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新年大吉!”
这一天正是大唐天宝七年的新年初一。
离长安六十里外的一个山村,有一家人家,主人姓史,名逸如,曾在开元二十二年中过进士,却不愿在朝为官,未到中年,便回乡隐居,乡人敬他是个饱学君子,一早便来给他拜年。他循俗与乡人互相贺喜一番,送客之后,却摇了摇头喟然微叹:“如此世道,何喜之有?”
“呜哇,呜哇!”房内传出小儿的啼声,与辟辟啪啪的“爆竿”声闹成一片,(按:唐人风俗,元旦一真竹著火爆之,称为爆竿。与后来的“爆仗”不同。来鸮早春诗:“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即咏此也。)史逸如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忖道:“要说有喜,那就是从今天起,多添了一个婴孩,家中可以热闹一些了。”他吩咐阶前烧爆竿的书僮:“你收了供品,给我拿四盒果品,到段大爷家去,并请他过来喝两杯。”
心中颇为有点疑惑:“每年元旦,最早来拜年的必定是他,今年却何以这样迟迟不来?”
书僮应了一声,却忽地笑道:“老爷,不必去请了,你瞧,那不是段大爷来了?”
只听得有人朗声吟道:“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门玉,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史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幸有故人长相聚,黄鸡白酒最相知。”
史逸如哈哈道:“卢照圭的诗给你一改,倒成了即景之作了,段兄,黄鸡白酒,早已备好,待兄一醉,何以如今始来?”
史逸如所招呼的“段兄“,名唤段珪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粗豪,是个武师打扮,史逸如则是个温文儒雅的书生,从外貌来看,两人似乎不应如此熟络,但事实上这两个人却是朝夕过往的朋友。原来这个段珪璋不但通晓武艺,诗文的造诣也很不错。他本来是个外乡人,搬到这儿还不到十年,史逸如也未深知他的来历,只是敬他胸襟磊落,文武全才,两人气味相投,遂成知己。段珪璋听史逸如有埋怨他的意思,一笑说道:“史兄,小弟今日来迟,有个道理。”史逸如道:“却是为何?”段珪璋眉开眼笑的说道:“内人昨晚添了一个娃娃。”史逸如大喜道:“哈!
哈!那真是无独有偶了。你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段珪璋道:“是个臭小子。咦,你这么问,感情嫂夫人也一分娩了?”史逸如道:“我却是添了个不中用的女娃子。”段珪璋大笑道:“哈哈,是个姑娘,那我更要加倍向你贺喜了!”史逸如微微一惊,不解其意。段圭章笑道:“史兄可曾听的长安近事么?皇上夺了他的儿媳,寿王圭的妻子杨太真做贵妃,这是天宝四年之事。杨贵妃得宠非常,至今不过三年,她的三个姐姐都被封为夫人,上月从京中传来消息,连她的从兄杨国忠也拜相了,当真是一门显贵,无与伦比。因此都中风气大改,一听到有人生女,戚友便争来贺喜,人人都说如今的世道是:不重生男重生女了。吾兄添了一个千金,岂非要加倍贺喜!”
史逸如怫然不悦,说道:“我若想求功名富贵,这十年来也不会甘心隐居乡下了。我就是因为看不惯小人当道,奸邪满朝,这才掼了乌纱的。
难道我还会学杨国忠这类卑鄙小人的行径么?”
段珪璋忙道:“你我相交十载,小弟岂尚有不知吾兄的为人之理?这话不过是说说笑笑罢了。”接着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把都中风气当成笑话来讲,其实却足以让有心人同声一哭啊!风气日坏,国事日非,将来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史逸如也叹气道:“笑话,笑话,简直是越来越不成话!来,来,来,我们且乐得醉个糊涂,管他闹成什么样子!”
两人对饮了几杯,史逸如满腹牢骚,取了一柄如意击桌歌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哈哈,但愿长醉不用醒。李太白这首’将进酒’真是深得我心,当世的诗人,我只佩服他与老杜而已,听说他现在长安,可惜常被皇帝留在宫中,要不然真想到长安去见他一见。”
段珪璋似有所触,忽又笑道:“史兄,我说你添了千金,值得加倍贺喜,却也不是笑话,你所佩服的老杜,不是写过一首《兵车行》吗?这首诗写成之后,洛阳纸贵,传诵一时,其中便有这样几句:“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如今国家连年用兵,而且大乱的迹象亦已显露,生一个具小子的确是不如生一个女娃儿呢!”
