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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险中险逢凶化吉 奇中奇死而复生

    事实也确如彭龙所料,这不留后路的一刀果然抢在了萧恨天前面。只见萧恨天身子随着刀势突然栽倒在地,吴法吴天见状,一声大叫扑上前来,却立刻又顿住了身形。只见彭龙保持着一刀挥过的姿势纹丝不动,泥塑木雕一般,脸上满是恐惧之色。萧恨天则平平地躺在地上,手中长剑正顶在他的咽喉之上,正不住喘息,显然并未中刀。吴法吴天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却不清楚方才的情况。原来萧恨天在刀锋几乎要够着自己脖子时突然顺着刀势倒了下去,抢先躺在了地上,手中长剑依然指向彭龙咽喉。彭龙的长刀完全劈在了空处,顿如高楼失足般眼睁睁看着下面对准自己的剑尖,却依然无能为力地把自己咽喉凑上去。若不是萧恨天于最后关头把剑缩回了一寸,他的咽喉早已被洞穿。

    “你败了。”萧恨天吃力地笑笑,方才倒地那一下又牵动了伤口,鲜血再次喷涌出来。不过他却无心理会自己伤势,心中只为让彭龙输得如此之惨而愧疚,忙收回长剑。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彭龙却突然一声厉喝,一刀斩向萧恨天胸膛。这一下变化如电光石火一般,萧恨天躺在地上根本无法招架,只凭本能和身一滚,总算避过了刀锋正面。但这一刀仍划过他的后背,留下一道长达一尺的刀痕。这一下变化兔起鹘落,吴法吴天想要救援却已经迟了。二人一声大叫,一拳把彭龙击得倒飞出去,跟着抱起萧恨天。只见他牙关紧咬,面色惨白,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再看后背,只见那伤痕深达筋骨,几乎横贯整个后背。吴天见状一声怒吼:“我要杀了那小子!”

    说着刚要一跃而起,手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只听见他用虚弱至极的声音低语:“放……过……他,别……为难他!”

    “兄弟!你……”吴天不忍挣脱萧恨天的手,只得把牙咬得“嘎嘣”作响,脸上老泪纵横。吴法则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瓶,把金创药全部敷裹在那道刀口上,可仍然无法完全止住汹涌而出的鲜血。吴法忙撕下自己衣衫,紧紧捆扎住萧恨天后背,边捆扎边哭道:“兄弟你别打了,你已经尽力,任何人也不会怪你!咱们走,咱们离开这儿。”

    远处那些魔教信徒俱跪倒在地,哭拜道:“恩公你放弃,我们不要你救,你的大恩大德咱们就是死了,下辈子也定会记得!”

    群雄默不作声,彭家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重伤的彭龙抬回去之后,场中就只剩下萧萧的风声和魔教信徒们的呜咽。寂静中突听欧阳飞云叹息道:“少侠,你虽拼死帮的是魔教妖邪,但在我欧阳飞云眼中,依然是世间罕见的好汉子。你走,我们不会为难你。你既然已无力再战,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谁说我无力再战?”萧恨天说着便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吴法吴天拦住。只见吴法老泪纵横,哽声道:“兄弟,这次老哥哥就作一回主,把你带离此地!”说着便要把萧恨天抱起来,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衣襟,用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盯着他一字字地道:“若是如此,咱们便不再是兄弟。扶我起来!”

    在萧恨天从未有过的眼神逼视下,吴法只得扶住他慢慢站起来。待完全站住后,萧恨天便推开两位义兄,抬头对城上群雄喝道:“还有谁来?”

    群雄默不作声,都不忍上前做这最后一击,寂静中只听见远处普惠大师突然叹息道:“施主,既知不可为,何必再为之?”

    萧恨天转望普惠大师,反问道:“当年大师青狼寨身中三百余刀依然坚持,是否也问过自己可为或不可为?”

