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兽栏中,左是两豹,它是两虎,两方面伸爪,必可将他撕成碎片果腹。
他受到虎豹铁爪的进袭,为了生存。他怒火勃发,正待出掌击断兽爪。栏外绿影一闪,到了一个俏妞儿,在这行将出掌的刹那间,出声娇喝道:“住手!你如果伤了它们,将被立即送入蛇坑喂蛇。”
他不得不住手,突从爪下转身飘出。掠至石壁后,贴壁一站,虎豹的钢爪,半寸之差便可抓住他,他贴在那儿向外瞧,怔住了。
那是一个美极的俏妞儿,年约十七八,正是怒放的一朵玫瑰花,发育得匀称而恰到好处,该高的高,该细的细,玲珑而婀娜,凹凸分明,黑亮的头发挽成三丫髻。戴了一朵珠花儿,珠耳坠闪闪生光,眉目如画,粉脸桃腮,樱唇旁隐现两只笑涡儿,真美!翠绿窄袖子罗衫,外加有流苏的坎肩儿,流苏下端,高耸尖挺的酥胸令人顿生非非之想,小腰地被一条同色绣兰花的鸾带,系得小不胜握,下身是同色同质长裙,弓鞋隐现。
哦!就是刚才和姥姥答话的小妞儿,长裙和弓鞋他认得,声音也是她的,不错。
这才是真正的女人,穿窄腰罗衫和长裙的女人,他的记忆中,崔碧瑶像头活泼的小野猫、美极艳极,而刚强的华山紫凤。大胆泼辣的银衣仙子。温婉可人的庄婉容,她们在他面前出现时,都是劲装带剑,美丽中透出三分英武的男人味。天!男人的眼中,不需要这些,男人本身已够粗野强悍了,他们要的是真正穿衫裙、温柔善良而带母性的女人。瞧,这俏妞儿就可给你一切.她今男人感到需要,温柔之中,可令男人凭空生出英雄的气概,感列自己是强者,而不怕被雌老虎母夜叉所征服。
他心中怦然而动,但瞬被怒火所掩盖,破口大骂道:“卑鄙!你这女妖。”
她被骂得莫名其妙,讶然问:“你骂我?咦!为什么?“他剑眉一轩说:“是你在山上钉在我身后么?”
“你这人真怪,没失神吧?”她反问。
“哼!你才失神。”
“本姑娘从未离开这里,谁钉住你了?”
“你身上的香气,说明了在山脊上你曾钉在我身后,我以为是花香,想不到竟会是人,你卑鄙!”
她恍然大悟,桑然一笑,未置可否地说:“那只怪你学艺不精,卑鄙的原因何在?”
“咱们无冤无仇,为何用诡计擒我?”
“那得问你自己。”她仍笑答,钻石般的大眼睛不稍瞬地注视着他,脸上泛着春花般明媚的甜笑。
他挫了挫牙,慢慢地说:“在下追天残帮的人,难道与你们有关?”
“可以说有关,凡是踏入忏清谷的人,都有关。”
“那就该光明正大见过真章,用诡计暗算,你们算什么东西?哼!卑鄙。”
她仍在笑,说:“唷!瞧你,像是自视甚高似的,不服气是么?”
“在下一剑在手,你,哼!不成,连那个老虔婆也不成,虽则她的点穴手法了不起。”
她含笑后退说:“本姑娘希望有机会教训你,我会去恳求师父恩准,警告你,不可伤了虎豹,不然……”
他呸了一声说:“我不会受人恐吓的,你也吓不倒我,哼!”他向前跨出一步,接着是第二步。
这时,远处来了两条绿影,还有两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
另一个灰影,是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那是姥姥,她们一行五人,不!六人,绿衣丽人还拖了一个穿金披风的大个儿男人,走出一座木栅门,缓缓而来。
君珂第二步踏出,四头虎豹齐声咆哮,一边一头同时将爪探出,凶猛地向君珂抓下。
绿衣少女“哎”了一声,踏前一步,正待出声叱喝。
君珂忍无可忍。一声狂笑,向后疾退,两手齐出,像两只大铁钳,钳住了两只巨爪,向后一扳。
虎豹的巨爪,被君珂的神力所扳,夹在铁栅上,动弹不得,另三只爪又抓不上,疯狂地怒吼咆哮,互抓乱爬,但越挣扎越糟糕。
君珂贴壁挫身,神力逐渐加重,看样子,他真能将虎豹的脚扯掉,因为一虎一豹已经开始哀哮,逐渐被拉得贴住铁栅了。
姥姥和两个绿衣丽人匆匆奔到,怔住了。
“小伙子,放手!”姥姥大喝。
君珂吸入一口气说:“我要把这两头畜生活活拉死,如同活活拉死你们一般。”
姥姥寿眉一轩,伸手入栏正想出指用指风打穴术制止君珂,相距不足一丈,她手一伸已有三尺余,指风射六尺外当无困难。
绿衣少女赶忙一拉姥姥衣袂说:“姥姥请慢,这人吃软不吃硬,是我激他出手的,请让琴儿制止他。”
姥姥退后,低声说:“这人神力无穷,委实了得,好人才。”
琴儿手扶铁柱向里叫:“壮士,放手。”
“我要毙了它们。”君珂顽强地叫,又加了一分劲,两头猛兽另三只腿撑不住,身躯已贴在栅上了。
“够了,你行。让我们将虎豹移开,何必虐待两头无知的畜生?易地而处,阁下有何感觉?请放手。”
君珂放了手,一虎一豹软倒了,倒在地上哀吼,挣扎着向远处移,狼狈不堪。
他大踏步走到栅前,怒气冲冲地问:“你们是不是天残帮的帮凶?说!”
“你在对谁说话?”姥姥冷然问。
“就算对你。”他大叫。
姥姥冷哼一声说:“你好无礼,老身要教训教训你。”说完,扣指弹出,一缕罡风破空射到。
君珂斜身一掌横拍,“嗤”一声锐啸,指风被他浑雄的掌力震偏,他右掌亦被震得向外一荡,心中一懔,怒叫道:“老怪婆,你内力超人,放我出来,你该与在下放手一拼,你敢是不敢?”
“你,哼!早着哩。”老太婆说,其实她心中也是一震。
“咱们拼剑,你如果怕死,滚你的。”他狂怒地叫。
绿衣女郎突然插口道:“尊驾与天残帮有何恩怨,能见告么?”
“没有恩怨。”他愤然答。
“你这人前言不对后语,为何又说没有恩怨?”
“在下由徽州府赶赴严州府,在路上碰上他们杀人,伸手管了闲事,但仍被他将人擒走,在下追入山中,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如此而已。”
“被擒的人与尊驾有何渊源。”
“没有渊源,是个小家伙,不知是谁。”
另一名拖着穿金披风的人的少女,将人向前一丢,问:“是这人么?”
君珂摇头说:“在下从未见过这个人。”
姥姥挥手,向众女说:“先别管他,且将他放入水窟中让他清醒清醒。”
说完,在石下一阵乱掏,“卡勒”,上面的石项中,中间一块大石顶向下缓降,下面的石板却沉下了一方三尺大石,现出一个洞窟。姥姥说:“下去!免得自找苦吃。”
君珂真是上天无路,胆仍不甘心,站稳身形吸入一口气,奋神力接住了下沉的石顶,神力倏发。
可是,石顶太过沉重,双脚所踏处,石板开始出现裂痕,他仍奋全力向上托,石顶降势锐减但仍逐分下沉。
外面五个女人,全都脸上变色,君珂浑身开始大汗淋漓,身躯渐向下挫。
老太婆冷笑一定说:“少年人没有丝毫判断力,永远无法吸取江湖经验,你这条命早晚要枉送掉,你也不看看这块万斤巨石顶,岂是你能力所能撑得住的?愚蠢之至,即使你闯荡江湖一百年,仍是一个乳毛未干的童生,我们走,让他死撑吧!”
