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刻,唐家两老特地命大厨烧了一桌丰盛的好菜,欢迎公主媳妇初次入府。
唐冠尧原本假借头疼名义躲着不想去用膳,但被唐老爷亲自从房里拖了出来。
如今他正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坐在饭厅里陪伴娇客。
座位是经过刻意安排的,他的旁边坐着沁水,沁水的对面是唐夫人,而唐夫人的身旁则是唐老爷。
几名唐家的仆佣站在一旁等着伺候,而沁水那方也不遑多让,几名守卫站在稍远处戒备着,连只苍蝇也不让飞进饭厅里来,而四名婢女与桂嬷嬷则是环绕在饭桌后头待命,两家人马有如楚河汉界,各据一方。
这等惊人的阵仗,要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是鸿门宴呢!唐冠尧心里冷嗤。
「来来,媳妇儿——呃不,公主,请用菜吧!」
唐老爷热情地招呼着,举箸便想替未来的媳妇儿夹菜,这时桂嬷嬷忽然跳出来厉声高喊:「请稍等!」
「啊?」唐老爷吓了一跳,差点把镶着翡翠的象牙筷给抖掉了。
桂嬷嬷朝一旁的婢女使个眼色,伶俐的婢女立即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一一在每盘菜中戳刺测试,看看菜中是否有毒。
唐家两老从没见过这种事,可给吓呆了,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而唐冠尧则是满肚子火,简直快气炸了。
她们当着唐家人的面这么做,是怀疑唐家会在菜里下毒不成?
「我不等,饿死了!」唐冠尧故意大嚷着,不顾那名婢女尚未将全部的菜肴测试完毕,便举箸夹起自己面前的几样菜,粗鲁地塞进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由他来测试,可比银针还准吧?
「你……」桂嬷嬷被他骇着了,怎么毒都还没试完就急吼吼地吃了起来,他大少爷有那么饿吗?
「公主?」她惊惶地看向沁水,他都吃了,这毒是要继续试,还是不试啊?
唐冠尧鲁莽的举动也令沁水惊讶万分,但她瞧得出他并不是饿了,而是故意找碴。他心里有什么不快呢?沁水不明白。
她又瞥了满脸不在乎的唐冠尧一眼,沉声道:「没关系,命秋菊不必试了,退下吧!」
既然他吃了后还好端端的,可见菜里无毒,自然也不必再试了。
「是。」闻言,秋菊与桂嬷嬷暂时退到一旁,总算可以正式用餐了。
「好好,那么开动吧!来,公主,您尝尝这菜——」唐老爷举起筷子伸向面前的盘子,又想替沁水夹菜时,沁水的婢女原本静立在一旁,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迅速地夹起他想要的菜,放入他前头的小盘子里。
「啊?这……」唐老爷傻了。
不只他,唐夫人与唐冠尧也是同样的情形,不管他们举箸想夹哪一道菜,后方的婢女必定动作更加快速地把菜夹入他们的盘子里,他们几乎是只要负责埋头吃就行了,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去夹菜。
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家三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是在做什么。转头望向沁水,只见她依然笔挺地端坐着,神情一贯地高贵自矜,半点也不见惊慌,她想吃哪道菜,只要下巴略微一昂,或是用目光指示,服侍的婢女就会立刻为她将菜夹进小盘子里,供她取用。
不但如此,婢女甚至还讲究地替她除鱼刺、剥虾壳、剔掉骨头,把她伺候得像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活菩萨。
唐冠尧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宫里皇族的用餐习惯,宫里的王公贵族吃饭,是不必自己动手的!
但她似乎忘了,这里是唐府,不是在皇宫里,宫里的那套规矩,可以不必带进唐府里来。
唐冠尧注意到爹娘对这套规矩万般不习惯,他们都是慈蔼的老好人,不习惯让人这般伺候,婢女每替他们夹一回菜,他们就诚惶诚恐地点头道一次谢,只怕吃完这顿饭,他们一身老骨头都要直不起来了。
而且因为惶恐不安,两位老人家几乎都没吃什么,实在令他心疼。
过去沁水在宫里是怎么用餐他不管,但进到唐府来,就得依照他们的方式。
思索了会儿,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伸手假意要盛汤,果然服侍他的婢女立刻利落地上前要替他盛汤,他故意以手肘轻撞,撞翻了婢女手里那碗汤。
「啊!」婢女没想到汤竟然翻了,顿时大吃一惊。
「呀!真对不住,要不要紧?没烫伤吧?」唐冠尧握住婢女的手,佯装关心地检视着。
「不、不要紧……」婢女没什么烫着,倒是整张脸面色爆红,像涂了胭脂。
宫里的婢女大多是打小买进宫的,生活单纯,别说不常与男人接触,即便有,也不曾遇过像唐冠尧这般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婢女当下整个人茫酥酥的,差点连魂都给飞了。
「真对不住,是我一时不小心,因为我不习惯有人替我夹菜盛汤……」唐冠尧有如卖弄自己的性感般,咧开薄唇对她优雅微笑。
「不不,没关系……」婢女直对着唐冠尧害羞地笑,好似快飞上天般晕陶陶。
沁水抿起红唇,沉下脸,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太令人感到碍眼。
不是她善妒,见不得他与其它女人亲近,而是在座还有旁人,唐冠尧不顾他人眼光,径自与婢女调笑起来,不觉太过放肆了吗?
