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做太平犬,莫為亂世人。
這一年,是熱鬧並且極具戲劇性的一年,史書記載中改變歷史走向的幾件大事都發生在這一年裡,從年初開始,真煌流血夜、大同行會復仇事件、九王之亂、夏唐之戰,相繼接踵而來。一個又一個重磅炸彈連續轟擊在大夏皇朝的腦袋上,古老的西蒙大地一片瘡痍,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在戰士的血肉和婦孺的白骨上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領地。
年初,真煌帝都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風雪之中,大雪接連十二日襲擊了這座古老的城市。寒風刺骨,大雪紛飛,寂寞的古棧道上,一隻黑甲軍隊頂著風雪,奔馳在古老的雪原上,向著真煌城迅速而來。
“父親!”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的策馬而來,還沒下馬就大聲喊道:“我看到四哥的戰旗啦!”
男人五十多歲,兩鬢有些斑白,但卻並不顯得衰老,眉眼都掩蓋在風帽之下,只露出堅挺的鼻子和緊抿的唇角,輪廓剛毅,穿了一身深紫色的長裘,紫貂狐尾做領子,將他的下巴都遮蓋住了。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揚起頭,目光穿透重重的風雪,向極遠處望去。
七年了,他花費了無數心血磨練出的這柄寶劍,終於該出鞘了。
就在諸葛家各房家主們齊聚東城門外靜靜等候的時候,一隻輕騎卻從南城門靜悄悄的走進城來,這隊人馬看起來很不起眼,穿著普通的藍布大裘,帶著裘皮風帽,戰刀長槍都用棉布包了起來背在背上,所騎的戰馬也是普通的紅川馬,咋一眼看去,無非是普通的城守軍,然而細細打量,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銳氣撲面而來,讓人脊背發寒。
隊伍一路經過九崴,繞過熱鬧的正街從赤湖後越過紫薇廣場,停在只有內城禁軍才能停留的白石營。領頭的男人一身墨色鎧甲,黑色的大裘穿在身上,輕輕一抖,滿是風雪黃沙。他離開隊伍,帶著幾名屬下徑直來到泰安門,毫不費力的就進入了那座戒備森嚴的聖金宮之中。
“七殿下!”
風雪之中,年輕的趙徹抬起頭來,眉間滿是風霜之色,雙眉似劍,眼眸冰冷,四年的邊關戍疆像是一塊頑石,將這把利刃打磨的更加鋒利,他微微皺起眉頭,沉聲說道:“老八呢?”
“已經被宗仁堂看管起來了。”
男人眉梢一挑,聲音低沉的說道:“你們是如何當差的?”
幾名下人頓時跪下,神色惶恐,齊聲叩首:“奴才該死。”
趙徹坐在馬上,緩緩的眯起眼睛,沉聲說道:“既知該死,為什麼還來見我?”
說罷,轉身沿著乾熙圍道就向前走去,只留下幾個面如土色的年輕侍衛跪在風雪之中。
風雪越發大了,狂風呼嚎肆虐,一眾人披著斗篷,帶著風帽,行色匆匆。
“什麼人?”
藍袍侍衛突然厲喝一聲,前面行走的人影頓時停住了腳步,巨大的風雪遮掩下,只能朦朧的看到一個影子,那人身材不高,十分的瘦弱,卻十足的伶俐,在聽到聲音的第一時間迅速跪在地上,謙卑的垂下了頭。
“殿下,應該是後殿的宮女。”
趙徹點了點頭,儘管此行不宜為外人知道,但是已經進了宮,也不宜喧譁吵鬧。他示意幾人跟上,就迅速的向前走去。
大風突然猛地颳起,一下刮掉了那人頭上的帽子,不長的頭髮被綰成一個男士髮髻,脖頸卻是白皙纖細的。趙徹的靴子踩在帽子上,他微微的皺了皺眉,然後回過頭來,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緩緩說道:“抬起頭來。”
一張清秀的臉孔映入眼簾,眼眸沉靜,眸色極黑,雖是身著男裝,卻也是少見的絕色。趙徹的眉頭輕輕皺起,又緩緩舒展開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意味深長的輕笑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連你也可以在聖金宮裡自由行走了嗎?”
