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山,在城北三十里,在官道之旁。本名天隳山。唐明皇自蜀返驾,途经此地,赐名天回山,经皇帝老爷金口玉牙赐名,天隳便成了天回。隳与回读音相近,但意义相反,隳字的字义是毁,改为回就毁不了啦!
山下有一座大镇,叫做天回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其中大大有名的财主,姓周名全忠。在武林,朋友们称他的绰号,双头青蛟的名号相当响亮,从成都到重庆,谁不知早年称霸大江水域三十余年的周大爷?
三十里之内,全是平原和丘陵地,只有几座小山,稍有名气的有升仙山、学射山、宋兴山等等。沿途林荫盖道,四周的田野已经大部份收获完竣,一望无涯。
学射山距城北十八里,与天回山之间,隔了一条灌溉河,俗称湔江。其实,成都府的灌溉江流甚多,传说都是先秦时代蜀邵太守李冰父子所开凿的,水利工程名闻全国,千年万载永垂不朽。这里的河道,分而又合,合而又分,曲折纵横贯通全府,很难明白地分辨河道的正确名称。
这条河自西而东,横在北上的官道中,河面虽宽仅二十丈左右,但不能徒涉,仅秋未冬初水浅时节,人马方可涉水而过。
目前是八月初,水不深不浅,却不能徒涉,往来的商旅,必须仰仗两条渡船。
十四匹健马到了渡头,已是近午时分,炎阳正烈。人马在渡头的竹林停下,骑士们跃下马背,正待分批渡河。
河对岸,两匹健马奔下渡头,不像是上渡船,径往河中奔下,哗啦啦一阵水响,水花四溅,马匹下了河,两骑士滑下马背,一个扳住鞍前的判官头,另一名却抓住坐骑的尾巴,人马同时泅过江面。
锦城馆主喜形于色,向同伴们说:“是周兄的两位拜弟来了,分水鳌李兄全盛,翻江驼龙赵兄全福,他俩像有急事,可能周兄已经返家了。”
水中的骑士皆已年届知命,看到渡头的锦城馆主,领先的人在水中大叫道:“是聂兄吗?不必过来了。”
锦城馆主系上坐骑,迎向水滨叫道:“全盛兄,全忠兄返家了吗?”
“昨晚三更天赶返家中,随后将带人赶来,派兄弟先走一步与聂兄会合,怎么?聂兄要去哪里?”分水鳌一面泅水,一面问。
说话间,人马已跃上了河滩。分水鳌身材瘦长,显得精明强悍。翻江驼龙是个驼子,但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神光炯炯。两人都带了兵刃,是刀锋狭长背厚刃薄的分水刀。上得河来,浑身水淋淋地。
双方都是熟朋友,一面走向竹林,一面寒暄。分水鳌系好坐骑,脸色肃杀地说:“聂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下与三弟到灌县去了,前晚方行返家,得悉聂兄用十万火急的书信,催请我大哥到府城一行,大哥到广汉去了,去了近二十天,说好了该在前天返家,却误了归期。在下兄弟急得不得了,大哥未返,大嫂作不了主,只好等候两天,再说。岂知……”
“全忠兄怎么啦?”锦城馆主提心吊胆地抢着问。
“大哥昨晚三更天返家,四更天闹贼。来人行踪飘忽,有如鬼魅,装神弄鬼,整整闹了半个更次,没伤人,却打毁了不少家具,天亮时,大厅的神案上,留下了具名为四海游神的一封书信,警告大哥不许扬手聂兄的闲事。大哥一气之下,一面在庄中布置机关埋伏,一面催请朋友助拳。为了怕聂兄焦急先令我和三弟到尊府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水鳌匆匆地问。
锦城馆主将上月飞仙岭的事概略说了,接着将这几天的事一一道来,最后讶然道:“难道说.吴小辈会分身术不成?昨晚三更以后,城中有十二位朋友失踪,直闹至天亮。而昨晚四更天,全忠兄的府弟也被他闹至五更。兄弟的宅中可能也被闹了个天翻地覆,连锦城武馆的匾额都被弄走了。两处相距三十里,吴小辈岂会……”
“聂兄,别忘了在飞仙岭,吴小辈背上的修罗姹女!”瘦竹竿老人接口说。
“他必定已找来不少朋友。”胖子说。
“不会吧,吴小辈在江湖中,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从没听说他有朋友,据兄弟所知,修罗姹女也不是他的朋友,只不过他俩同路入蜀,那天恰好走在一起而已。”锦城馆主意似不信地说。
分水鳌哼了一声,咬牙道:“不管他有多少朋友,既然不讲理在我大哥府上闹事,兄弟就和他拼,我不信他一个江湖小辈有三头六臂。走!到聂兄府上再谈。”
“全忠兄几时可以动身?”锦城馆主问。
“说好了准备停当便来,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可能带人随后赶来。”
“咱们何不等上一等,一同到舍下相商?”
