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不顾性命,滑下了六十余丈绝壁,刚到底部,对崖古宅中的石屋和垒壁,竟在这一瞬间,以雷霆万钧之威,砖石飞砸而下。
在“轰隆隆”惊心动魄的响声中,深渊的积雪飞溅,径尺厚的冰被击得四分五裂,水柱直冲五六丈高低,声势之宏,令人心胆俱寒。
在大地摇撼中,整个绕堡深渊,冰块的爆裂挤压声,水柱冲击声,令人毛骨悚然,心血凝结。
姐弟俩惊得贴在壁上,脸色泛青。
“完了!”他俩心中皆在绝望地暗叫。
不久,大地摇撼渐止,深谷中巨大的冰块,形成无数奇怪的白石堆,黄浊的水仍在激荡。
元真绝望地说道:“姐姐,琦哥可能……”
“走!我们得尽人事,琦哥即使不幸,我也得替他收尸。”菁华断然地说着跃下了浮冰。
两人不顾一切,展开轻功绝学,在汹涌的暗流和动荡着的浮冰中,像两头大雁,向对崖掠去。
对崖不时还有三两块巨石向下掉,如果砸在身上,准被砸得骨飞肉裂,十分危险。
可是姐弟俩不怕危险,贴着峭壁逐步上爬。
距崖顶还有二十余丈,突然顶上丈余处,峭壁突现出一个洞口,洞口更现出两个人影,有一个十分厮熟,令姐弟俩切齿大恨的口音说道:“真糟!这个出口仅在半山,往下爬太费事,恐怕难以脱身哩!”
另一个苍老的嗓音接口道:“公子爷,咱们不能退回另找通道了,要是两头被堵塞,我们得被活埋在内。”
“这……这……咱们如果出去,也危险着哩!快躲!”
“叭!”一声脆响,一颗银星穿洞而入,击在洞内石壁上,火花四溅。
原来对崖的金弓银弹,正向他们发射了一颗弹子。
两人躲在两侧,下面的姐弟俩又升上了五尺。
姑娘突对乃弟说道:“弟弟,咱们擒住这畜生活剥了他。”
“快上!”元真说道。
可是晚了一步,洞口下缘突然现出神剑书生的一颗脑袋,他那位置有一块石角蔽着,弹子射不到。他本想向外察看动静,岂知竟被他发现了洞下不到一丈处的姐弟俩,正运神功贴壁上升,眼看不消片刻便可上洞了。
他狂笑一声,伸出一只大手,猛地一拍崖边,一块百斤大石突然向下猛砸。
菁华惊叫一声,向旁急移,一发之差,险被砸下深渊。
元真在右,也向右移开,危极险极。
菁华这一声惊叫,引来了玉琦。
石洞倏然闭上,只可看到一丝裂缝,这古宅之下,定然有无数地道,神剑书生兄妹俩,毫无疑问已经逃走了。
玉琦到了悬崖边沿,向下一看,叫道:“华妹,怎么了?”
菁华抬头一看,凤眼睁得老大,欢叫道:“琦哥,是你么?天!我……我不是做梦?”
“小心抓牢,我带你上来。”他向下攀去,五指像铁钩,抓没入石向下急降。
到了洞边,姑娘说道:“神剑书生那畜生,是从这儿逃掉的。”
玉琦左手扣入石壁,命兄妹俩让在一旁,默运神功连击三掌。
洞壁似乎不受力,向内一滑,再向旁移开,现出了洞口。
玉琦飘身入洞,上面茜茵也沿着王琦的抓痕,向下缓降,四人都进入了洞中。
四人恍如隔世,八只手握成一团,少不了悲喜交集,更不胜唏嘘。
良久,玉琦说道:“我的衣物和百宝囊全在堡内,我得走一趟,看看是否能将杨高和那妖妇追到。”
菁华答道:“走!我们一同前往。”
四个人向内探进,菁华高举玉琦的绿珠,元真则另擎一颗夜明珠,由玉琦领先,投入黑暗之中。
洞中通道甚多,有些已经塌下,有些依然无恙。四人大胆前行,进入古宅地下的中心。
这一场大地震,对浮屠古宅所造成的损失,确是无可估计的,地上尽成废墟,地底下的建筑百分之九十全被覆埋,不知多少人被活埋在内,而宅中的罪证,也被湮没无遗。
当天晚间,开封府群雄逐渐秘密地散去,他们准备在五月初五日,大家重聚黄山狮子林。在这一段期间,白道英雄们暂时隐迹,以免被人各个击破逐次消灭,保全实力准备大举。
白道朋友一散,开封府城又归于沉寂。而黑道的群豪,却在暗中抬头。
次日古家庄内厅中,九指佛往来蹀躞,心绪不宁,两侧靠椅中,有四个人也忧形于色。
这四个人,一是庄主古飘萍,一是金弓银弹俞伯平。另一人身材魁伟,满脸红光,年届古稀,但却不现老态,方面大耳,须眉皆白,他那紫芒隐隐的眸子,极为岔眼。他就是在浮屠古宅,第一个攀登绝崖的蒙面人。
九指佛踱了几个来回,突向紫眼人说道:“师弟,你说杨玉琦的神力,竟然可以震毁石塔么?”
