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儿越想越气,站出船头骂道:“沙铁山你这兔崽子来呀!来把这条船也弄沉吧!哼,哼,你弄不死我,我可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沙铁山当然知道自己的“座船”,他这条“座船”比空空儿那条小船大不止十倍,整条船都是用坚实的上等木材造的,船底有七寸多厚。要想在水底下把它凿穿,谈何容易?而且这条大船又正是在水流湍急之处,他们虽然精通水性,也不能在漩涡之中潜伏的。空空儿手段的狠辣,在江湖上是早已出名了的,沙铁山听得空空儿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吓得心凉胆战。
此时远处江面又现出几只帆船的影子,沙铁山只恐是和他作对的另一帮水寇,心里想道:“趁空空儿现在被困船上,我还是趁早上岸溜了吧。”他怕这几只帆船来到,一把空空儿接了上岸,那时就连逃命只怕也来不及了。沙铁山、仇敖、鲍泰等人上了岸,岸上有那批先过了江的他们的帮众,沙铁山要了一匹坐骑,说道:“大伙儿快跑,若给空空儿追上岸来,咱们都不得了!”身为帮主的沙铁山都这么害怕,他的手下当然更不用说了,刹那间跑得干干净净。空空儿恨恨说道:“好,看你跑得多远,上了岸我一个个和你算帐!”这时江面刮起了风波浪更大,连这条大船都摇摆不定了”。空空儿自满腔怒火,却无本领驾船上岸。
空空儿原来那条小船已经沉没,那舟子抱了一块木板游来,爬上了这条大船,立即在腰间解下一个海螺角,呜呜地吹了起来。空空儿道:“哦,你是在招唤那几只帆船吗?你是哪一帮的,帮主何人?”空空儿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见他的这番举动,早已知他是帮会中人。那舟子屈了半膝说道:“小的隶属扬州海河帮,帮主周同。今日有幸接得你老人家的大驾,不知你老人家能否抽个空到扬州一趟,让敝帮上下也得一瞻大侠的丰采。”
空空儿最怕别人客套,便将这舟子扶了起来,说道:“你刚才为我尽力划船,我还未曾多谢你呢。周帮主我也是早已闻名了的,将来我自会去拜访他。”南春雷道:“有一位叫南夏雷的人是否在你们那儿?”那舟子道:“南大侠正是在我们那儿。两个月前我们劫朝廷漕运,就是多亏南大快帮的大忙。你是——”南春雷说道:“我是他的弟弟。”舟子笑道:“啊,这真是巧遇了。你们去找哥哥,我正可以给你们带路。这位展少侠也是往扬州的吧?相请不如偶遇,请展少侠务必赏光,今晚同赴敝帮的接风宴。”
这舟子从南春雷刚才的说话中已经知道展伯承的来历,心中极是高兴,暗自想道:“这姓展的年纪虽轻,也是一把好手。他与窦元有杀父之仇,一定非帮忙我们不可。”展伯承道:“我正是想去拜会贵帮主与南大哥。”其实展伯承的真正目的是去找南夏雷,好打听刘芒和他“龄姐”的消息,但南夏雷既是在周同那儿,他当然也是要去拜会周同的了。舟子道:“这条船是沙铁山的座船,三位怎的会搭上这条船的?”展伯承道:“我们上了这条船,才知道他是沙铁山。”舟子哈哈笑道:“你们三位年少英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空空儿道:“你的胆子也很不小啊,今日我找了几只渡船,他们都不敢渡我过江,问他们是什么原因,他们也不敢说。如今我才知道,敢情是沙铁山今日渡江,早已下了封船令了。只有你敢渡过,你不怕得罪沙铁山,给你们帮中惹上麻烦么?”舟子笑道:“沙铁山本来就是和我们海河帮作对的。起初是我们的势力比他大,如今他和铁牌手窦元合伙,我们可就有点敌不过他啦。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老人家生得异相,小的虽然不敢请问你老姓名,也已知道你老人家是谁啦!”空空儿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你正是恨不得我和沙铁山打上一架的。话说回来,沙铁山这小子实在不是东西,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你们的。”
