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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惑

    第七章情惑

    此时,大战已近尾声,飞鹰三百断后骑兵,只剩下夜鹰满身负创,逃入城里。这一战为时虽短,但叶浩败亡却更快,子苏一直偷眼关注,见到叶浩三招之间败北,不由大惊失色,立时弃马掠去。

    她心中紊乱已极,一腔谋略,此时也想不出个计较。长久以来,她用计运筹,都算入颠毫,将人心世态体察入微,是以战无不胜,凭谋略之力,将幽门炼神高手逼入草原。

    此次飞鹰城之战,她也稳持胜算,孰料叶浩为救老黄,竟违规使用方仙。一着算错,全盘皆墨。这少年天性桀骜,确不是好把握的人,但自己为何对他如此信任,难道就因为他是羽羽师叔之子?

    太一初始之战本就是脆弱的赌约,好比江河洪流边的悬堤,经不起一丝冲击。现在猛虎出于兕,蛟龙潜入海,放出了一个炼神高手,自己如何能抵挡?她一时心乱如麻,明知最好的法子,是立刻远遁,才能保住性命。但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却使她义无返顾,要去救那少年。

    秦伯立掌如刀,就要往叶浩脖颈切下,此时子苏尚远,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幽光亮起,横里伸出一只纤手,托住他的掌刀。然后身形显现,弱不禁风的纤弱,一张煞白的脸盘,不胜苦痛的可怜。她抬眼仰望秦伯,目光中全是恳求和怜悯。隐遁之术虽好,你的功力却不适长用,否则要损耗元气。秦伯眉宇间掠过微不可见的叹息。

    请您放过他!思小姐笑容全无,从所未有的郑重。

    秦伯摇头道:老奴能答应的都会由着小姐。这次却不行!这少年不只是暗星之脉,还是上代仙使之子,手中更握有后羿弓。十六年前,羽妍的事情你也听说过,再出一个这样的高手,对幽门而言更是灾难。

    思小姐低下头:这么说是真不行了?

    秦伯决然道:不行!今天我不仅要杀叶浩,更要屠尽迂难营,一举赢得太一之战。那好,你动手吧!思小姐木然退后。

    秦伯独阳终老,哪能理解小女儿风情,还以为思小姐权衡大局,老怀甚慰,暗想这女孩儿终于长大,一边挥掌拍下。

    然而,一声哧响先于此发出。秦伯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原来思小姐手持短匕,也径往自己咽喉割去。所幸秦伯见机快,一掌拍掉匕首,但脖颈上仍有一线红意,缓缓渗出,险些割断了喉管。秦伯慌忙拿出药膏,想上前去。思小姐却厉喝一声,歇斯底里般:别过来!

    秦伯急忙道:我不过来,你先把药膏敷上。惶急之中,已经将叶浩撇在一边。相对于圣女安危,太一之战似已无关重要。毕竟从小看着她长大,秦伯对她的关切更胜于亲人。

    你放不放过他?思小姐攥着匕首,毫不放松。秦伯进退维谷,道:此子身系太一之战胜负,更与仙宗、星宿海关系密切,将来是我们的大敌。小姐是幽门未来之主,不可因一己之情,置祖宗基业于不顾。

    思小姐红着眼圈,泪水涟涟而下,不管不顾,便像个小女孩一般:我不管,我我只要他活着。人家就是要小耗子活着。哇地一声哭出来,竟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秦伯瞧着心疼,哄道:好,好,我不杀他,你随我回城去吧!

    思小姐一抹眼泪:我一进城里,你就要溜出来,把小耗子和迂难营全部杀掉。秦伯心事被说中,讪讪道:我保证不杀他就是。

    思小姐摇头道:我不信。我要护送小耗子回去,你如果敢妄动,我就我就自爆真融。秦伯倒抽口凉气,没想到这小女孩心思如此狠,自爆真融的后果,就是粉身碎骨,化为飞灰。但想起小姐的任性,指不定一怒之下,真会如此干,一时茫然无措。

    叶浩已悠然醒转片刻,苦于插不上话。他本就极爱面子,重伤于仇人手下,已全无尊严,更要受庇于女人,如何受得了,此时得了空,大声道:老贼,你有种就杀了我!我不要她来求情!

