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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夜杀

    萧景睿当天是陪伴母亲莅阳长公主出门的回来时天色已晚但听谢弼说了梅长苏在外遇袭的事情后他还是立即赶往雪庐问候。可是到得客院门前才现里面灯熄烛灭院中人显然都已经安歇。若是以前说不定他还会不管不顾就这样闯了进去闹他们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这一阵子朋友间的关系越来越生分了礼数和客套竟比初相识的那几天还要多。此时瞧着黑洞洞的院门和夜影下的树枝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似乎这个颇得自己敬慕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远不再是当初一路同行温言谈笑的苏兄了。

    轻轻长叹一声萧景睿转过身形随着石子儿铺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处走去。夜静风寒空气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许到了下半夜又会飘雪。第一次见面便是在秦岭雪中以梅会友把酒言欢不过短短一岁光景人事变迁已至于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怀脚步也越迈越慢越走越轻。刚转过假山一侧突觉面上一凉伸手摸时已是水滴。仰起头来极目四望满天黑沉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肌肤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现了开始轻轻飘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来明天应是一个冰晶粉砌的琉璃世界吧。若没有这俗世纷纷扰扰便可约上二三好友围炉饮酒赏雪斯情斯景想想都是人间乐事。只可惜……

    再次叹一口气萧景睿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烦闷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落雪湿潮。就在他重新迈出脚步的一刹那眼角的视野边缘仿佛隐隐掠过一抹黑影迅疾而过犹如幻觉等霍然回头再行捕捉时眼前已无动静。

    不知是因为预感还是警觉萧景睿停止了自己的所有行动只是静静站在假山背后透过山石的间隙凝望着雪庐的方向。

    果然未及片刻又是黑影一闪。这次因为集中了注意力看得更加清楚。黑影是从雪庐临东墙的那一侧过来的跃上院墙后便伏身在屋脊上凝然不动少顷又有第二个黑影掠进如此这般反复数次雪庐的屋顶上已来了将近十人。萧景睿正奇怪飞流怎么会毫无动静时雪庐西厢的窗户突然晃了一晃而几乎是在窗扇晃动的同时屋脊上一声闷哼已有一人头朝下坠入院中夜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修长柔韧的身影在鬼魅般的闪动中余下的几条黑影已被尽数逼退回了东厢房顶抵挡得甚是狼狈。

    萧景睿面上刚刚浮起一丝赞赏飞流身手的笑容下一个瞬间又僵住了。因为视线中出现了另一拨来袭者自南墙而上恰好避开了被开始那拨人稍稍阻碍了一下的飞流。萧景睿未及多想已飞身而起口中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夜闯谢府!”

    因为身边未带兵刃萧景睿在呼喝的同时只能挑了一个最前面的以肉掌劈下。对方显然是对雪庐的情况有所了解根本没料到除了飞流外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初时有些惊诧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一比手势分出了两个人来拉阻萧景睿自己与其他手下直扑梅长苏日常所居的主屋而去。

    这位刺客领的决定虽然果断但他却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他低估了萧景睿的武功。被他分配去阻挡萧景睿的两名黑衣人第三招就被夺去了兵刃第四招就双双倒地只将这位侯门公子前进的步子稍稍减缓了一下而已;

    第二他低估了飞流的狠辣。因为梅长苏一直约束着飞流不许伤人所以给了某些有心的旁观者一个错觉以为这少年只是武功高而已。没想到暗夜之中他有如杀神招招毙命不留一丝生机解决起周边的人来不仅快而且干脆得吓人。

    可是同时萧景睿与飞流也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低估了那领的实力。

    在意识到自己的劣势以后那领快地指令所有的人前去迎战飞流自己独自面对萧景睿迎面劈来的一刀。

    刀是钢刀招却是剑招。因为是夺来的兵刃使得不是太顺手但刀附剑魂仍是犀利无比那领移步换形以腕间铁刺格挡刚压住刀花萧景睿后招的一掌已狠狠拍了过来。

    一掌印上前胸对方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起萧景睿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可是未及收手那领已拼了硬接这一掌之力身形如箭般撞碎了门板直射入主屋去了。

    据萧景睿素日所知这主屋之中向来只住着一个孱弱无力的梅长苏甚至别无随身仆从。

    “苏兄!”嘶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萧景睿冲上台阶踏着已碎了一地的门板木屑进入了黑沉沉的室内。血腥气扑面而来凭着他惊人的夜间视力也只看到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站在中间。在脑部还没有下一个反应之前眼前火光一闪桌上的灯被盈盈点亮弥满室内的润黄光线中梅长苏披着一件毛皮长氅手扶桌面飘飘站立灯影摇曳在他清素的容颜上更显得有几分肃杀。

    萧景睿的视线掠过梅长苏的身体落到他随意丢放在桌面的一支小弩上朱弓墨弦白玉拉扣弩身的花纹滴滴如泪。

    “画不成?”

