鳳凰和小魚仙倌二人面對面坐在一張四方桃花桌前,各執了杯清茶細品,桌上小菜半點未動。

看戲最是講究好的位次,此番這出戏鳳凰唱的主,自然是坐在他對面看來得暢快些,是以,我毫不猶豫擇了小魚仙倌身旁的位子。

甫一坐下,鳳凰便抬眼清清冷冷將我一看,命令道:“你過來。”

話音未落,就聽見門簾子吧嗒一聲響,開戲了。我便無視了鳳凰,端了杯茶默默坐好,那薄裳女子被我誆了一圈可算找了進來,鳳凰大敵臨頭尚不自知,只管擰了眉瞪著我。

就見那女子提了劍直奔過來,望著我們先是一愣神,繼而劍花一挽盈盈拜下,“鎏英見過火神二殿、夜神大殿。”

呃~原來不是報仇來的……我不免大為掃興。

小魚仙倌對她點了點頭,但笑不語,鳳凰那廝總算將冰仞一樣的眼光從我臉上移了開,瞥了眼來人。那女子的臉色順著鳳凰的眼光所過處噌噌噌一順兒紅。

鳳凰淺淺一笑,“原來是卞城公主,許久不見,尚且安好?”

我隨了鳳凰一百年,算是通曉得他的一個脾性,舉凡當面見著女子,他必然將那一副謙和文雅的表面功夫做到足,再配上那張臉,天界的仙姑仙娥便一個個心甘情願地撲通通栽了下去。

此番這公主看來也是個逃不過的,眼見著她的眼神隨著鳳凰的風流一笑狠狠盪漾了一把,整個人便癱軟了幾分,挨著鳳凰身旁的空位小鳥依人地坐了下來,全然不見院裡揮劍的氣勢,“鎏英不好得很,二殿下到魔界來也不叫小鬼們通報一下,與大殿下住在這簡陋的客棧裡,倒叫人以為我們父女招待不周全。”

“事出有因,此番至魔界並非為了遊賞,乃是為了樁公案,故而不好到府上叨擾。”鳳凰不著痕跡往一邊避了避。

“二殿下莫不是有了心儀之人,我等魔女之流便再入不了二殿下之眼?”那公主紅了紅眼,幾分泫然欲泣,“適才鎏英在院中見那魘獸吞吐夢境,夢中女子與二殿下舉止親暱,莫不就是二殿下心尖上的人?”

咳,咳,咳,我一口茶水嗆在喉中,咳個不止,小魚仙倌伸手幫我拍背順氣。

“夢中女子?”鳳凰面色一沉,“大殿的魘獸如今竊夢造詣越發高強,連上神的夢都能盜得,就不怕逆了天條,貶謫入輪迴?”

“上神就寢素有結界,我這魘獸便有通天本領也入不得結界,火神莫非不知曉?”小魚仙倌氣定神閒地一下一下輕撫我的背。

我暗道糟糕,怕是昨夜我將那魘獸帶回房中,誤闖入鳳凰結界,它才誤食了鳳凰的春夢。看鳳凰那鉛雲樣的面色,我抖了抖,咳嗽就更止不住了。

鳳凰長眉微微一挑,細長著眼看了看小魚仙倌放在我背上給我順氣的手,對我命道:“你且過來,夜神大殿婚約在身,若被你這小仙婢帶累壞了名聲,叫我棲梧宮如何擔當得起。”

見他眼色不善氣勢壓人,我便垂了頭,強壓下咳嗽站至他身後,方才讓他面色稍稍和緩。

那公主許也被他的氣勢給駭住了,再沒敢往下追問那春夢,我便也無從得知鳳凰心尖上的到底是個什麼物件。

“久聞天帝為夜神大殿訂立了一門婚約,卻不知這天地六界之中哪家姑娘有此殊榮?”片刻沉默後,鎏英公主轉了個話頭。

小魚仙倌聞言,眼睫半垂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唇角勾了勾,幽幽道:“水神之長女。”

