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烟雾缓缓消敛之后,场中现出兀立如故的孤独老人,仍然是双足并立,右手平伸,左手骈指指诀,目注右手中之文昌笔,阴沉静止,寂寂中充满了杀机和煞气!
在他所立之二丈余,东、两、南、北,各躺着一个尸体,粉红衣的香绝巫芸,黑服的毒绝邹亡,黄衣的矮绝赤伦,发服的酒绝呼智,竟齐齐仰交舒肢,胸前“七坎”穴上,被打穿一个拇指大的细孔,鲜血汩汩而流,气息全绝!
黑龙江十二绝的名号,在此时算是一笔勾消。香、毒、矮、洒,比另外八位多活了数十年,终亦无法善其终,弃尸荒山,埋恨九泉!
在外表看来,他们之死,大可无憾,然如阴灵有知,知道这孤独老人就是神儒圣者的徒弟安琪时,他们这四人,再也不会瞑目!
除四具横陈当场的死尸之外,还有那身在淡绿的董绢绢姑娘,此时正仰交倒地,粉色惨白,呼吸微弱地昏死在当地。
追魂秀士王森、小神乞卓俊俩人,眼睁睁看着绢绢纵身飞入斗场,“不好”两字,尚未出口,即见她被一股无形潜力震离场中,不禁大惊大色。他俩对于安琪,恩重情深,故视绢绢,亦如同安琪一般,此时安琪形踪杳然,而绢绢又复罹祸,怎不使他俩急煞,小神乞卓俊首先忍耐不住,尖声暴喝一声:“老贼卖狂,吃小叫化一掌!”
话犹未落,双掌已鼓足“太乙罡气”,身使一招“沉江铁锁”,破袖挥风,两股强烈掌劲,疾向“孤独老人”胸前拍来!
“孤独老人”手中黑箫凭空一拂,沉声喝道:“卓俊且住!”
卓俊只觉双耳嗡嗡猛响,心神微分,身子却猛然撞在一座无形气墙之上,气血上涌,格登一声,栽倒在地!
追魂秀士王震一见大惊,方待跃出,却见卓俊缓缓爬起,他忙将其扶住问道:“小叫化,伤着没有?”
小神乞摇摇头,一边摸摸脑袋瓜子,一边在细细端详,苦苦追忆着一道难题!
王森见卓俊安然无伤,放心不小,伸出手指试探绢绢,亦觉她呼吸正常,然却无法醒转,他猛然起立,追魂折扇霍一出手,大声喝道:“孤独老人!照理书生爷该尊你一声老前辈,方是正理,然你杀我义弟,伤我弟媳,戏我良朋,是可忍孰不可忍!孤独老人,今日书生爷以八八六十四招追魂扇,会会你这专欺后辈的老贼!”
“孤独老人”听他左一句“义弟”,右一句“弟媳”,感到心头震慑不已,他心中暗想:森哥哥待我,恩重如山,此际以为我己死去,绢姊姊也受重伤,故出此言,殊不知我安琪满怀难言之隐衷,欲诉无门,这,这叫我怎么排遣……
他正在进退维谷之际,追魂秀士王森已宏喝一声,手中追魂扇“雨打芭蕉”,扇尖化开千百点寒英,迳向孤独老人前胸“幽门”、“通谷”、“石关”等穴点至!
“孤独老人”见王森扇尖未至,劲风已缕缕刺骨,心知王森功力,在近年中进展其速,不觉十分欣慰。此时王森身在咫尺,他已闪身弹出丈外,将其“雨打芭蕉”一招避去!
王森此时剑眉轩扬,星目含煞,追魂扇乍分倏合,双足疾点,脚踏“七星移宫”,衣袂带劲,沉臂运气,“月色流苏”,“云披雁落”,“太公起钩”,一连三招,但见冷风弥漫,招招不离“孤独老人”周身要害!
“孤独老人”连转三旋,避至崖沿,见王森犹自狠攻,双目一睁,电光暴射,文昌笔倏地一挥。一招“振笔挥毫”,连指王森脑侧九穴,另外一手,墨箫归腰,五指齐展,疾向其右掌“腕脉”扣来!
追魂秀士王森招招落空,猛见他身穿扇幕而入,心中一寒,文昌笔已至,忙一沉腰,暴退数步,“先天罡气”贯于扇尖,反点“孤独老人”“少府”要穴!