紫眼人摇头道:“我得暗桩接应上山,地震恰好发生,现场景况并未目睹,但天涯跛乞等人,确是如此云云。”
“你曾和天涯跛乞交谈么?”
“不曾,他正忙于照顾朋友,我便追赶一名蒙面人,从东峰下出山。”
“浮屠古宅的底,你可摸清了?”
“惭愧,那家伙始终未吐真情,事实上他也是看守古宅的小人物,不明底蕴。”
“那人呢?”
他放出绳索后,即守住石室门,后来石室塌下,已将他活埋在内,咱们半年来的心血和所费的六百两白银,至此全化为乌有。”
“神剑书生可有讯息?”
金弓银弹接口道:“那家伙已由地洞逃了,杨玉琦就由那儿追赶的。”
九指佛沉吟片刻道:“今后咱们留意神剑书生的行踪,必要时下手擒他。看情形,他定与太清妖道有关,故而不择手段图谋杨玉琦。”
古庄主接口道:“这已毫无怀疑,他们定然是一伙。虎瓜山出现了百毒如来和红衣阎婆,流云子也蒙面出现……”
九指佛打断他的话,说道:“百毒如来曾与无为帮结下深仇大怨,神剑书生更恣意屠歼无为帮的徒众。太清既然可能是无为帮的总帮主,怎会有此冲突?”
古庄主目中神光一闪,说道:“据徒儿妄测,无为帮和虎爪山那批人,事实上定有一位极为阴险的人物,从中暗地发令支使。如果杨玉琦一死,武林中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九指佛点头道:“也许是哩。咱们想想看,江湖中有谁有如此的魄力,可以驱使太清妖道和百毒如来,更有知命子老妖道,甚至还能利用三灵出面,这人定不等闲呢。”
金弓银弹亮声问道:“会不会是四十余年前退出江湖的神宫堡主?”
九指佛加以否认道:“不会的,神宫堡主的爱女蓝碧玉,与玉狮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缠绵情史,神官堡主绝不会与玉狮的孙儿为难,绝不是他。”
古庄主道:“师父昨晚认为闯庄三人中,有千面公子欧阳志高在内,会不会是许州虚云堡的老魔头……”
金弓银弹笑着摇头道:“许州不许无为帮的人活动,并在十年前大举探踩浮屠古宅,这乃是尽人皆知之事。而且从太清销声匿迹之后,老魔头便宣布在堡中蹈光养晦,不问外事。
再说,凭如虚人魔那块料,也没有如许魄力。”
紫眼人接口道:“除此以外,黑道中人与宇内的怪物,只有哭老怪甘棠的功力和机智,可以有此作为。”
九指佛道:“哭老怪为人孤僻,身如行云野鹤,亦正亦邪,讨厌得紧,他绝不会和这些丑类合污。”
厅中一时沉默,谁都没做声。良久,九指佛又道:“今后,咱们该在外行走了,不然,恐怕会全落在他们掌心之中。老花子和杨玉琦的行踪,目下如何?”
古庄主道:“老花子在昨晚启程西行赴川,据说是前往会合夺魂旗詹明。杨玉琦四名男女,目下仍在大相国寺之南宾至老店,何时离开尚未探明,徒儿已派人守候,一有举动,即可用飞骑传到。”
九指佛问道:“他们不掩蔽形迹么?”