一行人转身走了。不久声息杳然。
君珂确也无法支撑,便缓缓下挫放手,石顶下降速度甚慢,仍有机会让他活动,他唯一保命的方法,便是跳下洞中,略一衡量,他只好往下跳。
这是一条地下通道,窄窄地,只可容一人俯下身子向前走,他必须找到出路,怎能被困在这儿等死?便向前摸索急走。
走了十来丈,后面水声哗哗,开始放水了,糟!他身形加快,又走了十余丈,水已经及膝,依上涨速度计算,不消多久,他将被淹死在洞中。
糟!前面已没有路了,他摸到了石壁,急得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水已经淹至颈下,突然,他发现壁根有吸力,那是泄水的洞穴,水不再上涨。仅淹至颈下,天!这还能泡多久?水冷彻骨,泡久了不麻木倒地也会被冷死。
他重往回走,洞口已被石头堵死,这一面的壁根,也就是水涌出之处,他绝望了。
不知泡了多久,反正皮肤已经被泡得起皱纹了,不能再拖啦!他大为焦急。疯狂地在洞壁逐寸摸索,看看是否有可疑的地方,也许可由壁角中找出开启的机关呢。
摸到出水口这一端,他用胎息呼吸,潜入底部摸索,许久许久,摸到了一块有花纹的石角,哦!是一头石狮,狮头大如海碗,凸出石面三寸左右,怪!狮口中的舌头会移动哩。
他浮出水面,略一调息,心中在暗暗打算,决定是否冒险一试,以他上次在九华观的经验来说,石壁的任何可疑物件,都有疑问,可能是机关,但这机关是死是活,却难以断定。
他决定冒险,绝不可在这儿等死。
他开始运功,作最坏的打算,调匀了胎息,开始下潜,扳住狮舌一阵子扭动推拉。
水中声音传得极快,而且清晰真切,地底起了轰隆隆巨响,随他的扭动手法逐渐加重。
他心中越来越简单,身在水中,却不知水已经将洞淹没了,蓦地,他感到手中压力越来越大,向下渗的水,吸力渐强,接着是轰然一声大震,似乎天动地摇,汹涌的激流,以雷震万钧之威,将他掷入了地底狂流之中。
他心中骇极,但已不容他挣扎,生死存亡关头中,他立即定下神,运功护体,以胎息保持元气,让洪流将他带入不可测的去向。
许久许久,他感到身躯移动得极快,并不时受到岩石的撞击,真气损害甚巨,行将窒息,功力修为还未到家嘛,支持得不会太久了。
又过了许久,他陷入昏迷的境地了,正在生死须臾之机,流速突灭,人向上浮,微光从上面映照,他神智一震,突然奋余力向上疾升。
天!出险了,这儿是一个大水潭,汹涌的洪水,向东南溢出,成一条溪流向下流。
天上星光灿烂,多美好一个世界啊!他从死里逃生了,重又回到人间了。胎息绝学真不可思议,他重生了。
他浑身脱力,洪水将他向下漂,重新获得空气,他便浮在水面狠狠地呼吸,让水将他带向下游,且调息片刻再说,不然无法恢复精力。
在他正要开始游向岸边时,忽听岸上传出一声一深长的叹息,接着传出第一次和他说话的少女的声音:“我们走吧,天色太黑,即使尸体流出,也无法看到的,从他进入水窟起,迄今仅有两个半时辰,尸体怎会浮起?明天到下游去找,也许有些少希望。”
接着,是曾拖着金衣人的少女说话:“明天也无法找,水闸自毁,山洪又大,狂泻而下直入前溪,与天目溪会合,到那儿去找?算了吧!我们也算尽了心力了,谁知道水闸会突然下陷?”
姥姥的声音也响起了:“也好,反正早晚都是死,如何死法,无关宏旨。”
“姥姥,他的路引上写明是游学么?”是第一个少女琴儿的声音。
“是的,曾中解元,没有功名,三年后方准备参予会试,真不像是武林人。”
解元,是乡试第一,君珂这张文凭,来头唬人。
接着是数声叹息,琴儿又问:“他是何方人氏?死在这儿,连尸首也找不到,真令人难过,他不该太刚强了,刚则易折,半点不假。”
“是湖广陨阳府人,一死百了,不用替他惋惜了,走!”
一行身影消失在崖上,都走了。
君珂就躲在崖对面乱石丛草中,伏在水际,听得字字入耳,心中大急。他本想一走了之,但被姥姥取走的百宝囊中,有盘缠和路引,这两样东西如果丢了,寸步难行,怎成?他必须找她们索回,绝对不可丢失。
但目下他筋疲力尽,无法出面,眼睁睁让她们离去,却不敢有所举动。
她们走后,他也就爬上岸来,坐在岸上行功调息。
“反正她们定然住在左近,等会去找她们索来,要不还,拚了。”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半个时辰之后,精力尽复,立即展开轻功,掠上众女退走的潭上高崖,举目细察方向。
这儿是山谷的东北,星光下,他认得白天所看到的高峰,正在西南七八里外,由谷中向那儿走,正好可达峰下。
天刚黑不久,肚中稍感到需要食物充饥,他可以三两天不吃食物,如果有,当然更好。
他想起自己正是为了那一缕炊烟而来,真是哭笑不得,他想:“由山洪出口处估计,山谷上源定然积有山洪,必定有山溪,也定然有人家,可能那些鬼女人所住之处,就是白天看到炊烟的所在。”
他猜得完全正确,她们所走的方向也正是那儿。
夜风萧萧,山谷左方奇峰上源,丛林密布,中间怪石小丘林立,全被远古森林笼罩在内,在外表是无法看清内情的。而内中一处四五十亩大的林荫中,排列棋布着十余间以巨木构成的小楼,有些楼中还透出隐隐的灯光,每一座小楼的外围,皆用合抱巨木做成三丈五尺高的大型木栅,和左曲右旋的通道,贯通十余幢的小楼,人行走其中外表无法看到。木栅上,爬满了藤萝,看上绿油油地,如不留心,不会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而围绕这一带奇怪建筑的石崖小丘,像一些巨型假山,形态奇古浑朴,猿蹲虎踞气象万千。
近山崖一带,是一排兽闸,也就是君珂被困之处,寂静之中,间或传出几声低沉的咆哮,令人心弦狂振。
整座奇形怪村庄,仅有两座可以看得见的木栅门,一座在西,也就是君珂跌落陷阱的一面,一座在东,也就是君珂在兽栏中所看到的木栅门。
有心人一眼便可看出,这村庄共有十五座小楼,外十座分为五方,中五座亦成五方,头角相应,绝不是五行阵,五行阵不会分五方,而是东南西北中。
而构成通道的木栅,通向每一幢小楼的路,都不是直线的,乍看去,似乎是绕着现有的巨大古木盘旋,蜿蜒通至各处小楼。
但人如果站在树上往下瞧,是看不到通道中的光景的,两排巨木的上空,已被山藤爬得满满地,仅可看到小楼前一块小小的空坪。
看了这儿的布置,定然知道住在这儿的人,绝非荒山野人土著,里面定有令人莫测的古怪玩意。
君珂逐渐接近了木栅外围的山石,他是循虎豹的低吼声找来的,心中懦懦不安,因为他听出虎豹并非是被关在栏内的吼声,而是觅食时发现猎物,而且已经猎获时的低咆,显然,这一带定然有猛兽,而且为数不少。
他已经发现了灯光,料定那儿定然是众女所住之处。
腥风触鼻,唔!有猛兽到了,草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有两头巨物,正在十丈外向他急窜而来。
他耳目皆极为锐敏,巨大的猛兽,怎逃得过他的耳目?猛地向树上飞纵。
刚到了一根横枝上,突感树身一动,顶上发生轻微的异声,有警。以他的轻功造诣来说,飞纵三丈余,可以说定可点尘不惊,树怎会动?邪门。
他反应力奇佳,一脚稍移,勾住了横技,人向下倒,全凭右脚面左脚掌勾抵着横技,身躯下挂。
“卟卟”两声轻响,树枝一震,一头六尺长的大黑影,坠落在他立身之处,那是一头金钱大豹。
他身躯倒下,向下一荡,从另一方面转上,刚好转了一圈,转上了横枝,闪过了一扑。
大豹一扑落空,还来不及有所举动,他已经转上来了,事已急,不由他不下毒手,“叭”一掌击在大豹的颈上,另一手急抄,扣住了一条后腿,用三分劲压在横枝上。
他这一掌下去,力道足可裂石开碑,大豹骤不及防,怎吃得消?颈骨碎裂,皮毛却未伤,立即毙命,向树下便栽,但后爪被压住,挂在那儿了。
两头巨物已到了树下,那是猛虎,君珂抓起豹尸,全力向下砸去。
“砰”一声暴响,将一头猛虎砸得狂吼一声,躺在地下挣扎,另一头扭头便跑。
