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里,终於地势渐渐宽阔,出了树林,前面有片极宽广的草地,尽处就是绵延不尽的观堂大殿,飞烟云朵缭绕,有如天庭。此山唯有通明宫,因此也不需围墙,青阳君领著众人登上白玉高阶,远方传出清脆钟声,悠悠长长地散了出去,更添仙气。这阵钟声乃是传达消息之用,他们还未进入第一层的天尊殿,通明宫内所有的人便都知道青阳君、弱水等人回来了。青阳君停在天尊殿前的露台上,回头对陆寄风道:“你带著女子,先勿进入,待我请示真人……”此时,天尊殿内透出一层柔和之极的金光,众人一见,连忙同时向著殿内拜倒,齐声道:“恭迎真人圣驾。”陆寄风心里噗通直跳,想道:“这位就是通明真人司空无?”前方光芒似隐似显,缓缓出现一道人影,那人脚下似乎不沾任何尘俗,又像是会发出光芒。定神细看,其实他并未发出任何金光,但是就是会给人视线朦胧之感,难以逼视。陆寄风大著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前方站著的修道者周身都有一层朦胧光辉,散发出无比的清圣气息,陆寄风立刻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不敢再看,低下头去,根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相貌,脑子里也什么都不敢想。那人声音也有如由天上传下来一般,柔柔和和的,并无威气,道:“青阳君,将这位女道友带至合药堂,好好疗伤。”青阳君道:“尊真人圣旨。”陆寄风也不敢违抗,便将蕊仙交给青阳君,青阳君双手捧著蕊仙,弯著身子退下。陆寄风大气不敢透一口,心想:师父和这人决斗?未免是蛭蜉撼树!虽然他没看清楚司空无的样子,也没见识过他的功夫,他这样谦谦和和地说话,却令陆寄风自然而然生出这种想法,也难怪通明宫的人都自视甚高。司空无转身入内,众人等了一会儿,才起身进入殿中,一路上都没有人讲话,恭敬肃穆,直到进入说法院,有些辈份较低之人不得进入,已自行退下。陆寄风紧跟著弱水道长,一路进入说法院,院内除了两行侍立在一旁的道士们之外,烈火、停云,以及另一名道士立在上首之旁,首座上之人便是司空无。弱水一进入说法院,立刻跪倒在地,哽咽著道:“师尊在上,真一子身犯道规,请师尊降罪警惩。”司空无轻叹了一声,道:“你带陆寄风先去探望你二师兄,再来说话。”弱水道:“是。”弱水起身,与陆寄风退後而出,走到後堂,许多道士见到弱水还是恭敬有礼。弱水带著陆寄风来到一排厢房,推门而入,几名在房内服侍的小道士们都合掌为礼。弱水问道:“灵木师兄呢?”一名小道士道:“在里面,请。”他带两人进到房里,掀开床上垂帘,陆寄风一见到躺在榻上的灵木道长,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眶中热泪滚涌。灵木道长双眼似闭非闭,整个脸罩著一层黑气,虽然还活著,可是与死已经差不多了。弱水道长当著灵木的手,哽咽道:“二师兄,我把陆寄风带回来了,您听见了没有?你被圣我教邪徒害成这样,师父一定会灭除邪数,替你报仇。”弱水道长又哭了一回,才收泪起身,慢慢地退出房间。陆寄风心知灵木的伤,有一部分是眉间尺所为,自己脱不了关系,心情复杂无比。弱水带陆寄风回到说法院,司空无正在与三名弟子说话,众人都脸色沉重。弱水跪倒在地,道:“弟子已经探望过师兄了。”司空无“嗯”了一声,伸手一挥,以真气将弱水托了起来,道:“起来吧。”弱水道长被师父的真气托起身,知道司空无是试探他的体内为何没有半点内力,果然司空无一试便知,道:“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啊!”弱水听见师父慈爱的声音,不由得一颤,应了一声:“是。”司空无道:“你内力全失,未必不是件好事,从头练起吧。”弱水道长及其他七子都为之一怔,本以为司空无有法子解除化功散的药性,他竟不解,而要弱水重新修练,这又是上百年的功夫,要练回来谈何容易?