    秦伯心中一动,冷笑道:好,有骨气!老夫站在这里不动,你来报仇如何?躲在女人背后,可对不起你手上那把弓,更辱了你老子的骨气,负了羽妍的英名。叶浩热血上涌:谁说老子不敢!挣扎着就要拄弓站起,蓦然两记耳光搧来,重重地、快快地,搧得他眼冒金星,直挺挺向后跌去,半晌也缓不过神。你你竟然打我!他摸着红肿的脸,出离愤怒。他迂难营都统、周天高手的脸,只有老爹打过,今天竟被个小女孩,迎面来了两记,真是奇耻大辱。

    话音才落,又是一掌挥来,叶浩才仰起脸,又摔得七荤八素,正要破口大骂,思小姐疯了般冲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口:你给我闭嘴!

    叶浩从没见过她这般严肃而疯狂,突然间,这小女孩好似护雏的母鸡,张开她稚嫩的双臂,要翼护心上人的性命。他住了口,不再言语,只是眼神复杂,盯着这小女孩。小姐要怎样?秦伯无奈地看着他。

    思小姐一字一字道:我送他回迂难营,你不许跟来!

    秦伯彷徨犹豫,一时没答话。思小姐已将叶浩扶起,一步步向远处走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深秋的阳光中,别有一种静美。

    秦伯目射奇光,明暗不定,双掌提了起来。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杀叶浩,结果会如何呢?他按捺不下这诱人想法,左掌笼起一团幽光,凝聚成弹,迅如雷霆,偏又声息全无,击向叶浩后背。思小姐回头一瞥,立时惊声尖叫,一把将叶浩推开,自己撞向那团幽光。秦伯不假思索,用手一招,生生将幽光移开数寸,仍有几分击中。思小姐身躯一颤,哇地喷出鲜血,回转过头,脸色苍白如纸:秦伯,你还是出手了!

    秦伯心神大乱,就要掠上前去,思小姐疯了般大喝:别过来!她不再拔出匕首,幽光荧荧渗出,脸上倏地血红一片,却是自爆真融之兆。

    秦伯失声喊道:小姐我不过来!思小姐一掠鬓发,咯咯笑道:秦伯,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从不说假话。秦伯忙不迭道:是,是,老奴莽撞,您快去迂难营吧!慌乱之下,他竟将圣女往敌营中推。

    思小姐才散去功力,对叶浩道:我们走!她重伤之下,又强运真融,只觉周身虚软,眼皮重有千钧,随时可能晕厥。但为了她的小耗子,如何也不能现在昏迷,贝齿狠狠一咬舌头,勉强清醒几分。

    叶浩神色复杂,也不说话,两人相互扶持,慢慢朝迂难营走去。

    秦伯呆立当地,心乱如麻,再不敢妄动,只看着小姐娇弱的背影慢慢远去。小姐的脾性,真可能言出法随呀!

    红石在一条巷子中截住他。长巷空寂,只有两人。城中笼罩着失败阴影,仿佛黑云压来,人心惶惶。今日飞鹰城折损千五骁骑,面对迂难营攻城利器,再难抵挡。城主不去安抚士气,拦住老夫作甚?秦伯身心皆疲,冷冷问道。红石从容一笑:秦老力挫强敌,我特来祝贺。

    秦伯瞥他一眼:你在挖苦我么?往前迈出一步,不见任何动作,自有森然气势迫去。红石身负重荷,仍自笑道:秦老是自责今日没斩草除根么?其实,迂难营已无关大局。

    秦伯面露奇色,松去气机,道:你又有什么高论?

    不仅迂难营,飞鹰城得失也已无关大局!红石斩钉截铁道,这场事关天下的博弈中,飞鹰城、迂难营都成了无关轻重的棋子。

    秦伯悚然一惊:你是说

    红石截声道:上古之时,天下连年征战,民生不堪其苦,才有了太一初始之战。换而言之,就是将胜负押在两位使者身上。这本是脆弱已极的赌约,轻易可以打破。之所以维系千年,就是战约始终限于两人。

    他负手于后,走了几步,竟有捭阖纵横的气势:而此次赌斗,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异常。先是幽门圣女提前下山,仙宗占了极大优势,一路追杀,迫至北方草原,进而成了一城一营的攻防。战约一被打破,就会连锁升级,人心和欲望就像放纵的野马,岂是轻易能收束得住的。

    秦伯目射奇光:你是说上古一般的大战又将重演?