楚喬低著頭,面色平靜,也不回話。
趙徹眼神淡淡的掠過少女的背脊,然後噗的一聲,將帽子踢回了楚喬的身邊,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風雪仍舊在颳著,少女抬起頭來,卻也只看到一個淡淡的影子。可是不知為何,她卻感覺有那樣厚重的壓力撲面而來。在今日這場風雪之中,回到帝都的又怎會是眼前的這一人?
真煌的局勢,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越發的緊張了。儘管離燕洵北歸之日,還有六個月之久。
當天晚上,聖金宮裡,舉辦了盛大的晚宴,與會的除了多了凱旋還朝的七皇子趙徹,更有七年前就前往臥龍山養病的諸葛四公子諸葛玥。現在,他已經是軍機處的副指揮使通判了。
大夏皇帝趙正德仍舊是習慣性的不出席各種宴會,只有皇后穆合那雲象徵性的露了一下臉。畢竟七皇子趙徹還是他的親生兒子。宴席上其樂融融,觥籌交錯間,滿滿都是一派祥和的君臣同樂,絲毫看不出就在三日前,八皇子趙珏因為犯了天怒,被逐出趙氏宗廟,貶為庶人,下了宗仁堂過審。
“那些血腥的政變很多時候都像是水中的石頭,不一定每個人都能看得出它的大小形狀,只有有膽量的人才敢進去去摸索一番,只是水有多深,能不能活著出來,就難說的很了。”
當楚喬將白日所見告訴仍舊沒有資格出席大夏宴會的燕洵的時候,燕洵正在修剪一盆盆栽,他低著頭,波瀾不驚的說出這麼一番話。
楚喬歪著頭,細細的考量了一番,然後遞過一把剪子,輕聲說道:“那你說,趙徹這次回來不是為了幫趙珏嗎?”
燕洵淡淡一笑:“穆合那雲只生了兩個兒子,穆合氏想要同魏閥爭奪太子之位,只能下力度扶植一人。趙徹戍邊四年,遠離帝都,誰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在皇家,趙氏的手足之情,呵呵。”
咔嚓一聲脆響,蘭草的花莖頓時被鋒利的剪刀剪斷,這是一盆極品的墨蘭,從南疆大呂快馬送到京城,剛剛才進的花房。楚喬見了心疼的輕呼一聲,卻見燕洵毫不遲疑的抱起墨蘭扔在一旁,然後拿起一盆雪蘭草繼續修剪了起來。
“現在對穆合氏來說,他們就像我一樣,只有繼續修剪雪蘭草這一個選擇了。”燕洵微微一笑:“誰叫花匠今天只送進宮兩盆蘭花呢?”
屋外風雪瀰漫,星月無光,楚喬突然知道,四年前自己和燕洵兩人聯手陷害趙徹的計劃已經徹底失敗了,這個當初得罪了魏閥乃至整個長老會而被穆合氏拋棄了的皇子從泥濘裡爬起身來,帶著滿心的仇恨和殺戮再一次回到了帝都,儘管他並不確切的知道誰是真正的仇敵,但是他們的日子,將會更需要如履薄冰的小心和謹慎。
“不必擔心,”燕洵的手輕輕搭在楚喬的肩膀上:“趙徹死而復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你不是一直憎恨諸葛家殺害了你的兄妹嗎?臨走前,我們就先討回一點利息吧。”
深夜,諸葛家的馬車從聖金宮裡行駛出來,諸葛穆青直接去了西灣口,那裡,有一個卞唐來的歌姬最近十分走紅。諸葛穆青雖然位高權重,老謀深算,但是卻也有身為男人的劣根性。年近六十的男人和自己的兒子招呼了一聲,就驅車離開了諸葛家護衛的隊伍。
剛剛進了青山院,寰兒就迎上前來,打著傘遮去諸葛玥頭頂的碎雪,語調極速的說道:“四少爺,華大夫剛剛走,已經沒大事了。”
諸葛玥面不改色的走進書房,書房的書架被挪到一邊,一個黑洞洞的洞口露在外面,他脫下披風,甩在一旁,邊走邊擦去頭上的雪水。
面色蒼白身形瘦小的女子被鎖鏈緊緊的鎖住,坐在石室的中央,面有菜色,蒼白如紙,見了諸葛玥進來也只是輕輕的瞄上一眼,眼神冷寂,不言不語。
昔日的少年已經長大,曾經陰柔的氣質也在多年的歷練下變得凌厲了起來,他冷冷的望著石室中的女子,眼神卻似乎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不愧是一家人!”