弱水道长突然再度跪了下去,泣道:“师尊,弟于此行触犯戒规,拖命回宫,只是为了带回陆寄风,任务已成,死而无恨。”司空无问道:“你触犯了什么戒规?”“杀戒、色戒。”杀戒并不令人意外,而“色戒”一出口,却人人动容。司空无慈爱的声音中有些严竣:“你慢慢说来。”“是。”弱水道,“自去年起,平城观诸事不宁,弟子的徒弟龙阳君、凤阳君、麟阳君对付圣我教,屡屡失利,弟子坐镇了几个月以来,发觉圣我教深入魏国朝廷,恐怕将祸延中土,因此也竭力交结魏国官府,期以道门正统教化此地……”司空无“嗯”了一声。弱水道长又说道:“不久前弟子听说大师兄与二师兄秘密来到洛阳,似有重要任务,平城观也平顺无事,弟子便想帮忙二位师兄,於是带著麟阳君南下。弟子先与二师兄碰了头,二师兄与大师兄失散了,可是却不愿让弟子帮忙,对於任务内容,也不肯明说,弟子不敢妄加猜测,本想回平城,但是在路上遇到一些圣我教的手下——黑鹰寨的匪徒,由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一些。”司空无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反应。弱水道长继续说道:“弟子知道二位师兄的任务十分重要,无奈自己不便插手,只好回平城观,暗祝二位师兄平安。没有多久,便听说灵木二师兄出了事,弟子连忙赶至平阳观,向复真与复本问出事发的情况,才知道二师兄当时身边带著陆寄风,而陆寄风被带上了剑仙崖。”司空无道:“因此你就上剑仙崖了吗?”“是。”弱水道长说道:“弟子上剑仙崖讨人,因为弟子猜想:带陆小道友上灵虚山,必定也是师尊要二师兄办的事。想不到弟子一上剑仙崖,眉间尺见到我,不问情由,便要杀弟子……弟子不敢违犯师命,多处让手,眉间尺无法取胜,便逃走了。弟子在剑仙门找了许久,才在密室中找到陆小道友。可是没想到我与麟阳君进入密室搜寻的几个时辰之中,眉间尺竟悄悄回到剑仙崖,杀尽了崖上服侍他的众人……”在场诸人一听,脸色尽变,司空无道:“怎会如此?眉间尺并非暴戾之辈啊!”弱水道长说道:“弟子也很讶异,或许剑仙门有什么重大机密,因此眉间尺杀人灭口。弟子吩咐麟阳君先下剑仙崖,通知平阳观及其他分观,以最快的速度让师父知道弟子的行踪,便自己在崖上细察了一遍,确定没有别人之後,才要将陆小道友带下剑仙崖。这时,眉间尺却出现了,不让弟子带走他。”“弟子好言与眉间尺相谈,希望化解两门间无谓的争端,眉间尺就是不肯接受,误解弟子一片好意,甚至……不惜亲手灭门……”司空无又叹了一声,皱眉不语。弱水道长说道:“弟子为了救陆小道友,出手失准,因此……误杀了眉间尺……”司空无声音变了:“你杀了眉间尺?”弱水道长跪伏在地,道:“弟子愚鲁,造此大恶,自知罪孽深重,此行回山就是要向师尊请罪。”司空无静了一会儿,道:“你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完。”“是。”弱水道长接著便将一路之上的事情,细细说明,直说到他与陆寄风被舞玄姬所擒,事涉风月,多处只得含糊带过,却已令在场谤基不够深之人听得面红耳赤,坐立难安。等弱水道长说完,司空无才颌首道:“那也是情势使然,逼不得已,再说你也是为了回复功力,不算犯了色戒。”烈火闷哼了一声,十分不服,道:“师父,弟子不懂,何谓为了回复功力?”司空无道:“还丹容易,练己最难。弱水虽与舞玄姬交合,但并未动心,苦行忍辱,身心不动,己之性若不动,则彼之气自回,此乃采补还丹也。”这番话听得陆寄风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可是其它的弟子简直是听得浑身火热,十分尴尬。司空无说的是男女双修之道,这门功夫讲的是在交台之际,己心下动,己精不泄,一念不生,形交而神不变,绝非一般人所能为之。司空无将弟子们神不守舍的样子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微笑道:“此门修炼之法极难,不但有损德行,而且绝大多数的人都修到一半就放弃了,又成了凡夫俗子。