驸马调戏宫女,这象话吗?
不过唐家二老在场,沁水给他们面子没当场发作,只隐忍地道:「驸马!你别拉着春兰的手,请驸马松手,让春兰下去敷药吧!」
「喔,真抱歉,我倒给忘了,不过春兰姑娘的手可真嫩呢……」唐冠尧故意装出涎脸的无耻表情。
唐家两老听了儿子不要脸的调戏,差点喷出嘴里的饭菜,而其它人则有志一同觑向沁水,偷看她的反应。
沁水当然很生气,脸都青了,但还是忍住怒气,只以眼光示意桂嬷嬷快要春兰下去。
春兰因为听了唐冠尧的赞美,心头又是一阵惊喜,甚至忘了要走开,就那么傻傻笑着,直到桂嬷嬷怒声喝斥:「还不快退下?」她才惊醒过来,急忙福了福,仓皇地退下。
「春兰不在,就烦请驸马自行动手夹菜了。」沁水暗暗冷笑说道。
谁让他爱吃婢女豆腐,这下活该没人替他夹菜!
「噢,不打紧。」唐冠尧得费好大的劲儿,才忍得住嘴边那抹得意的笑。
这下他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不过他可不会自私地只顾自己轻松,没忘了要拯救仍在「水深火热」里的爹娘,于是他眉一拧,故意指着坐在圆桌对面的爹娘道:「可是公主,妳瞧大家皆有婢女服侍,只有我无婢女服侍,这似乎不太公平,这样一顿饭,教我吃得怎么甘心?不如妳让婢女全都撤下,谁也不让婢女服侍,这才公平!」
他这番话让旁人以为他器量小、爱计较,当下全暗自露出鄙夷的神色。好色又小器,二驸马怎么会是这种人?
唐家两老疑惑地看着儿子,心里纳闷:怪了!儿子向来不拘小节、很好说话的,几时变得这么爱计较啦?
「桂嬷嬷,让秋菊她们也全退下。」沁水没跟他计较,只转头淡然命令道。
原本少了一个婢女,从唐府里挑一个补上便是,不必将婢女们全部撤走,但沁水怕又发生像方才调戏婢女的事,所以才同意将人撤下。
她打小没自己亲自夹过菜,婢女撤下了,她连该怎么伸出筷子从大盘子里夹菜都不晓得,不过那也无妨,因为经过方才之事,她也气饱了,已无食欲继续用餐。
倒是唐家三人松了一口气,吃得高兴自在,与早先的僵硬别扭有如天壤之别。
用过晚餐,唐家两老回房去了,唐冠尧起身慢慢走出饭厅,等着某人喊住他。
他猜想,必定有人想同他说话。
果然走没两步,身后就传来沁水的声音:「驸马请留步。」
他回过头,佯装诧异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与驸马谈谈。」
「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咱们到花园里去——」
「那怎么行?!」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桂嬷嬷不知打哪冒出来,以那严厉又沙哑的嗓音高声喝斥:「尚未大婚前,孤男寡女焉能私下独处?况且花园里阴暗无人,若『有人』有心轻薄公主,那可怎么办?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我可担当不起这放纵的罪名!」
桂嬷嬷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像只老母鸡守在沁水身旁。
「我们只是谈谈,我不会拖她上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与我的未婚妻私下聊聊,培养培养感情,难道也不成吗?」唐冠尧不耐地反问。
她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如今他只是未来的驸马,也就罢了,如果他真成了驸马,她这样成天搞破坏,他们生得出孩子吗?
「你……」桂嬷嬷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你身为堂堂的二驸马,竟然说出这般粗鄙的话语,不觉下流无耻吗?!」
「哟!原来宫里不许说上床这种下流话啊?那么是只许做,不许说喽?」唐冠尧很有礼貌地假笑询问。
「你——」桂嬷嬷整张老脸涨得通红,一副快被气死的模样。
沁水揉揉额角,觉得头很痛,这两个人怎么老是杠上呢?
