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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游走的背包客

    六月的时候,卷尔的工作终于基本确定下来,是一个师姐介绍的,在出版集团做版权经理助理。原来的助理辞职不做了,而现在的版权经理是师姐的好朋友,所以师姐推荐了正为找工作愁得昏头涨脑的陆卷尔。

    这未必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但由熟人介绍,所以被录用的希望最大。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卷尔放弃漫无目的的等待,放弃需要过五关斩六将的那些笔试、面试。她的自信已经在短短的一个月间,被数不清的拒绝给消磨得差不多了。如今这种几乎没有竞争的录用,让卷尔的心得到了很多安慰。所以她几乎没有去想这个工作是否适合她,有没有发展前途之类的问题,而是在面试通过之后就去实习了。

    她有了工作,要考虑的首要大事就是房子的事情了。以卷尔的工资,与人合租或者分租一间屋是比较现实的。但是早在她开始找房之前,爸爸就打了电话过来,要她租个条件好一些、大一些的房子,租房的钱由他来出。

    卷尔知道爸妈的心思,在他们那一代人的眼里,孩子任何事情没有稳妥地解决好,他们都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觉得是他们能力不够,让孩子受委屈了。卷尔为了让他们放心,租了一个面积稍大些的一室一厅。他们过来看她,她可以住在厅里的沙发上,三个人也住得下。

    房子有些年头了,格局暂且不论,破旧、阴暗是它的主要特征。但卷尔已经非常满意了,一千八的月租,临地铁,更关键的是步行到电视台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小小的屋子,卷尔尽可能地布置得舒适一些。高莫送了冰箱,洗衣机是“月下”家里用旧的。“月下”走了,他家里的东西即使菁菁不帮他处置,也一样留不下。

    “月下”父母早年离异,在A市的这处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他的。尽管是留给他的,但是并没有书面的遗嘱留下来。只是他一直跟老人住,同母亲那边没有什么来往,父亲这边的亲戚才暂时没有什么动作。自从他决定要去加拿大开始,他们已经当他不会再回国了,对房子所有权的争夺,自然就毫不客气地浮于表面了。“月下”要范菁芒将房子里面的东西处理一下,他决定把房子便宜地卖给他爸爸。不要钱不可能,他在国外,学费和生活费都没有着落,在母亲家是随时都可能被踢出去的,他对这点十分清楚。

    除了冰箱,卷尔还从“月下”家里搬了沙发和一个书架。浅紫色的布艺沙沙发和北欧风格的白色书架,给卷尔的小房子平添了一抹亮色。

    这两样是当初范菁芒做主买的,是她的心头肉,带不走还舍不得,只有送给卷尔。她要等“月下”那边定了去哪所大学,才能着手办她出去的事情。他们两个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她跟出去,要么分手。而不论是哪一个结局,东西她都带不走,送给卷尔,她才放心。

    卷尔自己买了新的床,又买了些大大小小、花色不一但风格一致的花布,铺在各处,总算是让屋子有了些整体风格,那是她的风格。她将宿舍的东西搬过来,就算是正式入住她的小窝了。

    这些事看起来琐碎,但是从房子定下来到搬进去,总共也不过用了三天时间。一方面花这么多钱租房子,如果不住实在是有些可惜;另一方面住在宿舍那边上班很不方便,公车换地铁,还要再换一次公车,每次都要将近两小时。据说公司半年内就会搬到地铁沿线,她的两小时路程变为二十分钟,想来也是指日可待了。

    卷尔搬好家之后,请来帮忙的朋友吃饭。“今天,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健康开胃,多吃多福!”她一一敬过去,独独将对面的程平郅略过去。

    卷尔并不想这么幼稚的,可对于这个害自己指甲断掉之后干脆找地方睡了一天的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表露出谢意。号称领父命前来帮忙的曲东光,都比他干得要多。

    上次两个人谈话后,程平郅似乎在她身上找到了新的乐趣,总喜欢在她面前扮娇弱。卷尔开始的时候当看不到。直到他戏有些过了,才看似很不好意思地跟他说:“看来你当我是自己人了,什么真性情都不遮掩。不过说实话,我原以为你是……结果,原来你竟然是……”她故意不把话说完全,却比说完全了还要噎人。从这以后,程平郅见到她都是一副噎住了外加消化不良的样子。

    所以卷尔认为,自己不敬酒给他,对他也是好事。谁知道他喝了她敬的酒,会不会呛到呢!

