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二少爷现在确定了一点,蒙面客和丁财神都知道“碧玉蟾蜍”的下落,而且甚至可能就在其中之一的手上,双方之所以如此做,极可能是想据为已有。刚刚的决定不能改变,在没见到东西之前,两人的嫌疑是相等的。
“区区还是那句老话,需要考虑。”
“也好,老夫静待你的决定。”说完,疾晃而没。
玄玄和妙妙双双现身。
“二少爷,怎么说?”妙妙迫不及待地问。
“距完成任务之日已经不远。”
“蒙面客提供了线索?”
“没有!我只是从对方的表情来判断。”古二少爷心中有结,他不能直言无隐,因为玄玄一再为丁财神父女提供保证,他怀疑玄玄有可能着了对方的邪门道儿,说了可能会坏事。“妙妙,虽然对香君我们已经没有责任,但她的禁制未除,我们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所以你还是留下,暗中注意范府的动静,玄玄在这一带留心侦察蒙面客和‘天眼客’的行动,我还是要回土城。”说完,分别望了两人一眼。
“二少爷!”玄玄转动一下眼珠子。“我觉得灵羽那牛鼻子的来路也很有问题,他们可能是一家子。”
“对,一并监视,多加小心,他们都很难缠。”
“这我省得。”
“好,我们现在就分手。”
古二少爷又回到土城客店,他采取以逸代劳的策略,蒙面客和丁财神双方必有行动,静待其变是上策。
今天,是古二少爷回到土城的第三天,一切都很平静,赌客照样进出,唯一异样的是赌客们不断变化的表情,有的神采飞扬,有的垂头丧气,输赢的标志是最明显不过的,俗话说,久赌必输。又说,输钱就从赢钱起,输输赢赢循环不息,所以那两种表情可以随时交替出现在任何人的脸上。
这里各式赌局一应俱全,骰子、骨牌、天九、铜钱宝、骰子宝,还有岭南最流行的姑娘宝,可说集赌之大成。
古二少爷闲来无事,信步走入一间赌坊,这里赌的是押单双的铜钱宝,最简单的赌注,赌客不用说也是等而下之的,赌注当然也不太大,赌现,摊子上没有筹码,赢的人抱着银子就可以走了,当然,银票也是罕见。
没有人注意到古二少爷的来临,眼睛全盯在赌台上。
靠台边有一圈椅子,赌客是坐着的,这些坐着的当然是赌本充足,而且是压台的赌客,可以一路撑下去。椅子后面站了两层,多半属于见风下注,赢了就走路的小角色,可称之为帮衬型,这一类型的人一向不太受欢迎,但要是缺了他们,场子就热闹不起来。
古二少爷站在最外面一层。
摊子上可以欣赏到各种表情,有喜形于色的、愁眉苦脸的、满头大汗的、六神无主的,更妙的是钱输光了舍不得走,胡乱叫嚷替别人出主意的标准赌鬼,运气好有人听他的而押中,便死赖活讨吃红,分到一点便可再下注碰运气。
两枚雪亮的铜钱飞旋,“咔!”宝碗盖上。
“下,下,单双随便押,”宝官大声吆喝。
“跳跳宝,这碗定是双!”有人在嚷。
“已经跳了八跳,说不定断碗,该押单!”另有人在提相反的主意。
“下,要开了,”宝官又吆喝了一声。
赌客纷纷下注,银子碰击台面。响起一连串的乒乓声。
“停!”宝官的手按上了碗底。
一切声浪刹那间静止,所有眼睛全直着望向宝碗,有的额上暴出了青筋,有的用衣袖猛擦汗,有的狮子大张口。
宝碗终于揭开,两枚铜钱一阴一阳,是单。
“啊!哇!哈!”声浪暴起。
“他妈的,真的断了。”
“嗨!我说嘛,事不过八。”
吵闹声中,吃的吃,赔的赔,台子又一次清洁。
铜钱再旋,又盖上。
“下,下,会赌的赌眼力,不会赌的赌运气,输赢没定准的,快下,赢的再赢,输的翻本。”宝官又吆喝。
台面又响起一阵碰击声。
投机的赌客最时兴抢红,所谓鸽子朝着旺处飞,跟着赢家下注准差不到哪里,这一宝双重单轻,几乎一面倒。
宝官在深思,如果开双,就够他呛。
“啪!”一只手掌按上了单边。
场子一阵骚动。
出手掌的是坐在台边的一个年轻汉子,瞪着牛眼,鼓着青筋,额头鼻尖全是汗珠,脸似乎收缩了,但脖子却胀得很粗,呼吸也是急促的。
“尤二虎,你这是做什么?”宝官瞪眼问。
“下注!”被称作尤二虎的年轻汉子大声回答。
“下注?你下的什么注?”