    是,没人可以阻拦!红石叹息道,今时之飞鹰城、迂难营,就如两位使者一般,一旦打破战约,就微不足道了。在这场逐级递升的战争中,天下各大势力迟早要被卷入。

    秦伯默然半晌:今天老夫出手,就是捅破最后一层纸么?

    红石颔首道:秦老如能灭了迂难营,自然赢得此战,将滚动向前的战车停下。但现时这般,一旦报到幽门、仙宗,双方边界集结的就不是十万大军了。北狄控弦之族、中原冠带之室、南疆崇山之国,无论大小多寡,一律要卷入进来。

    秦伯心绪紊乱,全然没了主意:我们就坐待时势变化么?

    红石摇头道:只怕有人不甘心,还要横加阻挠。圣女既在敌手,您老要出手,必受挟制。那仙宗使者不会放过绝大优势,定会在这几日内,集中所有力量攻破飞鹰城。我们只要挨过这几日,待得两国大军开至,一切便将过去!秦伯问道:我又不能出手,如何护得住飞鹰城?

    红石飞快接口:今日迂难营所用驭马之术,想是百二十年前,仙宗太一之战所创吧。幽门千年积累,总有奇门秘术吧!

    秦伯眼中一亮:如此倒有一个法子了。

    伍汉掀帘而入,躬身禀道:蓬莱山通过监天镜,已知今日战况,骁天骑跨过东海,驻扎在清蒙南方。宗主更亲自颁发圣战令,中原各国无论大小分歧,一律战争动员,清蒙更增加二十万步骑,压在西北边境,随时准备进入草原。子苏原本疲倦坐倒,闻言霍然站起:这么快?

    伍汉笑道:仙使大人不希望快些么?幽门圣骧卫也下了昆仑,草原各族、南疆黎人都有异动,上古大战即将重演,这方大地上又将燃起熊熊烽火。子苏神情怪异,叹道:你好像很期盼?伍汉肃然道:卑下一身驯兽术,原是为战火而学。他惭然一笑,先师传授秘技时,屡屡训诲于我,大丈夫生不为五鼎食,死当为五鼎烹,卑下不敢一日或忘。

    生不为五鼎食,死当为五鼎烹。子苏喃喃重复,忽而笑道,不只是你,许多人都这么想。这天下也沉寂太久了,英雄豪杰都不甘寂寞呀。伍汉眼中闪过热切:这仗能打起来么?

    子苏淡然道:我会全力阻止它!

    伍汉一愣,呆呆道:为什么?难道仙使大人不希望打败幽门,捍卫蓬莱山的荣耀么?子苏避重就轻:天下大势非一言两语能述清。我身为仙使,有一丝希望能赢太一之战,就决不会放弃。

    伍汉讶道:那秦伯已经出手,我们再去攻城,不是自寻死路么?

    秦伯不会再出手了。圣女现在我营中,他岂敢出手?子苏嫣然一笑,有了几分女儿家媚态。伍汉不敢正视:仙使是要全力攻城么?可是子苏体察入微:有什么难处么?

    伍汉答道:卑下路过中军帐时,见迂难营几个头领正聚在外面,似与都统大人发生纠纷。眼下将士不一,只怕攻不了城。

    哦?子苏方才在盘算形势,没留意营中动静,随我去看看!

    子苏来到中军帐时,双方已面红耳赤。以袁远为首,迂难营几大头领环成一圈,还有军中威望素著的长者,郑青、邓麻子赫然在列。而帐帘之前,重伤的少年支撑身躯,张开健壮的双臂,牢牢挡住众人去路,似要尽生命所有,来翼护帐内之人。只听袁远怒喝道:你父亲死在幽门手里,营长也死在幽门手里,更别提迂难营几千袍泽的血仇,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小魔女交出来,血债血偿!