“也好。”分水鳌抖着身上的水珠说。
众人在竹林下席地而坐,刚就坐毕,尚未发话,上游百十步一座杂草丛生的坡上,出现了秋华的身影。
河两岸草木丛生,竹林如屏,众人席地而坐,仍可从丛林的空隙中,看清四周的一切。
断了三个指头的青城钓翁,把秋华恨入骨髓,对秋华的身影最为敏感,突然脸色一变,一蹦而起怪叫道:“瞧!他来了。”
十六个人像受惊的鹿,一蹦而起。
秋华站在坡顶的短草丛中,穿一身蓝绸子劲装,皮护腰上插满了飞刀,背着长剑,左臂弯挂着一件青布袍,站在那儿屹立如山。穿劲装如果身材结实,便会显得更雄壮,他身高八尺,雄壮如狮,相貌英俊,目光炯炯,面对十六名高手名宿,他竟然点尘不惊地屹立在那儿,脸上挂着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见众人站起后,他远远地向众人招呼:“来来来,在下知道你们的人该快到了,来来来。”
十六个人不等招呼,咬牙切齿地狂风似的向坡上冲出。
秋华等众人到了坡下,将青袍向地面抖开,铺在草上,坐下说:“咱们先君子,后小人,在未做小人之前,不妨做做君子坐下谈谈。”
他这份镇静从容的神情,令众人心中懔懔。
分水鳌疾冲而上,一面急奔一面怒吼道:“好小辈,你就是四海游神吴秋华?”
秋华淡淡一笑,说:“吴某并未改名易姓,谁不知我是四海游神吴秋华?”
分水鳌冲到,揉身直上。
秋华虎目怒张,叱道:“站住!你想乱章法,先小人后君子吗?”
分水鳌一怔,在丈外站住了。秋华的脸色沉下,不怒而威,竟然把他镇住了,双脚不听指挥地自动停下啦!
十六个人全到了,两翼分张。
“坐下!”秋华大喝。
锦城馆主哼了一声,怒声道:“咱们不听你的,站起来说话。”
秋华冷冷一笑,说:“大慈寺的老和尚跟着我,半路上遇上云门僧马二子一群赶来高手名宿,目下大概在穷搜学射山,不久便可赶来,你们便可多一二十个好手,何必急于动手?”
“你认为咱们十六个人……”
“在飞仙岭你们高手上百,十面埋伏,如何?”
翻江驼龙冷笑一声,厉声道:“好小子,你未免太狂了些,赵某却不信邪。”
“你想逞英雄?”
“赵某要教训你昨晚捣乱的可恶举动。”
“你等不及,要现在动手吗?”
“站起来,动手脚动兵刃,随你选。”
秋华缓缓站起,冷笑道:“你既然等不及要到鬼门关投到,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
“少废话!”
秋华将青袍踢开,含笑问:“在飞仙岭,锦城馆主要我的命,今天你呢?也想要我的命?”
“你还想活?”翻江驼龙厉声问。
秋华点点头,说:“好,你也要我的命,我也就没有让你活的理由。上啦!”
“动兵刃呢,抑或是拳脚?”
“那就看你了。”
锦城馆主知道秋华了得,挽忿而来必定锐不可挡,抢出叫:“赵兄,不可和他一比一……”
“你也上好了,反正生死关头,用不着顾忌武林规矩的。”秋华抢着说。
“聂兄请退。”翻江驼龙叫。
锦城馆主心中暗暗焦急,向分水鳌低声说:“李兄,咱们相机出手。”
一面说,一面将佩在腰带上的凝霜剑挪至趁手处。
分水鳌点头表示同意,向左徐移。
秋华正想试一试一月来的成就,但不敢大意,招手叫:“客随主便,上啦!”