史逸如满满的喝了一杯,将酒杯重重一顿,说道:“儿女的事精,我们哪还管得这么多?倒是你刚才所念的老社那几句诗引起我一个念头。”
段珪璋道:“怎么?”史逸如道:“生女犹得嫁比邻,我们虽非比邻,亦是同村,难得又这样巧,两个小娃娃都是在除夕这一天生的,咱们就此结为秦晋之好,作意如何?”
段珪璋大笑道:“我一听说嫂夫人添了干企,早就有这个意思了,只是不敢开口。你我是肝胆相交,如今又做了亲家,真是最好不过。恰巧我身上带有一股玉钗,就拿来作订亲之礼吧。”史逸如一看那股玉钗,不觉一怔。
只见那股玉权,晶莹温润,竟是上好的和美玉,钗头嵌的一颗明珠,宝光夺目,看来亦是价值不菲。史迪加不禁心中想道:“他怎会有这等无价之宝?”要知道段圭湾自从迁到这个村子之后,就靠教一些乡下少年习武为业,家道甚是贫寒,每每碰到艰难时节,史逸如还不时周济他,如今见他拿出玉钗为聘,目是觉得奇怪。却也不会怀疑到玉钗来路不正。
段珪璋似知其意,不待他问,便即说道:“先祖曾在贞观年间,随大将军李靖远征突厥,在和田得了一对玉钗,后来论功行赏,又得太宗皇帝赏赐一对南海明珠,先祖请巧手匠人,将明珠嵌于玉钗之上,永留作传家之宝。故此小弟不论家道如何艰困,都舍不得将这对玉钗卖掉。”
史逸如道:“原来段兄乃将门之后,怪不得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对这玉钗的来历再无怀疑,但心中却又起了另一个疑团:身为将门之后,乃是光荣之事,段珪璋却何以从来不讲?段珪璋饮了一杯,接着说道:“小弟家无长物,只有这对玉钗是个贵重的东西,所以从不离身。这对玉钗,一支雕有龙纹,一支雕有凤纹,名为龙凤宝钗,如今我就将这支凤钗,作为给令爱的聘礼。”。
史逸如道:“吾兄将传家之宝作为聘礼,如此郑重,小弟感激不尽。”本来不敢受的,但一想将来女儿嫁到了他的家,这玉钗总是他家之物,所以他就不再推辞了。
接过玉钗一看,只见五寸来长的玉钗上,果然雕有一只展翅高飞的彩凤,具体而微,神态生动,好象是藏在玉钗之中,呼之欲出的样子,不过因为玉钗只有五寸,彩凤刻在中间,要很好眼力才能看得清楚。
史逸如喷喷称赏,段珪璋道:“这支龙钗,亦请吾兄赏鉴。”史逸如看那龙钗,形式和凤钗一模一样,钗头亦是嵌着一颗明珠,只是当中雕的,却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雕得更为精致。
段珪璋道:“目下奸人当国,乱象方萌,将来的世道如何,谁也不敢逆料。小弟将龙凤宝钗拆散,把凤钗作为聘礼,其中还含有一层意思。”
说到此处,稍稍踌躇,似有什么避忌似的、史逸如道:“什么意思,倒要请教。你我既成亲家,还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段珪璋道:“吾兄达人,元旦佳日,当不以小弟出言不吉为忌。我想,将来你我二家,若因世乱分离,他们这对未婚夫妇,也可以各执一钗作为凭信!”
史逸如哈哈笑道:“吾兄也顾虑得太长远了!”暗自想道:“你我二家同住一村,纵然逢到世乱年荒,也定然是患难与共,岂能分散。”但见段珪璋说得甚为郑重,心中不禁隐隐感到不祥之兆,故此欢颜强笑,冲淡这沉重的气氛。一面说,一面将那股龙钗交还给段圭璋,那股凤钗,则珍重的收藏好了。
段珪璋道。‘小儿尚未取名,吾兄才高学广,便请代为起个名字如何?”
史逸如笑道:“我的闺女也还未曾取名呢。”门外正明着鹅毛般的雪花,庭院里几株蜡梅,却正在雪中盛开,史逸如满满的喝了一杯,便即笑道:“我最喜梅花欺霜傲雪,我的闺女,便叫做若梅把。”顿了一顿,接续说道:“仅仅欺霜傲雪,尚还不够。当今之世,好邪满道,好男儿应能上马杀贼,下马革露布才是。好,我就以这个意思,斗胆代令郎起个名字,就叫做克邪如何?”
段珪璋抚掌笑道:“好,好得很!段克邪,史若梅,这两个名字,你我的节操抱负都寄托在其中了。但愿他们将来长大成人,莫忘父母对他们的期望。”
就在他们二人抚掌大笑,莫逆于心的时候,忽听得呜呜的号角声,喧哗声,杂着孩童们的尖叫声,史逸如诧异道:“咦,外面出了什么事?新年新岁,难道就有官差来拉夫征粮不成?咱们出去看看!”