    叶浩涨红了脸,病体更显羸弱:今天如果没有她,我们全要完蛋!还狗屁迂难营,狗屁清蒙帝国!强撑回营后,思小姐立告晕厥,他也好不到哪去,正要运功疗伤,孰料这帮王八蛋又来逼营。

    郑青神色严肃:小浩,老叶死的时候,你发誓要报仇,现在这娘们儿小施恩惠,你就什么都忘了么?叶浩冷笑:小施恩惠?迂难营包括你都是她救的!扫视周围,目光落定在邓麻子身上,邓叔,你也要来逼我么?邓麻子只觉少年目光如刀,低头避开:全营兄弟都知道那小娘们儿窝在你营里,不杀她如何对大伙儿交代?

    袁远大声道:今天大家伙都是一条心!要说这小娘们儿救我,那都是你惹的祸。若你不出手,那老家伙也寻不到由头。这太一之战虽秘而不宣,但迂难营人个个精明,结合前后,也猜出了八九分。

    叶浩气恼之极:那还不是救老黄!若非他,老子要出手么?

    袁远嘿嘿笑道:着呀!那早间是谁非要置营长于死地而后快呢?

    叶浩沉默了,忽然明白,思小姐不过是个由头,这群人真正的意图,是要清算老黄的死。包括邓麻子、郑青,迂难营人对老黄始终存有敬意。而自己早间做得太过,若老黄不死也还罢了,现在已犯了众怒。

    袁远上前一步:没话说了吧!快些将那小魔女交出来。言罢撸起袖子,就要往里闯。群情汹涌,大有要将小魔女零削碎剐的势头。

    谁敢!叶浩蓦地一声暴喝,如惊蛰春雷般,震得众人头晕目眩。却见他掣出神弓,渊渟岳峙,气势咄咄,虽是重伤之身,也大有不怒而威之态。众人脚步一滞,少年日间神魔般一击,简直不可一世,原以为他重伤,才敢如此逼迫,孰料他竟能拉弓。那黑黢黢的弓胎毫不打眼,但一箭却足令他们化为飞灰。神弓拉至一半,叶浩蓦然一声闷哼,肺腑痛如刀割,砰的一声,弦松了回去,他捂住胸口,几乎跌倒在地。

    原来是庄稼把式!袁远冷笑一声,从旁边掠过,竟往帐里冲去。

    叶浩急怒攻心,帐中睡着自己的女人,她为了救自己,不惜背叛宗门,不惜身受重伤,而现在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仇家进去杀她,又是无力,又是不甘,更多却是愤懑。他怒目圆睁,以弓拄地,站直身躯。神弓似也感受到主人的愤怒,一时光华大放,嗡嗡嘶鸣。叶浩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仰天长啸一声,拉弓直至满月,也不用箭矢,一把松弦放去。

    万千光芒凝聚成箭,如烈日般耀眼,直飞向营寨之外。眨眼之间,巨响轰鸣,辕门外的空地上,现出径长五丈的深坑,尘土飞扬,硝烟冲天,直如末世景象。袁远回头望去,冷汗泠泠而下,再不敢妄动一步。早前大战秦伯时,叶浩身体无恙,全力一击也远不如此!难道他没负伤?还是突然吃了仙丹?众人滞在当地,呆若木鸡,一时愣愣望着少年。

    叶浩一箭射出,陡觉体内异样,眉心处星辰力汩汩下流,汇至胸前膻中穴,不用冥思,竟开启内视之法,头一次他看清膻中穴异象:一轮烈日横亘在胸,光芒万丈,星辰力环绕四周,并行不悖,受其滋润,片刻壮大数倍。烈日又分出一道光柱,与星辰力螺旋缠绕,不分彼此,贯至丹田穴中,而后循周天运转路线,温润四肢百骸。倏忽之间,他陷入玄玄杳渺之境,再睁开眼时,重伤已不翼而飞,功力大有突破。