古庄主摇头答道:“开封府左近,自道群雄将昨日浮屠古宅的毁灭,全归功于杨玉琦,他已成了神功超人、宇内无双的旷代高手,故而不想隐姓埋名。”
紫眼人神色一正道:“杨玉琦不隐身份,仍逗留开封府,定然有所图谋,也许他会到咱们这儿生事。”
九指佛漠然一笑道:“要来的终须要来,老衲等他。”
且说大相国寺之南,宾至老店的事。经昨天午后一番计议,众人便分头行事。
白道群雄当夜四散,返回家中准备五月赴黄山。老花子则西上由陕入川,会合夺魂旗。
玉琦和菁华四个少年男女,则东行入应天府,沿黄河下南京,接近黄山。他要在沿途访寻祖母的下落,慢慢引诱太清出面。
老花子连夜西行,临行谆谆相嘱,要他小心谨慎,万一需要助力,可以设法向各地暗桩求助。
四人在店中欢聚一宵,早饭后拾掇一切,玉琦要走一趟古家庄,找九指佛表示态度。
金弓银弹在浮屠古宅相助之事,并不能消去他在回龙谷首先动手的罪行,武林人对信诺极为重视,金弓银弹俞伯平既然是中立份子,随九指佛入回龙谷,为何竟会临时改变立场,向玉狮动手发弹?
玉琦对金弓银弹虽无恶感,茜茵可不愿意,认为愈伯平不该在回龙谷变节投入太清妖道一面,以致白道群雄几乎全军覆灭,此恨难消。浮屠古宅他虽然市恩相助但并未影响大局,功难抵过。
对于那眼有紫棱的蒙面人,玉琦也想在金弓银弹口中,探出他的来龙去脉,所以也不反对找金弓银弹,大丈夫恩怨分明,紫眼人两次在危急中伸出援助之手,是值得玉琦寻找酬恩的。
正当他们准备启程时,店伙领着一个人匆匆进入花厅。这人玉琦认得,乃是老花子在开封府的十大暗桩中,功力机智皆臻上乘的夜鹰甘四海。
甘四海挥手请走店伙,向玉琦含笑行礼。
玉琦问道:“甘兄请坐,可有妖道的消息么?”
“小南门外禹王台之南一座农舍里,确曾发现一批不明来历的人,昼伏夜出,行动诡秘。今晨曾发现他们一行八人,披袍戴帽身藏兵刃,沿城郊转南门而去,已派人盯住他们。
在下曾在途中与他们擦身而过,曾发现有两个高大身影的披风下摆,露出道袍的袍袂。至于是否有太清在内未敢断定。”
“他们的相貌,甘兄可曾看清?”
“好教兄弟惭愧,他们的衣领翻起掩住口鼻,皮风帽齐眉盖住,只露出一双鹰目,委实无法看清。由双目的眼角皱纹看来,他们的年龄,约在古稀以上。”
他们正在商议,外面已响起了足音,一名店伙领着一个身穿老羊皮外袄的人,大踏步经过天井。
甘四海低声道:“公子请待后报,兄弟先暂告退。”他向四人抱拳行礼,从侧门走了。
店伙和那人踏上台阶,店伙在门外亮声叫道:“有位客人请见杨公子。”
玉琦涂徐起身,缓缓到了门口,放眼打量来人。
那人身材魁伟,身高八尺,只是肩宽比玉琦略差些。敞开着老羊皮外袄,露出里面鸦青色劲装,腰中扣着一条奇宽的牛皮腰带,插着六把金光闪闪,两头尖锐的金梭,左胯外挂着三尺长剑。粗眉大眼,狮鼻海口,兜腮灰黄色的大胡子显得威猛唬人,虽脸现微笑,但笑容十分凶猛,像一头见到羔羊的老虎,令人毛骨悚然。
玉琦一看到他腰中一排金梭,已有些了然。这人必定是黑道中大名鼎鼎、功力奇高杀人如麻的鸡心岭夺魄金梭巴天龙,太清妖道的好友,回龙谷曾出过死力的元凶之一。这人在武林中佼佼出群,目无余子,除了太清,他瞧不起任何人。
玉琦脸上堆下世故的微笑,抱拳行礼道:“江湖后学杨玉琦,前辈可是鸡心岭巴大寨主?请进。”
巴天龙回了一礼,龇牙咧嘴笑道:“好说好说,巴某已经金盆洗手,目下已不过问巴蜀之事,杨公子可不能称巴某为寨主了。”说完,踏入厅中。
厅中菁华两女和元真,皆徐徐站起,为了不失江湖礼数,他们起身行礼让座。
巴天龙大刺刺地在客座前一站,向众人颔首为礼,目光凌厉地扫过三人脸面。
玉琦含笑问道:“巴前辈的名号,在下已不用引介,可否让在下引见诸位弟妹?”