翻江驼龙大喝一声,冲上拍出一记现龙掌,用上了真才实学,他要先给秋华一招下马威,劈空拳力倏发,一开始便遽下重手,凶猛的内家真力发如山洪,无形的劲道直追三尺外,向秋华的胸前涌去。
秋华不敢大意,斜身出掌斜接引,“顺风相送”借力施劲,扭身进步切入。
“砰”一声闷响,罡风扑面,劲气斜掠,有隐隐殷雷声发出。
秋华感到掌心受到感动,但已试出自己的内力修为进步神速,足以应付裕如。如果在一月前如此接招,可能膀子疼痛欲折,马步虚浮,十分危险。
翻江驼龙心中暗懔,想不到秋华居然如此高明,虽然是斜接带引,以柔克刚,但功力稍次的人,马步必定虚浮,至少引出的掌会随劲带动,而秋华却浑如未觉,居然能扭身进步接近,高明的程度可想而知,不由他不心中吃惊,遇上敌手了。
“呔!”他不甘心地叱喝,左拳已凶猛地迎着秋华攻去,拳风虎虎,比掌劲更为凶猛。
这一招秋华还不想硬接,怕翻江驼龙捣鬼,如果前一掌只用五成功,那么,这一拳必定用上了十成真力,硬接恐怕会上当。切入的身形向右稍移,“带马归槽”以左手接招,先发掌力斜接,相机变招,仍用的是巧劲,但暗发五成真力试招。
掌挽近至五寸以内,感到凶猛的拳风擦掌心而过,掌心稍感震动,总算试出对方的造诣程度了。
手掌招势未尽,排劲而入,闪电似的搭向对方的手腕。假使搭中,只消向后侧方一带,翻江驼龙如不被擒受制,至少手腕要受到损伤。
翻江驼龙很了得,收招、沉拳、抢进、变招,反掌便劈向秋华的左颈根,收招变招疾逾电闪,由拳变掌顺势挥劈,令人防不胜防。
秋华这次不放过他了,搭势倏变,抬臂接招。
“噗!”两人的手掌下缘接实,掌劲四散。
翻江驼龙的手被向上震起,脸色一变,身不由己,马步虚浮,急退两步。
秋华一声长笑,如影附形逼上,不等对方沉掌封架,右掌已经劈出.快!快逾电光石火,“噗噗”两声闷响,上一掌中耳门,下一掌中右胁。
分水鳌在翻江驼龙被震退时,已知不妙,恰好来得及拔刀冲出,要抢救同伴。
“嘿……”翻江驼龙闷声叫,踉跄后退,退了三步仰面便倒,“砰”一声立即失去知觉。耳门禁不起打击,这一掌如不是秋华掌下留情,头骨可能被震碎。
分水鳌的分水刀,就在这瞬间劈落,刀光一闪,罡风霍霍厉啸,劈向秋华的右肩。
秋华志在速战速决,不再试探,猛地后退一步,但见银虹一闪,剑已出鞘,在身形挫退的同一瞬间挥出,人从刀锋下退离险境。
“咔”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锋接触刀把。
分水鳌的分水刀翻腾着飞走,握刀的右手丢了大姆指和食指,鲜血涌现,双脚一蹬,飞退丈外,惊得脸色泛灰,痛得呲牙咧嘴。
秋华人如狂风,迎上了后到一步的锦城馆主。
锦城馆主见秋华声势汹汹,攻出的剑招倏止,前冲的扑势一顿,拉开马步伸剑准备封架。从神色上看,老家伙心中发虚了。
秋华并未扑进,伸剑立下进击的招势,冷笑道:“姓聂的你我的血债是你我的事,拉别人替死,你于心何忍,你这个不要脸的浪得虚名之辈,你配做什么侠义门人?”
锦城馆主徐徐后退,挥手叫:“朋友们,咱们同心协力毙了这小辈。”
众人纷纷拔兵刃抢出,欲倚多为胜了。
秋华一声长笑,突然后退,一闪而下,便退出三丈外。
众人呐喊一声,飞步急赶。
秋华转身向坡顶走,刚踏上披顶,青城五五中的胖子已经风似的追到身后了。
这瞬间,他的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归鞘,身形倏转,双手齐扬,吼声似石洞中响起数声焦雷:“接飞刀!”
