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只有他見識過石觀音的武功,而右觀音平生最畏懼的卻是‘水母陰姬’,陰姬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什麼程度,他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何況她那‘神水宮’的秘密更不可思議。
突聽胡鐵花道:“凌飛閣、蕭石、鐵山道長、黃魯直,這四位我的確是人已聞名的了,但那位有些陰陽怪氣的是何許人也?”
李紅袖道:“你說的可是那從來不笑,也從來不說話的人麼?”
胡鐵花道:“就是他。”
李紅袖道:“我見到這人,也覺得有些奇怪,才想問問他來歷的,誰知他們忽然間就走了。”
蘇蓉蓉微微一笑,道:“他們走得那麼快,也許就是怕我們問他的來歷。”
李紅袖道:“可是……李公子,你難道也不知那人是誰麼?”
李玉函搖了搖頭,道:“那位前輩乃是黃老前輩請來的幫手,黃老前輩只說他劍法之高,當世少有人及,絕不會誤事,卻不肯說出他的姓名來歷。”
李紅袖皺眉道:“這是為了什麼呢?”
李玉函道:“當時我們也覺得很奇怪,卻不敢多問,只道蕭老前輩他們來了之後,一定會認出他來的。”
李紅袖道:“不錯,蕭大俠的確是交遊廣闊,武林中老一輩的成名英雄,多多少少都和“玉劍門”有些關係。”
李玉函道:“但蕭老前輩非但不認得他,連他的人都從來末見過,武林中成名的劍客,也絕沒有一個人長得和他相似的。”
蘇蓉蓉忽又一笑,悠然道:“我早已知道世上絕不會有一個人認得他。”
李紅袖道:“為什麼?”
蘇蓉蓉道:“那地室中光線很暗,也難怪你們看不出來。”
李紅袖失聲道:“難道他那張臉不是真的麼?”
蘇蓉蓉笑了笑,望著楚留香道:“此人不但易容術非常高明,戴的人皮面具更十分精巧,所以才能瞞過你們這些大行家的眼睛。”
楚留香也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
胡鐵花道:“你們看他笑得這副怪樣子,就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似的,其實他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笑,笑得讓別人也猜不透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紅袖嫣然道:“你究竟不愧是他的知己。”
胡鐵花道:“那人的一張臉死死板板,全無表情,我也早就懷疑他臉上有花樣了,可是卻偏偏瞧不出絲毫破綻來。”
蘇蓉蓉道:“這隻因他戴的那張人皮面具,和江湖常見的不同,那確是頂尖的好手製造出來的,可稱得上是此中神品。”
胡鐵花道:“江湖中能製造這種人皮面具的人一向不多,近五十年來,精於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過十個,卻只有三個能稱得上是好手。”
柳無眉忽然問道:“你可知道是那三個?”
胡鐵花道:“第一人叫“小神童”,只因他七八歲時就很有名,但活不到二十幾歲就死了,能做人皮面具的人,可說沒有一個好東四,只有他還不算太壞。”
他戛然頓住語聲,只因他發現蘇蓉蓉的臉上竟忽然露出了悲傷之色,連眼圈兒都有些紅了。
李紅袖眼珠於一轉,搶著道:“第二個人叫“千面人魔”,多年前就被“鐵血大旗門”的鐵中棠鐵大俠殺了,而且還將他費了一生心血建造的“萬妙宮”,燒成一片瓦礫,他們製作的人皮面具,也沒有一張留下來的。”
柳無眉道:“還有一個人呢?”
李紅袖咬著嘴唇,道:“這人的名字我一想起來就噁心,還是不要說的好。”
柳無眉道:“他難道比“千面人魔”還要惡毒?”
李紅袖道:“千面人魔最多也只不過是心狠手辣,殘忍惡毒而已,但這人卻是既卑鄙,又無恥,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簡直就不是個人。”
柳無眉默然半晌,動容道:“你說的莫非是那不男不女的人妖“雄娘子”麼?”