这瞬间,灯光全熄,但君珂注意力在下面,没发现有变,还不知行踪已露。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狼嗥一般的异声,怪!所有的兽吼突然沉寂,只有不时啼叫的枭鸟,在发出鬼哭也似的厉啼。
君珂直待下面的伤虎走了,方跃下地面向前疾掠,树上不安全,豹子的腥味没有老虎浓,阴险,躲在树上抽空儿来上一爪,吃不消,他不愿在树上冒险。
“咦!灯光怎么不见了?”他一面急走,一面自问。
“也许是夜深了该睡啦。”他替自己回答。
他抬头向北凝望,先找到紫微星。北斗的漩玑座前天璇天玑两星,正位于紫微下方偏东些少,目下是五月初。该是初更正,算后点儿,也不过是初更末而已,夜并不深哩!也许是荒野中夜间无事,日入而息,用不着掌灯,免得浪费灯油。
他向前摸索而进,星光明亮,他的目力甚佳,黑暗中五丈内可辨秋毫,他怕触到机关消息,所以摸索而进,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委实有点惴瑞然,深怕再来一次,这玩笑可是开不得。
前面出现一堆巨石,像一座奇大的假山,石穴石缝黑黝黝地,上面还伸出不少小树,挂下不少藤蔓。
“唔!我得小心些儿。”他心中在暗叫。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怪石,要绕石而过,突然,他止步运功戒备,心中一跳。
石顶上,有一对大眼睛,正反射着星光,映出阴森森的光芒,是一双像人一般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哩。
他站住戒备,留心受到四面八方的猝然袭击,但那双大眼睛,却没有丝毫移动的痕迹。
良久.他心中暗骂道:“林君珂,你怎么胆子这么小了?”他吁出一口气,顺手折了一段树枝。
人的眼睛,是不容易反射星光的,他是深山中长大的人,发觉那是一头巨型夜猫子的眼睛,手一场,树枝脱手射出。
“哑……”一声枭啼,夜猫子扑着翅膀,从石上跌下地来,果然是一头十斤左右的夜枭,在地上略一挣扎,死了。
他心中大定,夜猫子耳目最灵,受惊便会悄然飞走,这附近定然没有人,便运气提身绕石而过。
刚越过怪石丈余,突听身后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凄凉抖切,充满了绝望的情愫,像是幽灵在叹息。
他吃了一惊,修然转身,身后没有人,鬼影俱无,他感到有点毛骨悚然。这叹息声到底是人是鬼?
从山谷中吹来一阵轻风,树梢簌簌作响,怪石上的小树迎风摇曳,像人在晃动,树枝扫过岩石面,沙沙作响,加上一两声远处传来的枭啼,令人只感到汗毛直竖,似乎四面八方全有无数鬼影憧憧往来。
他正惊疑问,突变又生。
远处一座怪石的暗影中,突然出现了七八点暗绿色的光球,有些向上升,升至八尺左右,冉冉而没。有两只光球,竟成一线向这儿移动,每球相距五六尺,像是五个人提着灯笼,正绕过一株株巨树,冉冉而至。
他火速退到一株大树后,手一按树干,却摸到一处冷冰冰滑腻腻的所在,而且会动,他骇然放手,天!那是一条巨蛇,差点儿挨了一口。
“刷”一声,蛇向地下一落,走了。
他想起绿衣少女的警告,说要将他丢入毒蛇窟喂蛇,这一带定然有毒蛇,被咬上一口,麻烦得紧,他的百宝囊已被老太婆取走,可解百毒的师鱼涎所制的解毒金丹不在条边,他怎能不怕?即使能用内功将毒迫住,又能支持多久?
绿色灯笼快到了,他不敢移动,不移动,也是一种防毒蛇的办法。
绿色灯笼已到了七八丈内,天!看不见人,距地五六尺飘然而至。
是鬼魂,我的天!他只觉一阵寒流从脊梁上往上爬,往上爬,真要命,人他不怕鬼可难斗,怎办?他心中大骇,绿火正向他身前接二连三飘来。
正在紧要关头,又一声深长的叹息传入耳鼓。音浪几乎与绿火同时到达,配合得极妙。
他只感到头皮发乍,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全力连拍三掌。向迎面而来绿火攻去。
他全力出掌,风雷俱发,凶猛的掌风,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前狂涌。
绿火疾退,化成无数萤火,像被狂风所刮,片刻即隐没不见。
同一瞬间,前面八尺左右一株巨树被掌风击中,一阵摇撼,枝叶摇曳,枯枝碎叶纷纷下坠。
也在同一瞬间,远处怪石上,突然出现两条奇怪的模糊人影,像是两个披头散发的幽灵,在前面十余丈一闪而没,但听两声“吱溜溜’”厉啸直薄耳膜,令人浑身绽起鸡皮疙瘩,那不是鬼啸是什么?
他目力够高明,相距十丈外,按理他定可看清鬼影如何出没的,但他确是没有看清,乍现乍隐,一闪不见。
他心中大骇,毛发直竖,那清晰的叹息,那不是眼花的幻影,刺耳鬼啸,虚渺的绿色鬼火,天!怎会是假?
正在他心中大惊之际,突感到颈后有人向他吹来一阵冷风,接着有冷冰冰的物体,轻轻地抚摸他的颈脖。
他的血液几乎要凝结了,但后天练就的本能,却令他迅疾地向前一伏,闪电似的转身,一拳击出。
在他一伏的刹那间,颈后的东西也神奇地消失了。“啪”一声暴响,掌风凶猛地击中身后的大树,树一阵震撼,树皮飞溅,头上枝叶像暴雨般洒下,他没留意其中有一条大蛇,正随枝叶掉在地下僵死了。
身后没有人,鬼影俱无,他吓得吸入一口凉气,手脚发冷,真有鬼。今晚凶多吉少。
他的胆量够大,但对付鬼魂怪物,却有力不从心之感,不由他不怕,这时的地,真是进退两难。
终于,他走下神,忖道:“我林君珂顶天立地,还怕鬼魂不成?心不正神鬼不饶,我林君珂的心有何不正,连那些凶残恶毒的凶魔也不怕鬼神,我为何怕鬼神为崇于我?呸!林君珂,你该惭愧,你该以此为耻。”
想到这儿,他胆量为之一壮,问心无愧,何用害怕鬼神?他吸入一口气,定下心神,泰然举步。
在他右侧一株古树上,正伏着一个黑影,正凝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像个隐伏着的幽灵。
先前出现的两个披头散发鬼影,其实并未远离,正在十余文外一株巨树的树洞中,冷眼在旁注视。
他刚走了两步,正待展开轻功向上飞掠。
“唉……”叹息声第三次响起。这次,他已听清是从怪石左侧一个黑洞中发出的。
他冷哼一声。倏然转身向那儿大踏步走去,心说:“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必须找个水落石出,你是人,我揍你,你是鬼.我撵你跑。”
他虽大踏步向前走,其实已暗中戒备,一有风吹草动,便可立即飘离原地,到了怪石前,并未发生意外。
黑洞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一个外大内小,黑黝黝的深洞。看不清里面的景物,他沉声喝问道:“喂!什么东西在叹息?”
怪!里面果然有东西,有爬行的响动传出,接着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是人声:“外面是男人的声音?”
“呸!我当然是男人。”君珂答,声音不像出自鬼口,他心气一壮。
“尊驾不是忏情谷的人?”声音急促地问。
“在下是过路的,你是什么人?请出来说话。”
“在下神钩郭树,被忏情谷的人困在这儿十年了。尊驾可携有削铁如泥的宝刃?”
“在下没有,赤手空拳。”他照实答。
“你赤手空拳敢进入忏情谷?老弟,何必骗人?”
“在下用不着骗你,你无法出困?”
“要能出困.还在这儿等死?唉!度日如年哩,老弟尊姓大名?”
“在下林君珂,但愿在下能助你一臂之力。”他向石洞欺近,想察看是怎么回事。
神钩郭树急出声阻止道:“老弟,站住!”
他一怔,站住道:“郭兄,为什么?”
