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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可奈何涉柳荫

    两人侃侃而谈,余人均如木鸡,至此,连那名中年文土,也为之口服心服了。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人影一闪,忽然悄没声息地上来一人,单剑飞看清来人的面目,不禁微微一怔。

    来者竟是那位水泡眼,黄板牙,自称“二十年未履江湖”,而被玫瑰圣女尊为“聂老”

    的猥琐而嗳昧的羊胡老人!

    羊胡老人上得楼来,形色甚是仓惶,全不理会一干酒客们纷纷投集的疑讶目光,四下里匆匆打量了一眼,随即闪身靠去开向城中的一座窗门后面,探出半边脸,眯起一只右眼,遥望着楼下远处,神情至为紧张。

    众酒客互以眼光相询,一个个都看得有点奠明其妙;这里面只有单剑飞心里明白:十有八九又是那个丑婆子追来了!

    羊胡老人忽然低呼道:“啊,不好,往这边来了!”

    身子一转,满楼扫视,似是急急于要找一处藏身之所,目光偶尔瞥及那名白衣少年,声轻啊,脸上顿时出现惊喜之色,如遇救星般抢步走近,抱拳连连打拱道:“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巧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拜托,那个黄脸婆已由东街奔向这边来丁1”

    白衣少年仰脸淡淡地道:“抱歉得很,清官难断家务事!”

    羊胡老人大慌,苦脸哀求道:“何必呢!我,我的……”

    白衣少年沉脸道:“你的什么?”

    羊胡老人水泡眼一眨,赔笑道:“当然是我的好少爷了!”

    白衣少年脸色稍缓,侧目道:“那么照老规矩办事好了?”

    羊胡老人连忙点头回答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白衣少年朝背后一指道:“那就委屈点,先去后面护栏下面挂一会儿吧[”

    羊胡老人抚掌大赞道:“妙,妙,从栏杆上挂下去……”快步奔至楼后,双手把栏,灵猿似的向外一翻,只露出两根指头搭在栏柱之间,如不留心,当真谁也不会发现那边正悬空挂着一个人。

    酒客们由疑讶而震骇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名其貌不扬的羊胡老人,竟怀有一身惊人武功。

    而单剑飞所感到震骇,更在众客之上,这名羊胡老人连当今武林中第一号风云人物玫瑰圣女都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居然要向这名文质彬彬,看来全然不似武林中人的白衣少年求援,宁非怪事?

    单剑飞暗忖:“是我看走丁眼呢?抑或此少年另有克制那个丑婆子的法宝呢?”

    他又想:“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之间似乎已‘交易’过不止一次,所谓:老规矩’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现在,为了要解答这些谜团,单剑飞已巴不得那个丑婆子快点现身。

    结果是不负所望,不一会,那个丑婆子果然来到了。

    先是楼梯震天价一阵暴响,接着丑婆子巍巍然现身,鸠杖横持,枯发怒扬,满脸杀气腾腾,神态好不怕人!有些胆子小的酒客,见情立即离座避去一边;丑婆子刚向前跨出一步,抬头忽然看到当道高坐的白衣少年,脸色倏而一变,止步戒备地握杖注目道:“你,你也在这里?”

    单剑飞不禁为白衣少年捏一把冷汗;讵知白衣少年如没事人儿一般,脸色从容得很,这时淡淡抬头道:“老前辈好!”

    丑婆子欲去楼后必须自白衣少年身边经过,脚下超趄,数度欲前又止,最后眼珠翻了翻,向白衣少年问道:“看到我那老不死,杀千万的没有?”

    白衣少年摇头道:“没有!”

    丑婆子勃然大怒道:“没有?老娘明明看到他上楼,楼下伙计们也说刚刚不久……”

    白衣少年冷冷地截住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丑婆子恨恨说道:“不去后面搜上一搜,老娘实难死心,害老娘白跑了一趟天山,这老不死杀千刀的,实在太可恶了!”

    白衣少年突然离座而起,抬腿将座椅一踢,怒道:“请!”

