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迹像显示,西门嵩就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目前只待作最后的证实,便可昭示武林天下,以一个煞星而冠以武圣的尊号,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而极尽讽刺的怪事。
如果西门嵩身份属实,生死大会中,那批死亡使者之牺牲,又何尝不是集体屠杀灭口!
这种绝灭人性的行为,的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前后盏茶工夫,三号秘室之内声息寂然,不问可知,那数十玉牒门人,业已全部归阴,作了枉死鬼了。
西门嵩退出四号秘室,重行关锁,然后重重地击了一下掌。
甘棠与把守甬道的数名亲信,闻声而至。
西门嵩一指三号秘室,面无表情地道:黄护法!
卑座在!
你负责监督处理善后!
尊谕!
三号秘室再过一刻时间,既可以开门,五号秘室之内,可以放这些尸体,现在你随本门主来!
甘棠随着西门嵩走向秘室甬道的另一端,西门嵩以极低的声音,交待了秘室启闭之法,然后转身自去。
由此看来,那些所谓亲信的爪牙,恐怕没有几个知道秘室的秘密,西门嵩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甘棠回身,向那些待命的亲信弟子一挥手道:你们退到入口处候令再进来!
遵谕!
甘棠遣开了那些爪牙,开了三号秘室之门。
呀!
他惊呼了一声,全身鸡皮疙瘩遍起,室内凌乱的尸体,绞扭成一堆,衣衫破碎,皮烂肉糜,有的肚破肠流,形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看来,这些死者在死前受不了毒气窒息之苦,互相撕扭挣扎,才会造成这等惨象。
二号秘室,空荡荡的一无陈设,不知作何用途。
四号秘室之内,各式刑具罗列,血腥触鼻欲呕,看来是行刑之所。
五号秘室,正中地上有一块见丈木板盖住,揭开盖板,下面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也就是西门嵩交待放死尸的地方。
他一一关好秘室之门,走向尽头的第一号秘室。
奇怪,这第一号秘室的装置,异于其他四室,以同样方法,竟无法开启,显然,这第一秘室定有某种秘密存在,而这秘密,也许就是甘棠所需要知道的。
他想尽办法,东摸、西索,始终是徒劳。
时间有限,他不能长久耗在这一号秘室门上,强烈的欲望,使他额上渗出了汗珠,如果放过此刻,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突地,他发现室门顶端,有一块方砖似乎有指头按捺的痕迹,这一点,除了像他这等锐利的目光之外,是不易发觉的。
这发现使他精神一振,忙飘身离地,用指朝那印痕一按。
格!格声中,室门开启。
甘棠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顿时呆住了,呼吸也在这刹那之间停止,这,连做梦也没有想到。
室内,木榻上,坐着一个衣裙不整,形态狼狈的宫妆少女,虽然如此,但却掩不住她的国色天姿。她赫然是东海派公主孙琼瑶。
孙琼瑶会被囚禁在这一号秘室之中,的确是甘棠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甘棠窒了片刻,跨入室中正待开口
孙琼瑶陡地站起娇躯,目含怨毒,厉声道:你是谁?
甘棠顿悟自己是易了容的,她当然认不出来。他激动得口唇发颤,想说话都吐不出声音。
孙琼瑶再次喝道:魔鬼,你竟欲何为?
甘棠向前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话道:孙姑娘,你
别走近我,你准备怎么?
在下在下他不知该如何措辞。
孙琼瑶杏眼圆睁,弹身伸指,戳向甘棠璇玑死穴。
一指点实,却毫无劲道,甘棠不由惊呼道:你已失去了功力!
孙琼瑶面色灰败,酥胸起伏,退回墙边,颤声道:你滚出去!
甘棠心念顿转之后,沉声道:孙姑娘,你认得甘棠其人吧?
孙琼瑶双目陡地一亮,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采,这光采,代表了她的芳心,甘棠心头一阵跳荡。
他怎么样?
在下与他手足至交?
啊!你阁下是谁?
在下黄俊!
他平安吧?
甘棠心里涌上了一股既甘又涩的滋味,她身在险地,生死未卜却关心自己的安全,这一份纯真的恋情,实在可以上格鬼神。
他很平安!
黄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当然可以!
黄兄何以会来到这里?
在下是此间护法!
孙琼瑶全身一颤,惊疑地道:黄兄是玉牒堡护法?
是的,请勿怀疑在下的话,友谊与身份无关,孙姑娘怎会被囚禁在这里?
被西门嵩掳劫而来!
对方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事情发生在何时?
大概是十日之前吧!
西门嵩没有表示意向么?
没有!噢!黄兄怎能认出是我?
这一顿之后,又道:在下根据甘棠的描述,和姑娘与众不同的衣饰和绝代芳姿,冒昧一猜,想不到竟被猜中。
真的是这样?
在下似乎不需要说谎?