最难提防者,是易生诽谤,视妓馆娼寮为修道之所,故正道不为。弱水从前身处极贵之位,见惯了人间诱惑的极限,积铅于廛市,和光同尘,因此才有此定力,你们是不成的。还不如清心寡欲,来得容易成功。”众弟子只得听命称是,司空无道:“从前我将封秋华逐出道门,并非责备他犯了戒,而是他生性多情重义,不适合修道,应身处人间。可惜他落拓自苦,无法解脱,导致如此下场。唉!人各有命,非吾能运之也。诸君皆有善根,吾既为师,便只发扬善根,善若长则恶自消。若是有人又被我逐出了师门,不表示你有罪,而是此地不适合你,走的人可得高高兴兴的。谁若愁眉苦脸的,就是怀疑吾的英明了。”众人不禁都笑出声来,陆寄风这才明白司空无并不是极端禁欲、不讲情理之人,倒是疾风道长太过於顽固和爱面子,误解了真人的本意。司空无玩笑说过,声音又归严肃:“弱水,你色戒未犯,却犯了杀戒,剑仙门绝足俗世,历代掌门皆未犯任何杀业,你说眉间尺杀了服侍他之人,可有亲眼看见?”弱水道长一怔,低声道:“弟子当时在密室之中,没有亲眼瞧见。”“那么你如何肯定是他所为?”弱水嘴唇一动,像是十分不服。司空无道:“你由尸身上的剑招,认定是眉间尺杀的,难道你师兄由焰阳君与烨阳君尸体上的痕迹,判断人是你杀的,你就服气吗?”弱水道长连忙抬起头来,道:“弟子为了履行对陆小道友的承诺,而暂谋脱身,只点了二位师侄的穴,绝对没有杀他们。”烈火一脸愤怒不信,可是师父在场,他也不敢造次,一双铜铃大眼怒瞪著弱水。司空无严厉地说道:“若你犯下同门相残之举,吾岂容你活到现在?”弱水道长伏得极低,背上的衣裳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嗫嚅道:“不知二位师侄……死於何式?”司空无道:“焰阳君与烨阳君都是被点住穴之後,一剑毙命,无招无式。下手之人未留任何线索,十分聪明,因此众人猜测是你。”弱水道长吸了口气,不敢作声。司空无叹道:“此事必定要查个明白。烨阳君是个大器,毁於一旦,令人惋惜。”烈火道长神情悲愤,可是想到大师兄疾风也死了,二师兄灵木又半死不活,他们与师父相处最久,司空无虽是超然达观的近成仙者,哀乐之心仍在,连司空无都强忍悲恸,以公为先,烈火道长也只好按捺满心的愤恨之情,不敢发作。司空无又道:“陆寄风,吾要你投入通明宫,你即日拜师吧。”陆寄风一怔,道:“这个……我已经拜过师了……”众人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自古以来只有求通明宫,没有人是被司空无亲自点名入门,更不可能还有人被点名之後,居然不要的。一时之间,众人全睁大了眼睛,以为听错了。司空无道:“拜过了师,谁说不可拜第二个师?”陆寄风道:“剑仙门被灭了,我是唯一的传人,剑仙门的门规是杀你,我既然答应了师父,就该办到!”司空无淡淡一笑:“哦?你要杀我?”陆寄风道:“我杀不了你,再说,我也不想杀你,可是……若就此弃了师门,拜你为师,也是不成的。”司空无问道:“那么你要如何才肯拜我为师呢?”“这……”陆寄风愣住了,其实他不能拜司空无为师,更重要的理由并不是为了眉间尺,而是为了梅谷里的司空有。冷袖苦守梅谷,为了想替司空有出一口气,无所不为。或许梅谷的存在,就是眉间尺杀死所有的剑仙崖上之人,所要守住的秘密。这个秘密,陆寄风自不会轻易说出去,尤其是对通明宫的人。他被冷袖传授了一半以上的功力,不管是不是自愿的,总是已经有了冷袖的内力,若是就挟此而拜司空无为师,他会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为人。可是这个原因,陆寄风绝不能说,只好随便编个理由,道:“这……至少要为师父尽点心意,或是……或是你与剑仙门化解了恩怨……”“还有一个法子,你不妨听听看。”司空无道。陆寄风呆了呆,司空无道:“弱水杀了你师父,就让他为你服役,听你驱策,直到你认为还完了这个仇为止,这也是惩罚他的莽撞,你说怎样?”