    丑婆子面露惧意,连连退后两步,怔怔地望着白衣少年,目光中透着恳求之色,但是白衣少年负手望着天花板,只做不见,丑婆子呆了一呆,终于恨恨一顿手中鸠杖,掉头下楼而去。

    丑婆子一走,酒客们纷纷归座,同时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起来。

    楼后人影一晃,羊胡老人满面春风地走将出来,绕至白衣少年座前,笑嘻嘻地抱拳一躬到底道:“我,我的好少爷,真是太感谢了!”

    白衣少年嘿了一声道:“用不着,说上一万个谢字也是白费!”

    羊胡老人尴尬地笑了笑道:“是的,是的,可是老朽真不明白,我的好少爷,你倒说说看,像你今天这样,还有什么欠缺的呢?”

    白衣少年道:“照约行事,别的你不用管!”

    羊胡老人无奈只好又应了两声是,同时倾耳向白衣少年凑去,一副听候吩咐的神情。

    白衣少年似嫌羊胡老人身上有不浩气味,皱眉用手虚虚一拨道:“站开些!”

    羊胡老人毫不为忤,脖子一缩,果然又退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

    白衣少年以筷尖沾着酒水,迅速地在桌上写了几行字,羊胡老人一面看,一面露出疑惑神色,最后,白衣少年写完,羊胡老人轻轻一哦,扭头向单剑飞这边望来,脚下同时移动,朝着往单剑飞这边走来。

    单剑飞大疑,心想:“他们捣鬼怎么捣到我身上来?”

    羊胡老人走近后,双拳一并,笑容可掬地朝单剑飞拱了拱手笑,道:“这位老弟请了,咱们曾在哪儿见过,是吗?”

    白衣少年以袖遮口,笑道:“对,先联络联络感情!”

    羊胡老人转过身去,埋怨道:“人家在为你办事,你却偏在旁破坏,这是什么话嘛!”

    白衣少年哼道:“可以不办呀!嘿嘿,真说得好听,为我办事?那我刚才又是为谁办事?”

    羊胡老人深深一叹,又转过身来,迫切地望着单剑飞道:“老弟生气没有?请实话实说,要是老弟已感不愉快,那就什’么电不用谈了!”

    单剑飞见这老人虽生得猥琐不堪,却天真风趣得很,先就有了几分好感,要不是玫瑰圣女曾喊过他一声”聂老”,单剑飞可能早就将他误做“姓白的”了。当下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是的,我们在襄阳和君山,先后见过两次。”

    羊胡老人扭头喜叫道:“你瞧,我们见过还不止‘次呢!”

    白衣少年莞尔道:“那么恭喜你了!”

    单剑飞忍不住笑问道:“前辈何事见教?”

    羊胡老人又朝身后望了一眼,以掌遮颊,低低而神秘地道:“知道吗?他要跟你交个朋友!”

    单剑飞愕然道:“怎么说?”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白衣少年不惜为羊胡老人挡退那名凶恶的丑婆子,竟是为了这个,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彼此面对面,眼看就有成为一对朋友的可能,居然还要九转十八弯地请个中介入出来,这该多滑稽?

    羊胡老人吃惊道:“你不答应么?”

    单剑飞反向他问道:“这就是你跟他的交换条件么?”

    羊胡老人苦笑笑道:“有什么办法?谁叫这世界上生了男人又生女人,而做男人的,又非得讨个女人……”

    白衣少年遥喝道:“喂,你扯到哪儿去了?”

    羊胡老人忙不迭住口,又向单剑飞拱手低说道:“拜托,拜托,看起来这条件简单,但如弟台不点头,小老儿可就惨啦!”

    单剑飞心念一动,点头笑道:“答应是可以,不过在下也有两个条件!”

    羊胡老人叫道:“我的妈呀!一个条件换来两个,这要到哪一天,才能有个完的?”

    白衣少年大笑道:“好,好!”

    单剑飞笑道:“这与刚才情形不同,刚才你没有考虑余地,现在你大可以想定了再作决断!”