展伯承是又惊又喜,他本来只是想到扬州打听他的“龄姐”下落,想不到他的杀父仇人也在江南,说不定就可以在扬州碰上。说话之间,那几只帆船已到,果然是海河帮的。这舟子是帮中的小头目,命令那几只帆船的水手都上了这条大船,把这条大船撑出急流,稳稳的向对岸驶去。空空儿与展伯承的父母都颇有渊源,但却没有到他家,展伯承与他是初次相见。那舟子走去把舵之后,展伯承上前与空空儿重新见过小辈拜见长辈之礼。
空空儿道:“你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展贤侄,听说你在几个月前曾与铁铮、铁凝两兄妹经过魏博,和魏博牙兵打了一仗,是么?”展伯承道:“不错。原来这件事空空前辈也知道了。”空空儿“唔”了一声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们在魏博可曾见过一个名叫华宗岱的人?”展伯承道:“我们正是幸亏碰上了这位华老前辈,得他帮忙不少。对啦,华老前辈还曾向我们提起你老人家的名字,说是很想和你老人家一见呢。”
空空儿淡淡说道:“是么?你可知道他现在哪儿?”展伯承道:“我和铁凝离开魏博的时候,铁铮因为受了点伤,他们父女留在魏博照料铁铮。这是三个月前的事情,现在他们是否还在魏博,我就不知道了。”南氏兄妹听展伯承说及铁铮,十分注意,南春雷立即问道:“怎么铁铮受伤了?这位华老前辈是什么人,我好像没听说过铁家有这样一位亲友,怎的他却会来照料铁铮?”南秋雷则问道:“哦,这位华老前辈还有个女儿么,多大年纪,漂不漂亮?”
原来南铁两家,交情极厚,南秋富的母亲曾有意把女儿许配与铁铮的,只因两人年纪还小,而铁铮那时也还在空空儿门下学艺,未曾出师,是以尚未正式提出婚姻之议。但两家都有此意图,空空儿身为铁铮师父,却是知道了的。展伯承却是一点也不知道,心想:“女孩儿家总是喜欢打听别家的姑娘漂不漂亮,凝妹如此,这位南姑娘也是如此。”当下笑了一笑,说道:“这位华姑娘和你倒是一般年纪,也和你一般漂亮。”南秋雷面红过耳,好像着恼的样子说道:“展大哥,你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我怎能比得上人家?”展伯承与南秋雷毕竟是相识未久,给她一说,很是不好意思,心道:“原来这位姑娘是不能说笑的。我赞她漂亮,她却反而恼我,这真是从何说起?”
空空儿笑道:“南侄女,你不用着恼,我这个徒弟,我会管他的。铁铮和华家父女是怎么遇上的,展贤侄,你说来听听。”南秋雷面上红得更厉害了,她一顿足,扭转了头,说道:“我何曾着恼了,空空伯伯,你管不管你的徒弟,关我什么事?”空空儿笑道:“好,你现在骂我,只怕你将来要求我呢。”展伯承莫名其妙,但空空儿既然命他报告在魏博的经过,他只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说道:“这位华老前辈与我们虽然非亲非故,人倒是很热心的。段叔叔曾到他们父女临时的居处探过铁铮,听说他们对铁铮照料得十分周到呢。空空前辈,你和华老前辈是老朋友吧?他也许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对铁铮特别照顾的。”
