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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咱们分开吧

    “小罗,帮我留意一下,你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要买?”

    “租吧。”公司早就搬到东边了,虽然真的是在地铁边,但她住在西边,每天上班几乎要多花一小时。她一直没搬,还是舍不得吧。不只是舍不得丁未,房东人也很好,这几年都没加过她的房租。她已经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了,很依恋。

    “租,你折腾什么。”罗思绎家这边交通并不算便利,出门想坐地铁,得先坐公共汽车。对于没车的卷尔来说,上班的时间都不好掌握。

    不搬怎么办?卷尔觉得她没有抵抗丁未的定力。昨天她下班回家,丁未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呢。门口地上放着几个袋子,不知道又是他去哪里拿回来的纪念品。并不是忍得住不再找他,他就会从她生活中消失。他有他的轨迹,觉得该出现了就堂而皇之地登场。

    卷尔一个人住,都是在公司餐厅吃完晚饭才回来,已经很久没开伙了。冰箱里面只有牛奶和酸奶,还有两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苹果。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卷尔就转身出去买菜了。

    缺乏规律生活的丁未,从没见他有什么特殊的享受。饭是能对付饱就行,衣服是有穿的就想不起来买,需要的时候,运动的、户外的、西装,需要什么就随便买件来穿。车能代步就好,他从不考虑档次的问题。卷尔看他这个活法,心疼之余就只剩下服气了。他能几年如一日地保持对工作的热情,尤其是在压力这么大、这么劳累的情况下,能不服吗?

    当然,她也怀疑丁未是骨子里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对现在的工作有种疯狂的热爱。哪里有事发生,他都能参与,参与得这么不辞劳苦。

    卷尔想着转着,很快就把菜买好了。她煲个菌汤,炒个青菜,切盘酱牛肉,弄得还挺丰盛。

    丁未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你爸妈什么时候走的?”

    “大半个月了……”卷尔望向正在吃饭的丁未,他对她的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两个人都仅仅是没话找话地闲聊,内容是没有意义的。

    他不可能没听到,可能还是无所谓吧。他又不是除了这里再没有地方去,她愿不愿意他来,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她既然抵御不了,那只有琢磨着躲开了。这不,卷尔第二天一上班,就动了搬家的心思。可是她似乎成了失道寡助的一方,向谁求助,都没得到积极的响应。

    罗思绎是觉得她折腾得没道理,压根儿不管;高莫还好,要卷尔搬到他的新房子那儿住。谁都知道她没钱搬到条件更好的地儿去,她还一个人住,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住的地方最稳妥。

    卷尔知道他们的苦心,但他们却不知道她的难处。过两天她就得去大兴参加培训,不然也不会为这事儿四处打电话求助。因为没人帮忙,培训回来她就搬家是不可能的。

    下班前,卷尔接到一个意外来电,不仅仅是打电话的人让她意外,内容更是超出她的想象——程平郅打电话来让她去住他的房子。

    “干吗,我这点儿小钱你还惦记赚吗?”卷尔对他的好意不是怀疑,而是完全不相信。那儿的房子即使是一个单间她也租不起。地段佳,小区管理好,房子的格局、设施更是没得挑。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下来咱们慢慢说。”

    公司搬了之后,卷尔离程平郅的工作地点其实很近。她工作的大楼附设有美食城、咖啡馆和商场,顶楼还有新近很受欢迎的自助餐,所以程平郅出现在这里的频率也是很高的,两个人午餐时间遇到过几次。

    他们随便寻了个街边的咖啡厅坐好,程平郅的钥匙就递过来了。“地方你知道,什么时候想搬,知会我一声就行。”

    卷尔的手指在钥匙上蹭来蹭去,就是不肯用力把它真的勾过来。“我真的搬进去,你就打算永驻高莫那儿了?”见程平郅高深莫测地沉默,卷尔又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高莫祸害你啊!”

    “还知道心疼我了?”