    羊胡老人叹道:“这哪里是‘麻子’?简直‘坑人’嘛!”蓦地一发狠心,顿足道:

    “答应了,说吧!”

    单剑飞四下望了望,起身说道:“换个地方走走。”

    一老两小,相将结账下楼,这时约莫晚茶时分羊胡老人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搔耳道:“去哪里快说呀!”

    白衣少年笑向单剑飞道:“我没有意见。”

    单剑飞想了想道:“小弟久慕东都文物,颇想去一趟洛阳。”

    白衣少年拍手道:“小弟亦有此意,这真是再好没有了。”

    羊胡老人苦兮兮地叹道:“你们当然好喽!”

    白衣少年瞪眼道:“你又有什么不好?你以为你那位尊夫人就会死心放过你不成?不跟我们走,目前你还敢去什么地方?”

    羊胡老人一凛,忙叫道:“对,对,走!”

    三人出北门,搭上一条上行江船,当夜启碇,直放云梦。

    三人包的是船上最大的一间客舱,入夜后,叫来酒菜,推-舱门,共席饮用,但是,羊胡老人似有点食不甘味,未待三l毕,便催着单剑飞快将两个条件早点说出来,单剑飞尚未开口他又补充道:“不过可不能强人所难,只要老夫办得到的,无不遵命,如果专出一些要命问题,老夫只有跳江了!”

    白衣少年哼了哼道:“唔,假如没有我在场,没人知道你老儿精通水性,这倒的确是个开溜的好办法!”

    羊胡老人赧然辩道:“冤枉人了,老夫决没有这个意思。”

    白衣少年冷笑道:“最好安分点,少来这一套,做生意最怕断了主顾,你那老婆子只买几个人的账,你老儿清楚……”

    羊胡老人端杯涎脸笑道:“好了,好了,喝酒吧,来,小老儿敬两位一杯!”

    两小看了那副赖皮样子,均不禁失笑出声。一老两小之间:最微妙的现象,莫过于谁也不问谁的身世,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不请教,似乎大家都有着某种忌讳。

    这种情形,单剑飞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三人干了一杯之后单剑飞便向羊胡老人道:“第一个条件请前辈说个故事,题目是:

    ‘七星剑何许人?玉帐仙子又是何调人?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说得愈详细愈好!”

    白衣少年并不惊讶于单剑乜为何要问这些,这时且向单剑飞点头一笑道:“很好,要问这些,你算是问对人了!”

    单剑飞听了此言,益感兴奋不已。

    羊胡老人争辩道:“这话不确,老夫已退隐二十年之久,纵然知道一点,那也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白衣少年笑道:“人家要听的,正是‘故事’哩。”

    羊胡老人知道“减料”不了,连干三大杯,苦笑着捻捻山羊胡子,从容讲出二十年前武林中的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武林中,曾一度出现过一种史无前例的现象,武林中有盟主统驭大局,但盟主不是一个而是四个,这四位盟主均取“翁”为号,分别叫做“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南海至尊翁”。

    四翁主盟在二十五年前,属第二届。

    当时系以十年为一届,第一届产生在三十五年前,盟主名叫“一剑横天”桑奇英就是后来的“七星剑”桑云汉的父亲!

    “一剑横天”桑奇英乃一代奇侠,他的盟主系不竟之选,是由天下武林一致公推出来的。

    十年太平岁月过去,盟主任期届满,如果不生意外盟主由一剑横天桑奇英连任,应属毫无疑问,然而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化实在太大了,就在第二届盟主推举前三个月,一剑横天桑奇英因年事已高,突然与世长辞!

    一剑横天壮年游侠江湖,以急公好义为己任,成婚晚,得子也晚,故一剑横天去世时,独子七星剑桑云汉才不过二十五六光景,当时合门各派鉴于七星剑正值英发有为之年,曾联袂恳邀七星剑出来继承先人遗志,但因七星剑痛于父丧,坚持要守父孝,不愿在孝服未满之前亲炙兵刃!