史家离路边不过几十步路,两人出了大门,抬头一看,只见尘头大起,一队官军从村头疾驰而来,甲胄鲜明,人强马壮,当前一骑,挥着一面大旗,金线绣着斗大的一个“安”字,迎风飞舞,紧接着两骑,也各扯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的是官衔,一面是“平卢节度使”,一面是“范阳节度使”。“节度使”乃是唐朝的方面重镇,在他所管辖的地方内,军事民政,都归他一人掌管,就等如一个小王国一般,威赫无比。一人而兼有两个节度使的官衔,乃是从所未见之事。史逸如怔了一怔,心想:“原来是安禄山!”安禄山之名。在当时无人不知,史逸如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见他是象肥猪一般的大胖子,身穿锁子黄金甲,装模作样,威风凛凛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前呼后拥中扬鞭喝道:“儿郎们,不必管路上那些猴崽子,踏死了就算数,快马疾驰,咱家今日要到长安给贵妃报拜年呢!”
原来去年安禄山到长安,极力巴结杨贵妃,尽管他的年岁比杨贵妃大得多,却得杨贵妃收他为养子。他得了甜头;所以今年又赶来给杨贵妃拜年,他一人兼领平卢、范阳两节度使还不满足,尚想钻营杨贵妃的门路,兼领河东节度使呢!他钻营心急,所以一路催军马疾行。
新年初一。农家之尽情欢乐,聚集在村头村尾的闲人甚多、尤其是儿童们。更象甩了绳的猴儿,到处戏耍,这时便有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大路作掷钱的游戏。
安禄山的扈从疾驰而来,挥起皮鞭,辟辟啪啪的乱打,路边的闲汉,也有几个人着了皮鞭,吓得纷纷奔逃,那还敢到路上去救护孩子。
孩子们惊得叫爹叫娘,乱成一片,但大的、机伶的急忙跑开。却还有三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大致是吓得软了,在大路上连爬带滚的,尚未来得及滚开,眼看就要伤在铁骑之下!
蓦地一条人影,横里掠来,疾如鹰隼,只见他用双手一抓,抓起了路当中的两个孩子,一摔便又摔出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当头那骑已冲了过来,路上还有一个孩子,那人则抱起孩子,那匹高头大马离他已不到三尺之地只听得“唰”的一声,马背上的骑士一鞭挥下,那匹战马,给他一阻,人立跃起,两只包着铁掌的马蹄也向他踏下来。
就在这危险之极的一刹那,只见他抱着孩子,用脚尖一撑,身于斜飞出去,皮鞭唰的一声掠过,勾下了他的一片衣襟,却没有伤着孩子,那匹战马踏了下来,正是他刚才站立的所在,前后之间,相差不过一瞬!
史逸如只道这人是段珪璋,这时方才看清楚了,却是一个乡下少年,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土头土脑,想不到身手竟是这般矫健!
转眼间这队官军已经过去,那少年放下了孩子,说道:“孩子们受惊了,请那位叔伯送他们回家吧。”
这三个孩子的家人正巧在场,急忙跑来察看,只见路边一堆稻草堆中,爬出了两个孩子,尖声叫道:“妈妈,妈妈。”正是他刚才摔出去的那两个孩子,摔在稻草堆中,虽然受了惊吓吓,却一点没有受伤。
众人都抢上来,看顾孩子,乱哄哄中,那乡不少年却已悄悄走开,待到孩子的家人想起要向恩人道谢的时候,那乡下少年已不知所在!
史逸如在这村子里住了十几年,村子里的人个个他都认得,刚才在紧张之际,无暇辨认,这时回想这少年的面貌,方始觉出他不是本村人,史逸如大为诧异,问道:“段兄,你认得这人吗?”他怀疑自己看得不清楚,所以再问一问段珪璋,听不到回答,忽地发现段圭璋已不在他的旁边!