    他未及细想,扫视眼前众人:你们如此逼迫,无非是要我对老黄之死有个交代。现在,我就让你们满意。这迂难营都统,老子不干了,你们要另选他人,还是维持旧制,统统与我无关。

    一顿之后,他语气森然:但有一条,帐内之人你们别想碰个指头,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众人只觉他目光如电,不能直视。袁远也挺光棍,知是以卵击石,遂一声不发,转头就走。其余众人唇齿嗫嗫,终没说话,就此散去。子苏看完这一幕后,正想悄然退去,突听叶浩喝问道:羽妍到底是什么人?子苏身子一僵,慢慢转身:你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休想瞒我。这两句互相矛盾,但叶浩神色森然,自有威势。子苏神情怪异,叹道:她是上一任仙使,后来叛出蓬莱山。她的名字在仙宗乃至天下,都是一个忌讳。

    叶浩静等她下文,沉默得可怕,似乎随时可能爆发。

    子苏面露沉湎,缓缓道:十六年前,我才不过几岁,只知道有一位师叔天资横绝,二十岁前就到炼神境界,且随时可能突破返虚,成为绝代守护,为千古以来第一人也。她自然被选为仙使,但此届太一之战是比拼机关消息之术,她来到稷下辟雍,找到当时最杰出的匠师

    叶浩屏气凝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子苏叹息道:那匠师也是天才横溢,被誉为云兴初之后最杰出的机关大师,两个不同领域的人杰,一旦相遇,不可避免要陷入情劫。此时,又发生一件大事,影响了这位师叔一生。原来她竟通晓星辰力,为暗星之脉,星宿海将其幼时送到蓬莱山,要偷师仙宗不传之秘。

    这两件事先后揭露,举世震惊,令仙宗声誉跌到低谷。蓬莱山迫不得已,直接向幽门认输,并派出精锐骁天骑,满世界追杀两人。但这位师叔已臻炼神顶峰之境,加上匠师机关消息之术,一次次击退强敌。也许是机缘巧合,抑或星宿海有意安排,后裔神弓也落入其手,这下更如虎添翼,宗门追兵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迫不得已,宗主亲率长老会渡海东来。这时,师叔已怀胎八月,接近临盆,匠师虽觅得隐秘之地,更布置重重机关,也不能却敌门外。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发生。但令人震惊的是,师叔以后羿神弓,竟创出一门结合太初、星辰两大奇功的秘术,七大长老一一刹羽。更与返虚境界的宗主战成平手。

    就在这时,连番恶战惊动胎气,师叔败下阵来。护子心切的她,以自爆真融相挟,终迫得宗主罢手,条件是产子之后,她要自杀谢罪。蓬莱山一言九鼎,那孩子诞下之后,匠师便携其远遁,从此音讯全无。

    子苏说完之后,长舒口气,眼含深意道:只是宗主和长老会都没想到,那孩子竟同是暗星之脉,母亲也能忍受非人痛苦,使用传承秘术,将一身真融封印在孩子体内。

    叶浩双眼猩红,哑着嗓子问:非人痛苦?是什么苦痛?

    子苏仰首望天:世间极刑无过于凌迟,而传承之术更要痛苦百倍,更何况师叔是在生产之中。作为一个母亲,这是最伟大的壮举,遑论其他。叶浩怒吼一声:秦老贼说得没错,我母亲果然是被你们害死的。

    子苏沉静地道:天下间事本就分不清是非对错。仔细算起来,是师叔先负了仙宗。若无你父亲和暗星之事,师叔原可成为千古一人。只能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叶浩一脸森然:狗屁时来运去,我只知道娘亲死在你们手里!抱弓在怀,拉至满月,气机将子苏锁定。他乍然听到母亲消息,脑中一片空白,想着娘亲用传承之术的痛苦,恨不得杀尽所有仙宗人,手指捏得苍白,微微发抖。子苏却毫不在意,留下浅浅一笑,转身自顾行去。没有我,太一之战必败,迂难营全要砍头。她洒然说道。

    叶浩看着她远去,扣弦双指将松未松,迟疑不决。子苏算是把他看透了,迂难营就等于他的家,再有恶言相讦,也终归是归属寄托。他不可能无视。早间忍不住救老黄,也是这种心态。