她不怪桂嬷嬷瞧他不顺眼,这样的浪荡子若非父皇亲自指婚,她只怕也不会下嫁,她知道桂嬷嬷只是心疼她受委屈。
但唐冠尧再不济,好歹也是她的驸马,毕竟不能让桂嬷嬷对他太过无礼,于是她开口道:「好了,桂嬷嬷,我不会有事的,让我与他谈一谈,妳退下吧!」
「是啊是啊!妳年纪大了,可禁不起疲劳,快快退下歇息吧。」唐冠尧嘻皮笑脸地催促道。
桂嬷嬷恨恨地咬牙,暗瞪唐冠尧一眼,才悻悻然施礼后退下。
见心头大患走了,唐冠尧神情轻松多了,便转头对沁水说:「我们到花园里谈。」
唐家花园里寂静无人,但倒不像桂嬷嬷所以为的那样阴暗。
花园的回廊,在入夜后点上了一盏盏轻纱的宫灯,近处明亮远处蒙眬,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只可惜,眼前的美景沁水无暇欣赏,她只想赶快解决方才发生的问题。
「驸马,你方才用餐时言行非常不妥,往后能否请你收敛一些?」沁水一开口就是指责,方才给唐家二老面子,没当面斥责他,现在可不必客气了。
「咦?我怎么了?」唐冠尧摀着胸口佯装惊讶,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驸马怎可随意调戏婢女?你身为驸马,一言一行都需符合驸马该有的礼节与品德,别留下话柄让人笑话。」沁水责备道。
她可不想让事情传扬出去,到最后,连她父皇在宫里都听到风声。父皇病重,她希望能让他老人家安心养病,别再为她的事情烦忧。
「我调戏婢女?!」唐冠尧忍着笑继续作戏,一脸委屈地大喊:「我不过握着她的手,瞧瞧哪儿烫伤了而已,难道在宫里,握女人的手就算调戏吗?」
「当然算!」沁水气恼地看着他,再忍着气道:「即便驸马关心,也应谨守礼仪的分寸,男女之礼不可忽视,不管过去如何,你既被指为驸马,就该屏除过去的恶习,奋发振作,好好为大理的将来努力……」
她越说,语调越严厉,唐冠尧却依然有本事嘻皮笑脸,半点不在乎。
普天之下的男人,应当没有一人喜欢听人说教,但他有个老友名叫宋谨玉,就很爱说教,成天缠着他,老要他收起浪荡、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所以这种长篇的叨念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他早就练就充耳不闻的本事,还能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板起脸说教的娇美模样。
奇怪!她越是生气,看起来越是娇艳美丽,即使嗔怒,也没能丑化她半分美貌,真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眼前她这模样,明明和晌午时在客栈所见一模一样,为何那时只觉得她高傲冷漠,而现在却觉得她努力板起小脸数落人的模样,其实也挺可爱的?
「但我忍不住啊!」待她的话语告一段落,唐冠尧又摆出一副「非我所愿」的无辜神情。
「我也不想调戏她的嘛,不过谁教妳的婢女个个生得那般美貌,哪个男人瞧见不心痒难耐?四个实在太少了,我看公主不如再多调些貌美的婢女过来,身旁若能围绕着七八个美婢伺候我,也挺不赖的。」
说着,他还不忘装出涎脸的表情,让自己的下流无耻登上高峰。
「你休想!」一股怒气直冲上脑门,沁水强撑出来的冷静瞬间崩溃。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以冷淡、冷静与冷情面对这桩非她所愿的婚姻,怎知才两三句话,就被他惹得一肚子火,气得失去理智,勾出真性情。
她实在太生气了!这种好色的无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可以告诉你,想要我调来更多美婢不可能,而且我所带来的婢女,明日便要回宫了,往后驸马可以断绝邪念,沉淀心情,好好修身养性。」
想要更多美婢环绕?他作梦!
「啊?!为什么?」唐冠尧装出失望的表情,神情委屈,只差没难过地滴下泪来,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哈哈,太有趣了!他兴味盎然地觑着她,好似在逗弄一只易怒的小狗,她反应越大,他越是开心。
原来她那张美丽的小嘴,不是只会吐出冷冰冰的言语,还有其它可爱的声音,即使嗔怒,也好过毫无情绪的冰冷平板。
沁水瞪着他,心中依然恼怒,但负面情绪已压抑许多。
「这些婢女,只是护送我到唐府来,既然我已来到唐府,而且府上也有丫鬟可伺候,那么便不需要她们了,所以明日便要将她们遣返宫中。」其实这是她方才临时下的决定,不送走她们,怕后患无穷。
「美丽的妹妹们明日便要回宫了?那可真是太好——不,是太可惜了!」
唐冠尧失望地重叹一口气,很尽责地扮演着无赖的角色。
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沁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真是愤怒又傻眼,难道除了美色,他丝毫不关心天下大事吗?
