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溫家、言家在一起守歲,看到春晚本山大叔、丹丹大嬸兒出場,笑得合不攏嘴。
大年初一,辛達夷到溫家給大人拜年,依舊暴躁好動的樣子,不過,沒有心眼兒,天真純樸。大人們看著歡喜,也讓言希、思莞、阿衡到辛家回禮。
辛將軍是個風趣的老人,雖然和言帥抬了一輩子槓,卻是打心底待見言希。可惜眼下身體不好,年底上報軍部辦了退休頤養天年。看不到身為軍人的英姿,完全是普通老人的樣子,讓一眾小的有些唏噓。
“言老兒這輩子沒幹過啥聰明事兒,當個軍長也是不要命拼來的。真論腦子,他可抵不過我。”辛爺爺讓警衛員給他們仨端了許多點心,說是他家達夷愛吃的。
“辛爺爺,好歹我還姓言。”言希笑,白皙的手背抵在唇上。
辛老拍了拍沙發扶手,笑說:“知道你姓言。咱爺倆說的是私房話,不讓那老東西聽到就是了。”
言希頷首,淡哂說是。
“這是阿衡吧?”辛老凝視了一旁坐直的小姑娘,溫和開口。
阿衡呆呆點頭。
“好姑娘!生得好面相,是個有福的。”辛老十足喜歡阿衡的樣子,看著她,慈藹到了心底。
阿衡望著老人,抿著唇,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幼時,便常有老人說她面容溫厚、身姿清朗,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思莞,我可是聽你爺爺說,阿衡年終考了年級第三,連你也比下去了。”辛老想起了什麼,朝著思莞哈哈大笑。
思莞沉吟,微笑謹慎開口:“阿衡一向聰明討喜,我這做哥哥的差些也是應當的。”
辛老皺眉:“你這孩子自小就是這個個性,說什麼話總要先在心裡繞幾百個彎彎,都是一家人,不累嗎?”
思莞聽到這話,臉紅了,點頭,卻不為自己辯解。
言希轉轉大眼睛,笑靨如花:“辛爺爺,我家老頭下面的人,前些日子拜早年時,送了些好茶,現在還沒開封。”
“還是屯溪的珍眉子?”辛老眼睛中微微有些興味。
“是的,總共只有三錢,說是什麼貢……”言希噙著笑,指尖在沙發上輕點,裝出想不起的模樣。
“貢熙!”辛老拊掌,眼睛亮了起來。
言希笑:“爺爺一直記掛您的身體,囑咐我一定要對您說一句話。”
“什麼?你說。”辛老嘴角上翹,皺紋很是柔和。
“老傢伙呀,沒事兒別裝病。奶奶個熊,不就屁大點兒舊傷嗎,天天鬧著退休。好些了來家裡,老子請你喝茶。”言希輕吟,這語氣學得活靈活現。
辛老有些悵然,嘆了口氣,緩聲道:“那一年,你父親出生的時候,言老兒樂得拉著我喝了一夜酒,嫂子當時還生氣了。可如今,一眨眼的工夫,嫂子不在了,你父親也出了國。我們這些老傢伙,難免寂寞。”
言希卻笑開了,拿起茶杯:“辛爺爺一輩子灑脫,怎麼這會兒卻想不開了?孫輩敬您一杯。走的便由他走,他距我千里,我距他,也是千里。”
過年的時候,一天一天的,吃吃喝喝,有事兒沒事兒放放炮聽聽響兒,日子過得流水一般嘩嘩的。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
十四那天傍晚,阿衡在家接到了一個要命的電話。對方還是個孩子的嗓音,帶著哭腔,也不問問接電話的人是誰,語無倫次張口便說:“思莞哥,你快帶人到‘飛翔’來,一堆人,好多人,在打言希哥。”隨即,便是忙音。
阿衡蒙了,腳卻不停,跑到了思莞房間,普通話飆成海豚音:“思莞,找人,飛翔,救言希!”
思莞的臉頓時漲紅了,穿上外套就往外沒命地跑,邊跑邊吼:“阿衡,千萬別跟大人說!”