“孤独老人”臂似沉鳅,迂迥旋穿,“先天罡气”如碰墙堵,四下散迸,“腕脉”一麻,劲道全失,整个身体,陡的一软,落在“孤独老人”手中!
这些动作,不过在一刹那之间,迅捷如电光石火。小神乞卓俊身在场外,眼睛只在一眨之际,倏见穷酸已落入敌手,惊叫一声,抢出两步,猛觉“孤独老人”冷笑阴阴,杀气逞透,不觉脸色陡变,一双脚如同打椿子似的,怔在当场。
孤独老人一手扣住追魂秀士王森“腕脉”,进逼两步,阴森森一笑道:“追魂秀士!今日落在我老头子手上,又有何言?”
追魂秀士王森此时受制于人,真可谓是奇耻大辱,他听毕“孤独老人”之言后,双眉霍地一睁,仰大一阵朗笑,亢声说道:“追魂秀士王森技不如人,夫复何怨,老匹夫要杀就杀,书生爷是顶天立地好汉,既不屈膝求人,亦不稍蹙双眉,多言无用,老匹夫如再绕舌,书生爷恕欲以恶言相加了。”
小神乞一听,暗喝一声:“穷酸有种!”正欲踏步向前,猛听“孤独老人”一字一顿地说道:“王森!死在当头,犹自嘴硬,我老头子叫你尝尝开顶大法!”
话落手起,文昌笔高举猛降,直向王森头顶砸将下去!
“老……老东西……慢点!”
“孤独老人”举笔高悬,睥睨而视,小神乞卓俊朝昏睡的董绢绢凄苦一笑,复望追魂秀士王森呲牙道:“穷酸!小叫化曾经说过,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今天你呜呼哀哉,我小叫化岂能独生!老东西!”
他目转“孤独老人”面上,慷慨凛然地说道:“少年自捆自缚,你杀我王森大哥时,顺手把少爷宰了吧!”
王森闻言,正是怆然无语,“孤独老人”却冷冷数句,哼出鼻问道:“王森、卓俊!你们估量好了,统统死了之后,谁管你们奔丧报信呀?”
王森猛听此言,心中一怔,急开口叫道:“小叫化!你别使气了,把董姑娘背到夔峡逍遥谷,交给琪弟弟的师父神儒圣者,然后再到长白山找我帅父苦行头陀……”
小神乞如何听得下去,王森之言未毕,他已睁目戟指,怒骂“孤独老人”道:“老东西!小叫化就豁出这条性命,和你拼个生死存亡!”
他蓄志毁敌,妄估自己能力,无异螳臂挡车,“太乙罡气”运至极端,招化“推山填海”,两股巨涛,势若掀天,猛奔孤独老人左胁。
王森一见大惊,口中暴喝:“小叫化!你别自饶……”
“一条小命根儿”还没说完,骤觉身子一浮,“孤独老人”两人身子,已悬空一丈,卓俊威棱无伦的罡风,堪堪擦着脚底儿过去,“砰!”的一声巨响,身前一块三、四百斤岩石,被击得屑飞如雨,火星迸射!
卓俊一招落空,“孤独老人”已脚临地面,他再鼓雄心,“太乙罡气”疾出如电闪雷发,打得灰尘四起,“孤独老人”沾地飘身,倏移至绢绢之际,口角噙笑,脚尖蓄锐,沉声喝道:“卓俊!你如再擅进一步,董绢绢及王森性命,立在我老头子掌端脚下!”
小神乞不虞他突出此招,冲动激荡的心情,稍稍一定,回想师父鬼见愁神偷班立之言,祖师徒三代,皆受安琪师父神儒圣者及安琪大恩,如今安琪之妻董绢绢,落在他人手中,自己拯救已属不可能,怎可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杀害?
在卓俊、王森等人心目中,董绢绢与安琪既同行同宿,且又有无无大帅从中撮合,所谓“夫妻”实无可讳言,而董绢绢本人,平日亦自以为是安琪之妻,故卓俊在这时候,乃十分的担忧她如有丝毫差错,则难以对得起安琪。
“孤独老人”手指微晃,将王森置于地上,他在这一个微晃之际,已将一个叱咤风云的追魂秀士,用特异点穴法,将他全身穴道闭住,使他光睁着一双星目,却无法动弹。而“孤独老人”却好整以暇的席地而坐,两脚一盘,怪笑连连道:“小神乞,我老头子告诉你!这追魂秀士王森,只剩下几个时辰的活命!”