    子苏身影没入营帐后,叶浩无力松手,弓身垂了下来。

    雪姨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爱怜地望着他。这孩子不过十六岁,却承受了如此种种。袍泽逼迫、母亲身世、父亲血仇,如今更加上感情的重荷,他那稚嫩的肩膀,不知能否承受得住。不由伸出手去,爱怜地抚他脑袋。叶浩像火山爆发一般,痛哭出来,扑倒在她温和慈祥的怀中。

    雪姨摸着他头,疼惜地道:刚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不论如何,雪姨始终支持你,我回头去找袁远算账。自家的孩子被欺负了,作为家长的,怜惜之余,不由把怒火发在肇事者头上。叶浩平复情绪:这个都统做与不做,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方才子苏说的,你都听到了么?

    雪姨颔首道:无怪你爹在世时一直说,羽妍确实是个奇女子,我远不如她。为了丈夫和孩子,能忍受这般非人痛苦,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足以叫天下女人汗颜。叶浩道:你对老爹和我都很好,未必比我娘亲差。雪姨解颐一笑:你这小家伙就嘴巴甜,也不枉雪姨宠你一场。你爹临终前给我一个锦囊,说关系你身世之秘,要到炼神境界才交给你。现在阴差阳错,你提前知道了,我就先交给你。

    叶浩着急道:什么锦囊?雪姨从袖中取出锦囊,布料陈旧,虽有金丝描绘,也泛出岁月洗砺的黄晕。叶浩颤抖着手接过,拆开一看,别无他物,只是一方普通玉佩。反复检视,都毫无奇特之处。

    他看了雪姨一眼,也是惑然不解,遂高举在手,对着日光细看。咦,竟然有字!他惊呼出声。那字镂在玉内,表面平整光华,只有光线差异,才能辨别出来。雪姨眯眼道:玉质易碎,要透到里层刻字,这份功力委实惊世骇俗。除了绝世守护,也只有千古奇才的羽妍能办到。

    叶浩已看清玉内字迹,低声念道:星辰为阴,太初为阳,阴阳既济,神弓逞威。只有寥寥十六字,娟秀清晰,透过缕缕阳光,显得晶莹剔透。这是什么意思?叶浩大惑不解。与自己身世有关?这显然搭不上边,倒更像一层神秘功法。

    雪姨心念一动:太初,星辰?莫不是与你修的两大奇功有关?

    叶浩皱眉苦思,像隐隐抓住什么,仔细去想又毫无头绪。不觉踱起步子,抓耳扰腮。雪姨笑道:想不明白就别想。那女孩儿现在怎样了?

    叶浩更是愁容不展:早间苏醒过一次,服了幽门的疗伤圣药,又昏昏睡去。雪姨掀帘入内,见思小姐覆着被子,脸色苍白,像只泼野的小猫,突然收起爪子,分外惹人怜爱。仔细把脉后,雪姨脸色一松:那秦伯一击及时收手,思小姐底子又厚,眼下虽然伤重,休养一些时日,自然会好转起来。

    叶浩坐倒在地,双指插入发间:我担心的倒不是这。雪姨,她幽门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又是两军敌对,我以后该怎么办?

    雪姨拍了拍他脑袋:我们家小浩长大了,不仅想女孩儿,更懂得想以后。叶浩窘着脸喊:雪姨!雪姨宽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只跟那秦伯有仇,与思小姐何干?至于眼下两军对战,更不是问题,太一之战总有结束一天。那时以你身兼两大奇功,谁不想招攘,配幽门圣女也是绰绰有余。叶浩痛苦道:可是,幽门圣女一般是不嫁人的呀。

    雪姨摇头叹道:真正的爱恋,与这些都是无关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老爹和娘亲,阻力何其之大,最终还是走到一起。虽然最后没有圆满的结果,但是曾经拥有过幸福,也就足够了。

    叶浩傻傻点头,显然还是不明白。

    少年时总是冀望爱情圆满,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恨不能尽天下所有的好处,却不明白,在真实的世界里,缺憾才能锻造美丽。

    思小姐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下,帐中点起蜡烛,温暖的灯光播下黄晕,别有一种温馨情态。叶浩正趴在桌上瞌睡,闻声醒转:你醒了,我熬了粥,给你端来。他脸上沾了黑灰,显为烟炭所熏,颇是狼狈,急急忙忙站起,去端盆子时,又被烫了一下,好不容易盛好粥,又找不到汤匙,总之忙得一团糟。思小姐低低一笑:真是个傻瓜!