    普惠大师一时哑然,便在这时,突听一个魔教信徒大声道:“恩公不用再战了,咱们现在退出十丈外,这就不在计算之列。恩公既然已经赢下了十多场,依照约定,已经救下普惠大师了。”

    说着那教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胸膛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众信徒立刻想通这一点,便都跟着站起来,相互扶持着向十丈外退去。这时突然响起欧阳飞云森寒冷厉的声音:“方才约斗之前便已经点清人数,包括普惠大师在内共一百六十四人,无论你们现在退到哪里,人数依然是一百六十四人。”

    众教徒一时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听方才发话的那个教徒突然大声道:“我看咱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你们一定是数错了。”

    一旁的欧阳瑞雪立刻大声反驳:“胡说!我亲自数了三遍,岂会数错?”

    “是吗?”那教徒突然咧嘴一笑,“我看你是数错了,其实我早已经死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说着那教徒双手握住胸膛上插着的箭杆,微笑着使劲往里一插,然后就慢慢软倒在地,转瞬之间真的死了。

    周围的教徒们静默了片刻,然后就学着他的样子,把身上的箭弩使劲插进自己要害。身上没有中箭的信徒也从地上捡起利箭,毫不迟疑地插进自己心窝。片刻之间,一百六十三名魔教信徒尽数倒下,无一生还。

    群雄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只感到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心底直传遍全身。视死如归的汉子大家也见过几个,但一百多个视死如归的百姓,大家却从来没见过。众人都在心底自问:是什么样一种魔力能使他们如此?

    夕阳沉隐,群山呜咽,就在这满目血腥凄凉中,陡听萧恨天一声悲嘶:“苍天,我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说着仰天喷出一口血雾,重重摔倒在地,浑身僵直,双目圆瞪。吴法吴天顿时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见萧恨天模样,立刻又吓得六神无主。吴天忙拍打着萧恨天脸颊哭道:“兄弟你别吓我,快醒醒!快醒醒!”

    二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晌,才见萧恨天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眼珠子也才开始有了点活力。只见他双眼直直地望着头顶暗淡的天空,愣了足有盏茶功夫,才慢慢爬起来,慢慢踏过无数魔教信徒的尸体,爬上中央那高高的柴禾架,来到普惠大师面前,默默地解开绑着他的绳索,呆呆地道:“大师,我们走。”

    绳索一解,普惠大师便盘膝在柴禾堆上坐下来,垂泪道:“施主你走,数百名信徒因老衲而死,老衲能走么?”

    说完他便闭上双目,轻轻念诵起方才那些经文。萧恨天神情木然,突然抬手一掌切在普惠大师后颈。普惠大师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柴禾堆上。萧恨天跟着要把他扛在肩上,却因身体的虚弱使他数次也未能如愿。吴法吴天见状忙飞身上了柴禾堆,一个扶住摇摇欲倒的萧恨天,一个把普惠大师扛在肩上,对萧恨天低声道:“兄弟,我们走!”

    吴法搀扶着萧恨天,吴天扛着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师,四人慢慢地离开了柴禾堆,慢慢顺来路往外走去。群雄默默地望着他们,自始至终都无一人说话。就在四人即将从众人视线中消失时,突听一直缩在一旁,形若看客一般的潼关守备廖将军一声大喝:“站住!”

    群雄不解地把目光转向这个几乎被大家忽略了的官府代表。只见他在群雄注视下,神情顿时有些紧张,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不住地把目光投向几步外的欧阳飞云。在欧阳飞云眼光不住的鼓励下,他才结结巴巴地冲正在离去的萧恨天四人高喊:“方才那些约定,只是你们江湖上的规矩,约束不了我大明官兵。留下魔教莲花使者,不然本官……本官要把你们尽数射杀!”

    四人充耳未闻,仍慢慢向前走去。廖守备见状只得再次无助地望向欧阳飞云,见欧阳飞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才冲四周的箭楼高喊:“弓箭手准备!”

    箭楼中渐渐响起了弓弦绷紧的声音,场中气氛立刻又紧张起来,廖守备最后看看欧阳飞云,然后举起右手高叫:“预备!”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帐篷中有人突然高喊:“让他们走!”

    此言一出,远处的百姓中立刻也有数人应和:“让他们走!”