“呀,为……”
“为什么吗?咳咳!因他中了我老头子点穴化魂的绝顶酷刑!不过……”
他故意把尾声拉长,缓缓说道:“不过,如果你能献出一件小东西来,我老头子不但可饶他的性命,并且还使董绢绢复原。”
小神乞卓俊在这种情况下,只仰天一声长叹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孤独老人!你要什么东西,只要是小叫化身上所有,就是吃饭家伙,也由得你搬吧!”
“孤独老人”手中文昌笔望空中虚圈了一圈,故作神秘的说道:“此物较之六阳魁首,又要值上数倍!”
小神乞睁目不知所措,却听他慢吞吞的说道:“长白山中,有一样武林至宝,其名叫做……”
“你是说侏芝人?”
“孤独老人”双眼一眨,笑成一道缝道:“小叫化倒很灵精,我老头子要的是千年以上的侏芝人,据说这次你们持有此物,如肯割爱的话……”
小神乞卓俊一听,暗道:“这东西岂能给你,它关系到安琪弟弟的一生命运,何况又是他师祖赐的!”
他一直不相信安琪已经死了,此时闻他要长白山特有珍品“侏芝人”,如何了得,断然截住其言道:“不行!这样东西不能给你!”
他说完这话之后,立即凝注全身功力,预备对方激怒时,作生死搏斗。
谁知“孤独老人”听毕其言,却毫不动气,笑嘻嘻的说道:“卓俊!我老头子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关于安琪的生死之谜!”
“琪弟弟的生死之谜?”
“孤独老人”点头道:“然也!你如欲知他确否尚在人间,必须献出‘侏芝人’,否则,你如何向许多人交代?”
小神乞沉吟半晌,毅然点首道:“小叫化担下千斤重责,答应将长白至宝献出,不过你……”
“你怕我老头了言而无信?哈哈!我老头了如果立有此心,早就将你等三人格毙,从容取得‘侏芝人’了,何必待至你心甘情愿?”
小神乞闻言,心中暗道:“这老东两果然言之有理,罢了!以后再找你算帐吧!”
他思索之后,乃开口言道:“珠芝人在董姑娘怀中!”
“孤独老人”听了这句话,微微一怔,旋即疾出右手,在绢绢怀中,摸出一株大约盈握,通体雪白,幽香阵阵,而形若人体的武林圣品“侏芝人”,然后面色持重的向卓俊说道:“卓俊!安琪并未死去!”
“呀!他……他在何处?”
“安琪自落崖之后,两腿已断,后遇一世外高人,将他引渡,落发为僧,遁入空门之内,算是与世长辞,我老头子因目睹一切,故俟彼等两人去后,乃将其所留之物,收为已有,不过……”
他稍作一顿,眼看着卓俊两目潮湿,热泪盈眶之状,脑海中电般地闪过几个念头:“俊哥哥!委实我太对不起你了,以后再补报吧!……”
“诸位姊姊!安琪不是寡情薄幸的人,然而!我有什么办法呢?惟待大破迷宫,血刃仇人之后,再偿还罪咎了!”
“师父!徒儿有不得己的苦衷,而后定回逍遥谷中,向您老人家请罪!”
“目下先将森哥哥的事,办好为要!”
他缓缓自怀中取出那册完整无缺的“清音八奏”,置于绢绢身侧,墨箫与文昌笔亦取出,放在一起,而后叹息一声道:“不过如今遇见了你等,就把他所有遗物,还给你们吧!他已去了!你等也不必再找了,找也没用,权当他死了,也许大家都会好受一些!”
小神乞卓俊遽闻安琪出家,惊得四肢冰冷,目瞪口呆,想起他与自己等情若手足,不禁潸然泪下,“孤独老人”最后几句话,他竟没听入耳内。
“孤独老人”说完这几句话之后,黯然的缓缓立起,蓦的,他神色乍变,左袖虚向董绢绢一拂,右手朝王森腰间一提,口中喝道:“小神乞,我……”
我字未歇,双足一滑,疾出数丈之外,身形微晃,又自飞起四丈,待小神乞惊觉之时,“孤独老人”已带着单臂的追魂秀士王森,转出二、三十丈之外,稍一晃动,立成黑点,消失在峰峦之后!
