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第四十章截杀(十一)丧家不为犬
这边鱼头叫声未落。那边杨潭也几乎同时发出半声惨呼。杨潭与胖头和鱼头相比,身手虽然不差,但武功见识就差了许多。他双手持链接向梁山,二人刚一接近,梁山手中的鞭杆就一扬,似乎要攻击他的面部。杨潭不由地双手持链,往上一架。
链其实也是传统武术中软兵的一种,用法类似于软鞭一类的东西。他双手持链斜往上一架,就进步往前,打算一只手一松开,另只手一轮,链条就会飞出,攻击对手。这一个势法让链条就兼短棍和软兵两都之上,正是软鞭类兵刃的用法之一。
但如果是胖头和鱼头这些有经验的打家,自然知道对手攻上,自己避上时,就得同时防着自己的中路或下路。因为佯攻上方,自然会攻击下方。而对于梁山这种传统武术练家子来说,最喜欢攻击的地方是足踝手腕这些前锋硬骨,这些地方最朝前,也是最容易攻击到的地方。果然梁山上面鞭杆只是一佯攻。鞭杆往上一甩,甩出一个弓形后,就直接往下走,直抽杨潭的前锋足踝。
杨潭正在进步,这一鞭就生生地抽中了,发出渗人的叭地一声响。杨潭就禁不住惨呼出声,脚步不稳。而这时梁山的鞭杆却一回手,原路返回,真抽杨潭的面腮,这次却是实打实的,一鞭杆就抽在杨潭的腮门上,硬生生将他的惨叫声打断,所以杨潭的惨叫声只有半声,当时头一晕,咕咚一声斜斜地跌倒下去,手中正轮起的链条也哗啦一声,脱手飞出。
胖头的刀给向山阻了一鞭杆儿,就泄了劲儿,当时刀把一转,又一刀反撩,正是大提柳的连环势。传统武术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连环性。往往一出手,一个动作反复使用,正一下,反一下,而且互为攻守。
就像八极提柳刀的大提柳刀法,就是正撩反撩。当正撩遇到对方兵刃时,就撩开对方的兵刃,反撩就杀上去。但当反撩又遇到对方兵刃时,反刀撩开,也一个正撩刀就成了杀法。总之都是亦防亦守的动作。
看一个人的传统打法如何,就是看他重复连环的动作多不。而且能不能做到攻守互用,也就是攻的动作也是守,守的动作也是攻。
胖头对鱼头和杨潭的惨呼声恍若未闻,一刀反撩,就加上了进步,从下往上,带着一种欲要将康顺风开膛破腹的决绝。康顺风一鞭抽开鱼头的刀,向山这时已经阻住了胖头的刀,而当向山一鞭插入鱼头的身体时,胖头的反撩刀就攻向康顺风。
康顺风本能拧身,不退步,反进步,一个侧身换膀就将自己贴上去。
红拳拳师打法好的,无不擅长侧身换膀之法。红拳诀法曰:“侧身换膀练得精,就是神仙也不中!”侧身换膀的身法,是红拳第一要身法。侧身换膀不光是左右肩膀的互换。而且有一个贴身的进法在里面。
为什么不说贴身进,而是说贴身进法,就是这个进是有讲究的,是要身手步有一个合法。就像康顺风这时面对胖头的反撩刀法,贴身进时,身体往右转的同时,左手先往前贴,去按胖头的右膀,同时右手的鞭杆就往下翻转抽出,侧面甩向胖头撩过来的刀身。这是康顺风右换左进膀,手下鞭下,上下皆护。而在同样情形下的左换右进膀时,肯定又是左手护在右脸前,右手鞭杆也出往下的反撩鞭,两样是上下皆护的进身法。
空手对拳时,也是一样,肯定是将身上下都要护住。打法定要先上身,不是简单的硬上身,而是这种护住自己的同时,又走蓄力束裹的上身法。拳架的意义也就在于此,只有将拳架抱好,进身上身,对方打不散,那么一贴身,这蓄力束裹的力就在那一瞬间展放开来。按有些更好听的说法,炸开来,对方肯定会给你展放出去。
所以形意拳中就有一句,脚踏中门抢地位,就是神仙也难防。而形意里最讲的也是束裹展放之法。可见脚踏中门抢地位时。肯定是要抱好蓄力束裹的拳架,如果拳架抱不好,束不住,裹不紧,贴了身,将人放不出去,那还不成了送上门给对方打了。
所以还有一句话:他抢任他抢,我自拧裹不动!他展我也展,拳抢一刹之先!就是力大拳笨的人,遇到对方上身抢膛时,只在对方入膛的时候,将自己束住拧紧,将力量蓄好,在对方碰上自己的第一时间,将劲放出去,往往将对手打一个半渡而击,这时抢膛的反而吃亏。
所以天下没有破不开的拳法,胜负之事,只在个人功力打法修为的高低。
康顺风这一侧身换膀,胖头的刀撩上来时,给他鞭杆一击,就偏了上去,但胖头的刀势也极快。给康顺风鞭杆这一磕,虽然免了他被开膛破腹之厄,但却也斜斜地偏向他的右腿,切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一时飞溅,康顺风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不管不顾,身往胖头身上硬贴,右手中鞭杆的杆头就担到了自己的右肋下,然后又是一个侧身换膀,身体左转。进了右膀,右手从右往左,将鞭尾一推,直划胖头的咽喉。
这一手用上了杠杆的作用,连转身带推鞭,速度也极快。
但胖头右手反撩刀时,左手自然就放在心口,这时看康顺风进献鞭尾,当时左手微一抬,一把就抓康顺风的鞭尾,这就是抱住拳架,距离要防守的地方近的好处,一把就将康顺风的鞭尾封住了。康顺风这边攻击一受阻,当时身体又一转,照样是侧身换膀,左手挑肘一顶,将胖头的身体送出。