不止是陆寄风,弱水及其他众人都呆住了,没想到司空无会想得出这种惩罚与化解恩怨的法子,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陆寄风双手乱摇,道:“这……这不必了,弱水道长也救过我,我怎么能驱策他?他又是长辈……”弱水道长抢著说道:“师尊,弟子将全心事奉陆道友,以补罪愆。”陆寄风道:“这、这不行……”司空无不理他,道:“弱水,你的处罚还有一样,就是说服他加入通明宫。”弱水道:“是。”陆寄风道:“这不行,我……”司空无续道:“弱水,你武功虽失了,口诀心法都还记得,就由你来传授给他。陆寄风,你身上的体质不同於人,练法也将更加苦辛,要委屈你藏身锻意炉,起初三年会很痛苦,你需多加忍耐。”陆寄风叫道:“我又没答应当你弟子,您不要决定得这么快啊!”司空无淡淡说道:“你答应拜师,我传你功夫;你不答应拜师,我也照样传你功夫。”陆寄风为之哑口,想起当初眉间尺也是这样,不管他肯不肯拜师,总之就是先教再说。这两门果然是出自同一源的!还来不及陆寄风再抗议,司空无已起身,进入隔屏之内,众人连忙起身恭送,陆寄风注意到他走动时,双腿并未动弹,竟是御气而行,衣袂风飘。看来当初他果然真的自断了双脚。弱水道长恭敬地对陆寄风道:“主人,请随我前往锻意炉。”陆寄风连忙道:“您别叫我主人,千万不要!”“师命难违。”弱水道。陆寄风搔了搔头,道:“那……我第一件就命你不许叫我主人。”弱水道:“弱水遵命。陆道友,请。”“上哪儿?”“寻真台上的锻意炉啊!”陆寄风退後一步,道:“那是什么地方?”弱水道长道:“炼化你全身尘俗之地,在场诸君想进炉而不可得,非唯功力不够,定性亦难以抵抗,这是你的机缘,请吧!”陆寄风还想拒绝,停云已上前一把拉住陆寄风,道:“别罗嗦了,走!”弱水笑道:“多谢六师兄。”两人将陆寄风硬抓了出去,令陆寄风一点法子也没有,若是抗议,弱水道长便一味谦恭道歉,弄得陆寄风也不好意思,只好让他们将自己带至通明宫後,三人经过重重殿堂,又爬上一处极高的山路,终於登上寻真岭。此岭的顶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积雪,中央架著一个白玉天坛,天坛中央安置著一个巨大的青铜巨炉。陆寄风惊道:“这就是锻意炉?如何进去?如何出来?”弱水道长道:“只能进去,出来的法子除了真人之外,我们都不知道。”陆寄风道:“那……那我在里头如何活下去?”弱水道长道:“我会守在炉外,教你引导真气之法,你很快就可以有辟谷、龟息、飞升等术,摆除血肉之躯的种种凡事,像师父一样成为仙人。”停云这时也露出同情,道:“师弟,师父让这小子进锻意炉,会不会太冒险了?这样急功躁进……”弱水道:“我想师父自有分寸,既然他老人家这样说,我们依言而行就是了。”陆寄风急忙问道:“那我得进去多久?”弱水道:“我们也不知道,少则十年,多则几百年也是可能的。”陆寄风吓得叫道:“我不要进去,我不想成仙!”弱水叹道:“由不得你。六师兄,请。”停云道长伸手疾点几下陆寄风周身要穴,喝道:“璇玑悬珠还无端,迅牝金龠常完坚,载地悬天周乾坤,象以四时赤如丹。前仰後卑各异门,送以还丹与玄泉!”一掌拍去,陆寄风眼前一黑,整个人有如化作虚空,不知身之所在,一会儿之後才又有了感觉,却已是身在一个黑暗冰冷的地方。陆寄风什么叶即不见,连忙伸手到处摸索,却也什么都摸不到,极为骇恐,叫道:“这是哪里?放我出去!”弱水道长的声音传了过来:“陆道友!你身在锻意炉里,切勿惊慌,这对你只有好处的。”陆寄风突然发觉这里极冷,寒气像千万跟细针一样,钻进他的毛孔之中,连肌肤都为之疼痛,不禁抱紧了身子,颤声道:“什……什么好处?我……我好冷,我冷得受不了啦……”弱水道长说道:“此地积雪不化,炉里所蓄的寒气乃千年之寒,你应以三火暖身,否则全身血液都会冻成坚冰。”陆寄风已冻得神智不清,道:“什……什么是三火?”弱水道长道:“精为民火,气为臣火,心为君火,你要从此三火,辟阴得阳,现在依我之言运功,就会觉得好些了。”弱水在炉外念起行气口诀,陆寄风本能地照著他所说的方法运气,果然寒冷稍去,所谓一气既调,百脉皆顺,陆寄风这样一阵行气之後,身体渐感舒畅,全神贯洼地照这个方法运功。