阿衡先是掂了根棍子,然後又扔了轉而拿起急救箱,心想:我這麼忙哪有空跟大人告狀!繼而,也一陣風似的衝出了家門。
“飛翔”是一家有名的酒吧,每到夜晚,尋樂子的人特別多。但是魚龍混雜,常常有鬥毆的事件發生。
阿衡趕到的時候,兩幫人正在酒吧前的巷子裡打得不可開交。她認不出其他人,只看到了紅的、白的、黑的三個影子活躍彪悍得很。
黑衣的那個是辛達夷,眉毛亂髮一齊支稜著,像是氣急了,瞪圓眼睛,罵罵咧咧,拿起不知道從哪裡撿的玻璃酒瓶,黑著臉就往對方身上摔去,腳死命地踹著,狠厲的模樣。
白衣的思莞則是眼中充血,額角的青筋極是明顯,不復平日的溫文,揪住身旁高大壯碩的男子,握緊拳頭,一陣風似的,打了過去。
“他奶奶的,你們連老子的兄弟都敢碰,不想活了是吧?老子今天成全你們!”辛達夷那廝吼著,長腿生風,踢倒一個是一個,踢倒兩個湊一雙。
“我呸!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臉,敢跟我搶馬子!我虎霸今天不把他整死,以後就不在道上混了!”一個染了黃髮像是帶頭人的少年,滿臉橫肉,眼神兇狠陰厲,陰惻惻地笑著。
“那我今天先解決了你!”思莞解決了身旁的一群人,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拽住男子的衣領,狠狠地揍了過去。
紅衣少年身旁躺著好幾個嘍囉模樣的人。他拍拍手,清清爽爽地走了過來:“大姨媽,你磨蹭什麼呢?快點兒!”少年微微露齒,歪頭笑罵黑衣少年。
“靠!言希,你他媽太不厚道了!老子為了救你穿著拖鞋跑出來的,你丫還在這兒說風涼話!”辛達夷喘著粗氣,膝蓋上勾,狠狠頂了與他纏鬥的不良少年,趁那人抱著肚子呼痛,飛起一腳,結束戰鬥。
阿衡定睛,看到辛達夷腳上的黃色老虎頭拖鞋,本來繃著的臉驀地扭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又沒讓你救我,是小蝦多嘴。”言希瞪了瞪一旁的電線杆。
“言希哥,我也是怕你受傷!”電線杆後走出來一個戴著帽子的瘦瘦小小的男孩,噘著小嘴,初中生的模樣,“哥,你不準生我的氣,生我氣我不跟你玩兒了!”
“嘁!”言希揉揉男孩戴著帽子的腦袋,一笑,拿他沒辦法。
阿衡自遠處打量著,知道是這個孩子打了那通呼救電話。
“哎,阿希,這人你怎麼處置?”思莞拽住那自稱“虎霸”的橫肉少年,不上不下,有些尷尬。
“你……你們想幹什麼?”那少年見手下的嘍囉被打得七零八落,流出虛汗來。
言希晃了晃手腕,半邊唇角勾出一抹笑,傾城顏色,走到那橫肉少年身旁:“你說你叫什麼?”言希懶洋洋地問他。
“虎霸!老子的名字你也不打聽打聽,道上混的誰不知道!”那少年挺挺肚子上的肥肉,虛張聲勢。
“我只聽過麵霸,沒聽過虎霸。”言希皮笑肉不笑。
“阿希,你怎麼招惹了這種人?”思莞皺了眉。
“你問我我問誰去?”言希翻白眼。
“你你你……搶了我的美美,還說不認識我,太他媽不是玩意兒了!”虎霸肉肉的鼻子氣憤地抽抽。
“美美?誰?”言希挑眉,一頭霧水。
“美美,我對象兒,談了八年了呀,說跑就跟你跑了!”虎霸顫著腮幫的兩團肉,泫然欲泣。
“言希,言大美人兒,喲,您還幹這事兒呢?美美,哎喲哎喲不行了,笑死老子了……”辛達夷在一旁,晃著大白牙,爆笑起來。
戴帽子的男孩兒也是個喜笑的人來瘋,瞅著辛達夷,一會兒就憋不住被傳染了,兩個人在一旁笑瘋了。
“少爺我多好一孩子呀,能幹這種缺德事兒嗎!”言希白了傻笑的兩個人一眼。
“老實說,少爺你幹過。”思莞想起了什麼,撫額開口。
“什麼時候?”言希蹙眉,迷茫。
“七中的那個。”思莞很是無力。
“倒追你的,叫什麼什麼Angelbeauty的。”
“就是美美!”橫肉少年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言希:“哦。”
“你‘哦’是什麼意思?!”那少年被思莞鉗住了肩,原地蹦著。
“哦就是,我和她沒幹什麼,只親過一次,她抹了口紅,很噁心,親完我們就掰了。”言希淡淡開口。
他一直嘗試著和一個陌生人無防備地交往,嘗試最親密的行為,卻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
阿衡想起那一日路燈下火熱糾纏的兩抹身影。
“這還叫沒什麼?我要殺了你!”橫肉少年哭了。
“那邊的,幹什麼呢!”不遠處,出現一聲吼聲。綠油油的警裝。
思莞恍神,鬆了手。
“我跟你拼了!”虎霸得了機會,抄起地上的啤酒瓶,猛地朝言希頭上砸去。
“言希哥!”戴帽子的男孩失控,大喊了一聲。
言希轉身,猝不及防,酒瓶子砸向自己,他身體本能地向左傾,躲了頭,卻被砸中了肩膀。
玻璃瓶並沒有破,但瓶底的碎玻璃碴子卻劃破了少年的肩膀。紅衣上,浸過一片鮮紅,花一般的色澤,妖佞而駭人。言希捂住右肩,痛得蹙起了眉。
辛達夷一個衝步把虎霸撲倒,膝蓋下壓,死死鉗住虎霸的雙手,雙手死死地掐住他,惱極了,目眥盡裂:“他媽的,你信不信今天老子有能耐掐死你,還有能耐不蹲班房!”