这就是反应!而且是最自然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左面不行进右面,右面不成再进左面。总之要将对手送出为止,不然都在攻击范围内,说不定对手某一招得手,你就给人放倒了。胖头给康顺风这一肘送出,向山在胖头的右边看到,就往前猛进步,一鞭杆直抽胖头的脖颈,却是侧面打支应,寻机要人命。
但就在这时,就听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农村放的电光雷子炮。
向山正往前冲的身体就猛地一震,只感觉自己左膀如重槌击中,然后腋下胁处又是一震,向山禁不住后退两步,一跤跌倒。这一声响,正是一直在后面的汤辰龙终于开枪了,他本来想寻机会第一枪打康顺风的,因为第一枪总是最容易命中的。但没料到三对三一照面,自己这边鱼头和杨潭先后失去战斗力,而自己想一枪击中的康顺风。却总给胖头宽大的身体遮了半边。
这时向山正冲前,要一鞭要胖头的命,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抢对着向山的心窝打去。
汤辰龙的枪法也是练过的,这一枪直指向山的心窝。但就在他手指抠下枪机的那一瞬间,向山的身体却是一转,于是当枪击火发,枪弹出膛时,向山的身体已经转了一个方向,子弹已经找不到了他的心脏。
这也是幸好向山久练红拳,一进一退之间,侧身换膀成了一种习惯动作。正是向山进步时的一转身,原本面对汤辰龙的身体就变成了斜侧,他的左膀刚转过来,这一枪就穿过了他的左膀,斜穿而过,却从他的左胁下往后斜穿而过,将他后背也斜穿个洞。
伤得倒不是很重,但子弹极高的速度,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震动,在那一瞬间,就夺去了向山的意识。
汤辰龙一枪打倒向山,一转手,就要调转枪口,欲射向康顺风。
但这时,就听梁山虎吼一声,一扬手,手中的鞭杆就直飞出去。当汤辰龙抠下板击时的前一瞬间,梁山的鞭杆也穿上了他的胸,不过,鞭杆儿却给汤辰龙的身体生生弹开。这一鞭杆儿虽然撞得汤辰龙一震,但由于隔了衣服,却并没能伤了他。
但也幸好梁山这一击,在这一击的同时,汤辰龙的枪就响了,子弹却不知飞那儿去了,并没打中康顺风。这也是手枪膛短的坏处,一点儿需要,手稍微一偏,子弹偏身的角度就会非常大。如果是长枪,枪膛长时,这么一点震动,子弹是不会偏太远距离的。
康顺风这时也意识到对方手里是枪,向山是给枪击中了。心中一急,往前一进步,右手一挥,手中的鞭杆就标枪似地飞了出去,直奔汤辰龙而去。这时,汤辰龙的枪正重新想描回来,但呼啸而来的鞭杆已经直接穿咽喉而过。
汤辰龙就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突然一泄,手中的枪再也举不起来,右手却仍本能地死命地抠了板击,枪就啪啪地连响,反震力震得自己手臂乱抖,一连五响,枪弹乱飞,最后一枪竟然在倒下时打到了他自己的腿里。
练鞭杆的人练到最后,都要练这一手飞杆的,只是准头有好有差。
康顺风在康家塬上打了多年土疙瘩,手上的准头本来就是一等一的,他的飞杆自然就较梁山准些。这时他大叫一声:“哥!”就往向山身边奔去。后面的车子上,熊子和羊娃也都一下子跳下了车子:“大哥!”“向山哥!”同时叫出,也都奔了过来。
胖头这时就趁机提刀往前冲,直奔康顺风,想要趁机劈杀他。
康顺风是汤文国死的罪魁祸首!这是忠义堂上上下下的共识。所以汤辰龙才一直想找时间一枪先杀康顺风。所以胖头才会从一开始就一心对付康顺风,结果反而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打了掩护,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褔。
但就在这时,只见人影在自己身边一闪一过,就感觉自己心口如被槌击,禁不住怒吼一声,口角就渗出血来。却是梁山一闪身过身,打出了蝎子卷尾的腿法,正中他的心口。胖头在彪盛堂本来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刚才拼命一战,都是在压榨自己的精力。这时又给梁山一腿,更是伤上加伤,但汤辰龙已死,鱼头生死不明,杨潭昏了过去,现在还没醒来。他已经有了拼命之心,当时一咬牙,憋一口气在心头,一举刀,对着梁山搂头就砍,但他重伤之下,动作已经迟缓许多。
梁山右手从胸前往开一甩,掌背直抽他的右手腕子,同时斜进右步,走个错跤。胖头一刀就走空。梁山身体一扭,侧身换膀一坐盘,左手就按下胖头的右手,往怀里一搂,同时右手盖脸一掌,同时左脚就起腿直直踢起,正是红拳神腿杨杰先生的五路腿法之一,蟒虫过肩腿,这一腿斜进直起,脚尖一勾,正勾在胖头的头后小脑上!又加上前掌一扑,二力相撞,胖头只感觉头上嗡地一声响,眼前一黑,就直直地向前扑到。