    晚上罗思绎留了下来。谁都知道两个人会聊个通宵,没有人多嘴地劝她们早点儿休息,反而都很快地撤离了。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却都没有开口的欲望。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罗思绎才开口道:“怎么觉得你不开心,因为丁未?”

    “不是,他出差了。”

    她是不开心,但不开心的原因真的同丁未无关。从找工作到找房子搬家,丁来由始至终没有给予她任何意见。他的态度很明确,这些都是卷尔自己的事情,怎样选择,都要她自己拿主意,与他无干。这些从一开始她已经料到,所以尽管有些许的不舒服,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管不管她,她的日子都得过不是?

    “我只是没想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离开了学校,在这个城市有了属于我自己的那扇窗,却原来并不会更开心。”

    “干吗,已经夏天了啊,少来这些悲春伤秋的调调。”

    “早上,我在楼下等你们,来来往往许多人,每个女孩儿的脸上都是那么明媚的笑容、让我感觉太过久违的笑容。我这么急于长大,这么一直地只看着他,上一次好好儿看看自己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开始好好儿看,也不晚啊!你才多大。”的确对于早上学的卷尔来说,此时也不过是别人本科毕业的年纪。

    “我刚刚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试着笑了一下,可怎样都笑不出那种笑容。”她想起如满月般的那种笑脸,想起那种娇俏的回眸,心底忽然生出了无尽的遗憾。属于这个年纪的种种,她已尽数错过,在她没察觉的时候业已错过。

    罗思绎拍了拍卷尔的手,知道她只是一时伤感罢了。能笑出来又如何,丁未懂得欣赏?上次大家在一起吃饭,她觉得丁未似乎都没正眼看过卷尔。尽管这样能劝她离开码?这会儿明白了,明天可能又会检讨她给得不够多,给得不够好了。

    “小罗,你后不后悔当初读书的时候,没好好儿跟索朗在一起?”

    “多少有点儿吧。但是如果没有那时的分开,现在也未必就能下决心嫁给他。”

    索朗如今的工作收入虽然可观,但很不稳定。似乎最近工作也不是很顺心,下班后要么就是回家不说话,要么就是跟他的朋友出去喝酒,很晚才回来。罗思绎知道是自己家人给了他太多的压力,连带着她也让他感到不舒服。只希望他工作上的不顾尽快过去,她好着手协调他跟家人的关系。爸妈他们其实也很关心他。有时候会特意要她回家带些他喜欢的菜回去。回家的时候也会跟他聊天,只是聊的内容听着更像是在挑剔,不怎么入耳就是了。她是两面都说不得,只有两面赔着小心。

    “你们又吵架了?”

    “没。”如今是吵不起来了,成了一家人顾忌反而多了起来。太希望幸福给别人看,往往话到嘴边还要咽回去。可表面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呢?罗思绎仿佛看到上面有一丝裂纹,正不受她控制地、一点点地变大。

    “明早我给你一把钥匙,想来的时候你就过来。”卷尔知道,小罗如今更是没处躲清净去。怕家人知道他们吵架,不痛快也只能在家里待着。

    “我来,他怎么办?”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丁未。卷尔和丁未的事情从未瞒过罗思绎。

    “他应该不会到这儿来。”

    卷尔定下这个房子的当天,就给丁未打过电话。他一听是这个小区,就表示让卷尔换个地方看看。卷尔问他为什么这儿不行,他却不肯说。

    卷尔为了找这个房子,已经忙活了近半个月。上网找,打电话,然后就是趁休息的时间四处看房。她好不容易定了下来,已经跟爸妈都说过了,让她不问缘由地就换地方,她做不到。

    搬家这一会儿工夫,她想她已经猜到了丁未没说出口的原因,小区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些看起来眼熟的人。这些面孔往往只能在电视里面看到,虽不著名但对丁未来说,可能都算得上是熟人了。所以他不来也怪不得别人,谁让她自作聪明呢。

    停了一会儿,罗思绎才又开口,“怎么聊什么话题都聊不下去呢?”

    “因为咱们满身都是死胡同,走哪儿哪都堵。”

    “工作呢,也不通?”