史逸如吃了一惊,抬眼看时,只见段珪璋正在前面低首疾行,他把老羊皮袄的领子翻过来,蒙着了头,好像害怕寒风,显得瑟瑟缩缩的样子。
史家离路旁不过几十步路,这时他已走到屋子外边的一棵大树底下了。
史逸如本待再大声叫他,蓦地心念一动,疑云大起,暗自想道:“段大哥平素好仗义扶危绝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刚才那几个孩子险些受到马蹄践踏,以他的本领,尽可以去救,他却不去,这已是一奇,如今又悄悄的离开,连我也未告诉一声,这是什么缘故?再者,他是个练武的人,不该如此怕冷,却为何把皮袄的领子翻起来,蒙了头显得那般瑟缩的模样?晤,莫非他是怕有外人认得他的面目么?”史逸如是个读书人,心思周密,疑云一起,便不再叫他,匆匆忙忙的也赶回家去。段珪璋已进了史家的院子,待得史逸如一到,他立即把大门关上,低声问道:“官军都过去了么?史逸如说道:“都过去了。大哥,你——”段珪璋道:“进会再说吧,提防隔墙有耳,漏了风声。”
史逸如满腹疑云,两人携手,进了厅堂。段珪璋又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史逸如忍不住问道:“段兄,你莫非是以前犯过什么事么?”
段珪璋苦笑一声,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悄然的说道;”大哥可是疑心我犯了皇法?皇法我未曾犯,只是曾经犯过一个无赖少年!”
史逸如越发诧异,说道:“大哥,你不是个怕事的人,即算曾经犯过一个无赖少年,你一身武艺,又所惧何来?”
段珪璋道:“说来话长,你道这无赖少年是谁?就是你刚才所见到的那个平卢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史逸如失声叫道:”哦,安禄山!”
段珪璋道:“许多年来,我从未曾告诉过你我的来历,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本是幽州人,迁到贵村,为的就是避开这个安禄山!”
段珪璋再饮了一杯,继续说道:“先祖累积军功,做到幽州的兵马使,算得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官,先父不幸早死,我继承祖父遗萌,不知天高地厚,结交了一班无所事事的少年,平B在里巷之间专管闲事,打抱不平,自命侠义,其实这班少年,有半数以上,就是无赖,为了索饮索食,和我给交罢了。其中有一个便是安禄山。哦,那时,他还未姓安。”
段珪璋顿了一顿,往下说道:“安禄山是西域胡人,本姓庸,母亲是突厥人,后来再嫁胡将安延偃,他这才冒姓安氏。”史逸如笑道:“不必管他本性什么,即然大家现在都知道有个安禄山,就叫他做安禄山吧。后来你和安禄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段珪璋道:“这安禄山通晓六番语言,当时在幽州做互市郎,幽州这地方汉胡杂出,附欺是在市集上专责管理汉朝商务的一种小官,碰到双方言语不通的时候空防括环。他常常从中取利,欺诈善良的商民,外表上却是个豪爽的脱路,喜欢文回回阿阿好汉。我因为他保得几路拳律,又通晓六番语言,一时不察,认为他是个人才,也就和他交上了朋友。
“渐渐我发觉他的行为不当,也曾规劝过他,他却阳奉阴违,变本加厉,有一次他伪造证券,勒索一个商民,强迫人家送闺女给他抵债,这件事给我知道,一怒之下把他重重的打了一顿。从此绝交,安禄山在市集中众目睽睽之下,被我痛骂一声,重打—顿,无颜再混下去,第二天就失了踪影,不知去向。
过了几年,忽然听说他做起了平卢军兵马使来,原来他靠着后父的援引,投到幽州节度使张友圭部下当“捉生将”,边军重用胡将,他又善于钻营,兼之也立了几次功劳,所以升迁甚速,做了兵马使之后,不到两年,又升任平卢军节度副使了。而且带兵兵回幽州驻屯。
“那时我先祖遗留的一点薄产,已经挥霍得干干净净,落魄不堪,往日所结交的一班朋友已尽都散了。我知道安禄山是个眭眦必报的小人,他做了大官之后,作威作福的事情,我也听得不少。料想他回到幽州之后,一定放不过我,而我对故乡也以无可留恋,所以我便即远离故土,辗转流离了几年,方始在贵乡落脚。却想不到今天仍然在这里碰到了他。史兄,只怕今日便是你我分手之期了。”
史逸如道:“我只道你闯了什么滔天大锅,却原来不过是少年时候,曾经打过一个无赖而已。事隔多年,安禄山也未必记得吧?”
段珪璋道:“安禄山把这件事情当作平生的奇耻大辱,只怕死了也会记得。我若不走,定然身罹奇祸,我死不足借,只是怕连累了妻子亲朋!
安禄山如今气焰滔天他的淫威,你今日不是也曾亲眼见了吗?’安禄山的残暴无道,史逸如并非不知,但他却不认为事情有如此严重,他和段珪璋多年朋友。实是不舍得一旦分开。因此又劝慰道:“今天在路边的闲人甚多,安禄山在前呼后拥之下,匆匆的驰过,他未必便在人堆之中认出了你?”