“巴某正想见识见识诸位,果然个个是祥鳞威风。”
“巴大寨主见笑了。在下先引见新出道的风云五剑……”
“风云五剑?杨公子,这名号陌生得紧。”巴天龙抢着发话,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
玉琦淡淡一笑道:“不错,巴大寨主当然陌生,须知在武林创名号,须经千锤百炼,仍须得朋友捧场,诚非易事,杨某乃是武林后学,初创名流,尚请大寨主多多提携。”
巴天龙大眼睛一翻道:“风云二字,譬喻壮盛卓越,你们以‘风云五剑’为名,岂不有狂妄之嫌么?”
“壮盛与卓越,乃风云二字解说之一而已。在下意不指此,另有解释。”
“请教高论。”
“在下有两义可释,一指际遇,风虎云龙,影射易经上所说……”
“哈哈!巴某可不懂劳什子易经,请教其二。”
“古阵法中,八阵之名寨主可曾听说过?”
“行兵布阵,巴某倒略知一二,可是指一字长蛇,二龙戏珠,三才……”
菁华冷冷地插口道:“巴大寨主,古阵法可没有这些玩意。”
玉琦接口道:“杨某所指,乃是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阵。风无孔不入,云变幻莫恻,合风云二阵,可夺天地造化。”
“哈哈!你们太狂妄了!太狂妄了!”
“是否狂妄,日后自知。区区在下,乃是风云五剑之首杨玉琦。”他向菁华抬手虚引道:“这位是赵姑娘菁华,风云五剑中排名第三……”
他将三人一一引介了。
巴天龙道:“第二剑是谁?”
“姓谭,名兆祥,目下不在开封府,乃是谭四妹的胞兄,日后自会与贵帮一会。”
“咦!你说巴某是在帮之人?请问有何根据?”
“太清妖道乃是无为帮的总帮主,阁下岂不在帮?”
“你猜得不错。”
玉琦脸色一沉道:“杨某与太清妖道势不两立,你该知道。”
“巴某明若观火。”
“请教,太清妖道何在?”
“你真要见他?”
“杨某从无戏言。”
“你不是他的敌手,要报令祖之仇,恐怕今生休想。”
“五月初五日,在下在黄山苍山禅寺后等他,就烦巴大寨主代传此讯,是否能报五月初五自可分晓。”
“但敝帮总帮主不愿等那么久。”
“任何时辰,杨某恭候。”
巴天龙冷笑着坐下,傲然地说道:“巴某此来乃是一番好意,有话奉告,不知杨公子可听得入耳么?”
“如果是贵帮主的话,不说也罢。杨某唯一心愿,就是要见他一面。”
“阁下要坚持见他,并非难事。但以阁下目前功力来说,确是不宜糟蹋自己。敝帮主有一事相求,尚请允诺。”
玉琦冷然盯视着巴天龙,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寨主如果为贵帮主乞命,不必说了。”
“正相反,而是为你着想。目下天下群雄,皆欲置你于死方可甘心,敝帮主请阁下即行远离开封隐姓埋名,方可保全首领。”
“这是贵帮主的如意算盘。”
“这完全是为阁下打算。”
“可惜他这种畏死的作为,太不高明。”
“老夫乃是太清道长的好友,奉命前来好意相劝,你该感恩才是。”
“免了吧,寨主。请转告太清妖道,杨某要与他公平一决,其余一切免谈。”
“你功力不堪一击,何苦自寻死路……”
玉琦突然站起,冷笑道:“太清妖道的功力,与阁下相较,孰优孰劣?”