蟒虫过肩腿,打过对方的肩去,将对方能打得朝自己倒过来。梁山这一腿,活泼快脆,含恨而发,胖头就一头扑倒在地,眼见得出得气多,进得气少,人已经不行了。
梁山这才一步就跳到向山身边,叫一声:“向山叔!”声音就哽咽了。这几人当中,梁山和向山感情最深,向山对他有传艺之恩,将他一直当子侄一样看待。在康家塬时,向山家里也穷,但有一口好吃的,总要让人给梁山捎一些。梁山年龄虽然比他小不了多少,却也一直甘居晚辈,对康顺风也要言必称叔,包括对张媚都当长辈对待,就是因为有对向山的这份尊重与爱在里面。
向山这时已经有些清醒过来了,他受的伤倒不是特别重,但枪弹那巨大的冲力,饶是他武功高强,却也震得他七昏八迷的。为什么火枪一出,武功即被淘汰,没中过枪的人根本理解不了枪的可怕。
那是超越生命极限的存在了,无论你武功练得如何,这一枪打出来,无论从反应、速度或杀伤力来说,人类是根本没法应对的。汤辰龙这一枪,本来是打向山心口,却正缝他身体右转,左肩往前移,所以这一枪从右膀射入,却斜从腋下往后穿出,而且穿肉不撞骨,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向山醒过来时,正听到梁山的一声哭腔,当时就开口道:“傻小子,哭什么,我没事儿!”
他这一开口,几个人都先是一愣,继而狂喜。康顺风最先反应过来,道:“哥,你确定你没事?别骗我们,到底伤在那里了?”
向山忙道:“真没事,我感觉伤不是很重,只是力量大太,撞得我现在身子都是麻的……我们快离开这儿,先回家再说吧……”
几个人忙应了一声,康顺风看了一眼地上躺的鱼头和杨潭,犹豫了一下,终于对梁山和羊娃道:“我和熊子扶向山哥上车,你们那那两个人……”说到这停了一下,才又坚决地道:“……解决了!”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生杀死斗,他终于学会了在珍惜生命的同时,也淡漠于生命。
羊娃和梁山就应了一声,将还在昏迷中的二人都结果了。又将胖头和汤辰龙都检查了一下,汤辰龙已经完全死透了,胖头还有呼吸,就也补了一刀。
然后就捡回自己的鞭杆,上了车子。
这个时候,在靠近海边的一个小镇子里,在一户人的家中,汤文生在心间里转着圈儿,在他的身边,虎头、麻头、麻新民、平虎、罗少林和张少阳,除麻新民外,个个带伤。另外一个人,却是一下子似乎苍老的许多的闽师爷,老人家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坐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汤文生有些焦燥,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是父亲和叔叔还没有过来。按照约定,到时间就走人,谁也不等谁,谁也不找谁。
父亲和叔叔冲杀一世,都说命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突然间他感觉内心深处一阵悸动,身上就冒出一股莫名的汗水来,泪水一下子就糊了他的双眼。泪眼模乎中,他停了下来,不再转圈,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墙上的挂钟,看着那秒针一步一步走,分针不动声色地挪。
滴嗒——滴嗒——滴嗒……
一万年有多久,这钟表就能走多久!他一动不动,似乎想站到地老天荒。但当时间这样一份一秒地流逝,终于那时分秒针合上那个要出发的时间时,汤文生却没有再哭,他转头看向正抖着唇想给他说什么的闽师爷,极平静地说了句:“闽伯,到了出发的时间了!”说着,他就转身,领头出门。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颗在他眼中含了一个半小时的泪珠终于滑落下来,却被他转头的动作,甩向了空中,滴到了地上,落入了尘埃中。
从此后,我有满腔的血可以流,却再也不要流泪!永远也不流泪。
汤家的男人,以后再没有泪!
闽师爷对着一帮子伤兵残将,一挥手道:“走!”一滴浊泪就给他一抻手,弹入尘埃:“辰龙,二十年相知,我未能以谋助你成事,从此后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的儿子了!”他一转身间,苍老的身躯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杆儿,跟上了汤文生的背影。麻头、虎头几个,都站了起来,一个个咬着牙,跟了上去。
丧家不为犬,丧志才是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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