“这只手掌。”
“什么?尤二虎,别搅局,你是输急啦?”
“放屁,你有种就开。”
又是一阵骚动。
“你这只手值多少?”
“五百两足丝纹银,一个铜子也不能少。”
“哗!”赌客们异口同声叫出声。
“尤二虎!”宝官喘口大气,似乎要发作又勉强压下去的样子。“你是这里的常客,一向输赢从不在乎,今天是吃错药了?银子输了可以再捞,手输了可再长不出来,你自己酌量。”
“五百两,赌定了,你要是不敢开,以后就别再坐那位子。”尤二虎态度顽固地说,他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
“算我认栽,给你十两银子吃红如何?”
“我不会要你一文铜钱,我要凭本事赌。”
“要是输了呢?”
“绝不皱眉!”银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放在台面上。现在,他的脸竟然放开了,像一个义无反顾的勇士。
“尤二虎,你知道闹场的后果么?”宝官沉下脸。
“我下了注,怎叫闹场?”
宝官的脸色变了变,最后阴阴一笑,高声道:“一碗卖单,谁吃?”说完,锐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
又是一阵议论。
这是难得一见的场面,人人都想看这场空前的好戏。
“有人敢吃么?”宝官又开口。
“我吃!”声音不大,但却震人。
所有的目光同时循声投注。
“古二少爷!”不知是谁大叫出声。
古二少爷的大名并非家喻户晓,但道上的都有耳闻,知道的表示震惊,不知道的却显出疑惑,这种宝居然有人敢吃?人圈自动裂开,古二少爷全身显现。尤二虎的牛眼瞪得更大,宝官的脸皮子却在抽动。
“我要是输了加一倍!”古二少爷气定神闲。
“哗!”有人惊叫。
“一千两呀!”有人附和。
“二少爷,您……”宝官期期艾艾。
“我吃,开罢!”古二少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二少爷,我……我输了也值得。”尤二虎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过,这种笑容却是惨不忍睹的,可以说是天底下最难看的笑,你只要看一次便一辈子忘不了,连晚上都会做恶梦。
“好,开吧!”古二少爷也笑,但笑得很自然。
宝官似乎委决不下,几万两的赌注他也敢开,因为卖出去了轮不到他赔,但是问题在于赌注是一只手掌,如果押的人输了,一只手掌就得活生生被剁下来,一个好好的人马上就要变成残废。人,总是有人性的。
“开!”尤二虎已经横下了心,他居然也催促。
宝官的手慢慢伸向宝碗,抓住碗底的圈。
所有人都屏息静观。
静,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尤二虎赢了,当然是喜剧收场,要是输了……
宝碗在宝声的感觉上有千钧之重,但他还是揭了。
“双!”众人轰一声,只一声,便即寂然。
尤二虎惨然一笑,他输了,输得很惨。许久,他缓缓抓起匕首,左手掌平贴台面,一咬牙,匕首猛然划落。
“慢着!”古二少爷断喝一声,藤条格住了匕首。
“二少爷,你赢了,还有话要说?”尤二虎不愧是条汉子,起先他是很恐惧,而现在他却能面对残酷的事实。
“算你欠我一只手掌。”古二少爷淡然地说。
“什么意思?”
“我让你欠,不好么?”