“巴某棋差一着。”
“这是说:寨主定然是武林第二高手啦。”
巴天龙傲然地说道:“也可以这般说。”
玉琦也傲然一笑道:“寨主比宇内三灵如何?”
“三灵?哼!接不下老夫一梭。”
“印证内力呢?”
“以一敌三,老夫仍稳占上风。”
“也就是说,寨主虽胜亦甚不易了。”
“笑话!你看轻了老夫。”
玉琦脱掉外衣道:“在下不才,想与寨主一较内力。”
巴天龙哈哈一笑,伸出大手说道:“老夫不令你失望就玉琦伸出巨掌,两手一接,像两把铁钳相咬,身形同时下挫。
片刻,巴天龙额上沁出了汗珠。良久,他脚下的方砖,全成了粉末,履陷三寸。
一盏热茶时分,巴天龙浑身雾气蒸腾,脸红如火,右臂不住颤动。
玉琦脸上微显汗迹,脚下方砖也有细微的裂痕,但屹立如岳峙渊-,纹丝不动。巴天龙蓦地一咬牙,大嘴突张“呼”一声响,丹田中刚猛劲烈的混元真气,突以可贯金石的力道一迸而出,喷向玉琦脸面。
劲气来势奇猛,声如雷鸣锐不可当,如被喷中,钢铁也可能被一击而穿。
玉琦在双方内家一接之下,便知巴天龙确是一大劲敌,混元真气来势汹汹,直迫心脉,如果他不是在虎爪山参悟奇学,准被对方震碎内腑。经过良久的互拼,玉琦已占尽上风,神奇的绝学发挥威力,将攻来的混元真气逼得四散而逃。
在这种环境印证功力,他仍紧守武林规矩,并未将对方震伤,以免贻笑大方。
岂知巴天龙恼羞成怒,丢不起这次脸,突以全力从口中发出绝学“呼气成雷”,要击毙玉琦挽回颜面,情急则铤而走险,这家伙卑鄙之至。
玉琦知道他功力超人,不敢以身试艺,手一振,内力发如山洪,身躯左飘。
“呼”一声响震,两人的手掌倏分,身形飘退。
巴天龙喷出的混元真气,竟将五尺外的砖壁,击穿一个酒杯大孔穴,好厉害。
但他连退三步,地下脚踏之处,砖碎如粉。他的右手无力地垂挂着,并不住抽搐,双目喷火,颊肉颤动,两行汗珠从鬓角挂至下颔,檐水似的滴下胸前。
玉琦则在旁凝立,胸前略现起伏,眼中神光一闪即敛,神态从容,嘴角泛上冷然的微笑。
菁华早已有备,在这闪电似的刹那间,龙吟乍起,她撤下了寒芒四射的长剑,在巴天龙身形刚定的瞬间,宝剑已点在他的背心灵台穴上,厉声冷叱道:“卑鄙的老猪狗,哼!你配称武林前辈?你配称武林第二高手?你要不要脸?”
她的宝剑乃是千古神物,内家剑气一发,除了佛门的菩提神功和道家的罡气之外,无可抵挡;而佛道两种盖肚奇学,也必须有八成火候方能护体,不然仍是不行,挡不住这千古神刃的一击。
夺魄金梭巴大寨主混元气功到家,这种内家登峰造极的气功不怕刀剑,可反震任何外力,但对千古神刃仍不敢冒险,何况已被玉琦震得真气四散,几乎内腑受伤,确是不敢乱动。
他强吸一口气,一面运功调息一面说道:“丫头,拿开你的剑,你怎敢对老夫无礼?”
姑娘又冷哼一声,冷冰冰地说道:“哼!你这种卑鄙老贼,刺你一剑比骂你一千句还来得有效,本姑娘对你已够客气了。”
巴天龙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敢移动,冷冰冰的剑气直逼心脉,显然剑尖已贯穿衣裳,停在肌肤之外了。他忍下一口恶气,沉声说道:“你乘老夫之危,不然岂敢如此无礼?”
“你为何在印证内力中,卑鄙得不顾身份,用呼气成雷之术突下杀手?”
