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女朋友。
他们交往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然而一年过去了,却没人发现。
一般的办公室恋情,是最容易曝光的,因为即使刻意想隐瞒,那炙热的眼神也藏不住。
可是他们却和别人不同……
陶安洁忧郁的眼,远远望着正与同事交谈的何书晏。
他是个斯文英俊的男人,高大俊挺,笑容和善,眼神温暖,对谁都一样——包括她。
是了,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对她就像对其他人那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上班时,不会特地找借口绕过来看看她,不会趁着没人注意时与她眼神交流,更不会抓住空档偷偷打电话给她,即使有说话的机会,语气也是公事上的口吻,连一个特别的深情凝视都没有。
他现在对她,和交往前并没有太大不同。
他曾对她说过,在工作场合里,他没办法对她另眼相看,因为他是主管,他有他的责任在身。
她爱他、体谅他,从不要求他“公开表态”,但是当他下班之后的约会,也和上班时一样,是否透露某些令她难受的讯息?
“你又在偷看课长了喔?”隔壁座位的小美将办公椅滑过来,好心地建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课长,干脆向他告白好了,省得一天到晚单相思。”
同事好心的建议,却像在陶安洁的伤口上洒盐,让她更加难受。
“不用了。”她牵强地笑笑,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座位。“我去洗手间。”
进了洗手间,她站立在洗手台前,望着晶亮镜面中的自己,默默地端详着。
进入公司一年多,她变了不少,原本俏丽的直发烫成了梦幻的波浪,学生时代只爱穿衬衫、牛仔裤的她,最近添购了许多美丽的洋装,当然,化妆的技术也更精进。
她变漂亮了!身旁许多人都这么说。
情人节时,她还会收到其他部门男同事送来的花或巧克力。
但她从来没有接受他们,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是为了吸引别的男人的目光,女为悦己者容,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何书晏。
然而,他好像从没发现过她的转变,注视着她的眼神,从来不曾增添过一丝迷恋,反倒是她,与他相处愈久,对他的爱意愈是深浓,愈是无法自拔……
只是,一个人的恋爱真的好辛苦,她多希望他能在下班后拨通电话给她,说说腻死人的甜言蜜语;在上班时偷瞄她、对她深情地微笑,要是他能这么做,她会高兴得跳到半空中。
但是他没有,他对她依然温柔体贴,但——对别人也是一样,她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特殊的情意。
他唯一会另眼看待的人,并不是她……
“啊,是安洁。”
这时,一位秀丽绝美的女子走进洗手间。
陶安洁转过头,看见了她
颜皓萸。
她的眼,蒙上了一层阴霾。
颜皓萸是个很好的人,美丽又温柔,而且待人很好,陶安洁原本也很喜欢她,但……她却是何书晏真心所爱的女人。
自从发觉何书晏喜欢的人是颜皓萸之后,陶安洁便再也无法去面对她。
颜皓萸并没有什么错,不好的人是她,她心胸狭窄、小心眼又爱吃醋,她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却没办法控制。
她很怕,嫉妒像邪恶的魔鬼,总有一天会完全控制她。
“怎么睡了?”颜皓萸走到洗手台前洗手,从镜中发现她忧郁注视着自己的眼,顿时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她。
“你脸色不是很好呢。”
看着颜皓萸那张满含着关心的秀丽面孔,陶安洁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针扎着自己的心,好疼好疼。
这是何书晏喜欢的女人,这才是何书晏真正所爱的女人,若不是因为那场阴错阳差的意外,何书晏不会跟她在一起,而会与颜皓萸交往。
“安洁?”
听到颜皓萸再一次柔声呼唤,陶安洁才像突然回过神似的,慌忙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对了!公司最近将会提供员工进修的补助,像是学习计算机软件、语文、购买商业文书等等,都有补助款项可以申请喔,如果你想要再进修,可以趁现在提出申请,相信一定会通过的。”
颜皓萸好心把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陶安洁。
“谢谢你,皓萸姐。”她真心道谢。
她最近一直想再去学英文充实自己,对她来说,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别客气,对你有说明就好。我先出去了。”
颜皓萸笑了笑,擦干双手随即走出洗手间,望着她的背影,欣赏与嫉妒的情绪在陶安洁胸中交相争斗着。
她很想喜欢颜皓萸,但是嫉妒却让她无法敞开胸襟。
她实在太小心眼了!难怪何书晏喜欢的人是颜皓萸,而不是自己。
她羞愧地低下头,快步走出洗手间。
下了班,陶安洁没有离开。
她站在公司门外,等何书晏下班。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她特别想见他,好像和他在一起,才能平息心中那抹逐渐加深的恐惧。
“咦?安洁,你还没回去啊?”