空空儿涩声说道:“唔,不错,我和华宗岱也算得是老朋友了。”脸上虽带笑容,说得却是很不自然。原来空空儿是一个十分好胜的人,许久以前,他已经想与华宗岱一较高下的了。自从他知道了华宗岱少年时候,曾经追求过他的妻子之后,更添了几分妒意,立心非把华宗岱折辱一次不可。他听得华宗岱曾在魏博出现的消息之后,曾经到过魏博查访华宗岱的下落,但却没有找着。他猜想华宗岱这次重履中原,一定是想会一会中原豪杰。
中原豪杰当然是以铁摩勒为首,但铁摩勒在伏牛山的山寨已被官军攻破,铁摩勒转移到什么地方,在江湖上还是一个秘密,连空空儿都未知道的,料想华宗岱即使要去找铁摩勒,也必须过一些时候,等待铁摩勒安营立寨,重树旗帜之时。另一处最可能会见中原豪杰的地方就是扬州了。扬州的周舵主两个月前因要劫夺朝廷漕运,邀请了长江南北,甚至远及幽燕的许多豪杰前来相助,劫了漕运之后,又因窦元这一帮人要与周同在江南争霸,周同邀来的帮手固然十九未散,而窦元也邀来了许多三山五岳的好汉。江南的武林正酝酿着巨大的风暴。空空儿本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因此特地赶来扬州,希望在扬州能够碰上华宗岱,即使见不着华宗岱,也可以赶上这场热闹。如今他从展伯承口中听到了华宗岱的消息,不觉又担了一重心事,暗自想道:“倘若我的徒弟当真是爱上了华宗岱的女儿,这可令我为难了。我与南霁云是生死如一的交情,我又知道了南夫人有把女儿许配与铁铮之意,我怎能不成全她这件好事?”又再想道:“听展伯承所说,华宗岱倒也有几分侠气,他救了铁铮,不管是何用心,对我也总是有点情义。好吧,我只与他比试一场,最好能把他吓跑就算,却也不必令他太难堪了。”
展伯承与南氏兄妹根本不知道空空儿与华宗岱之间有这么一段恩怨,听他说与华宗岱是“老朋友”,但脸上现出的却又似是不悦的神情,都是不觉暗暗纳罕。说话之间,大船已经泊岸,众人都上了岸,空空儿道:“好,我现在要去追沙铁山这小子算帐了。秋雷,你这小丫头不必烦恼,一切都有着你的空空伯伯呢!”沙铁山这帮人已走了半个时辰,一路上留有马蹄痕迹,空空儿展开绝顶轻功,跟着蹄印追去,转眼间没了踪迹。充当舟子的那个海河帮头目说道:“空空大侠真是当世奇人,但愿他把沙铁山手到擒来,斩断窦元的一条臂膊!”
南春雷笑道:“三妹,空空伯伯对你倒是特别关心呢。”南秋雷杏面飞霞,说道:“空空伯伯虽然武功绝世,说话却是疯疯癫癫的,莫名其妙。”她是要在展伯承面前,掩饰她的窘态。她这么一说,展伯承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但他这时正是心中有事,一方面他是记挂着他的“龄姐”,一方面他又要准备碰上他的杀父仇人,也就无心去管南秋雷的闲事了。
上岸之后,海河帮的那个小头目找来了三匹坐骑,给他自己和南氏兄妹乘坐。这三匹坐骑虽然比不上展伯承那匹骏马,却也颇是不凡。他们一路马不停蹄,估计在天黑之前,可以赶到扬州。展伯承记挂着褚葆龄之事,跑了一程,忍不住问那小头目道:“听说昨日发生一件奇事,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打伤了沙铁山的一个得力手下,你可知道这件事么?”那小头目道:“知道。我们帮中还有人曾经目击呢。”展伯承道:“这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那小头目笑道:“这女子姓甚名谁,我们不知。但却知道她是二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健马。展公子,你问起这个女子,敢情你知道她?”展伯承道:“昨日我在那竹棚避雨,听得沙铁山的手下说起这件事情,据说他们是想抢她那匹马才打起来的。江湖上有本领的年轻女子不多,所以我问你一问。”南秋雷道:“这也不见得。铁凝的年纪不是更小吗,要是她在这儿,未必就会输给那个女子。嘿,嘿,打伤沙铁山一个手下又有何难?”