声出刀出,但见银芒似电,接二连三联珠飞射,他的身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银芒像暴雨般洒出隐隐的破空啸声刺耳。
“啊……”第一个狂叫的是胖子,左大腿根贯入一把飞刀,立脚不牢,身形一震,砰然倒地,骨碌碌向下滚。
狂叫声此起彼落,人群大乱,十四个人手忙脚乱地躲避飞刀,但躲得开两把飞刀的人并不多。
十四个人倒了八名之多,倒了的人都是左大腿根挨了一把飞刀。只消内偏一两寸,命根子必定完了,不死也得一辈子残废。
剩下的六个人,已倒退下五丈外。他们是锦城馆主、青城钓翁、矮子、瘦竹竿,另两人是锦城馆主的同伴。六个人脸色死灰,恐怖地向后退。
秋华脸上罩着一重浓霜,掌中亮着六把飞刀,一步步迫进,用令对方毛骨悚然的声音说:“吴某知道你们人多,因此已打造了一百把飞刀做礼物。我四海游神不准备死抓住武林道义不放,因此今后将不择手段,明暗俱来,每人奉送飞刀一把。当然我还不至于卑鄙得从背后暗算,但见一个打一个决不轻饶的。谁想要我的命,他必须将命交出来。刚才吴某手下留情,只射大腿根,让那几位好朋友爬不起来,以免自寻死路也就够了,这次飞刀再发,中刀人便会残废,第三次发飞刀,那就有人要见阎王了。你们六个人,看谁是第三次发飞刀的人。”
锦城馆主心中发冷,叫道:“朋友们,列阵联手,拼了!”
秋华狂笑,笑完说,“你们六人联手,可能足以将吴某乱剑分尸。这儿地势辽阔,很难围攻,一比一你们有死无生,而且合围联手的机会太渺茫,决难如意,在下和你们保持一丈四五的距离。你们想扑上也非易事,首先使得练有九成以上的护身先天真气,方可免受飞刀的袭击。可惜你们这些人中,谁也没练有六成以上的火候,因此只有挨刀的份儿。准备了,第二次只发射六把飞刀。能躲过这次大难的人并非好事,因为第三次便会见阎王了。”
他这一顿话,给予对方精神上的威胁奇重,六个人都惊得额上冒汗,脊梁发冷,恐怖地向后退。
矮子的虬龙棒已毁在飞仙岭,这次用的是单刀,他横刀护身,一面退,一面切齿叫道:
“姓吴的,你不可欺人太甚。”
秋华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狗东西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简直糟踏粮食。在飞仙岭,你们上百名高手十面埋伏,无缘无故地要将吴某置之死地,从山巅追杀至山脚,吴某浑身是伤,力竭殆危,如果不幸被你们杀死,还不知被杀的原因何在呢!吴某游踪四海,确曾到过四川,但并未在四川得罪四川的白道英雄,而你们却啸聚飞仙岭,要将吴某置之死地。你这狗东西瞎了狗眼,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丢下飞仙岭的事不谈,以今天来说,十六个人倚众群殴,你们哪一位的辈份不比吴某高?你居然昧着良心黑着心肝,说吴某欺人太甚,公道何在?你,将是最后死的一个人,吴某要叫你死得惨惨的,方消吴某心头之恨。”
锦城馆主一咬牙,沉声道:“朋友们,我掩护你们退,是非在下一身担当!”
秋华冷笑道:“我知道你有种,但我还不想要你死,我要你亲眼看到惨报,让你亲眼看到聂家的老少一个个肝脑涂地,以惩戒你这无耻老狗!”
锦城馆主打一冷战,切齿问:“你要向聂某的家小报复?”
“大概会的。”
“你不是太过份了吗?”
“吴某如果死在飞仙岭,便不算过份了。”
“那是你有该死的理由。”
“即使有该死的理由,你们为何不明说?你说我该死,总不能凭你的话就要我死,更不该不许我分辩,是吗?今天的大援尚未赶列,你可以拖延时间,把我该死之由说来听听,岂不两便?”
“老夫不能说。”锦城馆主断然地说。
“你以为我真的不杀你么?”