段珪璋道:“古人说得好,防患未然。事情总得住最坏处想。万一祸患突如其来那时我要躲也躲不及了。何况自从去年安禄山巴结上杨贵妃之后,将是必定常到长安,这儿离长安甚近,总有一天会给他发觉。”
史逸如道:“你我二人情如手足,如今又结成了儿女亲家,理该患难与共,要走,咱们两家一同走!”
段珪璋面有难色,半晌说道:“吾兄高义,可佩之至。只是嫂夫人刚刚生产,这,这如何使得?”
史逸如笑道:“嫂夫人不也是刚刚生产吗?”
段珪璋道:”内人略通武艺,身体强健,事到急时,要走不难。嫂夫人乃是名门闺秀,怎过得亡命生涯,受得风霜之苦?”
史逸如道:“依我之见,要走也不争在这时。想那安禄山前往长安最少也得过了元宵方回幽州。嫂夫人虽说身体强健,刚刚产后到底不宜于远行,依我之见,不如再待个十天半月,那时两家同行,岂不是好得多?”
段珪璋听史逸如说得甚为有理,再想到了儿女的亲事上头,若然两家就在今日分手,虽说有龙凤宝钗为凭,他年能否相见,却还是只能听凭天命。安禄山到了长安,免不了有许多官场酬座,京中富贵繁华,他又新拜了杨贵妃做干娘,也自得大大享乐一番。即算认出了自己,要报昔日被辱之仇,大约也得等他在长安回来再经过了这个村庄的时候。
想了半晌,段珪璋终于接纳了史逸如的劝告,决定在元宵前一日。两家一同远走高飞。
史逸如本来要问他认不认得那个乡下少年的,这时方有机会提起。段珪璋听了之后、甚为惊诧,说道:“有这样一个人吗?当时我一见安禄山的旗号,就蒙头溜开了。原来闹哄哄的是这一桩事情。”
史逸如见段珪璋神色有异,心想:“那少年的本领的确是惊人,怪不得段大哥听了也觉惊讶。”
段珪璋再坐了一会,料想安禄山那队官军已过了十里之外。便向史逸如告辞,约定史逸如明日到他家相见。
段珪璋走后,史逸如回到内房,着望他产后的妻子和初生的女儿,妻子甚为虚弱,精神尚未恢复;女儿则粉玉雕琢一般,生得极为可爱。史逸如怕妻子忧虑,举家远走之事,准备持她调养好了,临行之时才告诉她。
那股段珪璋拿来作为聘礼的凤钗,则先拿来给妻子看了。
史逸如的妻子性卢,乃是河东大族,富贵人家,见了这股凤钗,亦是啧啧称异,忙问他是现儿来的。史逸如说道:“是段大哥的。”卢氏说道;”是那段珪璋段大哥吗?”史逸如笑道:“还有那位段大哥?”卢氏道:“咦,这倒奇了。段大哥竟有这等价值连城的宝钗。”史逸如笑道:“还有更奇的呢,段大哥也是在昨天大年除夕的晚上得了一个孩子,不过咱们是个女的,他们是个男的。”卢氏道:“有这样巧的事情!你们是好朋友,孩子又在同一天出生!夫君,我说句笑话,这两个孩子倒象是天生的一对呢。”史逸如哈哈笑道:“不是笑话,婚事已经成了。这股凤钗就是段大哥给咱们女儿的聘礼呢。你该不会嫌他贫寒吧?”卢氏想了一想,说道:“段大哥、大嫂都是百中无一的好人,段大哥且是文武全才,我看目下的世道,只怕将来难免大乱,女儿嫁到他家,比嫁到什么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更可靠得多,只是我却有点担心—一”史逸如忙问道:“你担心什么?卢氏道:“段大哥家道贫寒,却有这等宝钗,……”史逸如笑道:“你莫非疑心他的宝钗来路不正?卢氏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以段大哥的为人、纵使是再值钱的东西,我也不会疑心他是不义之财但从他有宝钗这件事情看来,他定非常人,若非先代曾作高官,他本身就必是荆轲聂政这流人物。而他甘心在这小村子里默默无闻,依我看来,只怕他多半是惹了什么灾祸,避难而来的!”史逸如暗暗佩服妻子的见识。心中想到:我初见这股宝钗之时。也曾暗暗疑心,却没有她这样思虑周详,一猜便破。”但他为了怕妻子产后过份担心,对段珪璋与安禄山结怨之事,还是瞒过不提。只是说道“你猜得不错,他确是将门之后。这股凤钗是他先租李靖大总管西征的时候得来的。段大哥为人好义,也许得罪过一些小人,想不至于有什么大灾大祸。”卢氏道:“但愿没有就好。”
史逸如将宝钗交给妻子收好,出外给几个本家的长辈拜年,又到村头村尾走了一转,村人都在纷纷谈论着今早的事情。痛骂安禄山的草菅人命,称赞那无名少年的本领不凡。史逸如在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事情过后。
并没有陌生入到村子来过。放下了心。想道:要是安禄山认得他,一定会派入打听的。既然无人来过,大可不必忧虑。”
他晚上回家,因为妻子在坐蓐期中,照习俗请有产婆陪她过夜。他吃过晚饭,看了妻子一躺,便到书房歇宿那时已起将近二更,他踏入书房,点燃蜡烛,忽见一个陌生人坐在里面。史逸如骤然见着一个陌生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这一惊非同小可,烛光摇曳之中,但见此人乃是个满面虬须,全身披挂的军官,这军官未持他开口,便即起立相迎抱拳笑道:“不速之客,深夜造访,冒昧之至!好在段先生乃是江湖豪士,此类事情。当已司空见惯,想不会见怪吧!”
