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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际此稍微淡化了的暗黑天色里,猛地里一片电光闪亮了半边天际,在万仞拔起的寒山顶上格外感到近在咫尺,睁目刹白。这片闪电来得甚是突兀,且是猛恶之极,一闪之下照亮了大半天空,照亮了每片移动着的落霞的形状和边缘接叠处,也照亮了正自慢慢爬下山的血红夕阳,犹如漆黑中一盏明灯,照亮了被灰暗天色隐藏了、其实仍停留在天边不住运行的天象景观。电闪过后,仿如白昼的虚空回复了淡灰色,接着是连声惊天动地的霹雳轰雷,惊碎了风雪收敛后的寂静天地。寒山寺前碎雪飞扬,冷寂然如轮转般舞动魔体,翻出六大高手的剑掌怀抱外,争取调息归元的一刹时机。体内经脉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时寒时热,忽胀忽收,那是真元耗损过量、内伤逐渐爆发的可怕先兆。寒山子说得没错,八大剑派的掌门都是有资格成宗立派的宗师级人马,任何一人闯荡江湖,都足以扬名立万,他连毙七派首座,实在虚耗极钜,更何况先有天道的攻击,后有稷下道陵这位年青道家高手的连番火拚,他一直积压住的内伤再也不能轻易压抑,加诸刻下尚有武功只高不低的寒山子神僧和虬髯客,甚至再次之的传灯四僧,在在都是强横厉害的对手,换转另一个角度看,直是威胁着他身上每一寸的骨肉肌肤、精神筋脉。在内忧外患下,这番形容并不夸张。六人各摆招诀,独立于雷轰电劈的大自然风暴中。形相豪气干云的虬髯客默然不语,他虽跟稷下道陵是兄弟相称,性格情绪却截然相反,没有稷下道陵口若悬河的本领,也像是不喜说话,从踏上寒山迄今,一句话也未说过,目光冷冷地只是锁罩着眼前这位重创他挚友的魔门大宗师。亦狂亦侠剑不断送出刚热的剑气,彷佛剑一旦出鞘,不染敌血誓不休,纵使两相对立,拚着耗掉不少的真气,对敌人也不愿有半点松懈,惊人的战意表露无遗。“啪喇!”又一道紫电分裂了因云带聚集过盛而像是加快了入夜步伐的穹苍,弄得整个山头剧闪了一段颇为持续的电光,然后又没入灰灰茫茫、迷迷糊糊的阴沉天色里。脚底踏着的虽是连绵白雪,此刻却无皑皑雪洁之色,在天空黯云的覆盖下,反映着的只是一片淡霾。更没有一丝雨水漫天洒落。隆冬时候,本就是霜雪的独尊世界,目下却额外多了紫电惊雷,委实是天方夜谭,更遑论雨落成瀑的倾盆景象。这一切是一道生问天之术所致?还是为寒山此战添上浓烈的神秘色彩而来?无人知道!天意难测,活像浩瀚神秘的宇宙。寒岩上嬴千秋浑身阴寒,像是万千冤魂向他索命,他的躯体成了天下间墓穴阴坟的集中地。事实上他的怨戾之气极重,目下纵在佛门圣寺前后,仍附有不少厉鬼惨魂,使得寒岩附近益发幽冷凄迷,前面有一条九曲十弯的碧溪,奇寒澈骨,这时也彷佛成了魂魄嬉戏玩闹的地方。天上雷声隆隆!嬴千秋久处陵墓修练剑法,已习惯了不见天日的日子,此时天上明灭变幻,他也没有特别觉得好奇或是讶异,只是当这道停留得特别持久的紫电横过虚空、满山一亮时,他举目翻上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远远看见了左边山头贲起的制高点,正有一顶黑木轿子平静地放着,四道人影依附其间。出奇的,右边也鼎立着一株巨杉,一个白衣人正斜斜地躺在一株雪杉向横伸展的枝桠上,与轿子一方的人马遥遥对峙,加上站北临南的自己,恰成鼎足之势。这株雪杉起码有两十丈以上高,虽在杉丛中高人一等,不过不是用神去看恐怕也不易发觉。