孙琼瑶露齿一笑,道:他是否知道我失踪?
恐怕还不知道。
孙琼瑶粉腮突变,黯然一叹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心中一动,道:为什么?
他根本不爱我!
姑娘的想法错了
怎么,黄兄何所据而云然?
甘棠呆了一呆,这句话很难答复,说不爱她是违心之论,说爱吧,事实上又不可,表姐林云第二次失踪,何曾不是这一个情字,他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爱情本是独占的,否则便是痛苦,当下含糊其辞地道:因为他时常提起姑娘,是她生平所见第一美人,而且姑娘以往援手之德,自愧无法补报。
孙琼瑶幽幽地道:黄兄的话当然可信,不过,我知道他只爱他表姐一人。
这哦!恕在下不便置言。
黄兄尚未说明来意。
一句话提醒了甘棠,此刻,他要救她出去,并非难事,但这样一来,全盘计划便将破坏了,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在下是无意闯来发现的,请姑娘安心忍耐几天,在下必设法送姑娘出险,现在暂且告退。
孙琼瑶默默无语。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退出秘室,关好了门,望着黑黝黝的铁门,发了一回愣,才移身到三号室门之前,重新启门,然后发声招呼。
等候在退道进口处的几名西门嵩亲信,闻声而至,在甘棠的指挥下,把全部尸体,投入五号秘室的地洞中,清扫了现场,然后,一齐退出了地下室。
甘棠心头如负重铅,寝食难安,筹思着如何救孙琼瑶出去,而不影响现在的行动。
他把这事向化身为宝镜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提出商讨,据程琦的看法,西门嵩的目的,可能是准备不得已之时,挟孙琼瑶以抵制阴司公主孙小华,如判断正确,孙琼瑶的安全目前决无问题,目前应做的是一方面设法通知东海门人,不必盲目找寻,另一方面,联络南宫长老,待西门嵩离开漱玉别府时,采取行动。
甘棠同意了这处置,紧扣的心弦才略告松弛。
两日后,数十名玉牒堡弟子,由玉牒堡抽调漱玉别府。
第二天,西门嵩离府前往武盟议事所在的玉牒堡。
甘棠与黄娇娇,在送走西门嵩之后,回转厅中闲坐,甘棠不经意地道:姐姐,我有件事不解!
什么事?
姐夫为什么要杀害姓甘的少年?
这,你不必知道!
人是我杀的,我当然应该知道。
斩草除根!
甘棠心头猛然一震,但表面上仍若无其事的道:斩草除根,什么意思?
我说此事你不要过问。
这是闲谈。
可以谈别的!
姐弟之间,不该有秘密
俊弟,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不是三岁小孩!
黄娇娇神色凝重十分地愣视甘棠道: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那我告诉你,你姐夫不杀甘棠,甘棠必会杀他!
我问的是原因?
我所知仅止于此!
这是一句推托的话,甘棠心里清楚,但不便继续追问,万一启了对方疑窦,弄出破绽,反而坏事,他冒充黄俊,全凭算准对方无法盘问以往,因为出事时黄俊还是幼童,南宫长老当年无意中碰上黄俊父子遇盗罹难,黄娇娇之父在临终时吐露他有个女儿被救走,并说了手臂上姐弟相同的特征,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
甘棠故作懊丧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武士匆匆奔至后院,惶然道:禀副门主,有人要见门主!
黄娇娇面色一变,道:什么样的人?
来人自称青衣剑客!
知道了,下去!
是!
甘棠心中打了一个结,他要青衣剑客司徒望暂时隐忍,想不到他忍不住找上门来,这倒是件难以应付的事。
黄娇娇起身道:我们出去看看!
门外,数十武士环列,四名锦衣武士一字式挡在头里。
青衣剑客像一尊塑像般兀立当前。
黄娇娇与甘棠越众上前,黄娇娇开口道:阁下是青衣剑客?
不错!
请问来意?
找西门嵩算一算旧帐!
他在半日前返回玉牒堡,阁下可以到玉牒堡找他!
此话当真?
以西门嵩的地位身份,还不至于却敌不前。
青衣剑客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蓦地
一声断喝倏告传来:司徒望,你慢走!
青衣剑客止步回身一看,道:你是谁?
发话喝阻的,赫然是化身宝镜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甘棠心头暗自一震,难道程院主与司徒望之间有什么过节不成?
程琦冷冰冰地道:司徒望,你还没有死?
青衣剑客大是惑然,这白发老妪,素昧生平,但却以这种日吻对自己说话,不由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仍估不出对方来路,淡淡地道:在下不认识你。
老身认得你就行了!
什么意思?
一笔陈旧老帐,该结一结了!
你该有个称呼吧。
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悉听尊便!
走!
