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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既然别人没有办法不为自己牺牲你,那我更要好好对待自己。

    我着手整顿韩府。韩朗文的性格造就他不拘小节,家中琐碎事全部落我头上。小到筷子板凳,大到田庄帐目,通通送交我这里过目。忙起来,也没空想那么多,整天看不到韩朗文的身影,也没什么感觉。

    我们相处得很平淡,假扮不来恩爱夫妻,倒还是可以像朋友一样礼貌客气。我同他一般多在吃晚饭时才见面,儒家讲食不语,于是顿顿饭吃得大眼瞪小眼,消化不好。吃完了饭,茶上来了,再把大事拿出来讨论,办公一样。

    韩朗文不适合做官,他正直愤慨,不肯同流合污。但他是那种不做则已,一做必倾力而为的人,极有责任感。宫中冠盖云集,人际冗杂,我不得不常去提醒他。

    他对我很尊重,我的话他都认真对待,这点也算是幸运。但有一点,他和我意见永远没法统一。

    他向我抱怨:“四皇子人浮于事,重点不在木材如何搬运,而在欲知有几个官员肯听他发号施令。”

    “夫君,祖宗家法,皇子不可结交大臣。四皇子即使有这个心,也不敢在天子眼下使权弄谋。”

    “夫人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非也。”我摇头,“他若隐藏到让旁人完全无法察觉,那才是真正高明。毕竟满朝都是皇后势力,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皇后眼里。”

    “照夫人这么说,那我该巴结的是太子才对。毕竟他母亲势力强大,无人敢逆。”

    我微笑,“不见得。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百年之后,又不是皇后当皇帝。”

    韩朗文皱眉,“皇后母家势力,如今崛起势头强大。”

    我道:“你能察觉,皇上就察觉不了了吗?可不要忘了,皇上是怎么样的人。”

    韩朗文会意,苦笑:“夫人说得有道理。我呀,真不适合这身官服。夫人若为男子,定也比我强上百倍吧。我当初谢印不拜,想的就是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

    我淡淡道:“夫君切莫妄自菲薄。”

    他的苦闷,大概就在于无法撒谎欺骗。既不骗我,也不骗己。他不知道欺骗其实也是一种体贴和宽容,不知道不面对也有不面对的好处。他对待自己总是特别苛刻,以为这就是人生。

    我同他商量:“苏姑娘如今还留在烟花之地,终是不妥当。能将她接回来吗?”

    韩朗文摇头:“若能接,早就接了。上头怎么会那么轻易放人?”

    我说:“以前是以你一人之力,自然不行。现下我们已经成亲,卖点我的面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可是,我们毕竟才新婚,就将人接进府,传出去也不好。”

    我说:“那也好办。以我名义在外置一处院落,先将苏姑娘接过去住下。”

    韩朗文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我冲他一笑,起身离去。走出很远,回过头去,发现他还望着我。身长玉立,一身青衫,像一株挺拔的竹。

    太后对这婚事并不满意,发牢骚:“不说是逆臣之后,光就一个小小侍郎,怎么配?”

    我就欺骗她,做害羞状笑道:“其实朗文对我极好。”

    “那是当然的。”太后哼一声,“要凭他那牛舌头,怎么会劝得赵达舍近处的官林,而取席阳的民木?得妇如你,他该日日给祖宗烧高香。”

    这赵达每年自收购木材一项,就要从中盘扣上千两银子。皇上太后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是皇后的远亲,官不算大,不动,也就几千两银子,动了,会和皇后娘家闹不愉快。于是一直搁着。

    我说:“用席阳民木,是四皇子的主意。”

    “这样啊。”太后说,“老四把心思放这上面也是好的。”

    我问:“怎么?焕哥哥……”

    “难得他关心点国事,前阵子却老想着乘胜追击南蛮,闹到连太子都附和了。皇上生了好大的气。”

    “太子也赞成?”

    太后冷笑一声,“他?他怕只是想去简州见那个人吧!”

    “杨大人真的不回京了?”

    “皇上升了他的官,又给他赐了婚。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杨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懂?再说,由他治理简州,是因材施用。比较下,个人恩怨不足为道了。”

    “可是这样一来……”

    太后却打断我的话,岔开话题道:“过来帮哀家看看这结怎么盘的。哀家这记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立刻断了继续在她面前谈论杨璠的念头。凡是人,都有忌讳的。

    两国边境暂时平和,观望多于挑衅。边界两地油绿一片,风吹麦浪低,这景色倒给人不少安慰。

    也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可以过到什么时候。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只希望有时候给我们缓一缓。

    出嫁后不可再和往日一样自由。我除去进宫请安和去容王府看望睿儿外,整日都在书房里清点繁杂的帐目。

    如意总笑,“大院子里,除了鸟叫,就是夫人算盘珠子的响声。”

    我皱眉头,“你是我带过来的丫鬟,以前叫我什么,现在还是叫我什么吧。这声夫人,听着怪刺耳的。”

    深闺中没有消遣,我渐疏了琴艺,爱上临字。韩朗文下朝回来,站在窗外树荫,我一抬头,就看到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

    “有事吗?”