    推举盟主乃武林之大典,各门各派在不敢因人废事的情形第二届武会只好如期举行!

    武会前夕,由于一剑横天的死亡,“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南诲至尊翁”等四大巨魔,一致来到!

    这四魔天各一方,年事虽都才五旬出头,却人人都有一身t人艺业。

    第一届武会在终南,第二届武会在华山,武会前夕,华山脚下几乎为来自天下各处的武林人物所踏陷。

    四魔俱至,该是何等轰动之事?

    在与会群雄想象中,这一场争杀总要惊天地而泣鬼神了咽谁知结果却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武会开始,四魔分自四个角落同时出场,彼此遥遥互相打量了片刻,竟然彼此拱供手,互道仰慕起来,于是乎,四魔爿布,第二届盟主,由他们四个共同担任,如有事故,发哪一魔居处最近,便由哪一魔处理,有所召集或颁示,则由四由先期会商后联名下令!

    武会结束,武林开始笼人一片灰色的恐怖中。但是,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四魔中任何一魔,均足以在武林中,扬起一片萨风血雨,更何况四魔联盟?

    不过在人人知道吞声忍气,任由四魔颐指气使,予取予求萨局面下,痛苦固不堪言,杀戮总算还不太重。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

    三年后的一个春天,天下稍有一点名气的武林人物,突然先后都接获一份通知,略谓将约四魔印证武功于华山,下疑签名,赫然是“玉帐仙子”四个字“玉帐仙子”何许人?

    没人知道,这四个字谁都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有一点当属不问可知:“玉帐仙子”定是个女人!而还可能是个相当年轻貌美的女人!

    不过,年轻貌美与武功高低是两回事情,不论男女,仪容并不是一个人在某方面有无成就的重要因素!

    于是,人们又转从“玉帐”两字的字义上去揣测。

    抱朴子云:“兵在太乙玉帐之中,不可攻也!”汉书艺文志有“玉帐经”乙卷,专论兵家制胜之方位,谓主将行军布阵时,如取位得宜,则坚不可犯,势若玉帐四垂然,相传其术出于黄帝之“遁甲法”阵。

    “玉帐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杜甫有诗云:“空留玉帐术,愁杀锦城人!”这两句诗,是抒感式的,有如“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说了等于没有说。

    李太白有句诗就比较明白了:“身居玉帐河魁!”

    “河魁”即五行方位中的“中央戊土”,“临河魁”者,乃“离中央戊土不远”之意也!

    这和古代行军,“主将居中”策划的情形很相近,“主将”为什么多半“居中”?很可能就是从此而来!

    玉帐经一书详细内容虽已无人清楚,但它属于一部布阵的兵书则无可疑,因此人们便猜测那位向“四魔”挑战的“玉帐仙子”,说不定是位阵法方面的大行家,大概要以什么奇诡玄奥的阵法将四魔折服了。

    事实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由于这项挑战太富刺激性,会期前二天,华山芙蓉峰顶,那块曾举行过第二届盟主大会的空地上,即已座无虚席,武林人物到达之众,更超出第一届武林盟主大会举行时不知若干倍!

    “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南淘至尊翁”等四位盟主,准时出现会场。

    那是榴花如火的五月,时序已进入仲夏,由于峰顶较平地凉爽,正适宜于印证武功,四名生相各异,然都隐透无比威严的大魔头,分别坐在一排巨槐下面的太师椅上,神色自如,谈笑风生,就好像特地选上这么个好天气,到这华山绝顶来叙叙阔别的一般!

    约定的时辰是那天“未”“申”之交,未时将过,申时快到,日斜西天,长空无云,蓦地里,有如素练自天下垂,一名面覆白纱的白衣少女,突然凌空飞降空地中央,身法美妙轻灵,落地无’声,人人心头一紧,都知道是谁来了!

    最为出入意外者,是白衣女子落地后,即未再见有第二人接着出现,甚至连个随身婢女都没有带,很显然是,玉帐仙子来的就是本人一个!