「咦?公主做什么这样瞧着我呢?喔!我知道了,公主是瞧我生得俊美,瞧呆了是吧?」
唐冠尧发现自己被人瞪着瞧,不但半点也不窘迫,还不要脸摆出自恋的神情。
「公主若是想瞧我,不必偷偷地瞧,尽管告诉我没关系,我会大方地让妳瞧。」他很认真地建议道。
沁水听了差点没吐血,她忍不住大翻白眼,决定要先回房,不同他说了!若她再继续待下去,只怕会给这油嘴滑舌的浪荡子气死。
「言尽于此,请驸马好好想想!若驸马没其它事,我要先回房——啊!」
沁水扭头欲走,不料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不明的东西,朝她的粉脸直扑而来。
是蛾!好大的夜蛾!
「啊!」她向来怕虫子,见着飞蛾吓了好大一跳,尖叫着往后跳开,但这一跳,正好把自己送进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啊哈,瞧瞧我捡到什么了?」
宽大胸膛的主人——唐冠尧顺势揽住她的纤腰,语调慵懒,明显带着戏谑。
「啊!」沁水没想到自己这一跳,竟会自动投进他怀里,当下涨红脸,又是羞涩又是窘迫,急忙想移开身躯,但没想到,那无耻的色狼竟然死抱着她的腰不放。
「放——放开我!你竟敢轻薄我?大胆!」沁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又羞又恼地高嚷,努力挣扎要把自己吓到瘫软的身躯从他的怀中拔开。
「我轻薄妳?!」慵懒的语调不变,但多了几分掩藏不住的笑意。「公主!明明是妳自己对我投怀送抱,我都没怪妳吃我豆腐了,妳还诬赖我轻薄妳呀?」真是打人的喊救命,作贼的喊捉贼。
他耍着嘴皮子,手里也没闲着,揽着纤腰的大手悠闲地在她的腰间散起步来,拿那双大手丈量她的腰肢。
老天,她的腰细得不可思议!
「谁、谁吃你豆腐了?!」沁水扭头,拿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他。「我只是吓着了,差点跌跤罢了!」她怒气冲脑,根本没发现自己正被吃着豆腐。
她无法否认是自己「投怀送抱」在先,但她是被那只蛾吓着了,才不是存心吃豆腐,他的指控简直是在毁谤她这大理国二公主的名誉。
「唔,好吧!妳不是吃我豆腐,妳只是想在跌跤时,拿我当垫背而已。」唐冠尧笑得好宽容大量,大手还放肆地继续在她的腰间爬爬爬。
「放开你的手!」沁水这时终于发现那双毛毛手一直在腰间肆虐,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然后迅速挣脱他的怀抱。
「你这人简直是——」
「我怎么了?」
唐冠尧好温柔地对她一笑,那俊美无俦的笑容,让沁水心口被猛力撞击一下,然后她究竟想说什么,连她自己都忘了,就只是愣愣地痴望着他。
「咦?公主不知道该怎么骂人吗?如果不懂,我可以教妳。这时候无赖通常是最好用的。再不然,登徒子也行。再不然,下流胚子也不错。」
唐冠尧笑得瞇起了眼,好温柔地教她骂人,让沁水又气又窘,方才片刻恍神也瞬间恢复清醒。
「这种事不用你教我!总、总之——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随便碰我!」
发完娇嗔之后,沁水神情高傲地扭头就走,只不过因为脚步太急太快,看来根本就像落荒而逃。
她都走远了,还能清楚地听见唐冠尧在后头狂肆大笑的笑声。
「哈哈!太好笑了!」唐冠尧捧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
她居然连骂人都不会,岂不好笑?但唐冠尧竟觉得这高傲公主涨红脸,倔强地昂起下巴的模样好可爱,他是病了还是疯了?
原本还猜想那病皇帝是不是看不过他日子过得太清闲,特地派个骄纵的公主来整治他,结果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算了!管他的呢,反正顶多再过一些时日,这位高傲公主与那个昏庸无能的病皇帝,就会死心改指他人为二驸马,他也不必太过烦恼。
暂且将沁水的事抛到脑后,唐冠尧看看天色,月儿已高挂夜空,此时珍翠楼应该是灯红酒绿、酒酣耳热之际吧?