“水神長女……水神與風神不是至今尚無所出嗎?”那鎏英公主話音一落便後悔了,尷尬地僵在那裡。

顯然這個話頭轉得十分之不圓潤,換言之,小魚仙倌的正宮天妃現下還沒生出來,這般一提,自然叫他惆悵得很。

我心中一嘆,送子觀音娘娘此番忒是不給天家臉面了些。

小魚仙倌卻無甚所謂地打了個呵欠道:“這青天白日,正是好眠時,你們且聊著,我去睡上一覺。”說話間移形換步便沒了蹤跡,想是回屋去了。我方才憶起小魚仙倌既是夜神,自然是夜裡當值,白日裡才補眠,難怪之前老胡說他只有夜裡才出來。

這廂卞城公主勸說鳳凰上門小住無果,便滿腔痴情地在客棧裡覓了間隔壁屋子住了下來。這鎏英公主不是別個,正是十殿閻羅之六卞城王的掌上明珠。她這一番動靜下來,整個魔界都曉得天界雙殿聯手上魔界除害來了,而他們的六公主正在一個小客棧裡小心翼翼地陪侍左右。是以,這小小的客棧日日門庭若市,痴女怨妖走馬燈一般輪番登門。

我總結了下心得:天上地下若論招桃花這件本事,果然無人能出鳳凰其右。

再說這妖獸窮奇與惡鬼諸犍,本來你放一把妖火,我造一個瘟疫,鬥得你儂我儂、正是酣暢淋漓,不過是期間弄死了些個凡人草芥,也並不是件如何大不了的事情,卻不想竟上達天聽,被火神和夜神來一雙捉一對,頗有幾分冤屈。

然則,縱有百般冤屈,現下也無處訴了,兩個妖怪被鳳凰分別裝在兩隻葫蘆罐裡,加封了火印,只待過些時日處個灰飛煙滅的刑罰。

鳳凰和小魚仙倌有些不義氣,兩人捉妖時施了個定身法將我獨自撇在客棧裡,如是,我便生生錯過了精彩的打鬥場面,那窮奇和諸犍是圓是扁我都沒能瞅見,就見鳳凰拿了兩隻黃澄澄的小葫蘆獨自回來,小魚仙倌也因有些著緊的公務臨時起意回了天界。

鳳凰本就對我不甚熱絡,近日裡在魔界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麼魔怔,對我態度益發地怪異起來。明明一副看我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神情,卻偏偏將我限在他身邊,除卻今日捉妖,他都用仙障鎖了我的行蹤,讓我左右隨行踱不出他百步以外。

“常言道”才是硬道理。常言道:夢境都是相反的。故而,我思忖將那日魘獸意外捕獲的鳳凰春夢反過來看看,想必才是他的真實心意。

縱然我此番身份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二殿下貼身侍女,那卞城公主卻左右看我礙眼得很,總變著方兒想支開我與那鳳凰獨處,其實我亦很想成全她,奈何鳳凰卻不願成全我的善解人意,我法術不及他,只有莫可奈何地繼續承接那卞城公主和一干妖魔女子的橫眉瞪眼。

了聽常有慨嘆,不知世間哪個女子能得到二殿下的心;我卻暗自嗟嘆,不知世間哪個仙魔能摘得鳳凰的內丹精元。

當然,摘不到鳳凰的內丹,摘個把妖魔的內丹也是不錯的,現如今就有兩個現成的。月黑風高夜,萬物好眠時,趁今日他沒用仙障鎖我,且他剛與妖怪鬥法回來正在屋內打坐休養生息,我便將那封妖的小葫蘆順了個來。

喃喃念得一個咒,我隔著葫蘆殼瞧了瞧裡面的光景,但見一隻灰撲撲的東西趴在葫蘆底,模樣有些像是凡間的耗子,緊閉雙目光有出氣卻無進氣,眼見著氣息越來越弱了。我估摸了一下它這般殘次靈力遠遠敵不過我,便放心大膽地揭了葫蘆上的火印,將它取了出來。