“聂某头可断。血可流,不说就不说。姓聂的顶天立地,决不是无耻之徒。”
“哼!你还说不是无耻之徒?你让朋友替你挡灾,用朋友的性命来成全你。你手上的剑,是从我手中抢走的,你与那些强盗土匪有何分别?哼!在下不再问飞仙岭的事,反正我会查出那天参予的人,决不让一个人漏网,你们必须受到比死更惨的惩罚。你给我快滚!好好回家等着大祸临头,等候家破人亡的恶报到来。”
蓦地,身后的坡顶传来一声佛号,有人宏声叫:“施主请息怒,请听老衲一言。”
他扭头一看,脸色一变。
他所站处,因逐步迫近六位高手,而距坡顶已有十余丈了。坡顶上,两个和尚中,有一位是云门僧,其他共有二十余人之多,其中赫然有追魂判官子徒三人在内。这些人中,有些他认识,有些完全陌生,但看了他们的器宇风标,便知决不是等闲人物。
二十余人急步向下走,一拥而降。他必须走,不能逞英雄。
他狂笑一声,转身双手一扬。
除了锦城馆主,其他五人不约而同地齐向地面仆倒,以躲避他比阎王帖子更可怕的飞刀。
他并未将飞刀发出,凶猛地拔剑扑向锦城馆主。
锦城馆主一声怒吼凝霜剑狂野地挥出,仗宝剑之威,招出“飞花点翠”,展开所学奋勇迎击。
“接飞刀!”秋华冷叱。
秋华机警绝伦,对方人多,他岂肯和老家伙硬拼?老家伙有宝剑在手,情急拼命,硬拼讨不了好。他的扑势看似狂野,其实却是虚着,在双剑行将接触的刹那间,他的剑突然避实就虚,从对人的剑尖光华前折向侧掠,左手的一把飞刀从光华的空隙中锲入。
锦城馆主心中一懔,赶忙收招振剑拍击飞刀,左手改剑诀为掌,劈空掌力发如山洪,辅佐剑的不足全力对付钻剑隙而入的飞刀。
果然上了秋华的当,剑拦不住飞刀,掌劲却派上了用场,凶猛的劈空掌力,将飞刀震得偏向而飞。
这瞬间,不啻给秋华攻击的好机会,但见银虹一闪,秋华从侧方一掠而过,远出两丈远。
坡顶冲下的二十名高手,恰好飞奔而至。
秋华发出一阵震天长笑,但见人影冉冉而去,长笑声余音袅袅,逐渐走远,消失在前面的竹林树影之中。
老和尚的叫唤声,也在笑声中振荡:“吴施主请留步,请……”
追魂判官父子师徒三人,紧蹑着秋华的去向,奋全力狂追,追入远处的竹林树影中。
锦城馆主左肩近肘处被剑尖划过,皮开肉绽,深近臂骨,横裂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痛得脸色泛灰。
追魂判官越野狂追秋华的背影,前一里路程,他三人简直望尘莫及,从三丈距离拉远至三十丈左右,尽管他三人的轻功十分了得,但与秋华相较,差得太远了。
再追了半里地,秋华脚下渐来渐慢,双方从三十余丈又拉近至十丈左右了。
已看不清官道,双方在田野间追逐,看看接近了前面一座小土山,山附近全是茂林修竹,可看到北面的山脚下,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追魂判官在开始追逐时,感到暗暗心惊,秋华的去势如电,宛若星跳丸掷,令他愈追愈胆寒。但等到秋华慢下来了,他心中大喜,向在后紧跟的两人喜悦地说:“这家伙已是强弩之末,到底年岁太轻,修为不够,经验欠缺,在田野中逃命,不知蓄劲而妄耗真力,逃不出咱们掌心了!”
罗超已追得汗流浃背,接近虚脱境地,气喘吁吁地,脸色带苍,吃力地说:“前面的山林容易脱身,爹可全力追赶,不必兼顾我和骏弟。如果被他逃入林中,便不易追及了。”
追魂判官深以为然,脚下一紧,说:“好,为父全力施展,你两人随后来。”
他把所余的真力全用上了,不顾后果地全力施展,奋勇狂追,果然又被他拉近了三丈余,快接近山下的林缘,双方已拉近至五丈左右了。
后面,罗超和师弟柴骏已真力虚脱,像是老牛拉破车,已远远地落后半里地,比常人快不了多少!
秋华似乎也到了不支境地,一脚高一脚低,吃力地奔跑,脚下十分沉重,也快跑不动啦!