神钩郭树的声音很急,说:“这附近有机关。”
他一呆,说:“在下应该设法救你。”
石洞中一阵沉默,不久,神钩郭树道:“老弟,这一带机关极为稳秘,不易找到,用不着老弟冒险了,老弟,忏情谷的女妖们功臻化境,千万不可招惹她们,快退出这一带险境。”
君珂不能退,他说:“在下的行囊与路引被她们夺走了,非找她们不可。”
“千万不可冒进,速退出谷。”
“不行。”
“请问老弟是何人门下?”
“师门恕难见告,请郭见见谅。但不知在下能为老兄尽些少棉薄么?”
“请老弟火速出谷,在下有事相托。”
“兄弟必须找她们要回路引……”
“老弟,你定然不是江湖人。”
“怎见得?”君珂讶然问。
“淡而易见,江湖人根本不管路引的事,即使要,只消花些银子,任何州县皆可设法找到。老弟,你可以到各地找当地武林前辈,他定能替你设法,何必为此冒险?”
君珂略一沉吟,说:“兄弟的路引是游学路引,武林朋友绝不会为我尽力。”
“老弟台如果决定不走,那也是无法勉强之事,只怕一人牢笼出更难,从此永不见天日,假使你心地不光明,而又对万恶之首抛不开,恐怕立有杀身之祸。”
“郭兄是怎样被困在此的?”
“一言难尽,总之,在下是误闯入谷的,十年前,我神钩郭树也曾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响当当的英雄,因朋友之事到桐庐县查案,误入此谷被擒受辱,总算我一生行事可质天日,不受外魔所惑,所以得全性命。被囚十年。老弟,千万不可妄试,火速出谷,在下有一事相托。”
“出谷与否,兄弟尚需衡量,至于兄台之事,如在下力所能及,当全力以赴,请恕兄弟不能事先承诺。”
“听老弟之言,不轻于言诺,定非泛泛之流,兄弟相托之事,其实不算大事,请老弟日后如经过嵩山少林寺,请将兄弟的遭遇,向家师一述。”
“令师是那一位高僧?在下对武林陌生,如何找法?”
“家师法名上宗下慧,供职罗汉堂,尊称利多罗汉,乃是目下少林第一百零三代门人。”
“哦!令师是宗字辈的高僧,失敬失敬,兄弟如能平安离开这儿,有机会定替郭兄办到。目下兄弟想设法先攻破这石洞……“
“不成,老弟,十年来洞门早已陷死,没有绝壁穿铜的宝刃,无能为力。”
“兄弟先用巨石在外向洞壁砸击……”
“不可,洞顶可能塌下将我活埋在内,老弟盛情,心领了,听我忠言相劝,火速离开为上。”
洞壁厚有四五尺,要想攻破,委实不是易事,但君珂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不能掉首不顾而去,便伏下身体,用脚分别探进。
探到第六步,已经快接近洞口了,突然触到了两个活套,闪电似锁住了他伸出的左脚踝,他已有准备,不等活套住下拉,他左手疾伸,一把抓住套绳,右脚和右手突然用劲,陷入地中两寸神力倏发。
左脚和左手已收回了,套索的拉力重有千斤,但并未能将他拉近,反而被他拉出来了,绷紧得支支作响,他为人极富机智,将套索绕到一块石角上稳住消去了拉力,方抽出右手将活套从脚踝上解开。
“老弟,还在做什么?”神钩郭树在洞内问。
君珂已经脱困,拉住套索说:“我想察看开启石洞的机关,幸而我小心,不然便着了道儿,这鬼活套我上过一次当,果然厉害。”
他一面运功戒备,突然放了活套,活套是九合金丝参以细小的天蚕丝索绞成,他无法拉断,十分坚韧而富弹性,难怪上次一不小心,被套住便无法挣扎。
“老弟,千万不可冒险……”
“砰”一声大震,活套向下疾收,地面下陷,定然是另一端的重物下坠到底了。
君珂已知不妙,身形凌空飞起,退出三丈外,人刚落地,“卡”一声,一块巨石已将洞口塞住了,他先前所立处,出现了一个丈宽大坑。
蓦地,他感到地面发出沙沙声,有东西向他脚下贴地射到,来势甚疾。
他再次腾身而起,并一掌向地下拍出,“啪”一声暴响,沙石野草飞扬,他又远退三丈余,低叫道:“好险!这些鬼女人可恶。”
他不再逗留,转身向先前曾发现灯光之处扑去,他身形奇快,进入十余丈外一座密林中。
蓦地,他倏然止步,倒抽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这是一座大有五六亩的树林,参天古木之下,怪枝横生。树干盘虬如龙如蛇,地面没有一根野草,是沙地,枝柯不密,可以让人在林下行走裕如,林前面,黑黝黝地是人兽无法通过的险恶密林,其实是木栅,但他无法分辨。
在林中的枝柯间,悬挂着三具尸体,尸体皆穿着黑袍,长衫长袂,乱发披头,在轻微地晃动,面向他这一面,一双怪眼似乎发出绿芒,距地面高约一尺,左右轻晃。
他不知是否真是尸体,拆了一段小树枝,向中间一具朦胧的尸体打去,用了一成劲。
“噗”一声击个正着,尸体一震,开始前后摆动,不错,确是尸体。
“这些鬼女人,不是好东西。”他喃喃地自语,坦然向前绕尸体超越。
还未绕过,尸体的绿眼神奇地眨了几眨,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尖厉刺耳的鬼笑,声虽小,但直薄耳膜。
地下,各处升起二十余朵绿色鬼火,缓缓上升,且绕树干徐徐飘动。同时,四面八方响起支溜溜的鬼啸,八方飘扬,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后面有沙沙声,他扭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幽灵,正一跳一跳地向他身后接近,接着,丈余后又出现一个,两幽灵大袖飘飘,似乎迎风飘举,但林中却没有风,他们身上绿火若隐若现。显得更为阴森可怖。
他吃了一惊,但却不太害怕了,转身面对幽魂。逐步后退,一面运劝戒备.一面沉声问:“是人是鬼?回答。”
鬼用一声刺耳厉啸作为回答,一跳一顿,逐步迫近。
君珂过去从未真看过鬼,也没听过鬼叫,心中疑惑不定,但已定下了神,仍一步步向后退,厉声道:“你们是人,为何装鬼?”
他往后退,忘了后面有尸体,遇到最右一具尸体前了。
蓦地,他颈上搭上了一双大袖,尸体竟是活的,把他抱住了。
他已运功护身,袖一着体便已警觉,不等对方抱实,右手疾起搭住大袖,身躯前俯,大吼一声,将户骸从肩上凌空摔出。
户骸骤不及防,没想到君珂的胆子不但没被吓破,反应之快,迅疾绝伦,反而一无顾忌,竟被摔出三丈外,“撕”一声裂帛响,一只大袖到了君珂手中,尸体飞出。突在半空中连翻两跟斗轻灵地落下站住了。
君珂将尸体摔出,没想到是尸体,以为受人暗袭,所以按紧大袖里的手。如此,摔出之后,对方的手必定折断,不折断臂骨也完了,可是对方的手竟然一滑而出,只将衣袖留下了。
开始动手,他心中大定,没有什么可怕的,拚了!这份临敌反而镇定,灵智反而清明的工夫极难养成,千人中难有一个。
君珂看清背后暗袭的人,竟然是尸体,吃了一惊,急向左急飘,不错,中间和右面的两具尸体,皆落在地面,手中握住吊索,“吱”一声厉叫,向他一跃而至。
他扔掉断袖,一声沉喝,反扑而上,一招“分花拂柳”攻出两掌,分袭两具尸体,人向有闪电似的随右掌而进,直攻对方胸膛。
左面尸体左大袖大挥,“啪”一声将掌风暗劲震散,但身形也晃了一晃,不能及时逼进。
右面尸体右手吊绳上拂,要缠君珂的右掌,他的掌力未吐的刹那间,突然后收,他掌力已练至收发由心之境,这一掌轻灵地收回了,人仍前扑,双腿闪电似地攻出一记“蝴蝶双飞”,看去像是两腿同出,先直进,然后左右倏分,攻势之迅疾凶猛,如电耀霆击。
尸体的修为似乎更高明些,已在黑暗中看清他右足先飞,重心在左,左足的变化定然够凶狠诡异,如果后退。可能更凶猛的招式连绵不断而至,他右手吊绳下搭,左大袖一挥,“横鞭断流”硬拂攻来的双脚,向下急落,罡风倏发。
“啪啪啪啪”,君珂四腿全踢中大袖,响声似乎在同一瞬间暴起,罡风迸射,两人同时暴退数步。
君珂飞退八尺,心中一懔,大喝道:“你们是人,为何装神弄鬼?”