    叶浩端到枕边,傻笑道:之前都是雪姨做,我只管吃,想不到熬个粥这么麻烦。思小姐见他毫无喂饭自觉,呆坐在那里,暗骂了声笨蛋,装得可怜兮兮:人家受重伤,手都抬不起来。眸子亮晶晶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叶浩哦了一声,凑勺过去,思小姐又是摇头:太烫了,怎么吃嘛?三番两次有意刁难,叶浩终于开了窍,舀起一勺,细心吹了吹,小捣蛋这才满意,乖乖吞了下去。

    足足喂了两碗,思小姐心满意足,拍了拍小肚皮:饱了,不吃了。她看着细心伺候的少年,只觉幸福得无以复加,什么太一之战、幽门仙宗,统统都不去想,只惦念着眼前的温存。

    叶浩不合适宜地问道:咦,你的手能动了?其实,幽门圣药功效非凡,思小姐早手足能动,只是不行运功。女儿家心思被拆穿,她狠狠地剜了傻瓜一眼:怎么,你不愿意伺候我吃饭呀?

    叶浩察觉危险,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愿意,当然愿意!

    哼,这还差不多!思小姐伸了个懒腰,本小姐要睡了,你讲个故事来听。叶浩抓着脑袋:还要听故事?我不会讲呀。哪有你这么笨的,不行,你非得讲一个。思小姐嘟着嘴。

    叶浩拍了拍她小脑袋:好了,别胡闹!你这么出来,那老秦伯那里怎么办?思小姐神情一黯:当时的情况,我别无选择。你这个负心人,以后若不对我好,我就死给你看!说着眼圈又红起来,泪水涟涟往下掉。叶浩目光坚定: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即便和整个幽门作对。思小姐眼泛异彩:我们要像你父亲、娘亲一样。

    叶浩一愣,目露迷惑之色,道:你怎知我娘。思小姐浅浅一笑,低声道:那天你和子苏在帐外吵吵嚷嚷的,我在里边早醒了就都听了去。她暗想当时情景,又回味后来雪姨与叶浩的对话,不禁双颊微微泛红。叶浩抓住她的小手,眼中含泪,重复着那句话:像父亲和娘亲一样,然后重重一点头,仿佛这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迂难营一众头领被邀请到监军帐中。数盏铜鹤衔嘴灯照得明亮,地上铺着青色毡布,布置得并不奢华,但透着超出尘俗的雅致。众头领都是粗人,竟有几分局促。

    子苏招呼众人坐下,伍汉奉上香茗,垂手一旁,俨然成了勤务兵。

    中军帐一闹后,袁远成了众人领袖,端起茶一闻,但觉异香扑鼻:好茶!郑青官吏出身,见过些世面,仔细一品,叹道: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生清风。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轻风欲归去。果然是仙山所产白鸳茶,非是世间人所能饮。

    子苏微笑道:郑头领好见识,这正是蓬莱山云雾缥缈之处,采集所得的白鸳茶。养气生津,培元固本,对练武之人有些好处。

    郑青打量她片刻:岂只有些好处!此茶在帝都皇宫也是稀罕物,监军大人却如此大方,给我们这些粗人牛饮。

    区区白鸳茶又算得什么,只要攻下飞鹰城,各位都能尽享富贵,福泽所及,荫袭子孙。子苏朗声笑道。袁远摩挲着青花瓷茶盏,叹道:要为监军卖命,大家总得知道底细,看大人是否能出得起那份价钱。

    以仙宗使者的身份,这承诺够不够分量?子苏淡然笑道。

    众头领震惊站起,手足无措,呆呆看着子苏。虽早猜到子苏身份不简单,却没人料到如此高贵。蓬莱仙宗,那可是凌驾中原皇室之上的存在。诸国皇帝见到仙使,也得行半臣之礼。

    他的承诺岂只够分量!众人的心倏地灼热起来。迂难营劫余之徒,本以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即使依五军都督府所言,能转为正规边军,依旧要受尽白眼。而仙使承诺便不同了,富贵唾手可得!