    一个人,素袖清风,这个“阵法”怎么个布法呢?

    因此,人人为之惊疑不定,会场上虽围满数千之众,除了山风猎猎,竟然一点杂音也没有。

    坐在五丈外槐荫下的四位大魔头,为表示不屑起见,彼此间悠然笑顾了一阵子,方从容不迫地缓缓掉脸向场中望去。

    四魔朝来人望了一眼,不约而同,迅又回过脸来相互交换了短促的一瞥,似乎在彼此惊讶发问:“喂,你看到她头上戴的什么?”

    接着,四魔一致凝目望向白衣女子的头上,眼珠一动不动,射出的眼光,则是又疑又骇,就好像不信正看到什么一样!

    白衣女子的头上有什么呢?“金步摇”一支而已!

    白衣女子脸垂白纱,面目妍媸不辨,一身白绢素装,体态蛔娜有致,至于云鬓上那支金步摇,系金质翔风,映着西天霞光,金芒如灵蛇进窜。步摇乃后妃常用之首饰,虽云罕见,严格说宋,实在也算不了什么。

    那么,四大巨魔现在目不转瞬地,望着白衣女子头上的那支金凤步摇,是什么意思呢?

    谁也不明白!

    在出奇的沉静中,那名显然即为玉帐仙子本人的白衣女子,步摇颤闪,向四魔走近数步,停下来,脆生生地笑问道:“怎么不表示呀?尚有恋栈之意么?”

    “尚有恋栈之意么?”此话怎讲?难道这名白衣女子,竟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要四魔让出盟主宝座不成?

    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第二种解释!

    震惊是众人的事,四魔却一点也不,四魔的惊讶,早成过去了!

    这时,四魔所显现的,只是一种有如置身梦魇中的迷惘和窘恼,四人彼此用眼光默默相询了一阵,最后由看上去年事较长的“天山天池隐翁”缓缓发话道:“姑娘这是多余的一问,姑娘应该知道怎么做!”

    白衣女子笑道:“真是四个老顽固尸轻笑声中,衣袂飘扬,也没见她如何作势,一条娇躯竟自平地悠悠而起。

    人升三四丈许,五臂舒伸,如灵鸟展翼,娇躯突于三四丈的高空中疾旋起来,愈旋愈急,其势不堕,最后动极生静,远看上去,竟似乎成了隐有金丝游现的白云一朵,潇潇然浮在那里。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白云突化白虹,另有四道细而且疾的紫虹,自白虹中脱出,与白虹成相反方向,射向四魔身后的槐树树干。

    白衣女子本向这边落下,近地面约有五尺许,娇躯猛折,如惊蟒反向游遁,脸贴草坪,竟又回飞去四魔方向!

    娇躯站定,四魔背后槐树身上,已整整齐齐干钉着四朵紫玉:玫瑰,均在四魔头顶三寸许处。

    四魔端坐着,始终如故,脸上已都没有了表情,隔了片刻,“天山天池隐翁”始轻轻一叹道:“不会错了!”

    “巫山七杀翁”恨恨地说道:“真想不到,那婆子不但有了传;人,居然还能青出于蓝,罢了,罢了!

    白衣女子静立着,笑而不语。

    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的“泰山太阳神翁”和“南海至尊翁”,这时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回身举掌向槐树上虚虚一按一带,分别以真气吸下了一朵紫玉玫瑰,抖人衣袖中,大步出场,默默向峰下走去。

    “巫山七杀翁”和“天山天池隐翁”如法炮制,也分别吸取一朵紫玉玫瑰,继前行之两魔下山而去。

    白衣女于目送四魔离去,微哂道:“真是不通人情,取走人家四朵‘玫瑰花符’,居然连谢也不谢一声!”