五个鬼影将他围在中间,同时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分明是少女的笑声,当然不是鬼。
“你们是忏情谷的人么?别笑,回答。”他夷然无惧地喝问,怒火陡生,气势汹汹地。
一袖接了他四脚的少女,将长发挽好,笑道:“人与鬼并无不同,阁下着像了。”
“胡说!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是忏情谷的人?”他沉声问。
“是又怎样?”
“在下要找谷主说话。”
“你还不够麻烦谷主,本姑娘正要找你,你没被淹死在五里下水道之中,奇迹!”
“暗算在下的老太婆何在?”他的话越说越大声。
“你找她老人家则甚?”
“找她索回在下的包裹行囊。”
“用不着了,到了忏情谷的人,有两条路可走,没有第三条路,但两条路中,同样不能再见天日,要包裹行囊何用?趁早打消这无望的念头。“少女娓娓道来,若无其事。”你们是些什么人?”他要探口气。
“一群不愿与世相争的世外女人,谷名忏情,此中原因你用不着过问,你准备了。”
“准备什么?”他不解地问。
“准备就擒。”她答得干脆俐落。
“凭你们?哼!妄想。”
身后第一个出现,假装幽灵的少女,突然冉冉前飘,挥袖令其余四人退后些儿,说:
“不是我们,是我,你能接得下十招,便足以在江湖横行了,上!看你能否接得十招。”
少女语音极甜,十分悦耳,但口气之狂傲,也十分刺耳,充满了自信、嚣张,轻蔑,自负,太瞧不起人了。
君珂并未被怒火蒙蔽了灵智,反而心中懔懔,凝神行功,渐渐六合如一,将衣尾掖在腰带上怒火全消,抱拳为礼,笑道:“姑娘定然功臻化境,但在下亦不甘菲薄,请!”
少女并未将长黑袍衣尾掖起,也没回礼,笑道:“你不以为我太过狂傲么?”
“不然,在下认为姑娘必有所恃,艺高人胆大,深具自信,故而道出心声。”
“你言不由衷哩,满遭损,谦受益,自信与狂傲不同,本姑娘的话,已至狂傲之极限,你不在心中骂我才怪。”
“姑娘,在下不愿与姑娘斗口,请赐教。”他立下门户,作势欲动。
她脚踏丁字步,轻灵地滑进。说:“你不必顾虑。其余的人绝不会向你出手,动手时性命在须臾之间,你可以全力施为,不必为外物与禁忌而影响招式。请!”
“在下不敢喧宾夺主,请!”
“有僭了,记住。没有虚招礼招。”
招字一落,她人随声进,大袖一抖,就是一记“天外来鸿”。没有劲风,没有声响,不徐不疾地划出一道半弧,迎头抽到,一闪即至。
君珂不敢大意,本想闪让一招再说,但说过没有虚招和礼招,他非接不可,不由他多想,身形略向左闪,右手倏出,“妙手擒龙”从左向右一抄一勾一扣,左手立掌如刀,突然直切而出,攻向对方右肩胁。
她不收招,仅身形左移一步,硬攻硬接,拚定了。
“啪啪”两声暴响,人影倏分,罡风乍起,地下沙土飞扬。
君珂退了三步,他的手擒不住对方的大袖,一近袖便被一阵阵浑雄的劲道疾退,左掌也被袖缘拍中,身不由己,被凶猛的潜劲震退了三步。
他心中骇然,这鬼女人内力之强,委实骇人听闻。第一招,他当然不敢用全力,但也用上了七成劲,竟被震退了三步,岂不令人吃惊?往对面看,她不但没被震退,竟在他还未站稳之间,已一声娇笑,身形如电扑到,大袖已经上下齐到,罡风乍起,与先前大为不同,她用上了刚劲,攻出一记“上下交征”。
君珂有点不服气,听对方娇嫩的嗓音,她能有多大年纪?自己任督已通,功力大进,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难道还怕她不成?他加了两成劲,以攻还攻,双掌上下疾分,招出“天地交泰”,硬接双袖。
雷声乍起,双方似乎功力相当,凶猛的劲风四射,各退两步.不等站稳,上即重新扑上。
一连串急攻硬抢,三照面四盘旋,两人换了五招,身形越来越快,在古树丛中乍进乍退,八方急旋,但听风雷摄入心魄。树皮和技叶向四面激射。
双方皆打出真火,力道逐渐加重,五招中硬接了三招,优劣渐判,论长力,姑娘屈居下风,不耐久斗,论凶狠诡异,君珂则稍差一筹,所以君珂是逐次后移,圈子越拉越大,但守得严密,每一招皆有后劲让他在千钧一发中脱身,有惊无险。
前后已交手七招,君珂心中虽然惶恐,但仍能沉得住气。反击的掌力威力不减,这得感谢红衣老道所授的胎息绝学,真力始终保持不竭。
姑娘则心中略惊,略现浮躁,七招一过,由于双方皆全力攻招,因而第一次同被震退五六步,真力损耗甚巨,皆未能抢制机先扑上,相距两丈余,换口气小心地迫近。
她双手一抖,大袖上卷,露出一双晶莹如玉的小手,虽在夜暗中,仍可让人看清,她仍用丁字步前逼,沉声道:“七招了,尊驾委实了得。”
君珂也缓缓迎上,木无表情地说:“姑娘内力惊人,技臻化境,在下七招侥幸,心中懔懔。”
“还有三招。”
“在下等着。”他的话也强硬了。
“这三招,本姑娘将以诡异身法进击。”
“在下恭候。”
“本姑娘要以神奥的指法,将你击倒。”
“在下正以全力候教。”
“接招!”她叱喝,一闪便至。
“打!”他也在同一瞬间轻叱,扑上相迎。
他发现身前出现了几个黑影,更有无数似实犹虚的白手,迎面从三方面扑来,劲风如山岳压到。他心中一懔,掌风雷发。招出“惊涛裂岸”,以凶猛狂野的浑雄力道。连拍八掌多。
黑影不见,掌劲前涌,如同泥牛入海,一无消息,身后一缕缕劲烈的指风,暴雨似的攻向背部从玉枕至二十一节脊骨下腰胁穴,全受到对方指风的控制。
他蓦地用上了叠骨法,穴道全部自行封闭,人矮不过三尺,从左挥掌猛旋,并一脚贴地扫出,一掌向对方腹下攻去,他顾不了武林禁忌,性命交关,向她小腹出手。
岂知掌出人影不见,背后已被指风击中,有点麻木,眼一花左肩挨了一重掌,右肩被一只小手扣住了。
他运功恢复原状,正想将右肩的手崩开,左肘向后猛撞,临危拚命。
一切努力全属徒劳,耳后响起一声冷喝:“第十招。”
他只感右肩麻木,左肩火辣辣,背心灵台穴一麻,便被人扛在肩上了。
灵台穴上那一指.不轻不重恰到好处,重了,不死也成残废,轻了,制不住穴道,这鬼女人的功力,比他并高不了多少,只是身法之诡异,指法之迅疾,如同鬼魅,且先将绝学和制人术说出,岂只是可怕而已?这鬼女人!