    渐渐地,“让他们走!”的呼声开始在人群中响起。从城下那些江湖浪客到远处围观的百姓,最后到城楼到四周的箭楼上,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先是稀稀拉拉、犹犹豫豫,渐渐变成响彻山谷的怒吼,直令风云变色。廖守备右手尴尬地举在半空,再不敢挥下去,只得无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欧阳飞云。只见欧阳飞云脸色铁青,一甩手转身就走,再不回头。廖守备就这样尴尬地举着手,直到萧恨天四人完全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他也没敢放下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除了萧萧夜风,四周就只有不眠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唱,使夜幕下的山野更显静谧。吴法吴天一个扛着普惠大师,一个扶着萧恨天不住安慰:“兄弟,坚持住!到了潼关咱们立刻就去找医生。”

    萧恨天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既不说话也没反应,只机械地迈动着脚步,形若行尸走肉一般。吴法吴天见状不禁暗自担忧,却不知如何劝解才好。就在这时,只见前方山道中央,一个形若虚幻的黑影静谧而立,身形与周围的黑暗融在一起。若不是他那双形若鬼火的晶亮眼眸,只怕旁人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什么人?”吴法吴天齐声厉喝,同时停下脚步,此时离那黑影已不足十丈。只见他一双大袖空荡荡在夜风中飘忽,身形瘦削,一头凌乱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一脸的呆滞古板,在惨淡月色下有说不出的诡异。对吴法吴天的质问他尚未作答,一直不曾开口的萧恨天却喃喃吐出两个字:“鬼……影!”

    吴法以为萧恨天是恐惧之下的胡话,正要安慰两句,却听对面那黑影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你认识我?”

    这一开口,只觉他的声音异常哑涩,完全不类正常人。吴法吴天怔了怔,立刻又色厉内荏地厉喝道:“管你是谁,都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那人不为所动,只淡淡道:“留下普惠,你们滚!”

    吴天一听,立刻勃然大怒,骂道:“欧阳飞云那个王八蛋,出尔反尔,说好让咱们从容离开,转眼又派人来拦截,真是个无耻之极的小人!”

    那人微微一哂,不屑道:“欧阳飞云是什么东西,岂能使唤于我?再说一次,留下普惠,你们给我滚蛋。”

    吴法哈哈一笑道:“老子不会滚,你滚给老子看看。”

    “找死!”那人一声冷哼,立刻一冲而至,身形竟快如鬼魅一般。只见他两只长长的衣袖飘在身后,居然空空如也,竟无手臂在其中。人未至,一头乱发已横扫而来,脚下则变幻莫测地踢出数腿,同时攻向吴法吴天二人。吴法想要招架,却又不敢放开扶着的萧恨天,怕重伤后的他挡不住来人一击,只得腾出一只手对敌。吴天却是来不及放下肩上的普惠大师,立刻便吃了那人一脚,被踢得连退数步,一跤跌坐于地。那人跟着再旋身摆头,乱发再次抽向吴法。吴法要分心保护萧恨天,哪是那人对手,立刻被他发稍扫中面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跟着那人竟以脚尖使出点穴撅的招数,转瞬间连点三人身上数处大穴。三人先后摔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把他们全带上,咱们走!”那人制服萧恨天三人后,便冲身后招呼道。山坳阴影处立刻闪出了两个麻脸老者,只见二人先对那人低头说了声“是”,然后就用黑巾蒙住萧恨天四人的眼睛,就连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师也不例外。吴法吴天双眼被蒙,张嘴就要大骂,却被二人闪电般点了哑穴。跟着二人一手一个把四人夹于腋下,发足向山下狂奔。萧恨天双眼虽被蒙,却仍能感到耳旁风声呼啸。这两个麻脸老者夹着四人,身形也一点不慢,武功竟是不弱。

    二人风驰电掣般下了山后,便把萧恨天四人扔进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中,然后把无数柴草盖在四人身上,便连夜赶起马车上路。萧恨天双眼被蒙,穴道被制,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马车在一路狂奔,也不知要把四人载向哪里。马车颠簸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停了下来,然后四人被扶下车来喝水吃饭,解决水火之事,跟着又重新被扔进车里继续赶路。吃饭的时候萧恨天被人强行喂了两粒药丸,片刻后便感到腹中清凉,内伤渐渐在康复,没想到那药丸竟是疗伤的圣药。