“趴下!”忽聞得身後一聲疾喊,就見那小耗子雙目唰唰一睜,似有銀針萬千射出,我尚來不及有所動作,便被一個頎長溫熱的身軀撲壓而下。

“噗。”

一聲銳器入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有人悶悶哼了一下。辨得似乎是鳳凰的聲音。

“快走!”但聞壓著我的一方胸膛傳來凌厲一喝,瞬間,身上負壓感隨之移去,我即刻手腳並用爬了起來。

但見鳳凰一身素袍背對著攔在我面前,一個麵皮白淨之人在十步開外倚撐著一支方天畫戟,嘴角血跡絲縷分明,看顏色尚且新鮮得很。我暗道不好,轉身便欲默默逃遁。

剛唸了個遁地咒,地上便唰唰生出一排鋼針直戳腳心,幸得我閃躲及時方才避過。遁地不成,我便使了個穿牆術,豈料那牆也應咒而起,打出一面鋼針。穿牆穿不得,遁地遁不成,我只得迴轉身來。

鳳凰見狀一揚手,手心一枚紅光迎風而起,細看卻是一簇漸燃漸炙的火焰,冥燒搖曳似一朵熱烈綻放的紅蓮。一片紅光中,鳳凰身姿傲然挺立,袍帶獵獵飛揚。

那執戟之人在紅光之中卻臉色益發慘白,似見死神在前,瞳孔放大步步後退,四壁鋼針紛紛墜落似松針枯敗。原來是個懼火的妖怪。

不過,卻為何我亦有一股焚燒沸燃之感自百會、後頂、風府、天柱穴行遍周身,一道淡淡的水霧自印堂中徐徐逸出,神志開始漸漸失迷,竟有些肖似那日誤食朱雀卵之痛。

鳳凰眼光一閃,眉心微微起瀾,兀地將手收了回來,那紅光倏忽熄滅,我也隨之一個激靈清轉過來。

執戟之人鬆下一口氣,眼風隨著鳳凰的動作在我倆之間來回一個逡巡,“哈哈哈!怎的?火神殿下做甚不使那紅蓮業火對付我?莫非為的是這懼火的小仙子?火神既要憐香惜玉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那妖怪雙目一凝,萬千光針飛射而出,鳳凰反手放出一個仙障將我籠罩其內,轉身抽出一柄利器便與他纏鬥起來。

那利器似劍非劍,肖刀非刀,快比閃電卻泛七彩霞光,被鳳凰舞得出神入化,生生將那光針盡數擋出。卻不想是個調虎離山的計策,那妖怪趁著鳳凰全力擋針的空檔,舉起方天畫戟勉力向我戳刺而來。

鳳凰眸色一動,一個疾行緊隨那妖怪身後欲將其攔下,不想那妖怪卻突兀轉身,直舉畫戟近身向鳳凰胸膛而去,狡猾至極。

善哉善哉,我閉了閉眼。

聽得妖怪一聲呼喝,睜眼一看,但見鳳凰一個靈巧側身避開攻勢,向後輕輕一仰,抬腳一踢,腳尖四兩撥千斤正中妖怪手腕處,妖怪一個脫力,畫戟墜地,鳳凰後仰翻騰之後縱身向前一躍,手中利器便穩穩當當架在了妖怪的脖頸上。

妖怪雙目圓睜,凝神放針仍欲殊死一搏,鳳凰手指一捻將一枚火印彈貼至他的印堂上,那妖怪“吱”地一聲叫喚便現了原形,又縮成我初見時的閉眼小耗子模樣。

再看那滿地落針,小風一過輕輕飄起,竟原是這小耗子身上的銀灰耗子毛。鳳凰“哼!”了一聲收回架在它脖頸上的利器,此番細細一看,卻哪裡是什麼利器,原來是一根鳳凰的七彩鳳翎。