他感到十分伤心,也心灰意懒,自己任督已通,身怀绝学,竟然接不下一个小女人十招,而且还事先得到警告,天下间高手如林,怎能闯荡,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惭愧得无地自容,他想:“看来,我定然也将和神钩郭树同一命运,永不能再见天日了。这些鬼女人全像疯子,不讲理,反正死定了,一了百了,哼!你们也别想要找屈服。”
当晚,他被九合金丝参天蚕丝线绞成的韧索,捆住了脖子,复点上了双足环跳穴,双手曲池穴,更封住气门穴,特异的制穴手法,不让他运气行功,缩骨功更无所施其技,瘫软着被丢入一间暗室。绳索另一端则锁在一根大铁柱上,想脱身除非会变,比登天还难。
一夜无事,朝阳升起,天亮了,室中也亮了。
大约是辰牌初,室门轻轻推开了,香风触鼻,整个囚室中,充满了芝兰幽香,室门口,出现了千娇百媚的大小姐琴儿和一个梳双丫髻的十二三岁俏侍女,捧着一个食盒儿,袅袅婷婷地进入室中。
琴儿仍是出现在兽栏前的装束,脸上绽起春花般的甜笑,先替他解了双环跳和双曲池,但气门穴未解,笑道:“解元公早,活动活动,该进早餐了。”
君珂浑身酸麻,脖子上的绳子没解,像个被捆的大猴子,好半晌方能活动,听口音,昨晚定然在她手中失风,这鬼女人美艳如花,出手却毒如蛇蝎,如果不是亲自经历,他真难相信她会有如许高明的身手。
他不理他,木然地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侍女在他身前含笑放下食盒,打开盒盖。喝!不错,香味直冲鼻端,里面只是一只烤山鸡,一碗八宝羹;一杯酒,一双象牙筷,杯盘全是细瓷精品,食盒也是精工雕刻的檀木所制。
侍女也恶作剧,笑着说:“解元公请进餐,可要小婢跪进么?”
他连眼也未睁一下,安坐在那儿试行运气,不成,气门穴被封,真气无法凝聚,只觉心中一凉。
琴儿含笑俯身,伸玉手拿起酒杯,伸至他口边说:“请先喝下一杯酒,血脉自会加速流行。”
他虎目倏张,木然地伸两指接过酒杯,突然手一扬,酒泼了琴儿一脸。
琴儿骤不及防,两人相距又近,怎能躲开?登时粉面一变,便待发作。
君珂左手又伸,去抓羹碗,幸而侍女眼快,抓起食盒向后飞退。
君珂一怔,这小丫头真了得哩!他抬头轻瞥了粉面生寒的琴儿一眼,泰然冷笑一声,腿一伸躺下了。
“你这人不知好歹,无礼已极。”她气愤地娇嗔。
君珂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她几次要伸手将他拖起,但却又一再忍住了,许久,她方摇摇头带着侍女自去了。
这一天,他睡得很不舒服,一些美貌少女时来时去,劝他进食,扰得他没有片刻安宁,但他不吃她们的钓饵,躺在那儿不加理睬,人来了。他练胎息,人走了,他睡觉,在思索如何解开气门穴脱身。
他的顽强,终于引来了姥姥,这老太婆不用软手段哄骗,她逼他税话,逼他进餐,一切手段无效之后,她找来一根皮鞭,给了他一顿结实的痛打。
这一顿打,够他受的,已无法运功抗拒,浑身鞭痕累累,儒衫上截出现了裂缝和血迹,但他一声不吭,就是闭目不理睬。
当夜,前一阵是绿衣女来劝,后一阵是姥姥的鞭打,闹了一夜。
第二天,他被捆住两手吊起,当然少不了一顿鞭打,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他未发出一声叫唤。
晚间,他被捆起双脚倒吊起来,上身已无寸肤完整,鲜血湿了又干。他依然没作声,气息渐弱。
第三天来了,他已软倒在地,身上的创痕,几乎令他神经根根分裂,口唇已经枯裂了,奄奄一息啦!
他强忍着无尽的痛苦,用胎息苟延残喘,他在等待最后的一刻到来,昏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处。
他至今还未能了解这些鬼女人,为何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为什么?他百思莫解。解不开,他不再想了,与其被锁在石洞中了结余生,不如死得轰轰烈烈算了,只是死得糊涂,他委实不甘心。他也不想以自杀结束自己,他在等待她们的宰割,自杀不是太示弱了么?
他还有点不甘心,就是没和她们较量剑法。
中午来了,昏昏沉沉中,他感到室中香风扑鼻,环佩叮当,来了大批的女人。
他脖子上的绳套解开了,身躯被人抬起,搁在一条冷冰冰的长椅上,手脚被分别捆在椅脚上,接着,椅子立起来了,靠在墙上了。
身前,热流荡漾,炭火“毕毕剥剥”暴响。
“她们要用火刑了。”他想,但仍没睁开眼睛。
他的破儒衫破人拉下了,破布被血粘在肉上,撕下来时,痛得池浑身肌肉都在跳动抽搐。
“睁开眼看看这光景。”是另一个老太婆的苍劲喉音。
他不理不睬,静静地用胎息养神,由于肌肉在抽搐颤动,没人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胎息呼吸也叫内呼吸,是看不见胸膛起伏的。
“睁不睁开?”声音极为冷厉。
他不理,绝不听人指挥。但由不了他,老太婆用手扳开他的眼睛,室中情景-一呈现在眼前。
室中莺莺燕燕共有十二人之多,中间,并立着两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一般地高矮,看年岁,约在四十左右,在她们并不显老的面容上,仍可看到昔日的容光,一双凤目中,蕴藏着无比智慧,深透,祥和,带有三分自负,也有三分淡淡忧郁,这是两双内含智慧,令人不可深测的眸子,尤其是左首那人,正用奇异的眼神紧盯着他。
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去十分慈祥,而且带着淡淡的微笑,为何看了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君珂却能无动于衷?这种女人,真是可怕!所以在君珂眼中,她们呈现的美好印象,全成了邪恶丑陋的表情。
两人年岁相差不远,右首妇人略小四五岁,眼神中,却逞有三分威严,显出她是个个性坚强的人。
两人皆穿了白色团衫,同包绢质长裙,手中持了一把绣山水的白缎子玉骨团扇,冷然地向君珂注视。
两人身侧左右分列着四名少女,一色黛绿衫裙,含笑而立。四人中,君珂曾经见过三人,一是琴儿,其余两个也曾在兽栏前出现过,另一八年纪小,约在十四五之间,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小美人。
六人的身后是六名俏丽的少女,侍女打扮,一个个貌美如花,风情万钟,每一人身上皆悬着一把长剑,是一群带刺的玫瑰花。
他身前,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炭火熊熊,炉旁搁了两把尖刀,刀尖搁在火上,绕得通红。
掌炉是两个中年健妇,脸上涌现着残忍的微笑。
姥姥在他身侧,正用手扳开他的眼脸。
他似乎视而不见,根本不在乎,除死无大难,火刑唬不倒他。
“你看清了么?”姥姥厉声问,手放开了。
他脸部未受抽打,没受伤,仅嘴唇干裂,血迹斑斑,他脸色苍白,现出一丝冷笑,缓缓合上双眼,不加理睬。
“怎不答话?”姥姥的语音如同利锥。
“啪啪”两声暴响,姥姥双手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耳光,下手极重,打完又说:“好好准备回话,你不必装死。哼!你害怕么?害怕也不成,闭上眼不看,同样躲不掉火刀的折磨。”
君珂毕竟不够老练,被姥姥一激,睁开了尚有神光的虎目,冷冷盯住她,但没作声,说他害怕?岂有此理!他口角鲜血往下滴,直滴下鞭痕累累的胸膛,与胸上的血加混在一块儿了。
姥姥伸手向两个中年美妇虚引,向君珂说:“左首,是本谷谷主,右首,是谷主的大妹,小心应对,谷主有话问你。”
君珂仰起脸,根本不睬她。
忏情谷主探手袖中,取出一张纸折,那是君珂的路引,她晃了晃,压抑着声音问:“孩子,这是你的身份证明,真是你的么?”
君珂像个石人,没有回答,没有表情,他不屑理睬。
“怎不回答?”姥姥沉喝。
没有回答,她右手倏扬,疾逾电闪,“啪啪啪啪!”正反阴阳掌连抽四记耳光。
君珂的头随掌声晃动,幅度不大,嘴角鲜血往下淌,虎目中神光电射,在眼冒金星中,长吸一口气,这四掌,几乎撕裂了他脸上每一条肌肉,血往脸上冲,也几乎被沉重的打击,震散了他正在吐纳的胎息。
忏情谷主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沉下脸说:“忏情谷乃是人间禁地,进入之人,有死无生,仅是死时的迟早而已,本谷主要问你,进入本谷有何图谋?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君珂已下了决心,不理她们的威迫,像是哑子。
“招不招?”姥姥厉叫。
“你真不回答?”语音更厉。
姥姥接过健妇递来的通红火刀,发出一声冷酷的笑声,刀尖热流迫人,徐徐举到他的右胸前问:“你真不开口回话。”
君珂突然“呸”一声喷出一口血水,向姥姥脸上吐去,他力道已失,但仍然去势奇疾。
姥姥举刀一佛,“嗤”一声接个正着,血水化成一阵轻雾,一冲而散,她将刀徐徐伸向他口前,切齿道:“你该死,我先毁了你的臭嘴。”
刀尖将近口边,在千钧一发间,谷主的声音传到:“且慢!”声音略带颤抖,似是来自天外的。
“谷主之意……”姥姥转头问。
“这人是个硬汉,且稍待。”
“遵命。”姥姥放下了刀。
忏情谷主徐徐走近,含笑道:“孩子,你不说话不进食,如此死掉,不是太冤么?”