    卷尔的脸顿时紫涨起来,自从上次见面后她就很怕跟程平郅对上,很怕他的意味深长和话里有话。开他跟高莫的玩笑,似乎也不是那么自然了。

    “你不会是觉得我喜欢你吧?”卷尔索性直来直去了,暧昧来暧昧去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没,是我觉得我有点儿喜欢你而已。”程平郅还是那副样子,手伸向卷尔的下巴,托住,“你要是惊讶得脱臼,我会过意不去的。”

    侧头躲开他的手,“少来!”

    “你不信?”程平郅没有表情,“还是不愿意相信?”

    卷尔摇摇头,“都不是,跟信不信没多大关系。”尽管知道实话实说会惹怒对面的这位同志,卷尔还是如实道来,“少来的意思,就是‘千万别’的意思。”

    “我差哪儿了,你就‘千万别’了?”

    “原因在我身上,你无须自省。”

    “噢,说说看?”程平郅很自然地接过话头。

    “我不想说。”卷尔直接拒绝。她并不是不相信程平郅此刻的诚意,相反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否则不会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她是真的没想过同程平郅有什么牵扯,这个人对她来说是个关系比较好的友人。看起来似乎无差别,沟通无障碍,其实水平面下,隔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呢。这个原因她能说出口吗?一个搞不好,会伤了人家的赤子之心。

    “卷尔,别这么快拒绝我,多个选择不好吗?”

    “停!”卷尔忙摆手,“原谅我打断你的循循善诱。我这人意志不坚又没什么节操,千万别给我任何合理化建议。回头我跑偏了,自己都找不回来,我没高莫那个定力。”

    程平郅拿这个油盐不进的陆卷尔还真没办法,他只能说:“不提这些,钥匙你拿着吧。”

    “谢了,住你那儿还不如住高莫那儿舒坦呢。”

    “我收租的,跟他那种免费的殷勤怎么能一样?”

    “我不搬了。”卷尔自问没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推得了程平郅突如其来的好意,只能从自己身上下手,暂缓搬家。

    程平郅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可卷尔搬家的心思也只有就此搁下了。

    卷尔回到家,看到丁未似乎是才起来不久,整个人神清气爽得紧。他见卷尔进门,只是问:“吃饭了吗?”

    “没呢!”

    “那只能回来再吃了,人艺的话剧,现在过去恐怕都得迟到了。”

    卷尔于是乎连家门都没进,打个转儿就又出门了,赶场赶得她直到坐定才知道要看的剧目——《哈姆雷特》。

    说是《哈姆雷特》,却又与原著那么不同。没有宏大的布景,没有华美的服饰,甚至没有任何配乐,仅仅只有身着便服的演员,在略显昏暗的台上激情四溢地表演。说实话,有些场景,卷尔看得云山雾绕,根本没有看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受到感染,不知何时她哭得鼻子都有些堵住了。

    丁未递过来一张纸巾,卷尔忙静静地捂住鼻子。这样的剧场里面,出任何声音都是对台上演员的打扰和不尊重。她看看周围,似乎别人更多的是在感受新的形式所带来的新的体验,没有谁像她一样沉浸在剧情的冲突中。不过,卷尔并没有为她自己的痛哭流涕感到不好意思,毕竟在这样直接的碰撞中,传递出来的与接收到的都是因人而异的。

    “喜欢吗?”回去的路上,卷尔似乎还是沉浸其中,一直没有出声。丁未在等红灯的间隙,开口问她。

    “嗯。”卷尔把手轻轻放在眼睛上,挡住光线,回味略显压抑的那种昏暗,“没怎么看懂。”

    “那有什么关系,导演的理解、演员的理解、观众的理解,可能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艺术不就是该无解的吗?要的,不过是不可复制、无法再现的当时的那种体悟罢了。”

    “丁未,你好深刻。”卷尔略有崇拜地说。

    丁未对卷尔这种狗腿式吹捧早八百年就已经毫不动容了,不鼓励、不批判、听之任之是他的一贯态度。

    “是不是大家都试图清醒地活着呢?”卷尔刚要有感而发,抒情的气氛就被肚子里不客气的咕噜声打断了。唉,自己拆自己的台,有什么办法呢?