展伯承道:“南姑娘请恕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并非是说女子比不上男子,南姑娘你的本领就是江湖上许多豪杰比不上的。不过我见闻有限,对有本领的年轻女子却是知道不多,所以忍不住好奇要问一问了。”南春雷笑道:“三妹,人家称赞了你,这你可该舒服了吧?”展伯承心里想道:“这个南姑娘夸赞凝妹,她和凝妹倒也是一样的好胜。”那小头目也笑道:“我没有见过那红衣女子,不过听说她的刀法非常狠辣,给她砍伤的那个人是沙铁山手下坐第四把交椅的头目,不过一个照面就把他砍了两刀。这女子一身红衣,骑着红马,倒是和她的那个火辣辣的脾气很配合呢。”
展伯承虽然没有问出什么,但听这小头目所描述的这个“红衣女子”却显然不是他的“龄姐”了。展伯承心里想道:“褚家并没有枣红色的马,龄姐也并非特别喜欢红色,我就从未见她着过红色的衣裳。而且他们所说的这个红衣女子,年纪也似乎要比龄姐大些。”他断定这个“红衣女子”多半不是褚葆龄,心里很是失望。这小头目接着说道:“据报这红衣女子,昨日也是向扬州去的。说不定我们今晚回到总舵之后,可以打听到她的消息。”
展伯承心想:“既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知不知道也都罢了。”想到千里追踪,到头来他的“龄姐”仍是杳无音讯,又因南秋雷的说话而想起铁凝,“铁凝此刻不知是否也在挂念着我?”旧侣难寻,新知远隔,思念及此,不觉怅怅惘惘。又走了一程,忽见前面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那小头目“咦”了一声说道:“刚说曹操,曹操便到。这个女子一定就是打伤沙铁山手下的那个女子了。”原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个妙龄女郎,一身红色衣裳,坐骑也正是枣红色的骏马。南秋雷道:“她这匹枣红马果然神骏不凡,恐怕比得上展大哥这匹白龙驹呢,怪不得沙铁山的手下要抢她的坐骑。”
转眼间,那红衣女子已是越来越近,人和马都看得很清楚了。展伯承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是她,我怎么没有想到?”原来这个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在盘龙谷刘芒家中与展伯承曾经打过一架的那个龙成芳。龙成芳看见了展伯承,“哼”了一声,“唰”的虚打一鞭,那匹枣红马便从他们中间冲了过去。这一鞭几乎打着展伯承,南秋雷是骑着马跟着展伯承的,也几乎给鞭梢碰着。南秋雷大怒,一鞭就打过去。但那红衣女子的马快,早已跑过去了。
南春雷诧道:“这女子好横,也不喝声让道就横冲直闯,敢情她是把我们当作沙铁山的手下了?”南秋雷道:“可惜我那一鞭没有打着她,我倒想看看她是怎样了得?”南春雷笑道:“展大哥都没发脾气呢,你又何必动怒?”南春雷已看出红衣女子的那股骤劲是冲着展伯承发的。
展伯承在这瞬间转了几个念头,想道:“尽管她对我敌意未消,但她总是刘芒的朋友,我应该告诉她趋吉避凶。”此时那红衣女子已把他们远远抛开后面,展伯承忽地拨转马头,南秋雷怔了一怔,道:“展大哥,你干什么?”展伯承道:“我去和她说几句话!”他怕追不上龙成芳,已是无暇与南氏兄妹细说了。展伯承的白龙驹比那匹枣红马跑得更快,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路,终于追上了龙成芳。
龙成芳“霍”的勒住马头,怒目而视,厉声说道:“你追我做什么,是不是要和我再打一架?”展伯承也不禁给她激起了一点火气,但他还是强行抑制下来,说道:“龙姑娘,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情。”龙成芳似乎有点感到意外,冷冷说道:“什么事情?”
展伯承道:“你是不是打伤了沙铁山一个手下?”龙成芳道:“不错,我昨日是曾打伤一个强盗,却不知他什么铜山铁山,你待怎么样?”展伯承道:“龙姑娘,你心平气和一点好不好?你以为我是他们一伙吗,我是来给你报讯的!”
龙成芳也知道展伯承决不会是那些强盗的同伙,有点不好意思,神色便好了一些,说道:“报什么讯?”展伯承道:“沙铁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是江南一霸,恐怕会向你寻仇。”龙成芳道:“哦,你倒是一片好心,多谢你了。幸好用不着你替我担心。”
展伯承道:“龙姑娘,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是这沙铁山也委实不可轻敌,我是曾经和他交过手的,他的七步追魂掌很是厉害,说老实话,倘若单打独斗我是打不过他的。”展伯承去年在刘芒家中与龙成芳交手,结果是不相上下。他说这话的意思,即是暗示给龙成芳知道,沙铁山的武功在她之上。龙成芳哼了一声,意殊不屑。展伯承又再说道:“依我之见,要嘛你就趁早离开江南,免得和沙铁山那帮人碰上。”龙成芳冷笑道:“你倒很会替别人出主意呀,要是我不愿意离开呢?”
展伯承忍受她的讥笑,说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必须留在江南,但你若要留在江南的话,我想冒昧代周舵主请你,南夏雷在他那儿,你是认识的。你若是住在他们那个地方,沙铁山就决不敢来惹你了。”龙成芳柳眉一竖,说道:“你倒真是热心,居然想到要请南夏雷来保护我了。对不住,我不领情。嘿嘿,你怕沙铁山是你的事,我龙成芳岂能让他吓跑?”展伯承尴尬之极,憋着一肚子气说道:“好,那就算我多管闲事了。告辞!”龙成芳忽地叫道:“且慢!”