    从那天后,“四魔”音讯杳然。

    朋p天后,“玉帐仙子”云解语接任第二届盟主,“紫玉玫瑰”便是第二届盟主的信符。

    玉帐仙子没宫陕西郡县之南的太白山。

    从此,本就繁华异常的长安市,益发繁华起来了,关洛道上,车马不绝,天下武林人物,无不借词有事请益,想去太白山中,一睹玉帐仙子云解语的芳容!

    一般武林人物哪有这么大胆子的呢?

    他们,是受了玉帐仙子的鼓励!玉帐仙子即盟主宝位之初,当场宣称,只要是武林中人,任谁都可以随时随刻去太白门中见她!不过,她附加了几句:也许碰上她正有事忙着,不一定就能见着她本人,不过她纵然不克分身,也会派门下亲信人物,代表接见的。去太白山谒见玉帐仙子的程序十分简单,宫外有宾馆,宾馆中驻有专人,往访者只须在一张特制的素笺上,签下自己姓名外号和所属门派就行了!

    可是,玉帐仙子任职年余,去太白山者先后不下数知千人,真能见到玉帐仙子本人的,几乎不满十名。

    然而,能见到玉帐仙子的人尽管少之又少,但并非一个没有,所以,谁也不敢有所怨尤,人人这样想:“也许我在武林中地位不够高吧?名头不够响吧?或者,也许……”

    总之,已去者会自我检讨,欲去者更是希望无穷,因此,关洛道上车马不减,长安城中也依然繁华如故!

    转眼之间,又是半年过去了。

    不知是那位敏感者说的:“咱们那位美丽的盟主这样做,莫非是专为了等待某一个人上门吧!”

    细细品味,这话果然有些道理。于是,武林中哄开了!“他会是谁,他会是谁?”

    会是谁当然无人知道的了!

    不过,这种悬疑没有多久,也就显出了端倪;他是谁?“一剑横天”之子,“七星剑”

    桑云汉是也!

    这时候,七星剑桑云汉周年孝服早满,一剑随身,放情山水,他对武林中已换了一位盟主的事,直如不闻,偶然也做些仗义锄奸的事,但出手并不过分,除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一律都留他们一条活命,然后,这名犯过者的姓名和犯过情形,便会由各地丐帮分舵派人送达太白山!

    七星剑桑云汉这样做的意义很简单,他尊重盟主职位,他也只能权济缓急,最后之决断,仍应由本届盟主裁夺!可是,一连串骇人的事情却接着发生了!

    那就是:凡经七星剑剑下寄命,认为罪不足死的人物,名字一到太白山,不出半月,立遭玉帐仙子派人追杀,无一幸免!

    虽说被杀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是,七星剑能饶一死,玉帐仙子怎么反倒不肯放过呢?

    推敲起来,常人当然感到费解,但是,世务深的人就不难领略其中微妙的况味了。

    哼哼,你想施仁布义么?我就杀给你看!“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知道吗?你也清高仁义厚不了!

    最后呢?哼哼,如果不满,尽管兴问罪之师,来太白山好了!

    但是,抱歉的很,七星剑并不在意!

    刁;过,他从此袖手了,回到中条山家中,弃剑就琴,以诗书风月自娱,再不到江湖上来走动了!

    七星剑投闲置散,玉帐仙子自然也就无人可杀,但是,武林中正派人士,已渐渐对他们这位迹近暴戾的盟主感到不满,尚幸一阵风潮过去,杀风已止,大家也就得过且过,都希望能从此太平下去也就不错了。

    是的,武林中从此太平了,一太平,就是二十年!

    羊胡老人说至此处,又像冷笑,又像叹气,连嘿子好几声突然住口。

    单剑飞正听得出神,直愣愣地说道:“说下去呀!”

    羊胡老人翻了翻眼道:“已经说完了,还说什么’”

    单剑飞着急道:“这怎么成?你,你怎能一跳就是这么一大节?以后呢?玉帐仙子怎么了?七星剑又怎么了?”

    羊胡老人道:“不见啦!”

    单剑飞讶异地道:“怎么说,不见了?统统不见了?”