    就这样四人一路被载着不停地赶路,几天之后,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可知,这一路上越来越荒凉,有时好几个时辰也听不到路上有别的人声。萧恨天双眼虽被蒙,却能觉出赶车的一直是那两个麻脸老者,而那个双臂皆无,以前在鬼屋杀了湘西二怪的“鬼影”,萧恨天却再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十多天后,萧恨天又被人扔进了一方小轿,然后被抬着飞奔而行。一路上轿子颠簸异常,多数时候都向后倾斜,竟像是一直在往上攀登一般。从轿子起落幅度和行进速度看,就连抬轿的轿夫功夫也是不弱。又走了大半天,中途短暂歇息了两次,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并被轻轻放到地上。萧恨天侧耳细听,轿外有不少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但却听不到一声咳嗽或私语,似乎有不少人正静静地拦在轿子前方,肃穆而立,但却没有人来理会自己。萧恨天双眼被蒙,手脚被制,哑穴被点,完全无法动弹,只得一切听天由命。

    “白莲圣教圣传头莲花使者在此,大家还不上前拜见?”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冷峭的呼喝,依稀是那两个麻脸老者之一。随着这喝声,前方传来无数人窃窃私语,跟着又是一阵惊叹,然后有人陆续跪倒在地,不少人在哽咽着磕头拜道:“见过白莲圣徒!”

    众人忙乱了半晌,便蜂拥着继续往山上而去。萧恨天的轿子也被抬了起来,随着众人而行,这一次轿子平稳缓慢了许多。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陡听前方一声大吼,声如惊雷:“什么人,给我站住!”

    这声音听在萧恨天耳中有些熟悉,稍一回忆便想了起来,那是在雁荡山金鸡岭上见过的故人,魔教八大魔神之一的大力魔神申元霸。他的嗓门异常宏大,就像他的人一样令人过目不忘。

    众人停下来,前方响起了一阵骚动,同时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以及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就听到申元霸一声惊呼:“二哥!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声音异常惊恐,就如见了活鬼一般。申元霸话音刚落,就响起另一个人的一声长叹,然后就是他嘶哑的低语。萧恨天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却能肯定,他就是那“鬼影”。

    那人在低语的时候,只听申元霸呼吸急促,不住咬牙切齿,不时以手中的霸王杵把地捣得“咚咚”直响。片刻后只听申元霸大声道:“二哥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咱们走!”

    众人继续前进,人数似乎多了许多,一路上又遇到几次阻挠,但除了有几次零星打斗外,阻拦者或是因普惠大师出面,或是因申元霸的劝说而轻易放行。一路上不断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队伍中来,人数越来越多,萧恨天的轿子一直落在最后面,离冲在最前面的申元霸越来越远,渐渐就听不清最前方的情形了。

    在爬上一段异常崎岖的山路后,前方终于传来了打斗声。即便萧恨天隔得相当之远,从隐约的打斗声也能想象到战斗的激烈。不过这次战斗没有持续多久,萧恨天所在这一方便大获全胜,继续往上冲去,对方似乎也无心恋战,战斗渐渐就停了下来。然后有人把萧恨天连同轿子一起,抬着向前飞奔,似乎穿过了几重房廊门郭后,才终于把轿子轻轻放了下来。萧恨天立刻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呼喝:

    “冯显彰,让教主叫大家放弃抵抗,难道你忍心看着教中兄弟自相残杀吗?”

    “董昆,你居然作内应把反贼迎上黑风崖,你这是反叛教主,犯上作乱,必将受万蚁穿心之刑!”

    两个人的声音在四周嗡嗡回响,显然这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一听二人的对话,萧恨天不由暗叹,魔教竟然发生了内讧,这儿竟是黑风崖。没想到自己这十多天时间,已从潼关地界赶到了祁连山白莲教总坛。对话的二人萧恨天都不陌生,一个是八大魔神之四的绝剑魔神董昆,一个是四大尊者之三的逍遥神冯显彰,都是和萧恨天打过交道的故人。

    “冯显彰你别血口喷人!我董昆对教主没有贰心,只是不甘心你一人独把教中大权,蒙蔽教主,挟教主以令群雄。更无端囚禁法王和我大哥,迫害众多教中兄弟,我这次冒险潜入黑风崖作内应,就是要除奸卫教,还教主大权。”