展伯承满肚皮没好气,勒住马道:“龙姑娘有何指教?”龙成芳笑道:“我虽然不领你的情,你的好意我还是感激的。咱们去年打过一架,今又承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可是你我还未曾通名呢。他们叫你展大哥,你是姓展的吗?”展伯承听得她好言相向,胸中之气平了好些,说道:“龙姑娘的芳名我已经听得南大侠说过了。我是姓展,贱名‘伯承’二字,叔伯的伯,承继的承。”
龙成芳又笑了一笑,说道:“那日在刘芒家中,你说褚葆龄是你姐姐,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她弟弟呢。原来只是异姓姐弟。”展伯承面上一红,说道:“褚遂褚老前辈是我外公生前最好的朋友,我一向是叫他公公的,他的孙女儿也就如同我姐姐一般了。龙姑娘还有什么话么?”龙成芳瞧了他这副神气,心里想道:“看来人言不假,这小子对褚葆龄只怕不仅仅是姐弟之情。”原来她自从那次与展伯承交手之后,早已打听出他的来历。此刻她是有意把展伯承留住,心中另有企图的。当下龙成芳又笑了一笑,说道:“你只是为了给我通风报讯才追上来和我说话的么?我却以为你应该还有别的话和我说呢!”
龙成芳这一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原来展伯承的确是想向龙成芳打听刘芒的消息的,但后来因为龙成芳的态度很不友善,他一气之下,就不想再问龙成芳了。展伯承道:“龙姑娘你既然这样问我,那我也就不妨说了。我只道你是刘芒的朋友,我和刘芒从前虽然有点过节,但也早已化敌为友了。实不相瞒,我此来江南,就是想打听他的消息,龙姑娘你可知道?”龙成芳道:“你这话只怕也还有点不老实吧?你只想知道刘芒的消息吗?”
展伯承面红过耳,但他听得龙成芳话中有话,却也只好忍受她的嘲笑,说道:“如果龙姑娘还有褚姐姐的消息,那就请龙姑娘一并告知。”龙成芳道:“刘芒的消息我不知道,但褚葆龄的消息我却是知道一二。不过我现在可不能告诉你,你若是相信我的话,请你今晚三更与我相会。”展伯承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龙成芳笑道:“我已经说过现在不能告诉你的了。你不必问我原因,也不能将这约会告诉任何人。总之你信得过我,你今晚就来,我绝不至于陷害你的。到时自然有人告认你关于你的龄姐的消息。”展伯承惊疑不定,心里想道:“约会是在今晚三更,还有许多时候让我仔细思量,且先问个清楚,去不去到时再说。”于是说道:“不知姑娘约会的地点是在何处?”龙成芳道:“你今晚是准备住在海河帮周舵主那儿吧?”展伯承道:“不错。”龙成芳道:“从海河帮的总舵出来,沿着江边的路一直向北走,三十里左右,你可以看见一座靠山面江的白塔,这就是你我今晚约会之处。记着,不可泄漏出去。”
展伯承道:“多谢姑娘,知道了。”龙成芳“格格”一笑,说道:“来不来随你的便。好,我先走啦。”唰唰两鞭,枣红马绝尘而去。展伯承一片茫然,拨转马头,赶回去与南氏兄妹会合。南秋雷笑道:“展大哥,你又说不认识这个女子,却怎的又跑去找她说话。”展伯承面上一红,说道:“起初以为不认识的,后来见了面才想起来。”南秋富道:“她是谁?”南春雷道:“秋妹,你怎么总是爱管闲事?”南秋雷道:“问问有什么打紧?难得遇上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侠,岂可不知道她的姓名?”言语中大有嘲笑展伯承之意。
展伯承笑道:“说起来恐怕你们也早已知道的了,她还是你们大哥的朋友呢。我只见过她一面,她的名字也还是南大哥告诉我的,她就是龙成香的妹妹龙成芳。”南秋雷怔了一怔,不觉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龙成芳。果然名不虚传,刁蛮得紧。幸亏我的大哥没有,没有……”说至此处,南春雷瞪了她一眼,南秋雷格格的笑个不休,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原来她的母亲夏凌霜与龙成芳的姐夫穆康是早相识了的。夏凌霜曾经几次带了长子南夏雷到过穆家,但南春雷、南秋雷却未去过。好几年前,龙成芳的姐姐曾有意将妹妹许给南夏雷,只因龙成芳一心痴恋刘芒,而南夏雷也不是怎么欢喜龙成芳,这婚议才胎死腹中,没有正式央媒提议。不过这件事情南夏雷却是知道的。南秋雷暗示妹妹,不许她说出此事,则是因为他误会了展伯承,他以为展伯承者上了龙成芳。