好吧,逗弄完了爱生气的高傲公主,他也该去忙「正事」了!
他长袍一撩,步履轻巧地朝后门走去。
沁水蒙头胡乱往梅院方向冲,因为对唐府不熟,还差点迷了路。
好不容易回到梅院,冲进房里,桂嬷嬷一见到她就吓了一跳,惊喊:「公主!您的脸怎么那么红呀?」
她脸很红吗?沁水白皙冰凉的小手捂上自己的脸,确实感受到芙颊上传来的烫热温度。
「没什么,或许是我方才一路跑回来,脸才发红的。」
「跑?公主,您做啥要跑呢?发生了什么事吗?」桂嬷嬷瞇起眼问道。她不愧是块老姜,辣得很,一下子就嗅出端倪。
「啊?」沁水没想到她如此机灵,顿时愣住。「没……没什么。桂嬷嬷,妳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桂嬷嬷当然瞧得出主子不对劲,但她不肯说,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叹了口气,正要退下时,沁水忽然又唤住她。「桂嬷嬷?」
「是,公主?」她立即折回来。
「明日一早,妳派两名护卫,护送春兰她们回宫。」沁水吩咐。
「让她们回宫?!」桂嬷嬷瞪大了眼。「为什么?公主,把她们都遣走了,往后谁来伺候您?」
「唐府里下人够多了,请他们拨几个手脚利落的婢女过来就行了。」她并不是一定要自己的婢女伺候才行。
「公主!她们虽然也是伺候大户人家的下人,但毕竟唐府和宫里不同,宫里的规矩习惯,他们怎么会懂呢?」桂嬷嬷很不赞同。
「桂嬷嬷,我们现在是在唐府,不是在宫里,有些事情必须入境随俗才行。」沁水不是没注意到,用餐时唐府的人有多别扭。
「那么,至少留下一个吧!」桂嬷嬷讨价还价。「咱们宫里的发式繁复,不是寻常丫头能梳的,唐府只有唐老夫人一名女眷,只怕是无人会梳那些发式才是。」
沁水想想也是,便点点头道:「好吧!那让夏荷留下,她手最巧。至于春兰秋菊冬梅她们,明日就先让她们回宫吧。」
「是。」这下桂嬷嬷不再有任何意见,点点头,默默退下了。
房里只剩她一人,沁水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情绪。
唉!好丢脸。方才真的太丢脸了!本来是要狠狠教训他一顿的,结果竟然被他的笑容迷得忘了该怎么骂人。她几时变得这么「贪恋男色」了?
抚着红通通的脸颊,柔嫩的肌肤热得快要可以煎蛋了,沁水懊恼得无以复加,羞窘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姑娘,她不会不想成亲,但也没特别渴望,比起找个好夫婿,她更渴望离开皇宫遨游天下,走遍三山五岳,看尽大理、中土、甚至西域的山水风光。
但她身为大理国的二公主,怎能率性而为?所以她也知道这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她藏起自己渴望飞翔的心,一切只以大理为重、以父皇为重。
现在的她只想为父皇尽点心力,招驸马帮他重建大理,其余的,她不敢多想。
父皇所指配的驸马,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像唐冠尧这般浪荡成性、荒唐无耻的男人,她不曾见过第二个。然而,他的俊美面孔与迷人风采,也是她不曾见过的。
她气他、恼他,但又忍不住被他吸引,他的笑容像灿烂的日光那般炫目,使人忍不住被他迷惑,连她都无法克制自己失常的行径。
冷静!段沁水!她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那恶劣的男人是存心逗弄妳,故意惹妳生气,想看妳羞恼的模样,难道妳瞧不出来吗?妳可别中了他的计,让他称心如意。
不过是个好看的男人罢了,世上什么样好看的男人没有?妳怎能被一个「只有」好看的男人迷去了心魂?她拍打自己的脸颊,命令自己冷静。
但是、但是……那些男人没有一双会勾人的眼睛,也没有迷死人的俊美微笑呀!心底有道声音小声地反驳。
好看又如何?!空有好看的皮囊,没有远大志向与学问涵养,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对大理没有任何帮助。
妳千万得把持住,不能被他那张好看的皮相迷得晕头转向!
她闭上眼,几次深呼吸后睁开眼,眼中的激荡已消退,现下只看得见如古井水般不兴波澜的平静眼波。
当务之急,是逼唐冠尧好好充实学问,然后助他确立报效朝廷的高远志向,这才是她身为大理国二公主所应尽的责任。其它的——
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