    “没错!”有人接口道,“冯显彰你以卑鄙手段暗算我大哥,逼得我兄弟不得不听命于你。要不是顾忌大哥安危,老子早就想一掌劈了你。这次幸亏四哥抢占了天牢救出大哥,不然老子还得继续给你卖命。”

    萧恨天一听这声音,立刻想起了脾气火爆,掌力异常刚猛的霹雳魔神丁开。听他这话,萧恨天总算猜到个大概,该是当年金鸡岭一别,无敌魔神耿行舟率几个兄弟回黑风崖救义兄金刀法王,不想却中了冯显彰圈套。耿行舟落入冯显彰圈套,其余五人则不得不听命于冯显彰,以保全耿行舟和金刀法王之命。

    就在这时,只听厅中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失声低呼:“是法王!是法王出来了!还有耿护教。”

    听到这呼声,萧恨天心情一阵激动,同时也一阵愧疚。没想到义兄身陷囹圄这么久,自己除了给耿行舟传过一封血书外,竟没有出半点力助他脱困。他真想立刻与义兄相见,只苦于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这时,只听场中响起一个苍劲冷厉的声音:“冯显彰,当年老教主曾留过口谕,为防止有人专权,只要老夫和耿护教,以及光明使东方兄弟三人共同决定,便可废教中任何人!多年来东方兄弟下落不明,老夫和耿护教便可决定一切。你迫害、囚禁老夫,老夫可以不予计较,但你一人独揽教中大权,蒙蔽、欺凌教主,诬陷教中兄弟,这却是死罪!不过看在你过去也为圣教立过功出过力的分上,老夫和耿护教决定,废去你教中一切职务,暂押天牢,容教主处置。”

    萧恨天一听是义兄的声音,不由一喜,跟着又是一阵伤感,暗叹:义兄比以前苍老多了。

    金刀法王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有些怯弱的声音插了进来,连连道:“法王、耿护教,大家都是教中兄弟,何必要兵戎相见,苦苦相逼?师父没有欺凌蒙蔽我,是我自己无心教中事务,才把圣教搞得一团糟,囚禁法王和耿护教也是经我同意。要怪就怪我,跟我师父无关。”

    萧恨天听出这是白莲教教主段明义的声音,不由感到有几分亲切,不禁回想起当年他对自己的保护和传授自己棋艺的情形,心中一阵温暖。只觉得这个既多才多艺,同时又十分昏庸的教主,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既然教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众人要再怪的话,就只有针对教主了,那就真成了犯上作乱。忠君思想向来是普通百姓根深蒂固的理念,白莲教徒也同样如此。只是他们忠于的是教主,教主就是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君王。如今教主发话,虽然是在竭力包庇冯显彰,众人却不知如何劝谏才好。这时只听冯显彰嘿嘿冷笑道:“对犯上作乱的贼子们教主何必这般客气,待会儿薛门使率血旗门一到,定让他们个个不得好死!”

    “薛门使不会来了。”随着一个从容淡定的声音,似有人正缓步进来。只听他边用东西捂住嘴轻咳着,边淡淡道,“薛门使已被我说服,不会参与教中内讧,冯显彰你死心!”

    乍然听到这声音,萧恨天浑身巨震,神情比方才刚听到义兄的声音时还要激动,同时又十分恐惧,内心深处似乎不敢面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随着此人的到来,大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不少教徒在用惊喜莫名的声音轻声低呼:“是智慧师,是颜尊者,圣教有救了!”

    段明义也欣喜万分地问候:“颜尊者,你……你可回来了!”

    众人纷纷上前拜见,场中一时有些混乱。萧恨天听这情形,似乎这魔教四大尊者中排第四位的智慧师,在教中的威望竟不在金刀法王和无敌魔神之下。他的到来,竟然使冯显彰也有些慌乱,忙色厉内荏地质问来人:“颜臣萧,难道你也要犯上作乱么?”

    “犯上?”来人微微一哂,“对圣教教徒来说,最大的‘上’是大明尊,是光明神。”

    众教徒暗暗点头,冯显彰忙反驳道:“但教主就是大明尊的化身,他的话就代表光明神!”