“老夫要试试杨公子的功力反应,有何不可?”
“本姑娘也试你一试,又有何不可?”
“老夫并未与你印证,把剑拿开!”
“老贼,你且逃生给本姑娘看看?”
“丫头,老夫可得骂你,你一介女流,老夫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骂骂看?本姑娘要不戮你三个剑孔,就不配称风云五剑的老三。”
“岂有此理!你这是对付客人之道么?”
“你配称客人?这叫做以牙还牙。”
“丫头,你敢和老夫印证么?”
“有一天自会一决,今天你得先自承卑鄙。”
“笑话,你威胁老夫?”
“你承不承认?”姑娘语声益厉,剑尖微送,压力渐大,她已将无极太虚神功注入了剑身。
巴天龙心中一凛,上身微俯,向玉琦道:“杨公子,老夫前来斡旋寄语,贵友何以如此无礼?”
玉琦漠然地道:“你这叫自取其辱。”
巴天龙冷笑道:“要是怕老夫日后报复,阁下可叫丫头下手。”
姑娘冷笑地答道:“你道姑娘不忍下手?”
“老夫相信你会,可是你也有顾忌,你将毁了杨公子的一世英名,同时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开封府。”
玉琦淡淡一笑道:“巴大寨主,你该知道在下是不受任何威胁之人。”
“老夫也同样是铁铮铮的硬汉。”
玉琦向菁华颔首道:“华妹,饶他一次好么?”
菁华收剑退下道:“这种浪碍虚名之徒,饶他太便宜了。”
巴天龙回身睥睨了她一眼道:“丫头,日后你将会后悔今日之举。”
菁华顶回道:“本姑娘行事从不后悔,水里火里本姑娘等着。”
巴天龙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大红套封,随手一扔,套封“嗤”一声没入桌上两寸,说道:“杨公子,老夫此行是白跑了,斡旋之举,可说全部失败。这是太清帮主的请帖,请阁下过目。咱们回头见。”说完抱拳一拱,大踏步出门而去。
他露了一手,确是令人骇然。请帖是纸的,信手一扔竟然入木两寸,可见他的功力委实惊人。
玉琦拈起请帖,取出封内朱笺,朗声读道:“书致杨公子阁下:尔我仇隙深结,二十载延宕迄今,旷时久矣!令祖在天之灵,想必寄望极殷,今着敝友巴天龙赉书阁下。诚请移玉南门外东南十里惠济河畔荒原,尔我解决二十载深怨血仇。午牌正贫道恭候大驾,并欢迎贵友光临。无为帮总帮主太清稽首。”
他放下请帖道:“这妖道计算极精,不让我们有准备的时间,距午牌只有一个半时辰,他大概已准备大批高手在等候我们了。”
菁华道:“按规矩除非是单打独斗,双方当面约定之外,必须有三日以上的准备时间。
他这种大逾武林常规之事,我们大可不予置理。”
玉琦俊目神光倏现,断然地说道:“不!剑树刀山,我也得前往应约。”
菁华向他粲然一笑道:“琦哥,我知道你必然会去的,风云五剑虽少了第二剑,威力并不逊色,我们走。”
元真抚剑大笑道:“这次该有我一份了,哈哈!”