小神乞卓俊,热泪簌簌,沿颊而下,倏见追魂秀士王森,被孤独老人掳走,惊叫之声,正欲冲口而出,却已失其踪迹,不禁瞠然良久,方自顿足出声,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这小神乞卓俊,原是富家之子,而鬼见愁神偷班立,偶经卓府,恰见一个锦衣簇簇的小孩子,骨格清奇,故而施展绝技,将他“偷”回去,师徒两人,从此相依为命,而巧却巧在生性相似,不分轩轻,且又皆是热心肠的性情中人。此时他已是伤心到了极点,阵阵难受,使他禁不住热泪滔滔,恍如决口之洪流一般,将满腹哀愁,流露无余。
他正在伤心落泪之际,绢绢姑娘,已悠悠然醒转过来,当她揉开双眸,乍触及安琪的武器文昌笔、墨箫,以及“清音八奏”时,粉脸遽而惨变,花容失色,急步飞起,直臻卓俊面前,颤声问道:“那孤独老人何处去了!他……他……还有,咦……”
卓俊倏听绢绢之声,急举袖口,擦干眼泪,起身答道:“别问了!让我细细告诉你吧!反正今天是丢面子丢定了!”
绢绢见他双眼红肿,一颗小心儿已吓得突突乱跳,鼻头一酸,强欲淌下珠泪来!
卓俊提起油污积染的破袖,将两股青碌碌的鼻涕拭去,伸出食、中两只瘦尖的指头,张开大嘴,正欲说话,蓦闻左侧林中,“扑扑!”两声,惊飞起一对班鸠,冲空而去,两人同时惊觉,急忙扭身,凝神戒备,目注林中,谛视不瞬!
两声鸟飞扑鼻之声过后,继之却是一阵阵的凄凉哭声,透过密林,传入两人耳内。声调十分悲苦,令人闻之,恍觉是丧殇考妣似的,骤然神伤。
然而,这一阵阵哭声,听在小神乞卓俊耳内时,他却如同中了魔似的,双臂一分,十指箕张,两足猛顿,身似飞矢,疾向林向纵去!
就在他飞身纵起时,林中哭声倏敛,一阵哈哈狂笑,暴然而发,树叶纷摇,一条人影,急射而出,直往小神乞卓俊的身影撞上!
两条人影,在空中猛撞在一起,只听得“嘻嘻!”数声。衣袂敛飘,人影落地,灰尘卷发,小神乞卓俊双臂所执,竟多了一个破衣乱发,满身油渍的老叫化,此人非他,正是小神乞卓俊的宝贝师父,鬼见愁神偷班立老叫化是也!
你道这老叫化,为何会摸至熊耳山,适在此时出现呢?
原来鬼见愁神偷班立,自赴会白X帮总舵之后,即与老友离去,他这匹无缰野马,又复东闯西驰,过着游戏人间的生活。间或走访龙、泉二友,急惊风寇洪元,慢郎中淳于福,洞庭二鱼浪里白条江化文,洞庭金鲤江化武,金目鲈江化义,以及衡山五鸟等知交,后来惊悉少林高僧元微上人元寂,星夜赶赴少林寺时,已不及见他最后一面,仅遗旧物,任凭吊念而已。
他为这位忘年之交的一代高憎,哭祭数日,痛不欲生,后来,经病伽蓝智远和尚忍泪劝慰,方才稍节哀伤,不过,他却决心留在少林寺内,为元微上人合掌三年,以示崇敬之意。
病伽蓝师父圆寂不久,寺中正须要一位较为年长的长者,来为他参研各项事务,闻老叫化之言,岂不大喜过望。其实少林寺规森严,大小诸事,皆井井有条,鬼见愁老叫化也深知各门派之忌讳,他住下的目的,除为元微上人之灵致一点义气之外,只想将本门内功“太乙气罡”,及绝顶轻功“游离身法”,加紧苦练,以备日后,犹能在去恶攘邪方面,尽一些儿侠义者所应尽的责任。
直至三年之后,他辞别病伽蓝智远和尚,因想起了那位相依为命的小神乞卓俊,以及追魂秀士王森、武林奇葩安琪等江湖一干后起之秀,故而施展其脚下功夫,宛如星驰丸似的,向太湖而至。谁知他入太湖之后,不禁大失所望,不用说安琪不见了,连王森穷酸,以及宝贝徒弟卓俊、绢绢姑娘,也不在此地,就是冷艳香,资能子等人,也都不知所往,迎接他的,却是笑中原江约,以及王森的未婚夫人余秀英。