    羊胡老人道:“不是这样还有什么呢?‘不见啦’,就是这三个字,三个字能算‘一大节’?‘玉帐仙子’与‘七星剑’二十年前同时失踪的事谁不知道?能说小老儿说错了么?”

    单剑飞点一点头,道:“好,请交代两人间的恩怨!”

    羊胡老人诧异道:“咦,这就怪了,谁说他们之间有甚恩怨?

    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已结成世外仙侣了呢,小老儿不过是没有亲眼看到,不敢随声附和罢了。”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老儿醉了么?说话请分寸点!”

    羊胡老人脖子一缩,忙向白衣少年赔笑道:“是,是,小老儿怕是快要醉了。”

    白衣少年冷冷吩咐道:“趁在未醉之前,将中间遗漏的一节,补述出来!”

    羊胡老人喝了一口酒,无可奈何地接下去说道:“招呼打在前面,底下这一小节全系传闻之言,如有不尽不实之处,小老儿可不负责。咳,咳,是这样的,据说有一天,七星剑在中条山家巾,忽然接获一份玄黄拜帖;在武林中,玄黄拜帖轻易不会见到,因为随帖而来的,往往都是一场生死约会,黄是五色之尊,用这种帖子的人,是表示瞧得起对方,同样的,对方也就不能拒绝!”

    白衣少年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省点精神好不好?”

    羊胡老人忙点头道:“好!”又喝了一口酒,方继续说道:“三天后,七星剑不见了,七天后,太白山宣布封宫,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单剑飞迟疑地道:“那么,七星剑当年所接获的那份玄黄拜帖,毫无疑问的是玉帐仙子派人送去的了?”

    羊胡老人耸肩道:“大概是的吧。”

    单剑飞思索了片刻,忽又问道:“四魔当时对玉帐仙子头上那支,金步摇’何以会那样特别重视?:巫山七杀翁’口中的那个:老婆子’又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呢?”

    羊胡老人悠然合目道:“这算不算是第二个条件你先说来。”

    单剑飞心想:“那老婆子已知为玉帐仙子之师,那支金步摇之所以惹四魔注意,很可能因为它是那个什么老婆子的故物,这一切,井非当务之急,问不问都不要紧,怎可把它拿来当成第二条件?”因此摇了摇头道:“你不说也罢,我亦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羊胡老人眨了眨水泡眼,咦道:“真奇怪,你既然如此爱听“花’‘剑’之间的故事,‘花’‘剑’同时失踪,他们那场印证究属谁胜谁负,你怎么反而不问了呢?”

    单剑飞淡淡地道:“不难想像得到。”

    羊胡老人道:“胜方是:玉帐仙子’?”

    单剑飞道:“恰恰相反,我以为胜方是‘七星剑’!”

    羊胡老人道:“依据呢?”

    单剑飞道:“摆在眼前的事实!”

    羊胡老人道:“是的,这一点不无道理,今天玉帐官方面不许武林人物用剑,很可以解释为玉帐仙子输招之恨至今未消。但是,那显然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约会,为什么最后战败者出现,胜利者反而没有消息呢?”

    单剑飞缓缓说道:“二十年都等了,不妨再等下去,我想七星一脉如果没有灭绝,七星门下将来总会有人出现解答此一疑问的。”

    羊胡老人点头晃脑地道:“对,对,英雄所见略同,小老儿电是这样想法。”脸一抬,睁着水泡眼道:…花’‘剑’恩怨至此告一段落,能不能马上说出第二个条件?”

    单剑微微一笑,注目道:“想知道尊驾的身份!”

    羊胡老人一嗯,直愣愣地呆住了。

    单剑飞暗暗得意,心想:不怕你不说,有证人在场,更不怕伯;胡扯,知道了你老儿是谁,就不难知道那个杖不离手的丑婆子是谁,你们这对怪里怪气的夫妻,连玫瑰圣女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意味,而一般武林人物却陌生之至,你们到底是哪一条路的“神圣”,如今得“现出原形”来了吧!

    羊胡老人愣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单剑飞瞪眼道:“笑什么?”