乖乖,原來它們打鬥的武器都是從自己身上隨手順下來的,天長日久這麼拔毛拔下去可不就成禿子了?烤焦的鳳凰我見過,卻不知禿了的又是什麼模樣,我蹲在牆角默默想象了一番。

幸而我們做葡萄的不長毛。

鳳凰將那耗子重新封進葫蘆罐裡,放開我身上的仙障,抬眼睨了睨我,我乖乖巧巧垂下頭,避開那生生劈劃而過的眼風,繼而抬眼欽佩地將鳳凰一望,“二殿下這耗子拿得妙,甚妙!錦覓此番可是長了見識。”

“你!……”鳳凰一副氣血不太順暢的樣子,少頃後一甩袖擺,“罷了!你且與我說清楚此番私縱窮奇妖獸為的是哪般?”

我垂目看了看腳尖,囁嚅道:“為了取它的內丹精元。”

鳳凰抬手撫了撫額,“內丹精元?你沒被他反取了去已是萬幸。若不是我來看你……”話講得一半,他卻兀地閉了口,面上騰起一片詭異的淡粉色。

我有些憤然盯著他,我雖打不過那窮奇,但還不至弱到被他拿了內丹精元,唔,頂多,頂多不過打回原形……

鳳凰見我盯著他,面上粉色一勁兒氾濫至脖頸處,奇怪得很,平日裡銳利似劍的眼神,此刻卻泛起一層粼粼異光,閃爍了一下躲避開來,攏手輕輕一咳後,復又板起張面孔,伸手來觸我的印堂。

我嚇了一跳閃躲開,想那窮奇被他彈了下印堂就現出原形妖力盡失,我萬萬不可重蹈覆轍。奈何鳳凰力道大得很,硬是握了我的肩膀,來撫我的印堂。

我顫巍巍閉了眼,卻覺他指尖春風化雨般在我印堂間柔柔一觸,“可有不適?我適才一時心急忘了你性本屬水。”

我明明是土裡長出來的,這鳳凰!我睜開眼正待辯駁,卻見眼前鳳凰的手心點點血跡,縱橫斑駁。

“你的手……?”

鳳凰這才順著我的視線翻過自己的手心看了看,眉峰略略一攏,“想是那窮奇的瘟針所傷。”

我方才憶起小耗子睜眼之初鳳凰將我壓趴下時,確然聽得銳器入體的聲音,原來是鳳凰用手替我擋了小耗子的鋼針。

此時,門上傳來一陣細細叩門之聲,“二殿下可在屋內?”聲音嬌且媚,應該是那卞城公主。

鳳凰還未答話,我靠近門邊就順手將門打開了。

“鎏英適才聽得打鬥聲……哎呀!”那卞城公主甫一進門便驚呼出聲,我琢磨著應是被那滿屋耗子毛給嚇著了。

“莫不是那窮奇妖獸逃了出來?火神殿下可有傷著哪裡?”卞城公主滿面關切湊上前來,鳳凰稍稍一避讓,道:“無甚大礙。”

“不過手上紮了些針眼,公主可有紗布?”想那鳳凰好歹是替我挨的針,我自然需與他包紮包紮,便順手問那公主討要些紗布。

豈料那公主聞言,臉色哐當掉了下來,“二殿下中了窮奇的瘟針?!”

見她這副模樣,莫非這瘟針有什麼說法?我不禁些許疑惑。

“鎏英這就去花界為二殿下求取靈芝聖草。定在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內返還。”那卞城公主對鳳凰彎腰行得一個禮火急火燎便閃身沒了影蹤。

“卞城公主且慢……”鳳凰出言相阻卻已然來不及。

“被瘟針紮了會怎樣?”我仰頭問鳳凰。

“窮奇乃魔界瘟疫之妖獸,渾身針刺灰毛均攜百變瘟病,若入體內,則疫生瘟橫,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內嗜滅靈力。”鳳凰淡淡與我道來。

“靈芝聖草可是能祛此病疫?”看那公主一番形容應是如此。

“正是。”鳳凰額角已慢慢滲出點點汗漬,倚著一方椅子緩緩坐下,“但,花界與天界夙怨頗深,想來長芳主斷然不會允那聖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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