余秀英姑娘与追魂秀士分别,曾回湖北拜谒叔父穿云剑余成虎。
她见了叔、弟、悲喜交集。想起已故父亲穿天剑余成龙,不禁哀痛,幸而弟弟余振益少年有成,镖局义重见繁隆,乃放心重返太湖,等待夫君王森回来,这回鬼见愁神偷班立莅临太湖,她以为有甚消息回来,结果却彼此都在期待,于是余秀英乃将一切,告知班立,并寄望于这位老江湖。
果然老叫化闻言之后,立即想起了群山环绕的河南、山西等地,匆匆作别了笑中原江约与余秀英,风尘未洗,又开始仆仆风尘的千里寻觅。他这人向来不知“苦”为何物,一处不得,又至一处,将中原一带的山岭,踏了个遍,终于在熊耳山中,找到了小神乞卓俊,和绢绢姑娘。
小神乞卓俊,与鬼见愁班立老叫化师徒两人,阔别重逢,天性流露,嘻嘻哈哈的扭在一起,却把那柔肠百结,回怀九转的绢绢,冷落一旁,直到半晌之后,老叫化猛然抬头,遽见她珠泪沾面,眸子痴视地上,方觉有异。
他双手将小叫化臂肘一推,张眼急望,却见绢绢一双玉手,各执着一件武器,正是安琪旦夕不离身的文昌笔与墨箫,而她泪眼痴望的东两,是一册手抄,册上赫然是“清音八奏”四字。
他心中猛然一栗,再一细看,追魂秀士王森,整个人儿行踪不见,这一下可把他凉透了半截,急开声喝问道:“董姑娘!莫非安……”
绢绢乍闻他开声问话,哀啼一声:“老前辈……”喉间却如同什么东西哽咽着似的,说不下去!
小神乞卓俊见状,方知师父并未见到适才自己丢丑的事,连忙将分手之后的事,一五一十的向鬼见愁老叫化学说一遍。
老叫化留神的听着卓俊叙说,半晌之后,他一双灵活的怪眼,滴溜溜的一阵乱转,两条竹杆脚,在这块平崖上,踱起方步来。
小神乞卓俊与绢绢姑娘,见他怪态毕现,眉间蹙蹙复蹙蹙,滑稽得有点可笑,只是他们此时心情却无法笑出声来。
直待他踱了二、三十个转,口中突然“呀!”了一声,脚下一滑,倏至绢绢面前,急声问道:“董姑娘,你记得那孤独老人的身形及特征吗?”
小神乞抢先欲言,绢绢早已开口答道:“这孤独老人看来有七旬开外,遍头白霜,满脸皱纹,剑眉如银芒,眼生三角,灰衣驼背,而最怪的是颚下光秃秃的,没一根须髯。”
老叫化听毕之后,横牙暴露,怪笑连连。尖叫两声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绢绢不知老叫化所言何事,睁着两只明眸,怔怔的愕立当场。小叫化卓俊听师父叫了两声,自已举手搓搓乱发,开口如连珠炮响似的说道:“还有一样事情,当他以一敌四,用怪招杀死黑龙江十二绝余孽时,他……”
绢绢接口道:“他所使的招式,是琪弟弟与我,拜谒师祖天地老人时,他老人家当我面教给琪弟弟的招式。”
鬼见愁神偷班立,闻言之后,越发笑得前仰后翻,伸出三只手指道:“瞧不出你们三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还亏待有个智囊的小穷酸在,竟被一个江湖经历如许浅薄的人,哄得个昏天黑地,哈哈哈!”
绢绢、卓俊两人,闻言之后,十分诧异,却见他面容一整,沉声说道:“孤独老人所说的话里,既然说是目睹安小侠随世外高人渡引,遁入空门,则他并未与安小侠言谈过,如此则为何他能对你等三人,知之如此详细,见面直呼其名不说,还能指出你等师承,我老叫化可就不相信,难道这为江湖第三代的前辈的怪老人,竟会未卜先知,或者将武林中代代相传的姓名,齐数背得滚瓜烂熟吗?