史逸如虽是个文弱书生,但胆气素豪,虽然由于意外,大吃一惊,待到看清楚来客是个军官,心中已明白了一半,这时又听得那军官称呼自己做段先生”,事情更是完全明白,心中想道:’段大哥今早躲入我家,不问可知,这厮是把我当作段大哥了!”
史逸如定了定神,他心内虽然明白,却佯作不知表出惊诧的神情问道,“尊驾何人,此来何意,尚请示之。”
那军官望了史逸如一眼,史逸如虽说心神稍定,惊慌的神色,到底不能完全掩盖,军官心里想道:“安大帅说他精通武艺,本领非凡,却怎的是个书生模样,一见我就吓得发抖呢?莫非他是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身怀绝技,却放意装出这般模样?”
那军官坐了下来,说道:“小可在平卢节度使安大帅髦下当个骠骑将军,小姓田,名承嗣,田土的田,奉承的承,嗣位的嗣。”他一口浓浊的山东口音,似是怕史逸如听不懂似的,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书桌上划,书桌上现出了“田承嗣”三字,好像木工用凿于凿出来似的,人木三分。
这田承嗣本是江湖大盗出身,以前在黑道上可说是无人不知,他自报姓名,并显露了这手本领,用意就在要慑服“段珪璋”,使“段珪璋”不敢抗拒。
史逸如根本不懂武功,这时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也就不再恐惧,对田承同的装腔作势,只觉得可笑,当下淡淡说道:“原来是田将军,久仰,久仰了,有何见教,请明白说吧。”
田承回露了这手武功,见史逸如反而神色如常,毫无怯态,心道:“果然他是真人不露相,我几乎走了眼了。”越发认定史逸如便是段珪璋,因为摸不清他的深浅,心里反而有些发慌,当下又显露了一手“金刚手”
的功夫,轻轻一抹,将书桌上这“田承嗣”三字抹去,强笑说道:“原来段先生早已知道小可贱名,咱们现在的身份虽有不同,但却都是在江湖上混过来的,红花绿叶,同出一源,田某决不能得罪段先生,请段先生也不要令我为难,给我一点面子,和我一道走吧!”
史逸如仍然佯作不知,淡淡说道:“田将军,这可奇了,你我素不相识。你可要我跟你去那儿啊?再说,我也没有见过三更半夜来访客的!”
田承嗣霍地起立,神色紧张。沉声说道:“段先生,你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田某已按武林规矩,以礼相邀,难道你当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走与不走,一言可决!何必婆婆妈妈的推三阻四,佯作不知?这岂是英雄本色?”
史逸如笑道:“我本来就不是英雄,而且我确实是还未知道将军的来意啊,就是请客也总得有个请客的因由吧?”
田承嗣“哼”了一声,道:“这因由么?请你问咱们的节度使安大帅去!”
史逸如道;”哦,原来请客的竟是‘安禄山’么?”
田承嗣道:”是呀,安大帅吩咐,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先生驾到。所以你不去也得去!”顿了一顿,又转过稍为温和的口吻说道:“段先生,你是明白人,不必细表。田某乃奉上命差遗,不得不然,请你不要再难为在下了。”原来这田承嗣对“段珪璋’也有几分怯意,要不然他早就动手了。
史逸如在尽量拖延时候,这时间他已转过无数反反覆覆的念头。要是去了吧,结果如何,殊难预料。而且他半生讨厌权贵,像安禄山这种残民以逞,割据一方的土皇帝尤其是他憎恨的人。若在平时,他是宁死也不会去见安禄山的。但现在却涉及段珪璋,要是不去吧,他就得说明自己的身份,让这个田承嗣明白,这是一场误会,他并不是段珪璋可是,这样一来,段珪璋却就难以脱身了。
田承嗣迫到了最后关头,史逸如把心一横,暗自想道:我去还不打紧,安禄山的手下捉错了人,他纵然蛮不讲理,也未必便敢把我杀掉、段大哥去,最少也免不了一场凌辱他是一个死不辱的响当当的汉子,我说出真相,那即是害了他一条性命?”