茜茵较为稳重地说:“琦哥,我们要否通知甘四海一声?如果能聚集十余名高手,也可增些声势。”
玉琦摇头道:“不必惊动他们了,开封府想聚集十余名高手,可能不怎么容易,时间太仓促了。”
元真点首称是道:“高手难寻,功力不足反而碍事。这次太清妖道定然有备无患,必有所恃,咱们人去多了,反而贻笑大方。且看咱们风云五剑不,只算四剑,闯一闯剑海刀山,令贼人们丧胆。”
玉琦道:“该走了,我们先到惠济河一探。”
四人略一结扎,即交代店伙上道。
玉琦佩了一把从浮屠古宅捡来的长剑,倒还趁手。一出南门,冒着凛冽寒风奔向左侧惠济河,沿河越野而下,宛若流星划空而过。
当他们走了五里地,在冰冻的大地飞跃时,右侧一座榆林之内,有八个人正望着他们的背影,不住冷笑点头,并展开议论。
八人中,其一就是夺魄金梭巴天龙。其余六人有两人只露一双鹰目,一高一略矮。另五人则露出脸面,神色阴沉。中间左首那人,赫然是二十年匿伏不出,神色略显苍白的无情剑太清妖道,眼神似比二十年前更为深沉。
他和身后一名中年人,在披风下露出一角道袍,似乎并未存心掩去身份,一看就知是老道。
巴天龙目送四人去远,恨声说道:“小狗们胆大包天,狂妄得教人吃惊。哼!等会儿那丫头片子交给我,我要她死活都难。”
太清转首看了他一眼道:“天龙老弟,千万不可乱了章法,本帮主要亲斗杨玉琦以了恩怨,不与他人相干。”
巴天龙悻悻地说道:“客邸之辱,愤怨难消,日后我仍得找那丫头。”
“日后之事,势难逆料。也许杨玉琦胜我多多……”
身右身材最高,只露一双鹰目的人,突然抢着道:“道长,那小娃绝非你的对手,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家父虽难于今晨赶回禹州善后,但临行前的交代,道长想必不会遗忘吧?”
太清冷冰冰地答道:“贫道记得。”
“记得就好。”
“这用不着小兄弟叮嘱,贫道如力不从心,一切枉然,小兄弟如强人所难,贫道悉从尊便。”
“杨小狗绝禁受不起道长罡气绝学一击。在下不得不提醒道长,小狗一死,武林将群龙无首,中柱已折,江湖将是我们的天下。届时不但道长可以恢复往昔英名,家父亦将如约尊奉道长为武林第二高位的尊荣。”
“贫道行将入土,这些话小兄弟少说为妙。”
“在下仅是提醒道长而已。”
“还有其他相嘱么?”
“如果甘老前辈得手,自然不再劳动道长大驾,倘若不幸功败垂成,自然得仰仗道长神威。那两个妞儿,只许活擒,不许毁了,不然,嘿嘿!在下唯道长是问。”
太清脸色一变,寒着脸说道:“少公子,贫道修养有限,你该知道。”
高个儿和另一鹰目人退后一步,说道:“道长,在下说错了话么?”
太清冷笑道:“贫道只答应制伏杨玉琦,任何不管,足下竟要贫道活擒两个女娃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太清愈说愈激愤,最后声色俱厉,气势汹汹踏前一步。
那人又退了一步,冷笑道:“道长稍安毋躁,在下的话道长如果不听,就此拉倒,告辞。”他作势欲走。
太清不知怎地,怒气渐消。巴天龙伸手虚拦,陪笑道:“少公子请勿见怪,有话好商量。目下武林形势未定,双雄俱在,不知鹿死谁手,足下若拂袖而去,令尊也未必肯以此见责敝帮主,是么?”
少公子恨意未消,说道:“在下也是一番好意,乃是为贵帮着想,那两个丫头心狠手辣,如让她们脱身,必将与贵帮不利,相信巴大寨主定有此感。”
太清嘿嘿笑,阴森森地说道:“无为帮事实上乃是令尊的爪牙,是令尊夺取武林霸主的工具,更是拔除眼中钉,消耗武林实力的虎伥。贫道乃是挂名的帮主,利害与我何关?哼!
贤父子好狠好毒的心肠,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毒计,怎瞒得了贫道法眼?告诉你,贫道只管杨玉琦的事,别事休问。”
少公子冷笑道:“你非问不可,为你自己,为雩都清虚宫三百余道侣,你非问不可。”
太清突然一闪而上,以迅捷绝伦的手法,一掌按在少公子胸前,狞笑道:“阁下欺人太甚,你认为贫道取不了你的性命么?”
少公子骇然变色,随即神色一舒,哈哈大笑道:“哈哈!道长请动手,咱们两人一起赴阴曹地府,算是有了伴儿。哼!你这一掌要不了在下的命,家父临行,将镇堡之宝玉麟甲赐予在下防身。这一掌下去,你也不见得好受,不信请试试。”
太清嘿嘿冷笑,眼中杀机突现道:“玉麟甲保得了你的胸腹,可保不了你的四肢五官,贫道没说错吧?”
少公子又是一惊,但神色镇静,说道:“你也活不了多久,在下也没说错吧?”