等他觉得完全不冷了,一停止运功,那阵可怕的寒意又侵袭而来,陆寄风只好再度打坐,专心地练下去。可是,不管他练了多久,只要一停,马上就冷不可耐。陆寄风整整练了两三天的功,又饥又渴又累,实在受不了了,叫道:“弱水道长,弱水道长,你还在么?”弱水的声音马上传来:“陆道友,有何吩咐?”陆寄风一开门,真气便散,又冷得发抖:“我问你……这……我这样以三火取暖,要……要练多久,才不会冷……?”弱水道:“得不停地练,绝不能停。”陆寄风叫道:“什……什么?这怎……怎么可能?”弱水道:“练气者本是逆天为之,一般人再怎么用功,—天也最多练一两个时辰,还要吃饭、睡觉,以及处理旁的杂事,做这些事的时候,气血又依天性而行,化去了大半的功夫。因此,就算活了七十岁,真正有练功的时间,以一天两个时辰计,十岁开始修行,天天苦练不辍,直到死去,一生中有练功的时间加起来最多整整十年,这十年之功,被其它六十年相抵,还能剩下几成?因此若未得明师调教,再辛苦认真,也不会有小成的。”陆寄风只好又再度练起,耳中听弱水道长续道:“现在你在炉中,这个天然环境会逼你随时随地专心行气,直到你身体已完全顺应著这套走气方法为止,那时你就无时无刻不在练功,如同呼吸一般,就算你没有想著呼吸的方法,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呼吸。到时候你不用去想练功,身体就自然在练了。这样有进而无退,才是得道的第一步。”陆寄风道:“可是让我不能吃不能睡,实在是受不了了……”弱水道:“你得忍一阵子,等你内力积得更深,就不必吃与睡,现在初步是最痛苦的,你千万要撑下去。”陆寄风叫苦不迭,道:“要苦多久?”弱水为难地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没试过。”陆寄风没法子,只好强忍全身的痛苦,专心行气。炉中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冰冷,专心修练反而是唯一可以逃避现实的方法。陆寄风才进入炉中第七天,便放弃了说服弱水让自己出去,把自己的心神封闭在修练的世界里,以免感受到这种寂寞与恐怖,更重要的是忘记饥渴与想睡的本能。弱水没告诉他的是:这种弃绝知觉,也是道门修练的主要内容。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天,陆寄风听出炉外的步伐声不大一样,顿感好奇,一面打坐运功御寒,一面侧耳听著外面的动静。一阵女子之声充满了怀疑,道:“这……这里没有人啊?”这阵声音颇为耳熟,陆寄风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接著一阵男声道:“我没骗你,他真的在里面。”女子道:“是吗?”陆寄风听出那男声是青阳君,便道:“青阳君,您有何事?’他一出声,女子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在里头吗?你真的在炉子里?陆公子,我是蕊仙哪!”陆寄风喜道:“蕊仙姐姐,你的伤好了吗?”蕊仙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就要下山去了,特地来向陆公子话别。”陆寄风道:“你没事就好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感念在心的。”蕊仙道:“陆公子,你为何在炉子里头?这里很冷,你衣裳穿得够暖吗?”陆寄风苦笑连连,道:“我在练功,得吃些苦头。”蕊仙道:“谁给你送饭来?”陆寄风道:“没有人替我送饭,我已经忘了我多久没吃东西了。”蕊仙惊奇地说道:“我记得你是个孩子,我十五,你呢?”陆寄风道:“你大我三岁。”蕊仙道:“啊呦,青阳君,你们怎么不给人吃饭的?陆公子还小,这可不行啊!”青阳君有点尴尬,乾笑了一声。蕊仙道:“陆公子,你什么时候练完功?”陆寄风暗想:“少则十年,多则百年!唉,这样说的话,她也不相信的。”陆寄风便道:“我也不知道,等练好了就出去。”