史逸如心意已决,立即打了一个哈哈,仰天笑道;‘安节度使居然知道有我这个人,还派了一位大将军来访,当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说不定我还可以混个官儿做做,哈哈,既蒙宠召,焉有不往!”
田承嗣的心情本就像绷紧了的弓弦,随时准备动手。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松了下来,笑道:“段先生果然是明白人,听安大帅说你和他本来是老朋友,只要你肯说几句好话,你想做什么大官,都是易如反掌!段先生,我早已准备好了马,就请动身吧!”
史逸如却好整以暇的一笑说道:“这么急?我总不能说动身就动身呀!”
田承嗣面色一沉,哈声说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安大帅吩咐,要我在天亮之前,将尊驾‘请’到长安要是再拖延时候,我可以等你,安大帅却不能闲着在那里等你!”
史逸如道:“我总得和家人道别一声吧?”
田承嗣笑道:“要不是我早已知道你的身份,我真要把你当作一个酸秀才了。大丈夫做事,岂有这样沾沾滞滞的?你去和家人道别,一时之间,那里说得请楚?万一你的婆娘哭哭啼啼,闹到天明,只怕还未能动身!
歇了一歇,又道“我看在你是武林同道的份上,丝毫没有惊扰你的家人,你又何必在这半夜三更将他们吵醒?”心里想道“这段珪璋枉有那么大的声名,却怎的简直不懂江湖规矩,也不象个江湖人物!”
其实史逸如也并不想去和妻子诀别,令妻子伤心,他这样说。乃是另有打算。而田承嗣的不肯答允,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听得田承嗣井没有扰及他的亲人,先放下了一重心事,当下说道:“话更如此、但我此去,不知何时归来,总得留个字儿,免得他们疑神疑鬼,平白担忧。”
田承嗣甚不耐烦。但也只得说道:“好,你就留个字儿吧。不必涉及安节度使,胡乱找个籍D,只要让你家人知道你是平安就行了。将来你衣锦荣归,再令他们大大惊喜一番。”
史逸如笑道:“我懂得,当然不会涉及安禄山。”提起笔来,立即写了一封短札,只说出外谋事,叫妻子若遇困难,可找亲友帮忙。田承嗣在旁看他写信,不作一声。
史逸如将信笺用墨砚压住,摆在书桌当中。心里想道:“我妻子比我聪明,她明天一早,见了这封信,当会料到我是遭遇了意外,立即便会派人告诉段大哥。那时她虽然是伤心。总比现在夫妻诀别要好过一些。段大哥也定然会照料他们母女,保护她们远走高飞!”可怜史逸加虽然煞费苦心,他到底缺乏江湖经验,怎知田承嗣也早已有了安排,要不然怎能容许他写这封信?田承嗣悄声说道:“脚步放轻一些。”两人走出书房,田承嗣一个飞跃上了屋顶,见史逸如没有跟来,连忙跃下,含怒问道:“怎么,又不想走了吗?”史逸如道:“我在自己的家中,我离家也不能这样鬼鬼祟祟,要走,我得从大门走出去!”江湖中正巧有这么一条规矩,有身份的武林宗匠。纵使受人胁迫,也定然要走大门离开,才不至有失身份、田承嗣暗自骂道:“这个时候,还讲这些臭排场!”但也只得依他,从大门走出去。史逸如一看,门外已经有了三匹上了鞍的骏马。
一个黑衣军官走了上来,抱拳说道:“这位就是段先生吧?小弟薛嵩,以前也曾在幽州混过一些时日。段兄大名,如雷震耳,今日幸会。”安禄山手下,有几个得力的将领,薛嵩亦是其中之一,史逸如答礼道:“薛将军的大名,在下也是久仰的了。”薛嵩得意之极,哈哈大笑,史逸如不知他笑些什么,只听得田承嗣说道:“听说以前为了清河沟李家的事情,你们几乎要刀兵相见,有这回事么?”薛嵩道:“是呀,连时间都约好了。后来那个自称是虬髯客弟子的出头,将事情化解,我与段兄也就各走东西,始终就没有再见过面,哈,哈,说起来这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田承嗣笑道:“以后咱们都是同僚,你们两位也可以多多亲近了!”史逸如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清河沟的事情。好在他们忙着赶路,薛嵩按照江湖礼貌,叙了几句之后,立即催他上马,没有再说下去,史逸如才得免露出破绽。