“不,我……不喜欢欠债。”
“但你还是欠,而且永远还不了。”
所有在场的全木住,谁也不明白古二少爷的心意。
“我不懂。”尤二虎颤声说。
“任谁都会懂!”古二少爷又笑笑。“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的手是父母给你的,你拿来当赌本输了,你能再长出一只手来还父母么?”几句简单的话义正词严,每一个字都可以打动铁石的心。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
尤二虎的脸色速变,最后,泪珠在眼眶里滚转。
“二少爷,可是……我输了。”
古二少爷收回藤条,从身边取出一张银票,轻轻一送,银票落在尤二虎的面前,然后开口道:“这是一千两,供你翻本,你要是赢了,加倍还我,这公道么?”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尤二虎愣了许久,霍地站起身来。
“二少爷,我尤二虎欠你二千两,将来一定奉还,从现在开始,我永远戒赌,要是口不应心,天打雷劈。”泪水终于滚落腮边。
“很好,这一千两算是送给你,不用还。”说完,不理尤二虎的反应,转身步出赌坊,抛下了震耳的骚动。
距土城约莫十里。
周家集,是个颇具规模的小镇,各式行业俱全。
集尾,一幢高门巨宅,比之王公府第毫不逊色,这便是百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周大户家。周大户家财万贯,但要说到赈灾济贫或修桥补路这一类的善事却是一毛不拔,家人们出去买东西都是拿尺提秤的,生怕尺寸斤两被人占了便宜。目前主事的是第二代单传周天发,年已不惑,但打从十六岁便娶进门的周夫人却连屁都不曾放一个,眼看香火就要断绝,所以周天发被叫成了周天罚,意思是为富不仁而遭天罚。
约莫是黄昏时分。
尤二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大门前,迫不及待地边擦汗边叩门。
门开了,是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
“嗬,我道是谁吃了天雷豹胆敢来敲周家的大门,原来是尤二虎。怎么,想来讹诈?”大汉双手叉腰,横眉竖眼,那样子仿佛要吃人。
“马老大,我来赎人。”尤二虎有些气馁。
“赎人?啊!你是说你师妹小凤?”
“不错!”
“恐怕你来晚了。”
“什么意思?”
“我们主人看中你师妹是什么宜男之相,准会替他生儿子,今晚便要收作偏房,现在里面正张罗祭祖。”
“不行!”尤二虎脱口大叫了一声,额头上冒起了青筋,身躯也在颤抖。“我已经筹到了银子。”
“银子管个屁用!”
“原本说好今天是最后期限,五百两银子可以赎人。”
“省着吧,五百两银子可以随便去娶你看中的女人,剩下的足够做生计本钱,何必非要娶你师妹不可。”
“我要见周大户!”尤二虎怒声吼叫。
“小子!”大汉向前大跨一步,眼里露出凶焰。“你放明白些,这儿可不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你是准备趴着回去么?”
尤二虎从衣襟里一抄,亮出了首,两眼泛了红。
“嘿!你想造反吗?”
“我尤二虎人是一个,命是一条,豁出去了。”
“啊哈!小子,你不自己秤秤有几两重,居然敢撒野,像你这种脚色,并不比路边的野狗值钱。”
尤二虎猛一挫牙,手中匕首,一晃,作势就要……
“什么事?”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出现。
“宋管家!”尤二虎松了势。“我来赎我师妹。”
大汉向侧方退开。
宋管家与尤二虎隔门槛相对。
“你筹到了五百两?”人老声尖,令人听了会一身的不舒服。
“是的,不信您老瞧。”尤二虎取出银票,展开。
“嗬!一千两,你还真的有本事,可惜……”
“可惜什么?”
“你迟了一步。”
“怎么说?”尤二虎额头上又渗出汗珠。
“已经过了时限,前议取消。”
“不可能!”尤二虎大叫。“说好是今天……”
“别嚷嚷,太阳已经下山,时限算过了。”
尤二虎的脸孔登时扭曲,全身发抖,两眼红得要喷血,手中的匕首缓缓扬了起来,狠盯着宋管家。
“你想做什么,杀人?”宋管家后退三步。
“不错,我豁出去了。”
“小子,你真的是找死?”那大汉一个虎扑,蒲扇大的手掌斜劈而出,这一掌之势,可也相当地唬人。
尤二虎一扭身,匕首反划,论气势动作还真不含糊。
“啊!”地一声,那大汉暴退,手臂已冒红。
“来人!”宋管家大叫了一声。
四名大汉似早已闻声而至,宋管家的叫声余音未落,人已闪现,手里都持着家伙,看装扮是护院看家的武师。
尤二虎后退两步,调整到有利的位置。
四名武师立即抢占位置,围住尤二虎。
那名受伤的大汉已退了下去,可能伤势不轻。
“尤二虎!”宋管家语意森森。“你耍狠找错了地方,你那一千两银票多半是来路不正,八成勾结江洋大盗打劫来的,按律这可是要杀头的。”顿了顿,大声喝道:“拿下,送官究办!”随又后退了两步,看来他不会武,见了刀剑就胆寒。
四名武师出手,三剑一刀,从不同角度发出。
尤二虎真的是有两下子,身形展闪,匕首飞旋,叮当声中,居然把三剑一刀格了开去,他似无意伤人流血,是以并不趁势反击,栗叫道:“我依约前来赎人,不想流血,各位不要逼人太甚。”
这句话当然是白费,看家护院的武师本就是靠这个谋生的,如果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拿不下还混啥?