展伯承也知自己刚才的举动引起了他们兄妹的误会,但也无意辩解了。当下一行人快马加鞭,将近黄昏的时分赶到了周同的住宅。这是一座堡垒式的住宅,在扬州城外数里之地的郊区,既是周同的住家,同时也作为海河帮的总舵的。他们来到,周同与南夏雷都出来迎接。周同正在用人之际,见一下子来了三位少年英雄,十分欢喜。南春雷、南秋雷因为有着他们哥哥的关系,与周同比较上算得是“自己人”,展伯承与周同则是初次相会,并无渊源,故而周同也对他特别以客礼相待。双方行过见面礼后,周同便将他们请进内厅。
南夏雷笑道:“展兄弟,自从去年一别之后,你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了万儿了。我以为你已经和铁铮兄妹去投奔他们的爹爹了,却怎的你独自一人又来到了扬州?”展伯承道:“铁伯伯的伏牛山山寨已被官军攻破,他们转移到金鸡岭去了。我想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这才到扬州来的。不知段叔叔还在这里么?”南夏雷道:“克邪夫妻到别处去了,不过他们还要回来的。你要找哪一位朋友?”
展伯承不好意思说出褚葆龄的名字,说道:“我想打听刘芒的消息。他爹爹死了,我受槐树庄庄主吕鸿春之托,给他报个讯儿。”南夏雷诧道:“刘振的本领也很不错啊,怎么死的?”展伯承道:“他是死在从回纥来的一个大魔头手里的,这魔头名叫泰洛,听说是回纥数一数二的高手。”当下将槐树庄之事一一告诉了南夏雷,南夏雷虽然与刘振交情不深,也颇激起义愤,说道:“回纥的武士敢到中原逞能,我若是碰上泰洛,我也要斗他一斗。”
说了几句闲话,南夏雷又道:“今日在你之前,已有人向我打听过刘芒的消息了,可是我对刘芒的下落却是毫无所知。”随着笑道:“展兄弟,可惜你来迟了半天,要不然倒可以见着那个人。你猜猜那个人是谁?”“展伯承心中一动,正想说道,南秋雷已先笑着说道:“是龙家二姐么?展大哥早已与她见过面了。”南夏雷道:“哦,原来你们已经在路上见过了。怎么样,那样龙二姑娘可还在生你的气么?”
南秋雷道:“龙二姑娘的脾气的确是大得可以,不过大哥你可不用担心,展大哥并没有和她吵架,还单独去找她说话了呢。”南夏雷道:“是么?那就用不着我给你们调解了。”南秋雷笑了一笑,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妈说她的武功很好,要是你把她留下,我倒可以向她请教请教呢,她要找的那个刘芒又是她的什么人?”
南夏雷道:“刘芒是她旧日的邻居,在绿林中也算是一位少年豪杰,她听得我说不知刘芒的消息,立即便走了。想必是赶着到第二个地方打听吧。”南秋雷笑道:“哦,这么说来,她和这刘芒的交情也是很不错的了。”她心中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的是:“哥哥,幸亏你没有和她订亲。”南夏雷瞅她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你管他们这些闲事做什么?”南秋雷伸伸舌头,把那句几乎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周同给他们摆下了接风宴,席上周同说了他们月前劫夺漕运的得意事,展伯承也谈了他们与沙铁山遭遇的经过。周同听说空空儿与沙铁山结了梁子,十分欢喜。席散之时,早已天黑了。周同说道:“你们一路奔波,早点安歇吧。”展伯承被安置与南春雷同住一间房间,待二更时分,南春雷已经睡着,展伯承则是心事如潮。去不去赴龙成芳之约呢?展伯承心里想道:“龙成芳虽然脾气大些,却也并非坏人,她没有理由要骗我去上当。我踏破铁鞋,就是为了寻觅龄姐,如今既然有了一个可以打听得她消息的机会,岂可错过?但这位龙二姑娘为什么要故作神秘呢?”