    “错!”那人断然道,“能代表大明尊的只有圣教白莲圣徒普惠大师!教主只是替大明尊管理人间俗务的圣教弟子,所以当年老教主都要拜在普惠大师门下,聆听大师的教诲,不敢有丝毫轻慢。”

    “是啊是啊!”场中立刻响起一些老教徒的附和。他们都想起了老教主生前,确是拜在白莲圣徒普惠大师门下修习白莲教义,是普惠大师的宗法弟子。冯显彰顿时有些窘迫,忙道:“那又如何?普惠大师和历代所有传头一样,专事传播圣教教义,咱们教中俗务,大约不用他来过问?”

    “是啊是啊!”又有些教徒小声附和,“圣教传头乃世外之人,确不该管凡俗之事。”

    “没错!”那智慧师淡淡道,“普惠大师不会过问教中俗务,但他在教中仍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圣教弟子均要虔心尊崇,但是……”说到这他语气一变,声音顿时严厉起来,“这次教主却置圣教白莲圣徒安危于不顾,几乎让大师死于邪魔外道之手,这是教主的失职!”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大约教徒们从来没想过要去指斥教主的失职,就连金刀法王也小声提醒:“颜兄弟,这话有些……不妥?”

    “颜臣萧你好大胆!”冯显彰立刻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指责教主的不是,你要不立刻向教主请罪,所有圣教教徒都不会放过你!”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教主在教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任何人敢冒犯教主的权威,那都是万死莫赎的死罪。即便是四大尊者也不例外,众人也只是因为追随白莲圣徒普惠大师,才敢对教主实行兵谏,以求救出法王和耿护教,但也不敢当面冒犯教主。如今颜臣萧指斥教主的不是,众人不禁为他感到担心。但颜臣萧却面色如常,只轻咳两声,平静地道:“我若向教主赔罪,就是违背光明神的意志,就是对不起圣教,就是背叛大明尊。”

    众人顿时哗然,颜臣萧不等众人闭嘴,立刻又道:“这次圣教白莲圣徒落入邪魔外道之手,将被烧杀,消息遍传天下,人人尽知。教主率合教精锐,却毫无作为,任大明尊的使者在邪魔外道手中受死,这不是失职是什么?难道还要我为此赔罪?”

    众人闻言哑然,九天城要烧杀圣教莲花使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但任谁也看得出那是一个圈套,就等众人去营救。如今圣教实力已远不如前,贸然行动只能白白送命,这道理任谁都懂,因此大家心中对教主不派人去救普惠大师完全能理解,但这理由却不能说出来,不然就违背了圣教教义中不计得失、追寻真理的信仰。如果大明尊的使者都能任他死在邪魔外道手中,那信奉圣教还有何意义呢?有时候合理的事可以做,但却不能说它正确,这是一个矛盾。如今颜臣萧以此来指责教主,不少人心知教主做得没错,却无法反驳颜臣萧的指责。场中一时静了下来,寂静中只听颜臣萧又道:“除此之外,教主自继任以来,对教中事务不闻不问,任冯显彰专权,任他囚禁法王,诱捕耿护教,迫害教中众多兄弟,把教中事务弄得乌烟瘴气,以至二十多年来,圣教僻处荒野无所作为,诸多失职难以尽诉。”

    后面这段话令众人暗自点头,就连金刀法王和耿行舟也陷入了沉思。颜臣萧环视众教徒一眼,一字字地道:“由此看来,教主已不适合再领导大家,圣教若继续由他执掌,定会继续衰败下去,想大明尊也不希望看到圣教这样?”

    众人再次变色,虽然大家也知道教主的诸多不是,却从来没想过要废教主另立,段明义更是惊恐万状地问道:“颜尊者,你……你是要杀我?”

    “属下不敢!”颜臣萧忙道,“教主虽不适合管理教中事务,却并未有过大错,即便有错也罪不在你。教主就算退位,在教中仍然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以像白莲圣徒那样,受所有教徒敬仰和尊重,只是不再过问教中事务罢了。”

    段明义舒了口气,歪头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管圣教任何事情?”

    “不仅如此,”颜臣萧笑道,“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像普惠大师那样做个传播圣教教义的传头也可以。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得到教徒们的尊重。”

    段明义闻言鼓掌大笑:“如果是这样,我还做这劳什子教主干什么?不做了不做了!打死我也不做了,你们谁爱做谁做去。我也不想传播什么圣教教义,我只想走遍九州,踏遍名山大川,寻访风雅名士,以一枰黑白棋子,会尽天下高手。”说完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欢欣,如放下了重担一般,有说不出的轻松愉快。这时只听耿行舟突然道:“教主,率领圣教的神圣使命,岂能儿戏一般说不做就不做?这事还是从长计议?”