刀剑再扬,一场激烈的搏斗不可避免地层开。
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但还能辨招看式。
“啊!”一名武师抚胸后弹。
其余三个攻势更猛,恨不能要把尤二虎剁碎。
尤二虎已变成了疯虎,猛攻狠刺,他身上已多处见红,但他半声不哼,反正今日之局已无法善了。他逼不退对手,但对手也收拾不下他,但形势所限,到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尤二虎,因为他已没退路,也不能退。
“你们闪开!”一声暴喝有如雷鸣。
三名武师不朝里退,反弹射到门外阶下空地,这一来,尤二虎的退路等于被封死,以他的能耐绝脱不了围。
正面,现身的是个半百老者,体态有如庙里的金刚韦驮,手里持着一根酒杯口粗细的旱烟杆,黑黝黝是铁的。
“鲁师父,这小子是江洋大盗的同伙,该拿下来送官里究办。”宋管家大声说。
姓鲁的教头点点头,如电目光在尤二虎身上一连几绕。
“你就是那个什么草药郎中的徒弟尤二虎?”
“不错!”尤二虎咬牙回答,胸部还在起伏。
“你竟敢上门找碴,是活腻了?”
“看家狗,随便你咬吧,我拼了!”尤二虎一翻腕和身扑上,他真的是拼命了,明知今天是不了之局,但他别无选择,师妹小凤原本是属于他的,现在落入了周大户之手,他知道师妹的性格,宁死也不会屈服的,最后必然是自我了断,他活下去已没任何意义,先走一步,到黄泉路上去等吧。
鲁师父的烟杆伸出,就只那么一伸。
“啊!”尤二虎一屁股跌坐地面。
两名武师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把尤二虎架了起来。
宋管家冷森森地道:“捆了送官!”
尤二虎脸如噗血,奋力一挣,居然被他挣脱了。人,到了某一种情况之下,所激发出来的潜力是相当惊人的,若论功力劲道,他绝对挣不脱,然而现在他竟然办到了。再度亮匕,然而匕尖是对准他自己的心窝。
三名武师微一错愕之后齐齐出剑,但没刺出。
鲁师父缓缓挪动脚步,烟杆前伸……
“小凤,我救不了你,先走一步了!”尤二虎厉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的匕首掉地,身边多了个人,不知是怎么来的,反正谁也没看到,仿佛人本来就站在他身边,适时打落了他的匕首。也是同一时间,鲁师父的旱烟杆脱手飞向半空。
“啊!”惊呼声同时爆起。
“二少爷!”尤二虎看清了身边阻止他自裁的人。
“你……就是古二少爷?”鲁师父后退六尺。
“不错!”古二少爷抬了抬手中藤条。“宋管家,你过来!”声音并不严峻,但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威力。
宋管家并不知道什么古二少爷,但他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人物,怯怯地向前挪了几步,跟鲁师父站成一平排,身形簌簌抖个不住,昏昧的夜色掩去了他脸上惊怖的表情,只是那鬼亮的眼珠子兀自转个不停。
“二……少爷!”宋管家的声音抖得像炒豆。
“我就是你所指跟尤二虎勾搭的江洋大盗,你看该怎么办?”古二少爷淡淡地说,没带半丝火气。
“不敢,不敢,恕小老儿……失言。”宋管家连连作揖打拱。“务请二少爷包涵,大人不计小人过。”
鲁师父呆若木鸡,三名手下武师当然连大气都不敢喘。
“尤二虎!”古二少爷转头。
“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欠周家五百两银子?”