由于这躺着的人与嬴千秋的视平线较为接近,嬴千秋对此人的了解比较清楚。隔了百丈距离,嬴千秋的目力一展,仍可看到此人身形瘦削宛如傲鹤,有一对锐如鹰隼的闪烁目光,这时正放松身体,优哉悠哉地侧卧杉桠,饶有兴味的观赏着眼前这场直接关系到整个武林命运的正邪大战。无疑,这人是高手,是那种长期处于大自然,对大地上的一草一木深切熟悉和触觉敏锐的高手,故对于人体潜能的控制收放自如,每每能运用在处身的环境之中,就像此刻,他整个人如雪杉融为一体,要不是那道电光,他甚至还不知道那里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他极可肯定,当自己发现了他,他也同时发现了自己。嬴千秋天不怕、地不怕,当然无惧此人,大家都是一同观战的邪道高手,针对的只是场中六人,彼此没有利害冲突。就算有,他也有信心能击倒对方。他反而收缩了瞳孔的放射,朝山头那端的轿子望去。这顶轿子如一座神龛般放得稳固不轻易动,四条窄长人影横列两旁,不问可知内里的人物大有来历,最诡异处,是轿子后不断有黑气涌出,形成一团气状的屏障,使雪雨不侵、雷电不扰。这轿中人也绝不简单。武林,果是潜龙伏虎之地!若有机会,他也想会会这两位邪道高手,毕竟,天下少一个与自己抗衡的高手总比多一个好。自剑艺大成破墓而出,他已一连杀了两位君主,改变了隋朝的命运,以后,他更要干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以壮强秦的声威。想到这里,嬴千秋的血液迅速运行,嘴角更不自觉飘出一丝笑意,纵使他整副脸庞是被一个黑白面谱盖着,看不出来。眼孔邪芒绽放,再次投入战圈之内。“水清澄澄莹,彻底自然见,心中无一事,水清众兽现,心若不妄起,永劫无改变,若能如是知,是知无背面。”寒山子忽地仰天长吟,那就像往碧溪上投进一块雨花石,泛起一圈又一圈逐渐扩大的涟漪,打乱了水境的平衡状态,但细心去想,这又是另一种大自然的景况,须知雨落碧溪,亦可造成涟漪纷纷的景观。寒山子素喜凭诗寄意,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诗意创作,这时忽地仰天长吟,七觉、十劫与及传灯四僧听来,都是见怪不怪。冷寂然却首次感到精神方面受到挫折,皆因寒山子这仰首歌吟的动作,无论从那角度代入都无懈可击,丢下雨花石使碧溪溪面紊乱,虽是破坏了自然景色,其实亦是另一个自然现象的开始,就像一个循环,无始无终,始终紧扣着大自然的脉搏起伏。虬髯客应机一剑劈出。水清澄澄莹,彻底自然见。冷寂然邪目露出凝重不敢轻忽之色,魔体一幌一退,避开气势如虹的亦狂亦侠剑,双掌凝劲送出一道气墙,拦阻寒山子的进击,随即倒身弹往四僧立足之地,每个动作爽快利落。二禅才见冷寂然闪躲虬髯客的剑气,这魔君已挟着邪恶杀势,冲到自己门户面前,这时剑出已缓,当下右手倒握剑身凝于背门,翻出晶莹左掌,打出不常不断心灯的慈悲佛印,化解他的戾气,一边把门户守得稳如泰山。冷寂然正眼也不向他瞧去,身形一转,旋风般移至三昧背门、四念的步前。三昧正双掌参合,将如来识藏的次第提聚,幻出漫天气网,四念也将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这四念心意集于一处安住,劈出以意化气的殊胜一掌,眼见冷寂然便要身陷如来识藏与四气归禅这两大历经传承的禅功下,众人眼睛一花,潇轩诡邪的冷寂然已扬起百结锦袍,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人与杀气直冲五戒!众人一惊,足尖点地,纷纷来援。