展伯承虽然满腹疑云,但毕竟还是下了决心一去探个究竟。于是他悄悄起来,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要出去,心中忽又想道:“南春雷倘若半夜醒来,见我不在,会不会闹出笑话?要不要告诉他呢?但龙成芳又不许我告诉第三个人的。”展伯承正色踌躇,南春雷忽地一声咳嗽,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展兄,你换了夜行衣要去哪儿?”展伯承面红耳热,讷讷说道:“我去会一位朋友,天明之前,就回来的。南二哥,你、你给我遮瞒些儿,我,我不想惊动大家。”
南春雷见他行踪如此诡秘,颇为诧异,笑道:“会的什么朋友?如果不方便告诉我,那就别说。”南春雷这么一说,展伯承倒是不好意思不告诉他了,“就是日间相遇的那位龙姑娘,她,她有点事情要见一见我。”南春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笑道:“哦,原来如此。那么展兄你快去吧,小弟一定替你遮瞒。”展伯承知他有所误会,却也无法解释了。
展伯承悄悄的从窗口出去,他一身上好的轻功,海河帮总舵虽然有守夜之人,却只是防备敌人从外面进来,却没想到有自己人从里面出去。展伯承悄悄的溜出了海河帮的总舵,便依照龙成芳的指点,沿着江边的小路,向北直走,一路走一路想道:“她说到了约会之地,自有人告诉我龄姐的消息,却不知那是谁人?”展伯承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果然看见山脚下有一座白塔。这时正好是三更时分,这晚月色明亮,远远望去,隐约可见两条黑影,耳边也隐隐听得金铁交击的声音。
展伯承吃了一惊,心道:“她约我在这里相会,却怎的有人在这里厮杀?”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近去看,这一看更是令他吃惊非小,却原来在白塔下面厮杀的那两个女子,一个是龙成芳,另一个就是褚葆龄!展伯承呆了一呆,失声叫道:“龄姐,你,你怎么和龙姑娘打起来了?”褚葆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龙成芳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我没有骗你吧,我让你亲自见到你的龄姐,这不是只比告诉你的消息更好吗?”她与展伯承说话之后,立即挥刀架住褚葆龄的青钢剑,又向褚葆龄说道:“褚姑娘,我知道你的爷爷早已将你许与这个姓展的了,如今他来找你回去,你打算怎么样?你若跟他回去,你我之间的仇怨就一笔勾销,咱们也不用再打了。”
原来龙成芳是昨日午间在暴风雨未来之前渡过长江的,渡江之后,碰上了风雨,她到一间客店投宿,无巧不巧,褚葆龄比她先来,恰巧也是住在那间客店。
她们两人以前没有会过,但龙成芳是早已知道褚葆龄和刘芒的关系的,褚葆龄却不知道她是谁。客店中只有她们两个年轻女子,彼此又都看出对方是江湖人物,很自然的便交谈起来。龙成芳一听了她的名字,便知她是自己的情敌。龙成芳不愿在客店里与褚葆龄吵闹,当时没有发作。待到将近天亮时分,她才跑到褚葆龄的房中,褚葆龄给她惊醒,问她来作什么,她一言不发,拿出了一把匕首,将预先写好的一张纸,“啪”的一下用匕首插在桌上,这才冷冷说道:“不知羞耻的贱人,你自己看去!”这一张纸上写的除了辱骂她的辞句之外,就是约她在今晚三更到此一战的。
褚葆龄气得非同小可,当时就要和她动手,但龙成芳却已跑了。她的马快,褚葆龄追不上她。过后褚葆龄看了她的留柬,这才知道其中缘故,当然就接受了她的挑战。但龙成芳虽然任性刁蛮,却非恃强作恶的这类坏人。她由于忍不住心头之气,向褚葆龄挑战,但在当面寄刀留柬之后,心中却又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今晚之会,我该如何对付褚葆龄呢?”龙成芳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不禁自思自想了:“我总不能将她一刀杀掉,那么将她打一顿,驾一场,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不错,打她一顿是可以稍泄我心头之气,但打了又如何?刘芒若是知道此事,岂不是更要同情她了?”