小神乞卓俊被鬼见愁给说得瞠目结舌,绢绢却听得疑云重重,停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老前辈!难道这孤独老人,就是引渡琪弟弟出家的世外……”
“什么世外不出外,孤独老人的真面日,就是你魂牵梦索的安琪安小侠!”
“呀!什……什么!他……他就是……琪弟弟?”
鬼见愁神偷班立见两人丧魂失魄的样子,乃向他们说道:“我老叫化在太湖时,听了余秀英姑娘所言,谓安小侠因误饮元阴教‘销魂蚀骨醒春酒’,灵昧神乱,使月殿嫦娥冷姑娘,及小穷酸之妹受殃,后来董姑娘与三音神尼之徒相救,古姑娘以无上佛法‘大挪移木’欲恢复安小侠之神灵,可惜被白X叛贼天阙和尚,勾引阴山双怪,破了佛法,使安小侠余毒无法去净,一双膝盖之下,仍留残疾!”
他如数家珍的将前事略略一提道:“后来你们至长白山,冷姑娘赴大雪山,一去三年,全无音讯,我老叫化心下一想,你们准出了差错,还有,安小侠与小穷酸,当时是约定赴会太湖的,他失踪之后,如许之久,既是罹伤,被驮往蒙古,而三年间未见你等,则他明知由X帮改制,应当命人回来探询消息才对,为何会音讯全无!
“因此,我老叫化认定安小侠准又出了岔子,而铁拐娘与古姑娘,说不定先回蒙古,候你们去了之后,又重新入关来。”
鬼见愁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自觉喉口有点干了,咳了两声,吡牙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扑了空,却在此地,遇见了走遍千里,寻找不着的安小侠,可惜则被他用化装易容之术瞒过了!”
绢绢听得秀眸圆睁,呆了一呆,方才问道:“那么他的功夫与行迳……”
老叫化截住其言道:“三年之间,他脚毒痊愈,功夫增进,必因又得奇缘之故,而掳去小穷酸,取走‘侏芝人’,却令人费解……”
其言未毕,蓦听崖下传来一声:“你等费解,为何不找老衲解之?”
声如雷鸣九天,鬼见愁等三人,齐齐栗然变色!抬头看时,只见从崖下突然飞上一位大和尚来。
这和尚身材魁梧,年在四十开外,浓眉大眼,方口大耳,一袭黑色袈裟,宽袖飘扬,猎猎生响,恍欲乘风飞去,而他庞大的躯体,却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兀立沉静之极。
原来此人正是名震江湖的无无大师—一安琪的二师伯。
鬼见愁神偷班立,与小神乞卓俊两位师徒,未曾见过无无大师,董绢绢姑娘,在原先却也听不出二师伯雄浑如雷的声音,及待他现身之后,方才认出,正是将自己驮至中原的二师伯无无大师,不禁悲从中来,含泪悲叫一声:“二师伯!”便扑身拜倒在无无大师怀中,玉喉如噎,珠泪如倾,空有满腹辛酸,却说不下去。
无无大师呵呵两声洪笑,巨灵之掌,轻抚绢绢乌黑发亮的秀发,无限怜惜的说道:“好孩子!别哭!几年来可长高了不少,呵呵!别再哭了!怎和你琪弟弟一样的,见面就哭呢!”
原来无无大师一世豪雄爽迈,就是怕小孩子哭,安琪与绢绢俩人,在他心目中,乃足一对极其相称的小孩了,此际她见面就哭,可就把这位江湖魔道哭得连声低哄,手忙脚乱。
鬼见愁老叫化听绢绢叫他二师伯,心中大吃一惊,暗想:“别吓慌了我老叫化!乖乖!他就是武林三煞星的老二无无大师!”
他见无无大师正在哄惜绢绢,忙丢个眼色给小神乞卓俊,相率跪下,恭声说道:“后辈班立,率劣徒卓俊,拜见老前辈佛安!”
你道鬼见愁神偷班立,江湖一绝,武功自成一派,为何变了个磕头虫?皆因他先师江南醉丐曹傲,曾承武林三煞星之首,安琪恩师神儒圣者之恩泽,曹傲临危遗言,而三煞星又同为前一辈武林之故,以之,他乃率徒而恭拜。
无无大师耳闻其声,一双闪电双目,倏然猛射,左臂揽住绢绢,左袖微向外扬,将鬼见愁神偷班立的身子挡住,却让小神乞只能弯腰,口中说道:“同是武林一脉,老衲不敢承受大礼,请班施主切莫过谦!”