李紅袖恨恨道:“就是他,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每個人都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古往今來,只怕從來也沒有一個人結仇比他更多的,所以他終年東躲西藏,就靠他製作的人皮面具來逃避仇家的追蹤。”
柳無眉道:“和黃老前輩一齊來的人,難道就是他?”
楚留香微笑道:“黃老前輩一生正直,怎會和這種人為伍,何況,那雄娘子雖然狡猾善變,輕功劍法也算不弱,但十幾年前便已惡貫滿盈了。”
柳無眉嘆道:“我從小在沙漠裡,對中原武林的掌故,本就很陌生。”
楚留香微笑著接道:“擁翠山莊一向家風嚴正,自然更絕不會提起這種淫賊的名字,但雄娘子伏誅,在當時卻的確是件轟動一時的大事,有很多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趕去看他的屍體,為的只是要從他屍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柳無眉道:“江湖中沒有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又怎知那屍體就是他呢?”
楚留香道:“只因殺他的人不但將他的屍身高高吊起,還在上面用硃筆寫了幾行字,大意是說:這人便是採花淫賊雄娘子,所以神水宮才將之除去,為天下的女人除害。”
柳無眉失聲道:“神水宮?這雄娘子難道也是死在‘水母陰姬’手上的?”
楚留香道:“不錯,就因為殺他的人乃是神水宮主,所以江湖中人才確信那屍身必是雄娘子無疑,因為神水宮主絕不會弄錯的。”
胡鐵花一直在望著蘇蓉蓉,此刻忽然道:“這雄娘子的人雖死了,他做的人皮面具說不定還有幾張留下來,那黑衫劍客頭上戴的面具,說不定就是他的。”
李紅袖道:“絕不會。”
胡鐵花失笑道:“那面具上又沒有寫上招牌,你怎能如此肯定?”
李紅袖瞪了他一眼,道:“因為這雄娘子長得本就有些娘娘腔,卻自負為天下第一個美男於,所以他作的面具,也都是美男子的模樣,絕不會像那人戴的面具那麼呆板平凡。”
胡鐵花道:“嗯!有道理。”
李紅袖道:“就因為他製作的面具很精巧,所以他一直將之珍如拱璧,小神童和千面人魔制的面具,江湖中還偶有留傳,但他制的面具,卻從來沒有人見到過。”
楚留香搶著道:“何況,他既然是死在神水宮主手裡的,他縱有面具留下,也必定都在陰姬手上,絕不會傳到外面來。”
胡鐵花瞟了蘇蓉蓉一眼,道:“千面人魔和雄娘子既然都沒有面具留下來,那麼他戴約面具就必定是小神童留下來的了。”
蘇蓉蓉忽然道:“絕不會。”
胡鐵花早就覺得她一聽到“小神童”這名字,神情就變得有些異樣,所以此刻也不再追問,只讓她自己說下去。
蘇蓉蓉果然按著道:““小神童”的面具,也絕沒有流傳到江湖中去。”
胡鐵花道:。“哦?。”
蘇蓉蓉眼圈又紅了,垂苜道:“因為他約面具全都留給我了,因為我……我就是它的妹妹。”
胡鐵花怔了怔,什麼話都不能說了。
他早已聽楚留香說過,李紅袖、宋甜兒和蘇蓉蓉這三個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慘,都是孤兒。
但他卻想不到蘇蓉蓉和小神童之間竟有這麼深的關係,他的嘴雖閉著,眼睛卻瞪著楚留香,像是在說:“難怪別人都說楚留香化身千萬,原來全都是小神童的傑作,你這老臭蟲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難道還想瞞著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家不願意以真面目見人,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我們也不必追根究柢去問人家的面具是從那裡來的,反正人家對我們並沒有惡意。”
他不讓別人說話,接著又道:“我方才去向李老前輩道別和道謝的時候,他們還在那裡,好像在等著我似的,黃老劍客見到我,就將我拉到一邊,對我說:他這朋友是個很可憐的人,有很多難言的苦衷,希望我們原諒他。”
李紅袖道:“原諒他什麼?黃魯直為何會忽然對你說這些話呢?”