    丁未忍着笑,“是大家都在清醒地活着,只有你糊里糊涂。”

    卷尔按着肚子,有点儿找到感觉,把想说又不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丁未,咱们分开吧。对着你,我脑子就没好使过。我怕哪天被迫清醒过来,很怕。”

    丁未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车开到楼下,丁未吐出两个字,“下去。”卷尔两只脚刚刚着地,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身把车门关好,丁未已经把车倒走。车到路口一个很急的调头,留下急刹车的声音,人和车都瞬间远去了。

    卷尔站在那儿很长时间才回过味儿来,他听到了,所以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宣泄他的情绪。可是他又何来的情绪呢?对他来说她的存在应该是比可有可无还要略差上一层吧,怎么就至于他发这么大脾气?她蹲在楼门口发了好一阵呆,脑子里面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

    她摸出手机,开机。尽管知道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些多余,可卷尔还是想多表达一点儿。明明不是他不够喜欢吗?他实在没必要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她见不得他难受。

    卷尔正犹豫着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呢,手机里面已经争先恐后地进来了好几条消息。她打开来看,都是妈妈发来的。里面只有三个字:“速回电。”最近的一条已经是一小时前发来的了。

    她刚要摁号码,却瞬间接起了一个来电,高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卷尔,你在哪儿?”

    “在我家楼下。”

    “你简单收拾一下,我现在来接你,咱们回家。”

    “怎么了……”这个最日常的问句此刻仿佛是三把小刀,划开她的嘴,才得以出来。不好的预感绞得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我在开车,见面说。我在附近,几分钟就到。”

    结束通话之后,卷尔拨了妈妈的手机号,可是那边一直在通话中,总是打不通。她心里的慌恐随之蔓延开来,禁锢了所有的气力。她只能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办法动一下。

    高莫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僵住了的卷尔。他什么安抚性的话都没说,因为他获知的最新消息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半搂半抱地把卷尔弄上车,右手除了必要的几个动作之外,一直握在卷尔的左手上。

    高莫的车开走后,一辆车驶到了卷尔的楼前,丁未走下车,他的脸色比刚刚卷尔的还要僵硬。他开车狂兜了一圈,脑子里始终转着一个疑问,怎么对着他脑子就不好使了?分开了她还能变成天才不成?

    他理直气壮地回来要质问卷尔,却怎么也没料到会见到她跟别人拉拉扯扯,最终上了别人的车。偏偏这个别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恰恰是他知道的卷尔曾经唯一的钟情者。

    丁未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是为了什么没把他们拦下,明明只需要动动手、动动脚、动动嘴,甭管哪样,只要略动一动就不会只能眼看着高莫的车尾灯在夜幕中渐渐淡去,自个儿憋屈。

    能不憋屈吗?打她父母要来,整整一个多月两个人算是彻底断了联系。他在这期间不是没动过给卷尔打个电话的念头,而且越是知道不应该打,这个念头越是蹭蹭地往上蹿。所以他打了,打到她办公室,她却没在。所以他给罗思绎打了个电话,直接探听了一下。小罗倒是很给面子地没难为他什么,实话实说了之后,只是嘱咐了他一句,要他多上点儿心。需要多上点儿心了吗?丁未托人买了票,带卷尔去看话剧。他并不是故意对她不好,他只是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去做。

    做了又怎么样呢?殷勤了一下,就把人给整得大彻大悟,把两人的关系直接推到终点了!想到这些,丁未这气啊,内伤是跑不了了。

    这是个注定要混乱到极点、悲伤到极点的不眠之夜。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夜晚给了卷尔以救赎。否则她很确定,同丁未的纠缠,她不可能就那样轻易地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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