田承嗣在前,薛嵩在后,他们两匹马将史逸如夹在了当中,原来这薛嵩也是江湖大盗出身,一手袁公剑法,出神入化,安禄山差遣这两个人来。乃是防备段珪璋抗命的,薛嵩刚才在外面接应,亦自准备有一场激斗,想不到田承嗣将事情办得这样顺利,他也是喜出望外。
史逸如的心情却是非常沉重,他跨上雕鞍,回头一望,心中想到:“她现在也许还在梦中,怎知己是夫妻离别?呀,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夫妻重见之期?父女会面之日?女儿刚刚出世就失掉父亲,她将来长大,不知要如何悲痛?同时,心中忽又起了一层疑云,田承嗣来到他家,在他的书房里缠了他将近半个时辰,卧房在屋子内进,距离较远,妻子产后虚弱,熟睡了就不易醒来,这犹可说他家中一个书僮,一个婢女,另外还有一个请来的产婆,晚上是准备不睡觉来照料产妇和婴儿的,他们为什么都一点没有听到声息?他和田承嗣在书房里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睡在书房后间的书僮都听不见么?可是这时已不容许他仔细思索了,田承嗣己经是放马疾驰,在前带路,他只得紧紧追随,他虽然不精于骑术,但他那匹马却是久历疆场动骏马,不必他驱策,就安安稳稳的驮着他跟着前头那匹马疾跑。
他家间长安不过六十里这三匹马都是日行数百里的骏马,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地方,前面是一座山,山下有一幢大屋,史逸如认得那就是骊山,原来这座大屋,就是安禄山在长安的府邸。
这时刚是五更时分,天还未亮,田薛二人带他从角门走入,请他先到卫士聚集的白虎堂歇息。
薛嵩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段珪璋以后你们多多向他请教。”
白虎堂里有十多名轮值的卫士,听说是段珪璋,都“啊呀”一声,站了起来,待看清楚了史逸如的相貌,却又不禁都怔了一怔,心中均是想道:“这曾经纵横河朔,大名鼎鼎的段圭璋,却怎的竟是一个白面书生?”
这班卫士虽然觉得“段珪璋”的相貌出乎意料,但段珪璋的威名,十多年前就已震惊河朔,那个敢予轻视?因此仍是纷纷上前敬礼,史逸如也大模大样的,谁向他敬礼,他都是大马金刀的坐着,淡淡的点一点头。
一个卫士问道:“段大侠见多识广,目下咱们就有一件事情,想向段大侠请教。”
史逸如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说吧!”
那卫士道:“近年来有个名噪武林的妙手空空儿,段大侠可知道他的来历吗?咱们的大人想礼聘他,不知段大侠可有办法?”
史逸如冷冷说道:“什么空空儿,俺从来没有听过!”
那班卫士们大吃一惊,做声不得。要知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十居八九,都是唯我独尊,目中无人。他们只道“段珪璋”是看不起空空儿,所以语气才这样轻蔑。那个向他请问的卫士更是心中想道:“一山难容二虎,他投到大师的帐了,当然不愿有胜过他的人。我请他设法去找空空儿,实是失言,少不得要碰他的钉子了。但他居然敢轻视空空儿。只怕确是身怀绝技,名不虚传!”
这个卫士碰了钉子,大家都不敢作声。田承嗣微微一笑,扭转话题,问另一个卫士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卫士道:“扎手得很,那个老的,武功怪异,咱们都瞧不出他的路数。还有一个小的,不知是不是他的徒弟,土头土脑的似是一个乡下少年,手底却非常狠辣、连张统领都给打伤了。”
田承嗣问道:“伤得重不重?”那卫士道:“侥幸可免于残废,但最少也得卧床三个月,田将军,我看你还是亲自出手得好。”
史逸如听他们说起那乡下少年的形貌,心中一动,想道:“莫非就是昨日在马蹄下救人的那个少年?”
田承嗣笑道:“段大哥来了,这件功劳正好让给段大哥作见面礼。段大哥,梅花针刺穴的功夫想来你定然可以解?”
史逸如未及回答,忽听得牌官高声传令道:“大帅传田二将军偕同段珪璋进见!”
原来这时天色大亮,安禄山已升堂了,正是:肝胆照人真义士,不辞刀锯为良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