楚留香道:“這……也許因為他就是對黃老劍客說出神水宮、菩提庵秘密的人,所以黃老劍客希望我們不要再來追究這件事。”
胡鐵花道:“所以你也就不準備再追究了,是麼?”
楚留香道:“我相信黃老劍客絕不會騙我,更不會陷害我,我既然答應了他,也就絕不能對他食言。”
他面色忽然變得很嚴肅,沉聲道:“每個人都有權保留他私人的秘密,只要他沒有傷害到別人就沒有權去追問。”
胡鐵花大聲道:“不錯,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就必定是奸惡的小人。”
黑珍珠一直在迴避著楚留香的目光,不敢瞧他。
她那雙深沉冷漠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憂鬱之色,就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籠罩著一層悽迷的霧。
此刻她卻忽然站了起來,垂著頭道:“我……我實在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可是……現在你們既已又團聚在一起,我的罪孽也可以減輕些。”
李紅袖張大眼睛,道:“大姐,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呢?”
黑珍珠一笑,道:“只因我要走了,所以我覺得還是將話說出來的好,我……”
她話還沒有說完,宋甜兒和李紅袖已拉住了它的手。
宋甜兒著急道:“我們既已結拜成姐妹,你怎麼能拋下我們一個人走。”
黑珍珠道:“沙漠雖然不是好地方,但……但卻是我的家……”
她似也想起自己並沒有家了,語聲已哽咽起來。
李紅袖也著急道:“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你……”
蘇蓉蓉同聲道:“不錯,我們大家在一起,就和親生的兄弟姐妹一樣。”
宋甜兒大聲道:“你若要走,我也跟你一齊走。”
她們說的是那麼誠懇,那麼認真。
黑珍珠目中的迷霧已變為雨點,她勉強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但卻忍不住瞟了楚留香一眼,像是在說:“她們都不讓我走,你呢?”。
楚留香微笑道:“我們雖沒有結拜成兄妹,但卻是朋友,現在朋友有困難,你怎麼能拋下朋友一走了之呢?”
這句話果然很有效,黑珍珠幽出的嘆了口氣,道:“你……”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能陪紅袖和甜兒到那菩提庵去,她們都是孩子,一點江湖歷練都沒有,你應該照顧她們才是。”
黑珍珠沉默著,終於緩緩生了下去。
宋甜兒展頭笑道:“我們一定聽她的話,絕不調皮搗蛋。”
胡鐵花“噗哧”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本來是很調皮搗蛋的了。”
宋甜兒瞪了他一眼,卻咬著嘴唇笑了。
李紅袖道:“你呢?”
楚留香道:“但你們都不知道菩提庵在那裡,所以還要請李公子為你們帶路。”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一道走,從另一條路進神水宮,由蓉兒帶路,今天是初九,假如運氣好,月圓之夜,我們就可以在神水宮裡碰頭了。”
李紅袖道:“我們都是女人,所以最多隻不過是進不去神水宮去,絕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但是你……”
胡鐵花大笑道:“你放心,那‘水母陰姬’既然是女人,她就絕不忍殺死這老臭蟲的。
楚留香故意板著臉道:“不錯,她最多隻不過殺死你而已。”
胡鐵花也板起了臉,道:“我倒不怕她殺我,她若要嫁給我,那倒真麻煩了。”
李紅袖、宋甜兒早已笑得彎下了腰。
宋甜兒吃吃笑道:“她若嫁給你,。神水宮土要改為“神酒宮”了。”
這是個小小的山城,再進去就是綿亙百里的山區。楚留香、胡鐵化和蘇蓉蓉到這裡的時候,已然傍晚了。
無論到了任何地方,胡鐵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先找一家酒鋪,他可以不吃飯,不睡覺,酒卻非喝不可。
寧靜的山城,街道上行人並不多,這時前面忽然走過來幾個人,楚留香一看他們的裝束,就知道他們必是江湖客,胡鐵花一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他們必是酒鬼,因為喝過酒的人眼睛都會變得和死魚差不多的。
喝過酒的人,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大,他們自己以為是在壓著嗓子說話,但別人已被他們吵死了。
胡鐵花正想去向他們打聽打聽:“賣酒的地方在那裡?”