君珂的眼中,放射出阵阵怨毒寒芒,死盯住她,一声不吭。
“孩子,你还年轻,好好回答,也许我可以网开一面。”
君珂嘴唇闭得死紧,他在积蓄血水。
“强硬对你没好处,你……”
话未完,君珂口一张,“呸”一声又喷出一口血水,向忏情谷主劈面喷去。
忏情谷主团扇一挥,血水向侧激射,她淡淡一笑,向姥姥说:“用盐水浇他,火刑等会儿再用。”说完,退回原地。
姥姥应喏一声,令健妇将火炉移开,并捧来一只青花瓷盘,盘中有粉红色的液体,和一把鹰翎刷,姥姥接过瓷盘,冷笑道:“小伙子,忍着点儿,我到底要瞧瞧你强到何种程度。”
君珂的鞭伤,是在腰带之上颈之下,几乎找不到半寸完整的肉,鹰翎刷蘸着液体向上抹,沾肉的瞬间,痛彻心脾,如万千烙铁往身上按,他浑身肌肉开始抽搐、痉挛、震颤,但被绑得结实,无法挣扎。
他浑身的肌肉和骨骼,似要崩散、飞脱、剥落、溶化,大汗如雨,钢牙挫得格定格支直响,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但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女人,脸上神情木然,不为所动,似乎她们都是心如铁石的人。
终于,他感到痛楚难当,委实难以支持,将陷入昏眩的境地了,眼前已出现异象,景物全由灰色转变为黑色,无数金星在黑暗中盘旋,飞舞,流转。
姥姥是个铁石人,不在乎他是否受得了,一面将液体往身上涂,一面说:“你逞英雄的时候不多了,铁打金刚也禁不起这种毒刑的折磨,但还算最轻的惩罚呢,忍着点儿。”
她的声音非常冷酷,使他更为坚强。
“这叫做魔火练金刚,我却不信你会有金刚的造诣。”姥姥狞恶地说,将一盘水从他头顶向下缓缓浇去。
他终于难禁这种令人骨肉崩散的锥心奇痛,心中如焚,鼻中吁出一口长气,头向下一搭,晕厥了。
自始至终,除切齿声外,他没发出任何声音,直至昏厥。
“好!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忏情谷主含笑点头。
“真也亏他。唉!太过刚强的人,并非幸福。”姥姥将水盆交与仆妇,黯然地叹息着笑,并饱含深意地瞥了谷主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忏情谷主突然低下了头去,急急转身出室而去,在转身的刹那间,她眼角出现了晶莹的泪光来。
姥姥等众女走后,方将一颗丹丸塞入君珂口中,取来一杯翠绿的液体,灌入他喉中,再在他气门穴上拍了三掌,解了穴道,向健妇交待道:“替他将血液拭净,上一些生肌八宝散,明晨他方能苏醒,移他到房中将息。”
另一个同时被擒,身穿金色披风的人,却没受到毒打和虐待,这时正被放在兽栏内,虎豹的巨爪在他身前不住挥舞,距身不足寸余。但虎豹的爪子,在设法向前试探,逐分探进,不久定可抓上皮肉了。
这家伙已经狂叫了两天两夜,叫救命,也叫饶命,但没人理他,虎豹的利爪,在逐分接近中还没通过第一关的试验,他已经接受投降了。
君珂在第二天辰牌中,神智一清,醒来了,这近十个时辰的甜睡,几天来的痛苦与疲劳,全部消失不见了,上身的鞭伤全结了疤,毫无痛苦,轻的创口,疤已开始脱落,好灵光的奇药!
他倏然坐起,不由一怔。
这是一间楼上精美的小房,有奇异的树藤做成的几椅台案,古朴苍劲绝伦,床是软褥小床,床柱也是有藤节的怪木所造,挂着销金帐,锦装绣枕,又是一番光景。
他掀帐下床,床头短几上,摆着一叠衫裤,正是他自己包裹中的物件,床下,有一双新做的半统软快靴。
他真的吃了一惊,怎么?不是囚犯了?
他换上衣裤,毫不客气穿上软靴,站起来略一运气,怪!没被制住哩,试行功伸展手足,确未受到暗制。
门口响起剥啄声,有人叩门。
他在心中作了决定,不管怎样,除了向她们索回路引之外,不与她们交谈,没有交谈的必要,他恨死了她们。
门外的人见没有回音,便轻轻将门推开。
君珂正用冷森森的眼神,迎接进入室中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整齐的侍女,她端着食盒儿含笑踏入室中,将食盒放在案上,敛衽行礼道:“林相公大好了,恭喜,小婢奉主母之命,为相公送来早餐。”
君珂不开口的决心受到了考验,暗笑自己太可笑了,他怎能对侍女无礼?他要讨回路引,有求于人,又怎能不开口?他只好冷然地说:“请撤回,林某不吃贵谷的食物。”
“相公……”
“不用多说,相烦姑娘引见贵谷谷主。”
“林相公,主母如果要见相公,自会派人相请,目下……”
“姑娘如果不肯,在下只好乱闯了。”说完,他向房门举步,真要乱闯啦!
侍女并未加阻拦,反而替他拉开门房,用奇怪的眼神,含笑将他送出。
外面是小楼的厅堂,布致得极为雅致,木藤的家具十分古雅,明窗洁几上,映着外面的裟婆树影,四周和窗角的盆景,栽的是奇花异卉,阵阵幽香中人欲醉。
厅中有人,一个绿衣人,是大妞儿琴儿,仍是那一身充满青春气息的装束,秀脸如花,云鬓堆绿,长裙及地,仪态万千,她正从木藤做成的木椅前站起,含笑站起相迎,香扇儿掩住高耸的胸部,盈盈屈身行礼,说:“数日来多有得罪,林相公海涵。”
君珂虎目一睁,分外眼红,但稍一忖量,忍住了,他无法奈何她,想起十招被擒的耻辱,顿感脸上无光。
“姑娘能领在下一见贵谷主么?”他冷然地发话。
她笑盈盈地走近,香风中人欲醉,说:“林相公,可否请稍留半刻,听小女子一言?”
“免了,在下无话可说,也不想听任何人的废话。”
“是为了在敝谷所受的委屈么?”
“还用说么?这是在下的奇耻大辱。”
“相公可否一听此中原因?”
“任何解说皆是无谓之举,咱们彼此无冤无仇,无缘无故受此礼遇,在下心领盛情。”
她淡淡一笑,轻掠鬓角说:“在相公方面,自然认为是无缘无故,但在敝谷来说,却是有因而为。”
他冷哼一声,冷冷地说:“任何理由,皆是强词夺理,在下不听,只有一事请教。”
“相公的意思……”
“是放在下走呢,抑或是要追取在下的性命?请明示。”
“林相公,可否……”
“在下只静候两个字,放,或者是死。”他抢着说。
她转身退至窗下,扭头说:“凡是进入本谷之人,并无活着出谷的先例。”
他冷笑一声说:“除了你们倚技压人之外,你们一无是处,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都是一群已失人性的女妖,自进入贵谷迄今,在下还未发现一个男人,你们的所作所为,定然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凡是误闯入谷的人,你们不是处死,便是禁固终身,在下目下未被制住,多感盛情,将要不自量力,拚死外闯。”
她轻盈地一笑,问:“你自问行么?要再来一次十招?”
这两句话,大伤他的自尊,俊面一红,说:“那晚十招之约,在下死心眼和姑娘印证,这是在下的一次难以或忘的经验与教训,以后,鹿死谁手,难以逆料,信不信在你。”
她也知道失言,讪讪地说:“本来,敝谷对入谷之人,要经过三次相试,即可决定他早死抑或晚死,林相公可否要先行一问?”