“不是欠,是……”尤二虎扫了宋管家一眼。“我师父开的草药店是向周家租的房子,因为一年前家师生死下落不明,店也关了,师母和师妹生活无着,积欠了周家二十两房租,他们便把师妹小凤抓去当丫头抵债……”咬咬牙又接着说:“现在他们要我付五百两银子赎人,不然就要收小凤做小,我……不能偷不能抢,哪里去变五百两银子,所以……所以只好……”
“只好去赌,希望能赢五百两。”古二少爷笑笑。
“嗯。”尤二虎垂下头。
“好吧!把那张银票交给宋管家。”
“二少爷,这……银票是一千两的。”
“我知道,给他。”
尤二虎喘了口气,先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收好,然后才持着银票上前,重重哼了一声递了过去。
宋管家迟疑了许久才接下。
尤二虎退回到古二少爷身边。
古二少爷这才开口道:“宋管家,你听清楚,尤二虎的师娘欠了你们二十两银子的租金,这张票子是一千两,你该找还现银九百八十两,马上办,我在这等着,银子和人一起出来,我的话说完了。”
宋管家想说什么,但舌头打结,咿呀了一阵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朝里走去。
古二少爷又向鲁师父道:“你们是吃人家饭的人,二少爷不想为难你们,记住以后别做帮凶,带着你的人下去吧,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热闹。”
鲁师父半声不吭,挥了下手,转身退去,其余的手下立刻跟着进门离开。现在门外只剩下古二少爷和尤二虎。
“二少爷,我……”尤二虎扑地跪了下去。
“起来,我不作兴这个。”
“是,尤二虎没齿难忘。”额头叩了下地面才起身。
“你说你师父……怎么来着?”
“家师叫竺士彬,精通奇草异药,在这集子头开了间药铺子,专医疑难杂症,救活的人还真不少。大约是两年前吧,突然来了个年轻武土……”想了想才接下去道:“说是无意中得到了一本毒经,参研之后,发觉其中大部分药料都不识,知道家师精通药草,所以特来请教,两人密谈了一夜,第二天家师便关门歇业,说是要入山采药,一去半年没音讯。”
“那得到毒经的年轻武士叫什么?”
“不知道,我没参加谈话,师父也没说。”
“后来呢?”
“半年之后的一天,家师突然单独回来,说是炼药已经有了大成,成功之后便可名扬天下,住了三天,又离家而去,师娘和师妹小凤哭劝不听。”喘了口气又道:“临去之时丢下了几句话……”话声中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丢下了几句什么话?”古二少爷似乎很感兴趣。
“家师说已经收那年轻武士为徒,但观察那年轻人极富心机,心术不怎么正,可是又舍不得功亏一篑,还要去完成最后的一件事,同时交了样东西给我那师妹。”说到这里,门里已出现人影,话只好刹住。
里面的人很快到了门边,当先的是宋管家,后随一个青衣少女,再后面是一个大汉扛着一个木箱子。
“二虎哥!”青衣少女扑了过来。
“小凤!”二虎欢叫一声。
两人执手,泪眼相看。
大汉放下木箱后退。
“二少爷,一切照办,木箱里是九百八十两银子,足丝纹银,人也原璧交回。”宋管家极其无奈地说。
“很好,要是有问题我会再来。”古二少爷笑笑。
“二虎哥,我以为今生……”
“有话慢慢再说,先叩谢二少爷救命之恩。”
“不必!”古二少爷摆手。
“谢二少爷……”小风已跪了下去。
“快起来。”古二少爷的确不喜欢这一套。“二虎,你扛箱子,我们走!”
“是!”尤二虎把木箱扛上肩头。
三人转身举步。
天色已黑定,集上已亮起灯火。
不久,来到集尾,停在一间紧关着门的店铺前。
“到了,二少爷,就是这里!”尤二虎欣然说。
“二少爷请屋里坐!”小凤边说边上前准备敲门。
“不了。”古二少爷阻止。“我还有事,不进屋了,我们能相遇认识也是一种缘分,你两个准备成亲?”
小凤立即垂下头。
“是的,二少爷,这亲事是家师早就安排了的。”尤二虎回答,语气间掩不住那兴奋之情,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太好了,听着,这点银子算是我送你两个的贺礼,这地方你们已不能住,连夜搬家,愈远愈好,随便做点什么营生也可以过活,我走了,祝你们白首偕老。”说完,转身便走,心里很高兴做了这件事。
“二少爷!”
“二少爷,请……”
古二少爷加快脚步,把小两口的叫声抛在身后。
土城客店。
中午时分,丁大小姐在陪古二少爷喝酒,气氛很融洽,丁大小姐似乎兴致很高,频频劝酒,粉腮红艳欲滴。
“二少爷,我真希望你就这么长住下去,我可以每天陪伴你。”丁大小姐偏着脸说,媚声软语,比酒还会醉人,尤其那柔如秋水的眸光,透露了多少女儿家心中的秘密。她的确很大胆,把一般少女不敢表达的说得那么自然。
“很好的主意,我会考虑。”古二少爷微一莞尔。
“为什么不就答应呢?”