右面两里地的一条东行小径中,黑煞女魅也向小山奔来,与罗超师兄弟并行,但相距在两里外,小径两侧茂林修竹连绵不绝,她可以看到两里外田野中奔跑的人,田野中的人却无法看到他。
她不再是戴鬼面具的怪女人,而是在府城活动的面色僵黄小伙子。小径中有往来的村民,看到这位小伙子快得像奔马,全部惊奇地驻足而观。
追魂判官的真力,也耗损得差不多了,追至小山上,始终未能追及。
秋华脚下踉跄,奔入树林,左闪右避转折奔逃,不辨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乱跑乱窜。
追魂判官己无力发声喝骂。只能盯在秋华身后三丈左右狂追,他只看到秋华的身影,和秋华虚浮的脚步,无法看到秋华的脸色。
他的脸上已被大汗所布满,脸色已呈苍白,竟然愚蠢得穷追不舍,在易受暗器袭击的树林狂追。
后面,罗超和柴骏早就不知追到何处去了。
在树林中追人,逃的人如果折向闪避或觅路,必定吃亏不少,追的人可抄近拦截,稳占便宜。该死的追魂判官竟不想想,既然稳占便宜,为何仍然无法追上的原因,痴迷心窍居然锲而不舍地狂追。
已经到了小山的南端,两人入山先向北,再折东,然后几经转折,到了南山麓。
小山是一座高度甚小,而占地却广起伏不走的土山,山北前临河流,河对岸是新都县的地境。距北上的官道,已有八九里地。
前面是山坡,缓缓下降的山坡下是短草坪,一端荆棘丛中,野生的荆棘高与腰齐,却生有无数近寸长的利刺,密密麻麻地,如果跌入棘丛中,有苦头吃了。
秋华奔近荆棘丛,倏然转身,咧嘴一笑,说:“你来了吗?”
追魂判官倏然止步,大太阳当头,晒得他汗流如雨,腋、腹、背汗湿衣衫,呼吸紧迫,脸色有点苍白。当秋华发话的同时,他也同时发话,道:“你可跑不掉了……”
他的话未说完,秋华的四个字音已落。这瞬间,他看清了秋华的脸色,听到了秋华平静而阴冷的声音,感到心向下沉,脊梁发冷,下一句话被惊回腹中,说不下去了。
秋华脸色红润,但平静安详,汗水不多,呼吸仅比平时略紧,根本不像是经过长途逃命,山穷水尽的人。两相比较,已可看出双方的练气修为上的差异了。
“你好好调息,我等你。”秋华微笑着说。
追魂判官心向下沉,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秋华跟上一步,笑道:“阁下,你如果也想尝尝逃命的滋味,在一里之内,我可以让你十丈之远。”
追魂判官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把心一横,手徐徐按上了笔柄。
秋华手轻摇,笑道:“你歇会儿,调息后可以恢复精力,咱们再玩玩并未为晚,这时拼老命,发挥不了你追魂一笔的威力,岂不是死难瞑目吗?”
追魂判官想想也对,坐下坦然地说:“你很有风度,恭敬不如从命,在下领情。”说完,闭上双目专心一志调息。
北面,隐隐传来罗超师兄弟呼唤寻找的啸声。
秋华淡淡一笑,抱肘而立,说:“他们在找你,何不将他们召来见识见识?”
追魂判官沉得住气,全心调息渐入紧要关头。
秋华发出一声长啸,召引罗超师兄弟循声寻来。
久久,追魂判官吁出一口长气,缓缓整衣站起。
秋华扬了扬左手的四枚飞电录,说:“在下用你的暗器对付你,你可千万不要死在飞电录上。”
追魂判官也取出他的五枚金色飞电录,冷然地说:“罗某也希望你别死在飞电录上,多谢关照。”
秋华徐徐拔剑,沉静地说:“彼此彼此。是时候了,阁下。”
“且慢!”追魂判官叫,又道:“在生死一决之前,罗某希望知道倒底是谁在我五雷谷生事。”
“恕难见告。”
“你真要不顾一切一力承当?”
“这就是朋友间的道义。”
“你犯不着代人受过,更不用替人挡灾。”
“今日之会,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受过挡灾无从预测。”
追魂判官钢牙一挫,沉声道:“那么,老夫只好成全你了。”
“哈哈哈哈……”秋华狂笑。
“你笑什么?”追魂判官不悦地问。
“你,笑你大言不惭。”
“哼!你……”
“不必哼哼哈哈。阁下,你真不愿放手?”
“说出盗录人,老夫放过你。”
“吴某的答复很简单:不行。”
“老夫的要求也简单:你必须说。”
“你要以生命、名位、声誉,作孤注一掷?”