鬼见愁微运内力,却无法拜将下去,眼睁睁看着无无大师承受了小神名卓俊半礼。“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却闻名”,老叫化班立,此时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无无大师受了小神乞半礼之后,含笑对班立道:“久闻班施主侠骨义胆,嫉恶如仇,老衲两个师侄,时承照拂,谨此表谢!”
说着合掌当胸,作一顶礼,鬼见愁慌欲辞让,却听他又呵呵笑道:“令徒骨骼清奇,禀质特异,而赋性与班施主相似,三数十年后,定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时武林又多一游戏人间之友,老衲年将就木,而能目睹一位江湖后起英秀,该浮一大白!”
鬼见愁神偷班立,料不到这位魔道的大煞星,却如此毫迈风趣,毫无作做,不禁也收起虚礼的面容,搔首露牙,含笑而道:“先师是以酒闻名,后辈亦稍承衣钵,如老前辈有兴,后辈当执壶奉陪,只是劣徒劣根太重,却有污老前辈之目,与老前辈两位人中龙凤的师侄一较,简直有雪泥之判。”
无无大师闻言,放声大笑,其声如虎啸山林,笑声未毕,却倏然“呀!”了一声,鬼见愁师徒,猛听他这句怪叫,吓了一大跳,急张目而视,原来是绢绢姑娘,因见二师伯与鬼见愁谈笑,不替自己办理寻找安琪的正事儿,故以尖细指甲,在他臂上狠狠蛰了一下。
绢绢蛰了无无大师一下,他叫了一声之后,回转一双牛目,用冷电般的神光,注视着绢绢,轻声含笑,指着她琼鼻道:“小家伙!别急呀!你想想,你琪弟弟目下的脚程,连我这老而不死的都赶不上,你光急有什么用,再说他虽挟了个人,但我们这一停顿之间,他怕不早已在数十里之外,只是,我准会赔给你一个完完整整,没有少了一点半分的琪弟弟就是了!”
绢绢听在耳内,芳心十分安慰,可是一张粉脸却涨得酡红,如同饮了酒似的,娇羞无限,把一颗头埋在无无大师的怀里,粉拳轻捶,口中频呼:“二师伯坏死了!”
无无大师见师侄女已回嗔作笑,乃正容而道:“三、四年间光阴,变化甚遽,绢儿!你只知道寻找你琪弟弟,然而,你却不知道,你恩师伏魔真君,已离开西昆仑虚无洞,回到中原!”
绢绢一听,急忙挣起身子,开口问道:“二师伯!我恩师现在哪里?”
大师答道:“夔峡双峰下的逍遥谷,你大师伯神儒圣者处,不但你师父在那里,并且还集了武林四逸的松逸风、梅逸花、竹逸雪、柏逸月四位老友,以及早年超然长老之徒,与你师祖天池上人同在长白山隐修的德本和尚,他就是……”
其言未毕,小神乞卓俊却抢口说道:“他是小穷酸的恩师苦行头陀!”
无无大师点头称是,绢绢疑想的问道:“二师伯!大师伯与师父集这些武林前辈干嘛?难道说魔道邪小之徒,已发展到中原来了吗?怎看不出一点迹象呢?”
无无大师轻喝一声,将黑龙江四绝尸首,抛落悬崖底下,招呼鬼见愁师徒,步入松林之内,席地而坐,沉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皆因四十余年前,老纳与师兄神儒圣者,师弟伏魔真君,合三人之力,将百邪神君手中之“养真金经’夺回,以阻他练就金经所载功夫,再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消弥了数十年刀光剑影之灾,以迄于今。然而,百邪神君自那回之后,潜回海外,竟又组成了所谓‘圣教’,逐渐在云南等地,弥漫而起,几经探访,方知哀牢山迷宫,早已是魔教啸集之地,只是以往未为人知而已。”
他稍作一顿,又往下说道:“此次,百邪神君,竟毫无顾忌的大发其‘五鬼阴符令’,遍请中原诸老,齐赴哀牢山,为他的‘圣教’开山祭礼的观礼者!”