“这只怪你逼人太甚,贫道还有机会向贵堡多捞几个血本,你想到了么?”
“任何人也进不了敝堡半步,你这如意算盘不必打了。”
巴天龙一看两人闹僵,忙说:“少公子何必过甚?帮主以至尊身份,确也不宜管事太多,那两个小妞儿,老朽负责擒下,如何?”
少公子语音仍冷,说道:“在下不管谁负责,总之须活擒那两个妞儿。”
太清眼中的杀机逐渐隐去,收回掌说:“贫道再警告你,激得贫道火起,总有一夭你父子会后悔无及。贫道并不是好相与,回龙谷就是明证。”
少公子也确是不敢逼得太急,说道:“道长如能诛去杨小狗,必可重振回龙谷的英风豪气。”
“足下说话语不由衷,贫道如果健在,你父子必将寝食难安。”
少公子知道斗口定然吃瘪,转变话题道:“这事咱们尔后再议,以免徒乱人意。咱们都走吧,看甘老前辈可曾得手?”
太清向侧迈步,坐到一棵树根下道:“正午,贫道自会前往。”
少公子大眼睛一翻道:“道长这时前往,岂不省事多多?”
太清用手在丹田上揉动,冷冰冰地说道:“正午。”
“甘老前辈照顾不了四个人哩。”
太清木无表情地说道:“正午。”
少公主冷笑一声道:“在下先走一步,正午再见。”
他带着另一个鹰眼人,冷笑连连,沿河向东南急射。
两人一走,太清突向巴天龙道:“天龙弟,你们走罢,天涯海角,找一处容身之地,脱出武林是非圈,胜似在江湖玩命。”
巴天龙沉痛地叫道:“帮主……”
老道厉声叫道:“别叫我帮主。”
巴天龙摇头苦笑道:“大哥,事仍大有可为,何必灰心呢?”
太清神色有点凄然,缓缓往下说道:“我不行了,圣手神医鲁元可能已经作古,或者遭了毒手,我已不存奢望。我已忍不下去啦,趁我未死之前,你们赶快各奔前程,不然就晚了,那狗东西要消灭天下高手,方能稳坐武林霸主高位,任所欲为,你们该看得明白,不用我多说的。”
另一个大汉怒声说道:“咱们不能任由宰割,我孔千里可不是省油灯。昨晚我和巴兄伴老魔走一趟古家庄,老魔的功力没什么了不起,咱们拼了。”
太清漠然一笑道:“孔老弟,用不着冒此大险。二十年前,他禁不起我全力一击,但目下不同了,据我所知,他已练成了绝学,我的罡气最多只能拼个平手。论心机,他比我们都强,今天他让我们知交兄弟在一块,可能另有毒谋。”
孔千里问道:“大哥可料到了么?”
太清仍然淡淡一笑道:“杨玉琦以神力毁去浮屠古宅,功力通玄,天龙老弟曾经一试,当然知道他足可称霸武林。老魔亦有先见之明,知道我定不会全力以赴。杨玉琦一死,我当然也无可幸免,我不会那么傻,不然也不会忍辱二十年。老魔的如意算盘,是让杨玉琦先消灭你们,我便不得不倾全力一拼,以保全你们。”
巴天龙自信地说道:“哼!杨玉琦并不能制我们于死命。”
“不一定,老魔自己不亲自下手,其中之意自明。所以我不受小畜生要胁,不管其他闲事,就是不愿你们卷入漩涡,希望你们了解我的苦衷,最好能及时归隐。”
巴天龙愤然说道:“大哥,未至绝望之时,绝不轻言绝望;我们且尽力而为,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大事仍然有为。”
“但愿如此,咱们也不是弱者,走着瞧。”
正说间,远处一声声厉哭破空而来,距离约在五里外,令人闻之仍感到气血翻腾,而且鼻端发酸。
孔千里突然说:“他们动手了,甘老怪果然厉害,摄魂魔音可远传五里外仍具威力,端的了得。”
巴天龙不屑地说道:“邪魔外道不值一笑。”
太清闭上眼,仍轻揉丹田,喃喃地说道:“但愿老怪吃瘪,咱们的希望仍不会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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