    经过三年,罗思绎的工作已经很稳定。由于表现突出,她手下还管了几个人,负责一摊事务。最近她正琢磨着要跳槽。趁能卖上几个钱,先卖出去,然后到新单位生个孩子,将养一阵,有好机会再跳。工作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个问题。但这个话题,在家里是不能提的,她不想让索朗心情不好。

    “工作还好吧,逐渐上手了,压力还是很大。读书的时候就盼着什么时候能不考试就好了。工作了呢,才发觉考试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脖子上的绳索松松紧紧,却永远都没有真正解套的时候。”

    “至于吗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份工作?做有兴趣的工作,会愉快一点儿。”

    “我想先做一阵看看。喜欢做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有了自己的家,步入社会,开始工作,这些都是独立的开始。卷尔尽管稀里糊涂的,很是茫然,但还是朝着只能靠自己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丁末第一次过来,是一个深夜。当时是夜里两点还是三点,卷尔有些记不清了。先是她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就听到丁未的声音,“你住哪栋楼?单元和门牌号告诉我。”

    卷尔睡得有些辨不清是不是在梦里,被他催促了两遍,才把地址报出去。门铃真的响起来,她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天晚上,丁未有点儿喝多了,没怎么折腾,就沉沉睡去了。

    早晨,卷尔感到单位险险地赶上打卡,她这才想起来,昨夜他们甚至没有一句对话。是她没问,还是他没回答?她忘记了。简单吧,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最后,越发的纯粹了,交流之类的完全可以省略,维系他们关系的本也不是这些。可究竟是什么呢?卷尔自己也没有答案。

    年休的时候,估计他应该起来了,卷尔发了条短信过去,“家里有方便面。”

    丁未回了条短信,“出差了,把门带上了。”

    这以后丁未会时不时地过来,来的时候,多半是夜里。卷尔被他单选这样的时间、没有任何预约地造访,实际上是很有意见的,因为对她的睡眠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要么就是睡不着,睡着了也会在夜里突然惊醒,现在不比做学生的时候,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可以随时补眠,困了也只能熬着一段时间过去,她觉得她熬得整个人都空空干干的,没一点儿水分了。

    卷尔只好主动给了丁未一把钥匙。钥匙她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但她总希望他能问她要,或者耍什么手段自己偷配一把。结果就是她的热脸被毫不留情地冷遇了。

    “给我这个干吗,我不要。”丁未说完,似乎也觉得口气有些重,就解释了一句,“放我这儿,没等拿来开门,就先丢了。”他说丢了,也不确切,只是用的时候一定是找不到的。他出去采访,不一定是坐哪辆车,出镜的时候东西都放车里。有时候赶着回台里剪片,忘点儿东西在车上是太正常了。回去找也不是找不到,可就是太麻烦。所以他已经养成习惯,身外之物只带钱和手机,多一样都是累赘。

    “你拿着吧,你不拿着,我睡不着。”卷尔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决定还是再争取一下。

    “至于吗?”丁未把钥匙接过去,拴在手机链上,“先说好,别指望我这个是后备。”

    “知道。”钥匙放在罗思绎那儿,或者还有备用的可能。对这个完全不常住的人,只要他不半夜敲门,就谢天谢地了。

    有了钥匙的丁未,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先敲门,然后才会用钥匙开门,让企望有个好眠的陆卷尔希望彻底落空。

    经常会被吵醒的她,渐渐也适应了这种作息。爬起来不管是口腹之欲还是别的什么,先给他填满,然后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地铁上她也能睡一会儿,到了单位中午再趴在桌子上补会儿眠,拼拼凑凑地勉强能补回来。

    丁未的工作时间不固定,倒也不是全无好处。他得闲的时候偶尔会帮卷尔收拾屋子、做做饭。他也有过来接卷尔下班,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当然这样的情况更是极其稀少了。

    卷尔经过这么久的锻炼,早不是当初眼皮子浅的样子了,完全的宠辱不惊做不到,但也的确不会因为他做什么就兴奋莫名或者愁肠百结了。

    为什么会这样?卷尔并没觉得他时时过来就是得到他了。丁未拿着她住处的钥匙,出差的话会直接回到她这儿,但明摆着的事实是他从未把她这儿当成他的家。来来回回,他放在这里的,也就是他出差会带的两件换洗的衣服。他如果临时有任务,从她这儿走,包带走了,也就一丝他住过的痕迹都不存在了。

    所以同他在这里暂住一样,卷尔十分清楚,对于丁未来说,他们关系的性质是临时性的,没有任何可持续发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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