“我这人没定性,很难长久定下来。”
“我知道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
“放不下花灵,对不对?”爽朗中还是微带酸味。
“我很少有放不下的事。对了,怎不见令尊的人影?”古二少爷突然转变了话题。他一直不解为什么这里会如此平静,照说蒙面客方面应该有所行动了,可就是毫无征兆。同时,妙香君禁制未解,丁财神还脱不了干系。
“家父外出访友,可能短时间不会回来。”
“哦?”古二少爷心想,丁财神八成是有意逃避,在这节骨眼上,他居然外出访友,不怕基业被毁么?
就在此刻,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来到门边,神色仓皇。
“小姐,”年轻人行了一礼。
“什么事?”
“大场里发生点事。”年轻人觑了古二少爷一眼。
“说呀?”丁大小姐板起脸。
“有位豪客赶了四辆马车来,车里装满了金银,少说也有几十万两,他已经进入大场……”年轻人还是有些吞吐。
“啊?这倒是少见的豪客,认真接待呀。”
“可是……”
“马管事,你今天怎么了,说话老是半句?”
原来这斯文的年轻小伙是照顾场子的管事。
“小姐,是已经照规矩接待了,这客人一下场便赢了八千两,他放了话,要嘛把四车金银留在土城,要嘛就把土城赢走,而且……据总管观察,这客人道行极高,精明得怕人,手手不落空,如果再这样下去……”
“有这种事?”丁大小姐离座而起。“他叫什么?”
“没说来路。”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叫总管稳着,我就来!”
“是!”马管事施礼而退。
丁大小姐手扶桌边,紧咬下唇,似乎在想对策。
“你们这里从没有过这种赌客?”古二少爷问。
“曾经有过一二次,但没这么张狂。”皱了下眉头又道:“我怀疑他是别有用心,照理,像这类赌客带的都是银票,不会费这么大劲用马车载现银来,但凭要把土城赢走这句话其中便大有文章。”
“你准备如何处理?”
“先了解对方的来龙去脉,再随机应变。”
“这倒是新鲜事,我跟你去看看热闹。”
“好,我们这就去!”
宏伟的建筑,宽敞的大厅,豪华的摆设,招待的都是颇具姿色的莺燕,赌客当然也是一流的——并非人品一流,而是钱财一流——这便是土城中唯一的大场,光是负责兑换筹码的柜台便有五六个人手。
坐镇柜台中央的锦袍老者便是总管。
铺着绒布的赌台既宽又大,围坐的赌客约莫三十人,而帮场的也不少于二十人,每一个赌客的穿着都极考究。
赌的是骰子宝。
庄家是个灰发老者,此刻满头大汗,脸孔缩得很小。
庄家正对面也是个灰发老者,衣冠整齐,长髯绕颊,看上去极有威严,他身后站了两个锦衣汉子,一脸精悍之色,不用问,这老者就是所谓的豪客了。
古二少爷与丁大小姐双双来到。
坐柜台的赶紧起立。
“大小姐!您来了!”
“佟总管,怎么样?”
“已经净赔了七万两,这……”佟总管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老脸上缀满了汗珠,一说话汗珠便滚滚而落。
“不要紧,我去看看。”
古二少爷和丁大小姐步近台边。
三颗骰子静静摆在碟子里,宝盅放在一边,还没摇,但赌客都已下了注。这台子上一宝下来,穷苦人家几代人也攒不到,足可抵中等人家的一副家当。因为有这不速而来的豪客,一些平素出手也算惊人的全被比下去了。
庄家抬眼看到了人后的丁大小姐,像是忽逢救星,眼神几个变化,等于说出了全部心里的话,别人不懂,但丁大小姐心里雪亮,也以眼神示意继续摇,她要藉机观察。
宝盅扣上碟子,连摇了三下,放落。
“清台!”庄家吆喝了一声。“双边三千二百五十两!”一边在报。“单边五万八千四百两!”另一边跟着报。
惊人的悬殊比数。
庄家又抬头深望了丁大小姐一眼。
丁大小姐微颔首,表示要他开。
“开啦!”庄家又吆喝一声。
所有的目光全盯牢在宝盅上。
只有那豪客一脸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