“喲,好大的口氣!”戴著大簷帽的巡警走了過來,看清言希他們,愣了,“怎麼又是你們?”
“傅警官,不巧,又是我們。”言希蒼白著唇,嬉皮笑臉,暗暗打了個手勢。
辛達夷鬆了手,站起身。
“小蝦米,你又偷東西了?”那巡警是個魁梧黝黑的漢子,看到滿地的“屍體”,抽抽唇,望向戴著帽子的男孩。
“我沒有!”小孩子鼓了腮。
“得了,你們幾個,跟我去派出所一趟吧,有什麼要交代的到那兒再說!”巡警揮揮手,示意他們幾個上警車,邊走邊低聲咒罵,“媽的,我們所兒早晚成託兒所!”
“老老實實,站成一排!”傅警官站在值班室,瞅著人有點多,眼花,摘了大簷帽,敲了敲桌子,下令。
一,二,三,四,五,六?咦,怎麼多了一個?
重數。
一,二,三,四,五……六,又多一個。
再重數。
一——二——三——四——五——六,怎麼還多一個?
傅警官愣了,瞄了一遍人,望了望臉兒,看到了縮在牆角抱著急救箱的女孩,開口:“姑娘,你誰呀?”
阿衡搖搖頭,不說話。
思莞他們幾個在車上只注意著言希的傷,卻沒發現阿衡跟了過來。思莞急了,向阿衡使眼色,阿衡裝作沒看見。
“她怎麼來了?”辛達夷小聲嘀咕,斜斜眼,望著右側挨著小蝦站的阿衡,心中隱約有了不快。
他的身旁並肩站的只能是他的兄弟,而不能是其他不相干,甚至讓他討厭的人。這樣硬生生插進他們的陣營,對他心中的聖地簡直是褻瀆。
“去去去,快點兒走,小姑娘大晚上的不回家,在派出所湊什麼熱鬧?”傅警官揮手趕阿衡。
“我,不懂。”阿衡搖搖頭,無辜的表情。
“你聽不懂?不是本地人?”傅警官撓撓頭,覺得棘手,“你家在哪兒?”
“你說的,不懂。”阿衡繼續搖頭。
“你們認識她嗎?”傅警官指著阿衡問他們。
“不認識。”眾口一詞。他們可不能再節外生枝了,若是知道溫家的小閨女捲了進來,爺爺們是要罵人的。
“算了算了,你就先在那兒乖乖待著吧,餓了吭聲,叔給你買東西吃。”傅警官是個軟心腸的人,見不得弱小落魄。
“列位英雄大爺們,說說今兒是怎麼回事?”傅警官轉身,扮了晚娘臉,“上一次,也是你們三個哈,打了整個酒吧裡的人,還死不悔改的。”
“上次怎麼怪我們,是他們先對一個小孩子下手的。”辛達夷不服氣。
阿衡悄悄地縮了身子,從陰影裡緩緩向左挪動。
“那還不是因為這個小蝦米死性不改,去偷東西?”傅警官指著戴帽子的男孩開口。
“多大點兒的孩子,就偷了兩個麵包,倒真是勞煩他們下那麼狠的毒手!”言希冷笑。
前幾日,言希同思莞、辛達夷一起去酒吧玩兒,結果見到了一群人毒打一個孩子。
原因說來可笑,這孩子餓了,偷了廚房裡的兩個麵包,結果被發現了,幾個人對著個營養不良、瘦瘦小小的孩子直接上腳狠踹。小孩子吐了半天酸水,他們還是不放手。言希他們看不下去,結果同那些人打了起來,碰巧,最後是傅警官收的場子。
傅警官嘆了口氣,心知這少年說的是實話。
“我就是想吃才拿的,不關言希哥他們的事!”小蝦噘了嘴,快哭出來了。
“你他媽是不是男子漢,哭什麼?”辛達夷笑了,拿袖子使勁兒蹭了蹭小孩子的眼淚。
這孩子特黏人,自從救了他之後,整天纏著他們,像個小尾巴似的。不過,是個討人喜歡的主兒,特對言希的脾氣。
這廂,辛達夷難得的好脾氣哄著小孩子;另一方,阿衡趁大家注意力轉移的時候,又微不可見地往左緩慢挪了挪。
快了,快到了,呵呵……
“那今天怎麼回事?”傅警官看著滿身橫肉的少年,也是個熟面孔,撓撓頭,說:“你不是那個什麼什麼霸嗎?”