“在下无话可问,用不着问。”
她不管他是否要听,往下说:“其一是威迫,这一关相公是渡过了,其二是利诱,本谷有富可敌国的珍宝,并以称霸武林的名位相惑,其三是色字,这一关不好过,本谷有美女如云,还有许……”
她朗朗道来,毫无羞怩之态,君珂听得不耐烦,赶忙打断她的话说:“在下不要听,告诉你们,在下不敢自夸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些事在下永不会……”他说不下去了,他想起银衣仙子和庄婉容,对色字一关,也许他难以支持哩。
幸而琴儿已抢着发话了,说:“我知道阁下是个大丈夫,所以另两次相试已经被我请求谷主予以减免了。”
“减与不减,与在下无关。请姑娘领在下一见谷主。”
她向楼门口抬手虚引说:“好吧?请。但即使你能见到谷主,也不可能离谷。”
他不做声,大踏步下楼。
各处小楼中,看去极少人踪,巨树围绕的小楼,成了森林的一那份,他被囚的小楼,是东首两座小楼之一,琴儿领着他走入一条光线黯淡的木栅小道,人行走其中,不见天日,左盘右旋,方走向中间北面的小楼,不远哩!一面走,她一面招呼:“林相公,请小心随我来,这儿中含生克,机关密布,稍一大意,便有性命之忧。”
“有那么严重么?”他语气中似乎不大相信。
“各处陷阱角落中,豢养有从南荒移来的奇毒蛇类,如被咬中,不堪设想,敝谷主在这儿建基二十年,进入之人不死而能活着离开的人,未曾有得。”
“是被机关所困么?”
“大部原因在此,另一原因是谷主的功力超人,即使能逃过三试重关,最后仍难逃谷主剑下。”
“有人曾闯过三试么””
琴儿略一沉思,久久方说:“有,十年前我十岁,是随谷主入谷后的第三年,曾有一个中年人度过三关,可惜与谷主印证之下,两招失手,血溅斗场。
“这么说来,如果在下要出谷,必须从谷主剑下闯出么?”
“不仅此也,还得自己觅路闯出这座忏情古园。”
“闯出这座园,是要用剑闯么?”
“不必用剑,没有人拦阻。”
“哦!那太简易了。”
“怎么?你说简易?”她讶然问。
“是的,轻而易举,没有人阻拦,一把火尽够了。”
她脸色一变,说:“那怎能用火?荒谬绝伦。再说,火折子与火石火刀早就替你搜掉了,不可能的。”
“笑话!怎算荒谬?为求生存,无所不用其极,不算过份,这儿有的是枯树,江湖人如果不会钻木取火,就不配做江湖人。”
她不住点头,站定转身道:“高明,高明,但愿你能平安出谷。”
他一怔,讶然问:“咦!姑娘,你似乎有吃里扒外之嫌。”
她粉面一红,黯然地说:“其实忏情谷的人,并非是妖魔鬼怪,只因二十年前谷主一时意气逼死了师公……“
“师公?”他急急插嘴。
“是的,师公,谷主乃是我的恩师。恩师他老人家后来得到内情,后悔无反,也因此而性情大变,便与师姨以及姥姥等人,到这儿人迹罕到之地隐居,谷名忏情,原因在此,为了不许外人前来打扰,故而出此下策,其实师父并非人性全灭之人,不然何必考验闯谷之人?
只消将人毙了便成,何必费事?”
他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她淡淡一笑说:“你别哼,这确是事实,昨日你昏厥之后,师父曾给你服下她视为至宝的九还丹,更在用刑之后,用百花仙露及八宝生肌散两种药替你冲洗伤痕,不然你怎能恢复精力,你认为那使你痛苦的粉红色液是盐水么?你错了,那是百花仙露人间至宝呀。”
他呆住了,木然地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
她脸色一正,抢着接口道:“因为你与师公不仅脸形身材相像,而且个性几乎完全一样。”
“真有那么回事?”他愕然问。
“我虽没见过师公,但在姥姥口中,已知道其中详情。据说,师父与师公冲突反目之时,师公一直未出声分辩,临死也未开过口,皆因两人都太过刚强,因而铸下大错。”
“令师的过去,姑娘可曾知道内情?”
她摇摇头说:“二十年前的事,师父绝口不谈,仅姥姥有时告诉我们一鳞片爪而已,我们四姐妹,都是苦命的孩子,是师父偶或在江湖走动,带回山谷教养的,师父对我们的恩深似海,眼看她老人家性情日变,痛苦日深,我们也够痛苦的,真愿她老人家不再在这儿自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老人家离开这处伤心之地。”
“这儿是世外桃源,怎说是伤心之地?”
“你入谷的西园口,那座石像你可看到了么?”
他点头苦笑道:“就是因为看那座石像,不小心落入陷阱。”
“那石像之下,就是师公当年仙逝之地,那石像就是师父的肖像,你留意了?”
他恍然,果然石像有八分酷肖叫他孩子的中年美妇,他的观念开始改变,也黯然一叹道:“令师是非常人,难怪她,尘世滔滔,何处没有烦恼?令师在这儿,在她心灵之中是痛苦,也是安慰。姑娘,千万不可勉强她,也许她入世之后,痛苦更深更烈呢。”
她幽幽一叹,转身说:“承教了,走吧。”
两人继续向前走,不久便到了小楼前,进入了广场,楼下石阶上二妞儿已经在久等了,含笑迎了上来,笑说道:“大姐,师父说他定然急着要来,是么?“琴儿踏上石阶,笑道:“果然不吃我们的食物,倔强着哩!”
两人伴着君珂登楼,楼上,忏情谷主与众女已经分列楼中,谷主姐妹俩坐在树藤所制的椅上含笑相迎。
君珂观念已有改变,不再傲岸,长揖为礼说:“晚辈冒昧。特前来求见谷主。”
忏情谷主一怔,良久,转面向琴儿注视说:“琴儿,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君珂抢着说:“晚辈曾当令徒之面,诋毁谷主,令徒因而为维护师门声誉,故将忏情谷的由来略予说明。”
忏情谷主没做声,琴儿凤目出现泪光,缓缓在她身旁跪下了,颤声说:“师父,琴儿心中难受,所以……”
忏情谷主伸手揽她入怀,苦笑道:“孩子,我不怪你。’又对君珂说:“如此,也用不着老身嚼舌了,请下楼,以三招为限,三招你如能平安,老身送你出谷。”
“晚辈心领盛情。”君珂行礼转身。
楼下广场甚宽阔,足够施展,二妞儿立即送上君珂的三尺六长剑,琴儿也替师父送上一把寒芒如电的长剑。
众女退至石阶下观战,不住低声私议。
君珂将长袍尾掖在腰带上,拔剑置鞘在一旁,踏入场中直趋下首,从容献刻说:“晚辈恭请前辈赐教。”
忏情谷主举剑受礼,笑道:“这是生死相拚,胜负有关你的一生荣辱,不是印证,你小心好了。”
“晚辈当倾力而为。”
“三招,礼招不算。”
“遵命。”君珂朗声答,喝声“晚辈放肆了”,揉身而上,向左一绕,剑尖徐升。
两人换了一次照面,双方的眼神吸住了,君珂心中渐定,六合如一,剑上传出阵阵龙吟,剑气丝丝。
说是礼招,按理说该是虚招,但在第三招之后,紧接着的一招便是拚老命的狠着,如果在礼招之后暴露空门,那是不堪设想之事,大意不得,所以必须全神以赴,真正一开始便拚生死倒易应付,加上了礼招麻烦得紧。但真正的名家较量印证,这是需要的,可以在这三招中,看出对方的修为造诣,估量着是否需要全力周旋,与运剑的力道,也可以看出对方的门派。
君河决定在拚命三招中,用上红衣老道教他的保命三招,艺高人胆大,他毕竟有点兢兢业业,他曾在拳掌上十招中败于琴儿之手,面对琴儿的师父,要说不胆怯,那是欺人之谈。
换了一次照面,他出手了,一声轻叱,攻出一招“花中吐蕊”,五道虚影一晃,从中吐出一道银芒,攻向忏情谷主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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