    羊胡老人手指白衣少年大笑道:“笑什么?此次小子失算,关于这个,你小子纵然不问,我们‘这一位’早晚也会公开出来,这一问,等于白费,如改问我们‘这一位’的身份该有多好?”

    单剑飞悔忖道:“是呀!这白衣少年既然逼这老儿拉我做他的朋友,我怎就没有想到投桃报李,也当着他的面,逼起这老头儿说出他的来历呢?真笨!”

    白衣少年笑喝道:“老儿你敢?”

    羊胡老人缩脖道:“不敢!不敢!”

    反手伸去背后将舱门一拨,身躯一个滚转,便往舱外黑黝黝的江心中窜去。

    单剑飞叫道:“老鬼你敢赖账?”

    江面上传来笑语道:“有人会代劳,保险比小老儿自我介绍还要来得详细。”

    声浪渐去渐远,始终没有听到水响,单剑飞倾耳吃惊道:“这老儿竟能凌虚涉水么?”

    白衣少年轻叹道:“凌虚涉水说来虽是一种至高至上的武学,但在这老儿看来,只不过是儿戏罢!”

    单剑飞张目道:“这么说来,那个持杖老婆子的武功岂不更加惊人?”

    白衣少年摇头道:“那倒不见得。”

    单剑飞诧异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要那样怕她的?”

    白衣少年卟哧掩口道:“难道世上怕老婆的人,都是因为老婆力气大不成?”

    单剑飞想想也觉失笑,于是搭讪问道:“那他怕她的原因何在!”

    白衣少年笑道:“习惯成自然呀!”

    单剑飞讶然道:“当他们还年青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么?”

    白衣少年笑道:“从结成夫妇那天开始,也许还要早些。”

    单剑飞不解道:“为什么呢?总该有个原因的啊。”

    白衣少年笑道:“原因很简单,她太美了!”

    单剑飞蹙额道:“谁美?你是说那个老婆子?别说笑话了好,不好。”

    白衣少年笑容一敛道:“你以为我说笑话么?知道那老婆子当年有个什么外号吗?”

    单剑飞怔怔道:“什么外号?”

    白衣少年注目道:“:神女’柳含烟这个名字听说过没有?”

    单剑飞将“神女柳含烟”几个字重复念了两遍,骇然抬头:道:“是的,小弟执役少林膳堂时,曾听一位火工师父背地里提到过,难道就是‘神鬼妖魔’,昔日武林‘四大美人’中的‘神女’不成?”说着,忍不住期期地又接道:“那么,怎……怎……

    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呢?”

    白衣少年微叹道:“男女都一样,青春易逝,岁月无情,三五十年之后,我们又会变成什么一副样子,谁能断言?”

    单剑飞默言片刻又道:“那么,刚才这老儿又是谁?”

    白衣少年展颜一笑道:“跟你打赌,你如猜中时,要小弟怎样便怎样。”

    单剑飞摇头道:“无从猜起。”

    白衣少年笑道:“他刚才已一再向你提过他自己了。”

    单剑飞愕愕然道:“什么时候?”

    白衣少年笑道:“这就是老儿厉害的地方,明明在述说自己的经历,居然能神色不露,该捧的捧,该骂的照骂……”

    单剑飞愕然失声道:“他就是……”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他就是‘四魔’之一的‘巫山七杀翁’聂之!”

    单剑飞为之噤不能言。

    白衣少年望了他一眼,笑道:“在吾兄以为,顾名思义,既有‘七杀’之号,就该是个满脸横肉,形神凶恶之辈,而此公相貌却生得如此敝的猥琐平庸,一些也瞧不出什么地方带有暴戾之气是不是?哼哼,现在是设有机会而已,将来总有一天,嘿,你等着瞧罢!”

    白衣少年又笑着望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小弟先提‘神女’,原意是有心输你一个东道,不意却给吾兄拒绝了。”

    单剑飞不住摇头,喃喃地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白衣少年笑道:“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哩,天快亮了,大家歇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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