    “是这就是班家所制的劲弩‘画不成’”梅长苏淡淡道“金陵果然不同于他处竟能逼我用到它。”

    萧景睿低下头那刺客领的尸身就躺在脚下不远的地方一柄精巧的小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结正中。虽然他胸前一片殷红血色但那显然是中了自己一掌之后喷出的而喉间的伤口却由于箭势凌厉刺激得死者肌肉紧缩别无血迹溅出可以想象当时端坐在黑暗之中的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稳。

    “你最好别看”见萧景睿似乎试图要掀开死者面上蒙的黑巾梅长苏低声拦阻“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会来。”

    “我听说苏兄今天在外面遇袭有些担心。赶过来后才觉时辰已晚。”萧景睿手指已捏住那面巾的一角但心头却有些莫名的犹豫并没有立即掀开。

    他并不是谢弼他自幼就接触江湖了解江湖他也曾亲手杀过人也曾看过尸横满地的江湖仇杀现场他并不怕尸体无论那人死得有多么的难看也不至于会将琅琊公子榜上排名次席的萧公子吓倒。

    可是苏兄却说……“你最好别看”……

    这位刺客就躺在面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巾之下无论看与不看都是同样的一张脸。就如同某些真相一样无论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那些事实都是永远存在的并不会随之而改变。

    萧景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揭开了那张轻薄如无物却又沉重如千斤的面巾。

    只一眼目光便是一跳。手指慢慢用力握成拳头面颊上的肌肉因紧张而闪过一丝痉挛。

    那是一张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脸。

    说他陌生是因为从未打过招呼说过话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职位。

    说他熟悉是因为常常见就在父亲的身边常看见他跟随着听从并执行一些琐碎的指令。

    如果这样一张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此刻周边的静寂则更象一张慢慢收紧的网一寸寸地绞紧了萧景睿的心脏。

    越是纯粹的静寂越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其中。夜风吹拂的声音飞雪飘落的声音砰砰心跳的声音起落呼吸的声音……不该听到的声音都听到了可是该听到的声音却一丝也没有。

    堂堂宁国侯府静夜被袭杀声喊声兵刃声早就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却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微漪过后便毫无反应。

    院外的飞流早已收拾完所有的对手却没有进来不知在做什么。弥散的血气在夜风中越来越淡淡到可以忽视。

    没有人来支援甚至没有人来查看整个谢府象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沉睡着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景睿”梅长苏的声音稳稳响起仿佛无视于面前年轻人怔忡的神情语调平谈“我今天出门看房子是蒙大统领推荐的在长郅坊那边。屋子很洁净结实一应家俱用器都是全的园中景致差些刚好可以让我彻底翻建一番。所以……我也该搬走了……”

    “搬走……”萧景睿的视线仍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尸喃喃道“是啊是该搬走这雪庐确实住不得了……”

    “景睿你听我说”梅长苏将手掌压在年轻人的肩上微微用力“现在回自己房里去就当今晚没有来过雪庐你所看到的事不过是一场幻梦。明天约豫津出门游玩一下放松放松心情一切就还是原来那样。你不要胡思乱想让你母亲担心……”

    “一切……真的可能还是原来那样吗?”萧景睿站起身回头凝望着梅长苏的眼睛“我不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杀你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卷进金陵城这个旋涡中来?你本是我最羡慕的那类江湖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梅长苏惨然一笑看着桌上一灯如豆“你错了世上本没有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一个人有感情有**他就永远不可能是自由自在的。”

    “可是你明明可以避开……”

    “景睿”梅长苏抬起双眸神色微见凛冽“你并不是我不要替我做判断。你回去吧我明日一早就走。在雪庐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了。等我安下新居你若愿意随时欢迎来做客。”

    萧景睿怔怔地看着他问道:“日后我们还可以来往?”

    梅长苏展颜一笑“有何不可?只怕你日后不愿意来了也未可知。”

    萧景睿想到目前迷雾般的情势想到父亲与他敌对的立场心中如同塞了一团乱麻般茫然无措。原本以为只是谢弼陷身局中还道无伤大局将来纵有闪失还可靠宁国侯与长公主的地位庇护今日突然现其实父亲也并非如表现出的那般中立这才明白谢家在夺嫡之争中卷得有多深。虽然素来撒手不管虽然时常游历在外清闲自在但自己总归是谢家的一分子全然不关心是不可能的。现在想来草场边言豫津劝他的那番话竟是那么的有先见之明。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何必提前烦忧?”梅长苏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般淡淡笑道“你只要守住自己一份真性情什么事情熬不过去?就象外面这雪虽然看起来越下越大但你我都知道它终究还是要停的。”

    仿佛是配合他这句话一阵风雪从被撞开的门洞中卷入带来阵阵寒气与一条人影。飞流伸手拖起地上的尸轻松地拉了出去。萧景睿跟到门边一看只见他随手一扔就扔到了墙外再看院中地上已是干干净净早没了那些横七竖八。

    “你就这样丢出去就行了?”萧景睿吃惊地问道。

    “行了”回答的人是梅长苏“放在外面自会有人来处理。”

    萧景睿听得他语声如冰浑不似素日相熟的那个温和苏兄不由心头一寒背心阵阵冷。

    飞流已经回来牵住了梅长苏的手:“一起!”

    “好”梅长苏向他柔柔一笑神情转换那般快却又自然之极“苏哥哥跟你一起到西屋去睡。你先送萧哥哥出去好吗?”

    飞流转头瞪了还在呆的萧景睿一眼“不好!”

    “飞流……”

    “不用不用”萧景睿回过神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黯然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后半夜……也要小心。”

    梅长苏浅笑颔看着萧景睿步履沉重地转身向院外走去面上的微笑渐渐转换成了淡淡的悲哀。从后面看去那年轻人的头低着原本挺拔的身姿显得有些微微的佝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重物压在他的肩头必然要背负却又背负得那般艰难。他未来将要面对什么也许只有自己知道但胸中那如冰如铁的执念却在清晰地说着就算知道那该生的一切也仍然会按照预定的轨道生。

    “只是开始而已……景睿……还望你能熬得过去……”喃喃低语了一声梅长苏收起心中不经意间翻涌而出的同情牵着飞流的手慢慢走入了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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