諸葛玥心下冷笑了一聲,隨即眉梢一挑,猛地轉過頭去,邊走邊沉聲對著兩旁的下人交代道:“若是下次再出現這種事,你們就陪她一起去死好了。”
所有人都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燈火轉瞬熄滅,衣衫單薄的女子緩緩的咬住唇角,一滴眼淚劃過面頰,慢慢的落了下來。
就在這個晚上,最得大夏皇帝喜愛的八皇子趙珏於帝都宗仁堂被秘密處死,事情進行的風平浪靜,屍體從西安門被抬出去,轉瞬就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之中。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犯了何等大罪,也沒有人打算去追究這件事的始末,眾人只是知道,這是繼燕門被處斬在九幽臺之後,夏王趙正德親自下命令所殺的第一個人,那麼,他就必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就如燕世城一樣,非死不可。
而至於這件事的背後,究竟是誰在撐帆推槳,已經不再重要了。
七日之後,卞唐太子李策就會作為使者造訪大夏,同時,他也會親自前往大夏,在夏皇的眾多公主中挑選一位作為自己的和親對象。這,是這位卞唐太子在上吊跳樓服毒尋死之後為自己爭取過來的權利,作為唐王的獨苗,李策是一朵皇家王室中的奇葩,不愛權勢名利,只重詩詞美人,而這,也許只有是這樣從未經歷過爭奪的人才會擁有的奢侈的閒情逸致。
就在大夏皇子們暗地交鋒爭得你死我活的時候,這位自語為卞唐第一才子的李策太子,就要接近真煌帝都了。
而此時的楚喬,卻絲毫不知道這位名滿天下的卞唐才子將會和她的未來有怎樣的牽扯和羈絆。她落下最後一顆棋子,談笑間贏去了燕洵身前的最後一塊糕點,緩緩說道:“我不知道明日的較武場誰的獵物會射的最多,但我卻知道今天晚上你要餓肚子了。”
燕洵輕輕一笑,眼神順著窗子望出去,只見一隻梨樹傲然立於風雪之中,別有一番風韻味道。
“阿楚,還記得我們當年在那棵樹下埋的那瓶玉蘭春嗎?”
“當然記得,”楚喬輕輕一笑:“我們約好了,要在回燕北的前一天將它喝掉。”
燕洵輕輕閉上眼睛,嗅了嗅,說道:“我似乎聞到那酒的味道了,你說我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
楚喬搖了搖頭:“你從未急躁過,你只是等的太久了。”
夕陽西下,茫茫雪地上一片潮紅,真煌北風將起,又是一年春寒,料峭森冷,大地蒼茫。
“希兒,”茫茫雪地裡,一隊人馬正在辛苦跋涉著,錦衣華服的男子坐在華貴的馬車上,伸出一雙修長如玉的手,眼神含笑的對著體態豐腴面容嬌媚的女子說道:“我手冷。”
希兒嘿嘿一笑,輕輕的拉開襟口,露出大半截白皙豐滿的酥胸,兩粒嫣紅透著輕薄的白紗隱隱的露了出來,媚聲說道:“那希兒給太子暖手吧。”
男人的手順著襟口就伸了進去,然後輕輕一抓,哎呀一聲,叫道:“希兒,這是什麼?”
女子嗯嚀一聲,頓時軟倒在男人的懷裡,眼神如貓一般的嗤笑道:“太子,是暖爐啊。”
“是嗎?”男人皺了皺眉,手指摩挲:“好雅緻的暖爐啊。”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了起來:“小妖精,讓我更暖一些吧。”
天地昏黃,天朝貴胄們,此刻都在以各種方式經營著他們睡前的節目。
真煌帝都,越發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