“麵霸。”言希接得順嘴,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是虎霸!”少年怒。
“虎霸,你先交代!”傅警官拍了拍桌子。
我挪,我挪,一點點挪……
阿衡鬆了一口氣,終於到了,暗暗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淚。她輕輕拉了拉前方少年的袖口。
言希回頭,詫異,瞄見沒人看到,向右靠緊思莞,擋住阿衡的身子:“怎麼了?”他小聲問她。
“我,帶了,醫藥箱。”阿衡聲音宛若蚊蚋。
少年看著自己的肩膀,上面的血已經成了暗色。言希鬱悶:“剛剛在車上的時候你幹嗎去了?這會兒血都流完了。”
“我,擠不進去。”阿衡委屈。
他們一堆人圍著言希團團轉,她根本擠不進去。更何況,讓思莞知道她也跟著上去了,一定會被趕下去的。
“阿希,你說什麼?”思莞皺眉,以為言希在同他說話。
“和你家姑娘說呢,沒你事兒!”言希沒好氣。
思莞扭頭,嚇出一身冷汗:“你不老實待著,還敢亂晃?”思莞眉毛扭曲了。
“你們倆說什麼呢!”傅警官走了過來,看到倆少年之間明顯多了一隻手,“讓讓!”
倆少年志同道合,把那隻多出來的手拍了回去。
“你們當我瞎的呀!”傅警官把兩人推開,拎小雞兒似的把阿衡拎了出來,“剛剛還說不認識呢。說,你和他們幾個什麼關係!”傅警官瞪著阿衡,嚇唬她,“我告你,不老實交代,把你抓黑屋裡!”
他其實沒什麼壞心眼兒,只是剛剛就發覺小姑娘像小烏龜一樣慢慢移動,實在有趣,所以逗逗她。今天的事,他大概也能猜個八九分,例行例行公事,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在家被慣壞了的小孩子也就得了。
“你壞,你怎麼,這麼壞呀!”阿衡吸吸鼻子,不樂意了,“你瞎,你就瞎,言希,受傷,都看不見!”
傅警官愣了半天,訕訕說:“這姑娘火氣挺大的。”
言希眨巴著大眼睛,模樣天真:“家裡的小妹妹,被寵壞了,不懂事兒。”
說得跟真的似的,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妹,又不知道是誰被寵壞了。
思莞偷笑,覺得言希在這兒裝大人著實好笑。
“叔叔,讓讓……”阿衡擠呀擠,硬生生地從虎背熊腰的傅警官和言希中擠出一條縫。
傅警官愣了,哭笑不得。他都遇見一群什麼樣兒的死孩子呀,沒一個正常的!
阿衡拿出碘酒紗布,輕輕挽起言希的衣袖。言希像奓了毛的貓開始吸冷氣,眉毛眼睛皺成核桃:“疼,你輕點兒!”
思莞汗:“阿衡還沒往上擦呢!”
辛達夷撇嘴:“大老爺們怕疼怕成這樣,虧你長這麼好看!”
前一句,是赤裸裸的鄙視;後一句,是赤裸裸的嫉妒。
思莞暴汗。
阿衡呵呵:“閉眼,不看,就不疼。”
言希止了號,瞟了阿衡一眼,隨即絕望地望向天花板。
思莞瀑布汗。
於是,搽藥時,少年嗷嗷叫個不停,高了十六度的音,震得派出所一晃一晃的。
自此,此所濫用私刑,曾經某時某刻打死過人,廣為流傳,繪聲繪色。治安形勢大好,路不拾遺,小偷強盜一般繞著走,傅警官年終被評為“模範公僕”,流芳千古,此乃後話。
眾人一齊捂了耳朵,阿衡卻恍若未聞,認真地綁了繃帶,才鬆手。
“兄弟,不是咱說你,你都有這麼好的美美了,怎麼還搶我的美美呀?”虎霸一心都是美美,把言希的一句“妹妹”聽成了“美美”,恍恍惚惚,悽悽慘慘慼戚,淚眼婆娑地對著言希開口。
我靠!
言希暗罵。
美美的老子腦子進水了才搶你他媽的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