鬼见愁遽闻“五鬼阴符令”五字,全身一颤,失尖叫声:“咦!”绢绢及卓俊不知“五鬼阴符令”为何物,然见无无大师神色持重,鬼见愁惊叫一声,亦知事态必十分严重,否则绝不致此。
无无大师一顿之后,仍往下说道:“须知中原诸老,功夫各有一派,而各派之佼佼者,不乏其数,而他胆敢致此,必有所恃,更有一事,值得诸老注意者,乃是数十年间,有的隐居静僻,埋名改姓,有的闲云野鹤,四海邀游,行踪不定,散遍了山川河岳之隅,而百邪神君,竟能—一查出,并将‘五鬼阴符令’送达,这一下可使人正教中人惶惶不安,因之,常有人三五成群,商讨中秋之约,如何赴哀牢山,与百邪神君等魔道高手,作一次正邪大战!”
他说至此地,见仨人倾耳而听,乃又继续说下去道:“老衲此次,被诸人指派,欲联络其余各地之故交旧友,共谋良策。而到达此山时,恰见一驼背老人,掳走单臂书生,以老人形状,酷似前辈怪物孤独老人,然当时老衲心潮猛震,暗想此老早已圆寂,为何又重现江湖?岂不骇人听闻!故乃断之为他人伪装,说不定就是魔教中之人,亦未可知!”
绢绢听他说话,突的插口问道:“二师伯!那您为什么会知道,他就是琪弟弟的打扮呢?”
无无大师侧眼微笑道:“亏你是老三的唯一爱徒,连武林三煞星一派的特异轻身法,都忘得干干净净,我看你是想小琪儿这傻小子想痴了,你怎不想想,如果是他人窥学本门功夫,会连基本动作都学得如此纯熟吗?”
绢绢被他说得红霞遍布,哑口无言,其实,绢绢何曾看见过伪装孤独老人的安琪,施展轻身术呢?只不过在他那些言谈及打斗的动作里,她因江湖经历太差,同时也因“事莫关心,关心则乱”的缘故,故而未曾注意着那些就是了。
此时鬼见愁神偷班立闻大师之言后,沉思半晌,方才问道:“目下百邪神君既明日张胆的向武林挑衅,而期只在数月之后,安小侠则挟小穷酸王森潜逃,行踪难卜,荡魔工作,平白减少了一份力量,则……”
小神乞在旁,插嘴说道:“是呀!琪弟弟不去怎么行呢!那个叫什么风流书生的,是他祖母的毁命仇人,又有一个白骨魔鬼,也是刽子手之一,还有!那些魔子魔孙,不就是他的杀父仇敌吗?小叫化倒十分担忧,恐怕他不能手刃血仇,为其两代先人报仇雪恨!”
无无大师气定神闲的说道:“琪儿之性,大师兄所深知,当日老衲默运先天神数时,他曾言此子应劫而生,靖魔重任,必在其身上,故老衲乃断言哀牢山之行,琪儿必能及时赶到,而歼仇之日,也就是相见之期也。”
绢绢闻言,芳心大定,她对于安琪情爱,可说也历尽辛酸。
如今既证明了孤独老人,就是自己日夜思念,梦索魂牵的琪弟弟,而且二师怕还断言他能在哀牢山靖魔时出现,这怎不使她反悲为喜,欣然欲狂。
无无大师见绢绢含泪而笑,宛似梨花带雨,不禁低声念句“阿弥陀佛!”。之后,乃昂起头来,向仨人说道:“目下之计,老衲拟将绢儿带回逍遥谷,而后再度前往各地,班施主如无急事,可否光临老衲大师兄之处,盘桓数日,尽叙欢畅,不亦乐乎!”
鬼见愁一听,正中下怀,忙拱身道:“老叫化正拟开口讨个差使,以备哀牢山靖魔时,权充执辔驱使,不料大师竟允老叫化师徒,晋竭神儒圣者暨诸位老前辈,老叫化师徒,感恩不尽。”
无无大师见他答应,乃含笑而道:“事不宜迟,就此上路!”
其言方毕,身形突起,左手环抱绢绢姑娘,右臂揽住小神乞卓俊,宽袖迎风,黑影飘扬,恍如一头巨鸟,凌空飞越,瞬间已去十数丈外。
鬼见愁神偷班立,怎敢怠慢,脚下猛动,施展本门“游离身法”,身似泥鳅,亦疾出十丈之外,往无无大师身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