    “你们慢慢计议,跟我再无关系。”说着段明义往外便走,边走边回头笑道,“是颜尊者让我退位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尽可找他,千万别再来烦我了。”

    “教主等等,”冯显彰的话总算让段明义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把教主之位弃如敝屣的弟子,苦涩地问道,“你……真打算不做教主?真要走?真要退位?”

    段明义有些愧疚地低下头,黯然道:“师父,我知道自己让你失望了,也辜负了你一片苦心。但我实在做不好一个教主,圣教在别人手里大约会更有前途一些,你还是让我走!”

    二人相对无言,足有盏茶功夫,冯显彰才涩声道:“好,让我送送你。”说着缓缓来到段明义面前。段明义忙拜倒在地,依师徒之礼向师父拜别。冯显彰缓缓把他扶起来,神情复杂把他打量半晌,然后猛一把把他搂进怀中。段明义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使劲推开师父,惊恐万状地望望胸前那把只剩刀柄在外的匕首,再望望对面的师父,一脸疑惑地质问:“师父,你这是……”

    可惜后面的话他已无力说出来,人也缓缓向后倒去,却被冯显彰一把扶住。只见冯显彰泪眼朦胧地盯着他,对他一字字地道:“你生为老教主的儿子,这一生就只能做一个教主,除此之外的任何身份,对你来说都是一种耻辱,我决不能容你再活在世上,让老教主蒙羞!”

    段明义一脸疑惑地慢慢软倒在地,至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冯显彰跟着跪倒在地,脸上老泪纵横,仰天哭拜:“老教主,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没有把他培养成你期望的继承者,九泉之下属下也无脸见你啊!”说着一掌拍在自己脸上,顿时把整张脸打得血肉模糊,人也跟着扑倒在地,遗憾而去。

    这变化大出众人预料,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众教徒哭拜成一片,不住呼唤着教主。金刀法王也拜倒在地,先拜了拜段明义,然后又对着冯显彰的尸体黯然道:“冯兄弟,你我虽形同死敌,但你对老教主这份忠心,让匡野也万分敬佩,请受我一拜。”

    在这一片混乱中,突然响起颜臣萧冷静的声音:“耿护教,让你的兄弟们封锁整个大厅,这里任何人也不得外出。教主死亡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不然圣教将大乱!”跟着又对金刀法王道,“法王,请你暂时总领教中事务,圣教不可一日无主。”

    “颜臣萧!”金刀法王一声怒吼,瞠目质问,“你突然逼教主退位,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二十多年来杳无音讯,一回来便闹得圣教大乱,你安的是什么心?”

    “法王该不是以为我有什么私心?”颜臣萧冷冷地问。金刀法王一怔,跟着便抱拳道:“对不起,是老夫多心了。”

    颜臣萧轻轻一叹,道:“我也没算到冯显彰会如此愚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重要的是封锁教主死亡的消息,赶紧另立新教主。”

    “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一旁的耿行舟苦笑着摇摇头。颜臣萧立刻接口道:“我倒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哦?”耿行舟与匡野俱是一脸诧异。只见颜臣萧苦笑道:“这次我回来,本也打算是要逐渐劝说段教主退位,另立新教主,以重振我圣教声威。哪想遇到太多变故,我也操之过急,再加段教主说走就走,冯显彰又突然发难,才让我进退失据,计划大乱。”

    金刀法王皱起眉头,不满地问道:“这么说你早有计划?不知这个合适人选是何许人也?”