“不追出盗录人,决不罢休。”
“你既然想血溅荒山,你成功了。”秋华冷冷地说,徐徐撤剑出鞘。
追魂判官也撤出判官笔,立下了门户。
双方距丈余,剑尖笔锋相距尺余遥遥相对,两双虎目凝注在对方的脸部,紧吸住对方的眼神,神色肃穆,双方的脸色似乎已经凝结,罩上一重浓霜。
人影倏动,兵刃的光芒突然急剧地闪烁。
“铮铮铮铮……”笔剑相触声暴起,凶猛地纠缠,罡风似殷雷,火星飞溅,响声振耳。
生死关头,各展绝学,剑如狂龙,笔似疯虎,人影进退如电,闪掠如风,躲闪腾挪快速绝伦,出招化招捷逾电光石火。
风生八步,劲气直迪丈外,进退间生死一发,分毫之地皆布满重重杀机。
“铮铮铮……”兵刃交击声震耳欲聋,愈缠愈紧。
判官笔以近身相搏为主,想避免兵刃撞击事实不可能。双方功力相去不远,艺业也相差无几,而且是生死相拼,不能用游斗术,因此除了拼招木巧妙外,必须凭力胜,凭力便须将对方的兵刃震出偏门,方可争取空门,所以看来凶险万分,生死一发。
激斗片刻,突然一声暴叱,“铮”一声暴响,人影乍分。
秋华侧飘八尺,用千斤坠稳下身形。
追魂判官侧冲丈余,脚下一乱,站好后须发皆张,脸色泛青,呼吸像是停住了。
秋华剑尖徐降,徐徐迫近,冷冷地说:“好一招‘一笔勾消’,果然名不虚传,领教了。”
“呔!”追魂判官厉吼,疯虎似的疾冲而上,“魅星点元”急取上盘。
秋华挫身侧移,避招反击,剑虹一闪,“花中吐蕊”进攻对方的左胁。
追魂判官撤左步旋身,“铮”一声架开来剑,顺势抢入,反手便扫,击向秋华的右胁。
按方位,他已取得了空门,可惜机会把握不住,无法用上绝招,只能抓住瞬间的空隙,顺势扫击。
秋华后退半步,“铮”一声架偏了判官笔,剑虹一闪,剑尖已吐出,到了追魂判官的腹前。
“铮铮铮铮……”又缠上了。
激斗片刻,秋华的喝声如沉雷:“杀!”
人影乍分,追魂判官倒飞出丈外,右胁下有血沁出。
在落地的刹那间,他向地面一仆,左手在仆下的瞬间,金芒破空飞出,射向刚定下身势的秋华。
秋华向侧倒,左手的银芒也破空而飞。
追魂判官身躯着地,向左急滚。
金芒贴秋华的耳旁飞过,远出五丈外方行坠地,追魂判官的手劲委实吓人。
“嚓!”银芒射入短草中,擦追魂判官的胸衣而过。假使追魂判官滚动稍慢一刹那,必将被飞电录从颈骨贯入胸腔,危险险极。
两人皆一跃而起,也同时发射第二枚飞电录,并且同时闪动方位。
双方相距约有丈七八尺,金银两丝淡淡光芒,只能看到些少芒影,谁慢谁倒霉。
“唰!”金芒擦秋华的右腿上方近胯骨处掠过,衣破皮伤。
银芒则从追魂判官的左腋下穿过,后腋臂肌穿了两个洞。这地方的肌肉中,有一条大筋肉,被射穿就糟了,左臂便失去一半劲道,运转不灵啦!
“哎……”仆下的追魂判官惊叫,无法滚动,只好再扔出一枚飞电录自救,希望能阻止秋华接着冲近,发射第三枚飞电录。
糟了,第三枚飞电录刚出手,射来的银芒已一闪即至,“嚓”一声穿过他左手的虎口,这双手不能再发射飞电录了。飞电录穿过虎口的刹那间,他并没有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虎口一凉而已,他的目光已全神贯注地射向秋华的飞电录。
秋华已急冲而至,伸手接住了他发出的第三枚飞电录,脸色肃杀,挺剑扑到!
他吃了一惊,屈膝挺起上身,伸手急拔第四枚飞电录。蓦地,他发觉手指不听指挥,百忙中低头一看,看到了血淋淋的手。这瞬间,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心胆俱裂,大吼一声,右手的判官笔火速举起,秋华的人影已经冲到了。
秋华挥剑沉落,“铮”一声震偏他的判官笔,飞起一脚。“噗”一声恰好踢中他的下颚,快得像电光一闪。
他只跪起一条左腿,打击太快,他无法闪避,左半身已痛得发麻,想闪避也力不从心。
“嗯……”他闷声叫,上体后仰。
秋华左脚再出,“噗”一声踢中他的右手下腕,沉重无比力重千斤的打击力道,令他的右手麻木不仁,判官笔把握不住,翻滚着脱手飞走了。
“哎……”他惊叫,扭身倒地侧滚。
秋华收了剑和飞电录,跟踪迫近叫:“站起来,我等你站起来!”