    清蒙帝国制令森严,大家都已知道,此战不克飞鹰城,迂难营便无存在必要。早时战况仙宗、幽门已尽知悉,骁天骑出蓬莱,圣骧卫下昆仑,清蒙西北已增至二十万步骑,狂风骤雨随时压来。两军阵前,先斩败将,这是清蒙军规,迂难营尽要斩首!子苏平静说来。

    众人心中一凛,即便近来攻城不遂,也一直以为期限尚远。此刻听子苏一说,顿觉火烧眉毛。一旦大军压来,不管敌我,迂难营首先要化为飞灰。

    子苏一扬秀气的眉毛:所以我们唯余一途,就是攻下飞鹰城,时间就是明天。她戟手一指,仿佛就判定了飞鹰城的命运。

    她又从桌案中掏出一叠文书,道:这是清蒙帝国兵部委任状,攻下城池,我保举你们每人都做四品以上武官,且过往一切无人再提。

    众人呼吸粗重,盯着那叠文书,目光一瞬不瞬,仿佛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尽在子苏手中。子苏淡然一笑,世人天性如此,诱之以利,驱之以威,无不尽入彀中,概莫能外。她叹了口气,脑中却浮现出那少年倔强的身影,此人又有什么能打动呢?

    翌日清晨,迂难营再次攻城。除了叶浩、雪姨,其余人等包括伤员,都列队城下。众头领都已鼓足士气,只待一举破城,坐拥高官厚禄。

    但奇怪的是,城墙上无有一人巡弋。偌大一个城池寂然无声,似乎一夜之间,守军撤尽。唯有一杆军旗在城头孤零零飘扬。迂难营动静很大,依旧没人理会。众人一时产生错觉,仿佛时光倥偬,已过了好多年,这座城池已非昨日要塞。当下俱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郑青喃喃自语:难道在唱空城计?未免也太拙劣了。

    子苏一时也看不出究竟,只觉得古怪,这城池依旧是那砖墙,却有了森然气势,如何也攻不破似的,比之前重兵把守,更要稳如泰山。她脑海中不由冒出这词,稳如泰山,这城似蕴藏了神魔般力量,百万雄师也难攻破。先用投石车轰击!子苏沉吟片刻,采取稳妥方式。

    工程兵迅速校准投石车,一颗石弹高高飞起,画出精准的弧线,没有任何阻隔,直接将军旗轰倒。旗杆倒下时,轰倒了角楼屋檐,尘埃飞扬。城中仍是一片阒寂,死水般平静。

    子苏一挥手,决然道:全军进攻,只携简易云梯!

    千匹骏马一齐冲出,骑士分成十数列,俱携带着长长的云梯。城头依旧没有动静,子苏用意是,敌人既要用空城计,我便将计就计,迅速挺进,不让其重新布防,一举冲上城头。马蹄声如惊雷,敲响草原大地,城头依旧空无一人。子苏心中涌起强烈不安,却不明白症结所在。

    冲在最前的兵士已到护城河边,正要策马跃过,蓦地幽光溶溶,绕城涌出,横亘在护城河前,形成一环光罩,切面圆整,只要踏入一步,就是幽冥鬼域。子苏芳心剧颤:幽门绝锁大阵!

    数十骑控辔不及,直接冲将进去,只见幽光一绞,连人带马尽化为齑粉,倏忽没入虚无。只剩下兵器护甲委落于地,分毫无损,血肉之物竟活生生被吞噬了。一时战马嘶鸣,惊恐人立,迂难营众以为又遭神法攻击,慌不迭掉转马头,亡命奔离。子苏呆若木鸡,怔怔看着前方城池。一没有生灵逼近,异象尽皆消失,飞鹰城又露出那伤痕累累的躯体。

    鸣金收兵,明日再战!子苏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