蕊仙笑道:“陆公子,你出来之後一定要来找我,我炖鸡汤给你喝。”许久没有吃过东西的陆寄风,第一次听见食物的名称,脑中食物的香气、味道,登时栩栩如生,不禁咽了口馋涎。他心思一动,忘了练功,又感到冷得受不了,连忙再度专心运功。蕊仙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的声音,关心地问道:“陆公子,你还在听吗?”陆寄风道:“我……我还在,姐姐现在住在何处?”蕊仙道:“我如今在灵虚山脚下结芦而居,青阳君和弱水道长帮了我很多忙,还在我屋子边替我辟了个菜园,里头养了许多小鸡、小鸭,我还种了一些花儿,现在都还没开,春天开了,那才叫好看呢!”陆寄风听她生活得如此惬意,完全放了心,道:“我一定会去拜访你的。”青阳君催促道:“可以走了吧?弱水师叔就要回来了。”蕊仙叹了口气,道:“陆公子,我得走了,你多保重。”陆寄风道:“你也保重。”蕊仙与青阳君的足音渐远,还听见青阳君说道:“你的断臂还没全好,平时不可太过劳累。若有什么不便之处,需要帮忙,请樵夫上山来对宫里说就是了。”蕊仙道:“我晓得。上回那件绒衣,我知道是你叫人送来的。”青阳君冷冷地说道:“是师父要我拿出来的。”蕊仙笑道:“那么我谢谢你师父了!”青阳君道:“快走吧,以後别再给我惹麻烦啦!”蕊仙道:“唉,偏偏你们就这么多规矩……”两人离去之後,果然不多久,弱水道长便来了,他看了看地面上的痕迹,认出有人来过,大是狐疑,道:“陆道友,刚刚有谁来过?”陆寄风道:“只是个朋友。”“朋友?可方便告知吗?”弱水道长有些疑心。陆寄风正要说出只是蕊仙,一张口马上想到:通明宫不许女子进入,更何况是深处的寻真台、锻意炉?青阳君一定是偷偷带蕊仙来与自己道别的,他在此地已有玄阳君这个对头,如果他犯了门规的事被人知道,必又是一场风波。陆寄风对青阳君十分有好感,不想他受责备,便没有回答弱水。弱水也没追问,自己看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是蕊仙姑娘,青阳君胆子不小。”陆寄风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知道?”弱水道长说道:“否则此地还有谁是你的旧识?这样小的脚印和步子,必是个女子,她自己是绝无能力上来的,只有青阳君会帮她。”陆寄风忙道:“道长,你千万别说出去,让青阳君受责备就不好了。”弱水道:“主人要我不说,我就不说。”陆寄风叹道:“可惜主人叫你放我出去,你还是不放。”弱水道长微笑道:“我也无能为力。刚刚真人叫我下去,要我传你另一套真经的功夫,是上清含象经,你的进展真快。”陆寄风道:“我身上只能练三火之功,一分心就不行,如何练新的真经?”弱水道:“你只要先把上清含象真经的内容记下来就行了。”也不等陆寄风回答,弱水便在炉外念起一都新的经书。陆寄风没办法专心去记,偶尔被真经的内容引开注意力,便又被寒气侵得十分痛苦,而重新运功,便没听见下半段。这样零零碎碎地听完这都上清含象真经,根本连内容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弱水道长又重新念起。陆寄风一连听了三四遍,依然无法听完,不由得心浮气躁,道:“你别念啦!我不想听!”弱水道长停了下来,道:“是。那么我明天再念。”陆寄风道:“你明天也别念、後天也别念,以後都别念!总之不要吵我了!”弱水道长道:“嗯,也许是太急功了一些,你好好养气,我再去请示真人。”陆寄风再度陷入练气的专注之中,又不知过了多么久,他又听见弱水在炉外叫他,却懒得答理,弱水叫唤了好几声,陆寄风都来个充耳不闻。近来他变得不爱理会外面的变化,将自己完全投入於练功的知觉中,完全放空,什么也不知道。以往会感到冷、感到怕,或是感到寂寞,种种情绪涌满心头,才造成不愉快的感觉。可是一但专心练功,就无知无觉,也不痛苦了——nounkow扫描,破邪OCR、校对,武侠吧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