他猛地跃起,用手护住头胸准备封架。
“噗噗!”秋华拳发如迅雷,两拳捣在他的小腹上,将他打得昏天黑地,踉跄后退再次倒地。
秋华跟在一旁,大喝道:“站起来,挺起脊梁。”
他咬紧牙关,用麻木的手转身支地,双腿凶猛地扫出,急攻秋华的下盘。
秋华疾退半步,让腿一扫而过。对方在地上用腿,他自然不再做君子,冲入就是一脚,“噗”一声踢在对方的左胯上,把追魂判官踢得滚一匝。
追魂判官挨得起一脚,虎跳而起,向扑到的秋华疾攻两拳,前一拳落空,第二拳击中秋华的左肩。
秋华退了一步,疾冲而上,“啪噗噗”连攻两拳一掌,全在追魂判官的胸腹着肉。
最后一拳力道甚重,追魂判官“哎”一声厉叫,向后倒飞。“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秋华迅捷地跟到,抓住追魂判官的一条腿,大喝一声,扭身奋力飞掷。
追魂判官发出一声怪叫,旋转着飞抛三丈外,“蓬”一声大震,跌入荆棘丛中,挣扎难起。
秋华拭掉脸上的汗水,站在荆棘外,向挺起上身衣衫凌落的追魂判官戟指怒吼道:“姓罗的,你竖起驴耳听了。吴某并未到过你的五雷谷,也不会告诉你飞电录的来源。为了区区几枚飞电录,你居然心狠手辣要置吴某于死地,可知你这人的本性如何了。为了你的虚名浮誉,你可以随随便便杀人,意气用事,刚愎自用,武林中有了你这种人,难怪天下大乱。来来来,今天我可饶你不得,要你尝尝被人惩戒的滋味。今天你如果不能将吴某置之放死,那么,你便得死在这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武林中少了你追魂判官,也许会减少许多是非。”
追魂判官脸色铁青,拔出剩下的三枚飞电录,两枚色金一枚色银,踏荆棘而过,咬牙切齿地说:“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秋华也拔出最后一枚飞电录,加上接来的一枚,共有两枚,冷笑道:“第一枚,在下要射你的丹田要害;第二枚,吴某要贯穿你的心坎。”
“呔!”追魂判官狂吼,金芒一闪,一枚飞电录出手。他的真力已竭,射出的力道小的可怜。
“一起送来好了。”秋华说。
金芒射到,他伸手一抄,便将飞电录接住了。
追魂判官已无力用连珠手法发射,正想打出第二枚飞电录,远处林缘已奔出罗超和柴骏的身影。
“爹!”罗超叫。
“来得好,一并送你们到鬼门关。”秋华向后退,阴森森地说。
追魂判官吃力地走出荆棘丛,衣裤被尖刺刮破了一二十处,狼狈万分,左胁左掌鲜血仍在流,厉叫道:“即使罗某死在阁下手中,你也难逃公道,罗某还有两子一女一婿,罗某的朋友也将会替我报仇的。”
秋华仰天狂笑,笑完说:“阁下,你想得倒好。哈哈!你五雷谷的人物,惟你追魂判官独厚,艺业自然独占鳌头,你死了,他们艺业不如你,岂奈我何?你想希望朋友替你报仇,可知你这人卑鄙极了,死了还想连累朋友,你可曾想到在你一生中,你替朋友尽了多少力?
刚愎自负目无余子,骄傲任性一意孤行,连华山老人伏龙尊者一群人,也被你激走,你还希望谁来替你送命挡灾?这一生中你替谁卖过命呢?朋友得了你追魂判官多少好处?说呀!”
追魂判官抽入一口凉气,怔在那儿。
罗超奔到,浑身汗透,气喘如牛,脚下不稳,相距三丈外便撤下了判官笔,不顾一切急冲而上,因为他已看出乃父已身陷绝境,不上不行了。
秋华突然一声怪笑,挥剑急迎,叱道:“慢来!小心狗命。”
“铮铮!”两人接触,兵刃交击声震耳,合而又分。
罗超飞退八尺,脚下大乱。柴骏恰好截出,判官笔连攻两招,阻止秋华追袭罗超。
林缘前,大批人影出现,飞奔而来。
秋华一声大喝,剑出绝招“龙游沧海”,人和剑在笔影中切入,“铮”一声将笔震出偏门,乘势吐出剑尖,一沾即走。
“哎……”柴骏惊叫,飞退八尺,右上臂鲜血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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