冷寂然长笑一声,竟硬生生收回指向五戒的杀气,后者戒剑斜刺里穿出时,他已绕身疾驰,撇下一众高手,冲撞七觉与十劫这两大年青新进的立足点去。阴康幻舞确是天下无双。更意想不到,冷寂然分别向诸位高手攻出的招数,全是声东击西、掩人耳目的虚势。但听寒山子长喝道:“七觉、十劫,退下!”离七觉、十劫最近的,是诸葛渊。他虽功力尽丧,心思却是剔透敏达,知冷寂然决斗群雄,战力耗损,遂下定决心,找这两个小子加入战群,一来可让诸众高手有所顾忌,缚手缚脚,二来可多找两人一起上路。当下一个箭步,打出一枚黑黝黝的棋子。轿内的易狂邪赞叹说道:“冷寂然真是人杰,穷途末路仍有这般耐性和智计,不愧魔门宗匠,咳……恐怕只有当年的武迈晋可堪比拟。”病、死、墓、绝四仆必恭必敬的应道:“圣主圣明!”易狂邪哑声道:“此战愈来愈有意思了,就连天下第一刺客和漠北高手也觊觎在侧,有意思……”这番话一出,四仆立时四顾极目,果见北首寒岩上卓立着一个戴上黑白脸谱的神秘剑客,面临的高大雪杉上,也横卧着一个白衣胜雪、高傲如鹤的中年汉子,不由得背门尽湿,冷汗直流。他们怎样都曾经是横行一时的邪道耆宿,武技高强,耳目灵动,此刻若不是无上圣主出言提醒,怕仍不知真有这样两位高手的“存在”,而易狂邪坐进轿内,帷幕垂门,又如何得知轿外光景?只听得易狂邪又响起他那把破败沙哑得难以入耳的嗓子续说下去:“……天下第一刺客本有九五天命,无奈此人杀气太重,大干天和,大大影响了命格的发展,本身倒是个不俗的邪道高手,恐怕拾得与一道生这两个老头加起来,也给他杀败,跟虬髯客、先天学士是同一级数……嗯,那躲藏雪杉上的高手,有种与天地同眠的自然气质,走的是漠北妖族‘狂沙宗师’廓横野的路子,此人的武功明显不及前者,但在沙场上拚搏,却非常人能及,是位难得的大将之才。喀喀喀……寒山上天下六道高手荟萃,武林很久没这盛况了。”四仆又是悚然一惊,感到轿内这位无上圣主,真的有贯通天地之能。追随半年,他们都未曾见过圣主一面,无论行住坐卧,圣主均未曾离开轿子半步,所以其年岁样貌如何,连四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也甚少听过他说话,更不用说见他出手了,只是觉得每一次抬起顶轿子,都会轻了一点,是圣主因忧弃食,导致体重消瘦,还是与练功有关?他终日躲在轿内,究竟又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道!这位圣主喜怒不形于色,这些疑问还是不出口为宜。而临近寒山之战这十日,圣主说话多了,也终于出手了,雪林中他狙杀诸葛渊时打出的无上伏羲罡气,表现出千锤百练的神道功法,四仆大开眼界之余,亦感如临深渊,伴着这头沉如山、动如涛的猛虎,性命随时都会丧丢。易狂邪沉浊的声音再次从轿中传进四仆耳内:“‘隐剑门’那余孽怎么了?”四仆之首的病老躬身应道:“圣主放心!楚护法已在山下拦截此子,功成之后,护法便会携典来会。”“噫!”的一声发自易狂邪,这位由神易邪的无上圣主似被别的物事吸引了心神,对病老的报告充耳不闻,只奋然说道:“本座的命中克星,诸葛先生终于倒下了!”旋又沉声道:“冷寂然,嘿!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会栽在两个名不经传的小和尚手上罢!”——版权保留,非授权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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