    “是啊!”耿行舟也接口道,“我数遍了圣教上下的兄弟,也没想到一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的新教主。”

    颜臣萧没有回答,只看看四周自语道:“现在在这厅中的,虽然大都是圣教的老兄弟,但这事关系重大,咱们还是先到偏厅去商议一下,我想先听听二位的意见。任何人要没有你们二位的鼎力支持,都不可能坐上教主之位。”

    说着几人便示意众人往偏厅而去,萧恨天乘坐的那方小轿也被抬了进去,立刻有人关闭了偏厅门窗,骚乱和压抑的哭声顿时被关在了外面,厅中一时显得十分幽静。待众人默默落座后,颜臣萧才开口道:“这个人大家其实都认识,相信你们都有印象。”

    话音方落,便有人撩起轿帘把萧恨天扶了出来,跟着拍开了他的穴道,然后把他搀扶到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厅中只有寥寥数人,除了金刀法王匡野、无敌魔神耿行舟、百毒魔神诸葛真,以及那个双臂全无的“鬼影”外,还有一个青衫白袍的瘦弱文士,说话的时候总是夹杂着一声声咳嗽。而搀扶萧恨天出来的,则是一直跟随着“鬼影”的那两个麻脸老者。萧恨天甫一露面就引得几人几声惊呼,金刀法王匡野最先站起来,惊喜万分地问:“兄弟,是你!真的是你?”

    跟着是耿行舟的惊呼:“是萧兄弟?”

    萧恨天对众人的惊叹充耳不闻,只直直地盯着中央那个端坐不动的青衫白袍文士,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十几年前,自己曾经为他的早逝悲痛欲绝,恨不得他能活转过来。但今天,当他真的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萧恨天心中反而异常伤心、失落、难过,甚至心底深处,隐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寒意。对这个人萧恨天既熟悉又陌生,既尊敬又害怕,既崇拜又恐惧。记得十多年前,他的名讳还是叫萧成。

    金刀法王匡野和耿行舟都先后过来亲切地拍拍萧恨天肩头,显然对突然与之重逢感到十分欣喜。跟着金刀法王便疑惑地问那颜臣萧:“你口中的新教主人选便是我这兄弟?”

    “没错!”颜臣萧话音刚落,金刀法王便断然一挥手:“不行!首先我这兄弟并不是我圣教中人,也从未为圣教立过寸功,更不敢说有多高的才干。他要做教主,在老夫这里便通不过,更不说圣教上下怎么会对一个素不相干的外人敬服。”

    “是啊!”耿行舟也连连摇头,“萧兄弟人虽不错,武功也足够高,对圣教也没有偏见,但毕竟总是外人,把圣教交到他手里我不放心,也无法让圣教众多兄弟们接受!”

    诸葛真也连连反对。颜臣萧待几人反对之声彻底停下后,才淡淡道:“他虽不是圣教中人,但他身上却流淌着老教主的血,他为圣教立下的大功,只怕不在在座诸位之下。武功更得圣教圣典《乾天玄玉诀》精髓,甚至得老教主隔世指点,简直就如天意一般!至于才干,不让他试试,咱们怎知他不能胜任教主之位?”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俱露出惊疑之色,匡野更若有所思地问道:“当年圣教蒙难之时,颜兄弟你曾保着段小姐避过了战乱,二十年来音讯全无,那时段小姐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莫非……”

    “没错!”颜臣萧接口道,“他就是段小姐腹中那个孩子,他就是老教主的外孙。”

    此言一出,厅中陡然一下静得有些瘆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压抑。众人似乎都没有乍闻老教主有外孙的惊喜,只有一种莫名的冷寂。跟着就听“啪”的一声震响,耿行舟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檀木茶几,猛一下站了起来,对颜臣萧瞠目怒道:“不行!他虽是段小姐的孩子,老教主的外孙,但他的身上,同时也流淌着另一个奸贼的血!”

    “但他已经用行动洗清了自己身上天生的罪孽!”颜臣萧说着环视众人一眼,一字字地道,“他已经用那奸贼的血为母亲、为老教主、为圣教众多枉死的兄弟复了仇,试问这些年来,教中谁能做到?”

    众人顿时哑然,眼中都有异常震惊的神色,厅中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耿行舟才涩声问:“你怎知道这些?谁又能证明他就是段小姐的孩子?”

    “我能证明!”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鬼影”突然道,“他的身上有段小姐的护身符,他长得也与段小姐有几分相似。”

    颜臣萧也道:“是我找人为他接的生,是我亲手埋葬了因难产而亡的段小姐,也是我亲手把他抚养大,更是我要他杀了那个奸贼以洗清自己血液中那天生的罪孽。”()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