那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只聽一人道:“咱們正在喝得過癮,你為什麼要將我帶走?”
另一人道:“方才走進“太白樓”的那兩個老頭子,你可知道是誰?”
那人瞪眼道:“是誰?難道是你老的丈人不成?”
另一人冷笑道:“他若真是我老丈人,我就露臉了……告訴你,他就是昔年將瓦崴寨十八家頭兒都挑了的“君子劍”黃魯直,你總該聽說他的萬兒吧?”
那人怔了半晌,果然不敢再響。
第三人卻笑道:“聽說這老頭子和人動手的時候,先就告訴你他要用什麼招式,這話可是真的麼?”
那人道:“你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麼招式,還是一樣擋不住他的,咱們要喝酒,多的是地方,何必跟他在一起惹麻煩。”
他們一面說著話,一面已自楚留香身旁走過,其中有個人還瞪了蘇蓉蓉一眼,似乎要吃吃豆腐,揩揩油。
但一想“君子劍”就在附近,他也就老實了。
等他們走遠,胡鐵花才笑著道:“想不到黃魯直也到這裡來了,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卻不知他酒量如何,我去找他喝兩杯吧?”
楚留香沉吟道:“也許他並不想見我們。”
胡鐵花道:“為什麼?”
他眼珠子一轉,又恍然道:“那些人說他們有兩個人,另一個必定就是那戴面具的人,他們說不定也是要到神水宮去的,否則怎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
楚留香似乎在沉思著,並沒有回答。
胡鐵花眼睛也亮了,道:“你猜得一定不錯,那人一定和‘神水宮’有很深的關係,否則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對‘神水宮’的事知道得那麼清楚?”
蘇蓉蓉一直靜靜的聽著,只有她這種聰明的女子,才懂得男人在說話的時候,她應該閉起自己的嘴。
楚留香考慮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他們既有難言的苦衷,我們就不必去令人難堪,但方才那幾個江湖客,卻顯見絕非善類,我們倒該留意留意他們才是。”
胡鐵花道:“對,我贊成。”
楚留香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會反對,因為跟著他們走,非但有閒事可管,而且還一定有酒可喝,這兩樣正都是你最喜歡的。”
胡鐵花大笑道:“老臭蟲果然不愧我胡鐵花的知己。”
那幾個江湖客去的地方果然有酒,但卻並沒有閒事可管,因為這幾人居然都很老實,甚至沒有一個發酒瘋的。
喝完了酒,他們居然就找了家客棧,關起房門來睡覺,過了半晌,只聽鼾聲如雷,居然真睡著了。
楚留香也覺得很意外,胡鐵花只要有酒喝,還沒有喝醉,他也就並不想多事,他們自然不願在晚上入山,於是也在那家客棧歇了下來。
胡鐵花還是老毛病;不肯回房去睡覺。
餅了三更,楚留香才打著呵欠道:“明天咱們就要去找神水宮,你難道不想養足精神做正事麼?”
胡鐵花發笑道:“我一睡多了就頭暈,還是……”
就在這時,突聽窗外,“嗤”的一響饗。
一人沉著聲音道:“楚留香,出來。”
這五個字還末說完,胡鐵花已竄出了窗子,他是從來也不怕別人暗算的,楚留香也只有跟了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在前面的屋背上一閃,還似乎向楚留香招了招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掠出了七八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