龙成芳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处置”褚葆龄的好办法,直到她在路上巧遇展伯承之时,才想到了一个她自以为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就是利用展伯承去“缠”褚葆龄,她以为展伯承还是痴恋着褚葆龄的,只要褚葆龄给他缠着脱不了身,那么褚葆龄也就不再能成为她与刘芒之间的障碍了。龙成芳认为这是“釜底抽薪”之计。龙成芳自以为打的如意算盘,却不知褚葆龄与展伯承之间也有误会,褚葆龄看见了展伯承,怒气更增。她想起了刘芒来她家盗宝那晚,是展伯承助她爷爷将她缚起来的。她串通刘芒盗宝之事,也只有展伯承知道,那么不问可知,当然也是展伯承把这消息告诉她爷爷的了。
褚葆龄比龙成芳深沉一些,但性情更为倔强。她平白受了龙成芳一场侮辱,心中已是恶气难消,此时又听得展伯承是龙成芳约来的,这一把无名火就更加越烧越旺了。龙成芳正在问她不要不要再打下去,话犹未了,褚葆龄已是唰唰两剑,疾下杀手,这两剑辛辣无比,龙成芳冷不及防,几乎给她刺中。龙成芳大怒道:“我与你好意商量,你当我怕你不成?”褚葆龄紧咬银牙,一言不发,又是一剑。龙成芳举刀相迎,力度用得稍弱,褚葆龄剑锋一偏,“嗤”的一声,刺穿了龙成芳的衣襟。
龙成芳怒道:“好呀,你既然不肯罢休,那么咱们就真个较量较量!”瞬息之间,还了七刀,刀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奇幻之极,原来龙成芳也是用剑的,只因那次在刘芒家中,她被南夏雷空手夺了她的剑,一怒之下,就发誓以后除非胜得过南夏雷,否则就不再用剑。但她虽然舍剑用刀,原来的剑法已然化到刀法上来。她原来的剑法是辛芷姑这一派的嫡传,奇诡无比,化成刀法,自成一路,更难捉摸。但褚葆龄也非弱者,她的爷爷是江湖大盗,武功属于狠辣一路,讲究出手就要伤人的。褚遂毕生心血所创的武功都传给了孙女,此是褚葆龄杀得性起,尽管她也并非就想取了龙成芳的性命,但却是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这两人认真地打了起来,招招凶除,看得展伯承心惊肉跳,连忙叫道:“龄姐,别打啦!龙姑娘,请你也让一步吧!”
褚葆龄冷笑道:“展伯承,你也上吧,你害得我已经够惨了,还有脸来叫我龄姐吗?我爷爷教过你武功,你尽可以用来对付我,来呀,来呀!”她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就在这一句话的时间,已向龙成芳连攻七剑。龙成芳大怒道:“展伯承,要嘛你就姐弟两人都来打我,要嘛你就给我滚开!别在这里啰唆!哼,哼,我为什么要让她一步?”
展伯承两面不讨好,顿足说道:“这,这真是从哪儿说起?龄姐,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但你听我说一句话好不好?”说话之间,只听得“咣”的一声,褚葆龄已横剑扫去,一式“凤凰展翅”,剑锋朝着龙成芳的手臂斜削下来。龙成芳待她剑锋堪堪削到,一拧身还了一招“覆雨翻云”,刀锋由下而上,径截褚葆龄的手腕,这一招好不厉害,褚葆龄急急变招,剑锋从斜削变为下拖,双方刀剑相交,“咣”的一声,火花四溅。她们两人都不理会展伯承,招数是越来越凶,越出越险,哪一方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血染黄砂。
展伯承忽地叫道:“龄姐,你知不知道,爷爷已经死啦!他有话要我和你说,你看在爷爷跃云的份上,和我一同回去在爷爷坟前上一注香吧!”褚葆龄自从那晚从家中私逃出来之后,只道刘芒在她爷爷刀下,一定是不死必伤,她并不知道后半夜窦元插手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到她的爷爷会死。这大半年来她在江湖流浪,因为是个单身女子的缘故,不便与江湖人物厮混,故此刘芒的消息与她爷爷的消息,她是两皆不知。不过,她虽说是心中怨恨爷爷,但骨肉之情还是有的。她也曾每每为了这一场家庭的惨变,深感骨肉分离,往往午夜梦回,心伤泪咽。此际她突然听到爷爷逝世的消息,当真是有如晴天霹雳,登时把她震得几乎发了昏,“爷爷是怎么死的呢?是给刘芒父子误杀的么?”迫切间她又来不及细问展伯承,六神无主之际,剑法也就登时散乱了!正是:
青梅竹马难相谅,噩耗传来倍自伤。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