    韩朗文有点局促,俊雅的脸上似乎浮现红晕。真好笑,大男人还脸红。

    “进来吧,外面怪热的。”我说。

    如意端来冰糖莲子羹,水晶盅里还有冰镇着的葡萄。韩朗文坐在一角看公文,我则在另一头临字贴。

    偶尔一阵清凉的夏风刮进来,吹乱了案上的宣纸。我忙去按,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帮我拣起了地上的纸。

    我说:“谢谢。”

    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自然。

    我短暂的生命里,他是唯一一个与我长期朝夕相伴的男子。

    有时候我也会想到段康恒。他的祠堂里香火一直不断,大陈百姓感激他保家卫国的贡献。我想他如果没死,也许我已经嫁给了他。他应该会对我很好,我同他会想其他夫妻一样,恩爱白头。

    但是我又想,我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背景身世,会找到一个可以同我白头的人吗?

    “想什么?”韩朗文问。

    我这才发觉他正站我身边。举笔出神,墨滴在纸上,平白糟蹋了快画好的小荷蜻蜓图。

    我急忙把纸揉成一团,韩朗文却忽然出声:“等等!”

    他接过纸团,小心展开,“小荷初露,蜻蜓欲飞。这么好的图,丢了太糟蹋了。”

    我笑起来:“这都画糟了啊。官人要是喜欢,我再画一张就是。”

    韩朗文温柔一笑,道:“不用了,我很喜欢,夫人就送我这张吧。”

    我无奈地笑了。文人的怪脾气,我也摸不清呀。

    婚后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连睿儿都变得很安静。他非常勤奋地读书习武,容王妃将他照顾得很好。他正在长个子,我们每次见面,都觉得他比之前要高出一截。只是有些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子,比如会忽然耍赖地扑进我的怀里,或是紧张地抱住我。

    我知道他惶惶不安,担心会失去我。他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东西太少了。

    韩宅本有一方大池子,给收回后失修,早干涸了。如意巧妙出策,垒石为山,引水为河,把宜荷院的那一池荷花都移了过来。

    初夏的阳光并不热,宅子里闹得沸沸扬扬,我难得可以做主,于是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一点也不马虎。

    韩朗文下了朝也过来看看,站得远远的,看到我在看他,点头笑笑。

    俊朗的外表下有着深刻的思虑,他像个沉思者,嘴角的那丝无奈和疲惫却是永远都没有消去的。

    晚饭时,我同他说:“苏姑娘的事,都已经办好了。”

    韩朗文立刻全神贯注。

    我说:“今天已经将人接了出来,现在安置在青柳巷一座小宅院里。我派了丫鬟和老妈子去伺候。你若有空,明日可以去看看她。”

    韩朗文听完,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不知道怎么谢你?”

    我笑:“一家人,说什么谢?我也是可怜她命苦。”

    “你为我做这么多,我韩朗文有生之年,定会报答的。”

    “怎么客气成这样。”我说,“人生一次,算计那么多,会少很多快乐。我们两个现在是同舟共济,将来彼此扶协的地方,多了去了。”

    韩朗文忽然伸出手,将我的手握住。我一惊,却并没有争脱。

    他的手温热,有着薄茧,非常轻柔地覆盖在我手上。同我记忆里上一次接触到的男人的手有着区别。

    那是一只宽厚后力的大手,有着厚厚的茧,捂着我的嘴,让我感觉到一片滚烫。

    我的心一乱,抽出了手。韩朗文眼神稍一闪烁,也收回了手。

    “还有一件事,官人务必知道。”

    “夫人请直说。”

    “那苏姑娘,好像已经有身孕了……”

    韩朗文猛地睁大眼睛,唰地站了起来。一张脸,一下红,一下白,身体在发抖。

    “她有身孕了?多久了?”

    “大夫说有三个月了。我算了算,那是她入青楼前的事了。官人,是不是……”

    “是我的!”韩朗文一口咬定,“那孩子是我的!”

    我一时语塞。我早估计到孩子是他的,可是他似乎也太激动了。

    也许是初为人父吧。我很快释然。

    我说,“这孩子是韩家骨血,那不能让他流落在外。我会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好苏姑娘,等孩子生下来,就想法子将他们母子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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