比较晚下班的同事出了大门看到她,讶异地问。
“嗯,我在等我男朋友。”她决定了,她不再隐瞒。
“你有男朋友了?可惜他还没来,不然真想见见他呢。我还有事,先走了!”同事说完,随即挥挥手走了,陶安洁想解释都没机会。
“其实我男朋友,你也认得的……”
她对着逐渐加深的夜色,凄凉地一笑。
天色愈来愈晚,风愈来愈强,寒流突然来报到,她却忘了带外套,也没去吃晚餐,她又饿又冷,只能瑟缩在寒风中不住颤抖。
当何书晏终于忙完踏出公司大门时,她已经冻得差不多快像根冰柱了。
“安洁?!”看见她等在门外,何书晏升起了难得的怒气。
“天这么冷,你还没回去,在这里做什么?你想把自己冻坏吗?”他拉起她的小手,发现简直跟冰块没有两样,当下真是又急又气,差点没发飙骂人。
“对不起……我只是想等你。”她虚弱地对他一笑。
“要等我怎么不在办公室里等?外头这么冷你不晓得吗?”
“我不想打扰你工作。”
对他,她一向如此小心翼翼,就怕惹得他厌烦了,会跟她分手。
“你真是——”
何书晏想骂也不知从何骂起,连忙脱下外套裹住她,然后抓起她冻得像冰柱的小手,用自己温暖的双掌紧紧包覆住,想让她尽快温暖起来。
陶安洁身子还没暖起来,眼神却暖得快化了,凝视他的眼晶莹闪动,盛满了感动。
“赶快上车!”他搂着她上车,一上车,连忙转开暖气,让她快些暖和起来。
这些窝心的小举动,紧紧揪住陶安洁的心,让她每每在对这段感情绝望之际,又再度窜起希望的火苗。
他应该也是爱她的,如果不是,他不会待她如此温柔。她这么告诉自己。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我先送你回家。”他发动引擎后说道。
“不要。”陶安洁从他的西装外套中挣脱开来,红着脸庞暗示地抱住他。“我想去你家。”
何书晏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犹豫了会,才轻轻点头道:“好吧。”
卧房里,激情的余韵在室内回荡,仍在微喘的陶安洁睁开眼,凝望着身旁那张布满汗水的面孔。
她是不是很大胆?是不是很不知羞?
因为每回的欢爱,都是她主动的,他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拥抱她、亲吻她,只是在她主动时,很被动地接受她而已。
他到底爱不爱她?
这句话藏在心里好久了,但是她不敢问出口。
他!应该是不爱吧!因为他爱的人,是别人……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他。
何书晏睁开了眼,关心地问:
“怎么了?”
不管他爱不爱她,他待她好,是事实。这样就够了!
只要这样,她就满足了!
“没有!”陶安洁轻轻摇头,乌黑的发丝拂过他的胸膛,让他觉得有些搔痒,但无形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亲昵。
他眼神一柔,不自觉地,伸手抱紧了她,这举动让陶安洁讶异地抬头看他。
“怎么了?用那种眼神看我。”
“唔,没什么。”陶安洁红着脸,摇摇头,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
何书晏轻笑,伸手更搂紧她,两人享受这须臾片刻的宁静。
“我想再去学英文。”像想起什么似的,陶安洁微仰起小脸告诉他。
“学英文?那很好啊!再进修是件好事,你有这个心很好。”他对她的决定表示赞许。
但,陶安洁却反而有点小不开心。
“一旦我去学英文,我们下班后能碰面的机会可能就更少了,你一点却不在乎吗?”她嘟起小嘴问。
“不是不在乎,而是因为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要反对?”他觉得有点好笑。“难道要我大声说‘不准去’,你才会开心吗?”
“也不是这样,只是……”
她也说不上来,就只是觉得,他答应得太快了,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装出凶悍的表情说:“你不准去,下了班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谁理你?就算你反对,我还是要去!”她对他扮了个鬼脸。
何书晏无奈叹息。所以呢?结果还不是一样。那么刚才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
陶安洁顽皮地扬起笑容,仰起头轻咬他的下唇。
他像是触电似的,浑身一颤。
她继续在他唇上肆虐,何书晏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绮色风暴瞬间再起……
陶安洁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在办公室里替同事们倒咖啡,打从她来到公司,便一直这么做。
今天她心情似乎特别好,唇畔扬起甜滋滋的笑容,对每位遇到的同事问早。
“安洁,今天心情不错喔?有什么好事吗?”同事端起她刚倒好的咖啡就口,一面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她顽皮地耸耸鼻子,转身进茶水间,去泡第二壶咖啡。
她背对着门口泡咖啡,但能听到门外的走动声响与对话,当她听到熟悉的温柔嗓音响起时,脸上不自觉扬起更甜美的笑容。
“早。”
何书晏一面朝她这个方向而来,一面与同事们打招呼,直到在茶水间门口,遇到某个人才停了下来。
那朝他打招呼的柔润嗓音不是别人,正是颜皓萸。
陶安洁不自觉绷起身子,紧抓着手巾的咖啡壶,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书晏。”
何书晏向下属交代完工作,正要转身回办公室时,在茶水间前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转身一看,他的双眼立刻变得柔软。
是颜皓萸!
何书晏喜欢颜皓萸,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那时她到公司里来应征,正是他亲自面试的,当时的她是那样苍白、柔弱,好像一朵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白色花朵,让他一见倾心。因为怜惜她,心疼她,所以即使她已怀有身孕却没有结婚,他依然录用了她。
而她也没令他失望过,她很聪慧,有学识、有能力,工作上也非常认真,虽然曾经因为生产及孩子病逝请了长假,但并不影响她在公司里的绩效。
“身体还好吗?”面对她,他的声音也特别温柔。
“最近天气变冷了,要特别小心啊。”
何书晏的关怀听来好温柔,嫉妒像一根尖锐的利刺,刺入陶安洁的心。
她是他的女朋友,他也对她很好,但是他从来不曾用这种万般温柔又深情款款的嗓音对她说话,好像对待一项稀世珍宝,深怕稍微加大音量,就会让颜皓萸当场粉碎似的。
“我很好,你别担心我。”颜皓萸无奈地笑道。
“可是你脸色不是很好,有点苍白。”
“是吗?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颜皓萸淡然扯扯唇角。
“怎么了?还是会胡思乱想吗?”他的声音,显得很紧张。
听在陶安洁耳里,又是一阵揪疼。
“也没胡思乱想什么,只是突然睡不着,可能是因为邻居夫妇在吵架,有点吵吧。”颜皓萸故意把昨晚的彻夜难眠说得云淡风轻。
“那要不要换房子呢?我替你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不用了啦,又没有那么严重!”颜皓萸噗哧笑了。“哪个家庭不吵架?去哪找半点声音都没有的邻居?除非是墓园。”
“说得也是。”何书晏也觉得自己似乎紧张过度,不由得尴尬地笑。
他们之间亲昵自然的交谈,是陶安洁所办不到的,他在她面前,就是无法如此轻松自然,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膜,柔软但坚韧,看不见碰不到,而怎么也穿不透。
“课长!”远处有人在喊何书晏。
“啊,抱歉,我得离开了。”何书晏立刻中断话题,准备离开。
“嗯,晚点再聊。”反正他们都在公司里,碰面的机会多得是。
何书晏赶了过去,颜皓萸也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这时,人在茶水间里的陶安洁想也不想,立刻追了出去。
“皓萸姐!”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喊住颜皓萸,她只是想做点什么,她不想再看到颜皓萸与何书晏那么亲密。
“噢,安洁。”颜皓萸一回头看见是她,立刻绽开笑容。
陶安洁停止前进,不发一语,定定地看着她。
近来陶安洁经常用这种打量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读不出不友善的气息,但却使人不自觉发毛,颜皓萸顿觉一股冷风从背脊窜起。
“安洁,发生什么事了吗?”
陶安洁直望着她,咬紧苍白的唇,突然道:“我——跟书晏正在交往!”
“咦?你跟书晏正在交往?”颜皓萸愣了愣,随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惊喜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们!”
这回换陶安洁愣住了。
“你不生气吗?”她以为,颜皓萸也喜欢何书晏。
“我为什么要生气?书晏是个很好的人,当然安洁你更棒,我觉得你们真的很合适,我很高兴你们在一起。”
颜皓萸脸上没有半分虚假,笑容是那么真诚。她的真诚祝福,只显现出陶安洁的善妒与小心眼,这让陶安洁对自己的厌恶与责备更深了。
“谢谢你,我……先回去上班了。”
她再也无法面对颜皓萸——或是自己,于是又转身逃离茶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