走字声落,人已一溜烟般向前道奔去,青衣剑客紧跟着弹身追去,甘棠转头向黄娇娇道:我得跟上看看,请姐姐注意府中戒备,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擅离岗位,如今多事之秋,姐夫不在,小心为上
黄娇娇关切地道:俊弟,青衣剑客身具扶桑至高剑术,你必须谨慎!
不劳多嘱!
说完,也追了下去,以他的武功造诣,顾盼之间.便已追了个首尾相接,一口气奔出了五里之遥,三人先后投入一片阴翳的林木中,甘棠暂不现身,隐在一侧。
青衣剑客与程琦在数丈见方的一块林空之中伫身相对。青衣剑客道:你准备替西门嵩挡这一劫?
程琦目透恨火,寒声道:司徒望,你那娇艳的二夫人呢?
青衣剑客一瞪眼道:出示你的身份!
先回答我的话!
你问的是本人续弦的夫人荀丽卿?
不错!
她死了!
死了?
哦,红颜命薄
你到底是谁?
程琦背转身,一抹脸,摘卜假发,回过身来,栗声道:你看我是谁?
青衣剑客老脸大变,蹬蹬蹬连退数步,语不成声地道:你你是琦妹?
程琦铁青着脸道:不错,是我,奇怪我还活着,是吗?
青衣剑客激动得簌簌直抖,眼眶中蓄满了泪水,颤声道:琦妹!想不到今生还有相见之日!
程琦面罩寒霜,冷笑了一声道:司徒望,用不着惺惺作态
琦妹,你是误会了!
误会?哼,我死了正遂你和荀丽卿之愿,对吧?
琦妹,唉!想不到你仍然不了解我的为人!
我现在了解了!
琦妹
我问你,当年泰山日观峰头,我被丑面人魔雷青山迫落岩下,你寻找过我没有?
有!
我在岩下被天绝长老南宫由救起时,业已在五日之后,却不见你的影,如果不幸而死,岂非暴骨荒山绝壑。
琦妹,不错,我是在五日之后才入山寻觅
收尸?
青衣剑客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泪,枪声道:那时我与霜儿侥幸逃得性命,父女都受重伤,我生死不打紧,霜儿何幸?你被迫落岩,意料中必已不幸,我只能先救活的。
程琦面上的恨意似乎消退了不少,眼圈微红,急声道:霜儿呢?
她废了!
什么!废了?
甘棠在暗中也为之震骇不已,想不到本门天威院主程琦会是青衣剑客司徒望的原配妻子,那东海遇难而死的,该是她口中所说的续弦妻子荀丽卿了,霜儿,指的是司徒霜无疑了,司徒霜在大佛窟曾救过自己性命,她废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又遭遇什么意外不成
心念未已,只听青衣剑客,以凄恻的音调道:说来话长。当年我搜遍了日观峰下每一寸土,不见你的踪影,以为你可能膏了兽吻,痛不欲生,但又存着万一之想,你或许遇救,于是,我把霜儿交托荀丽卿看管,入江湖盲目追寻,整整一年,心知无望
于是,你与荀丽卿结了婚?
是的,为了霜儿需要看顾,不得不然。
说下去!
青衣剑客把圣城与西门嵩较技,落败,因无意撞破西门嵩与陆秀贞奸情,妻女被绑架,东海遇难,扶桑漂泊等等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霜儿感念救命之恩,自愿追随公主孙琼瑶。不久前,被一个蒙面人袭击,霜儿功力全废,幸而机警逃得性命,公主孙琼瑶下落不明。
程琦一点头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目前你不必知道,公主定可无恙,至于霜儿的功力,定可恢复。
你
程琦回头道:少主请见一见!
甘棠飘然而出。
青衣剑客愕然道:少主,他是谁?
甘棠!
哦!贤侄你
甘棠对于青衣剑客在古钱与金凤钗的事实未澄清前,必中难免有些芥蒂,但仍静静地施了一礼,道:世叔何以突然发难,我们曾有约在先
青衣剑客咬了咬牙道:我已无法忍耐!
现在请回,小侄我会澄清这公案。
程传不解地道:少主,什么?
青衣剑客接口道:停会我向你解释。
程琦白了青衣剑客一眼,注视甘棠道:少主,霜儿你是认识的了?
是的!
为什么不早向卑座提及?
没有机会,她的身世我也是知道不久,同时想不到程院主会是
怨卑座失言!
院主太谦了!
卑座急着要去探看她的情况,唉,我母女能相逢,的确恍如隔世!
恭喜院主夫妻母女重圆
程琦犹有余愤地道:母女重圆是喜事,夫妻则未必。
甘棠不由一愣。
青衣剑客苦着脸道:琦妹,我们的事以后再谈。
程琦思索了片刻之后,向甘棠道:少主,卑座想今夜救出公主。
今夜?
是的!
青衣剑客大感困惑,但他修养有素,并不插口。
如何行动?
只须如此如此
初更时分,三条人影,扑向漱玉别府。
其中领先的,是青衣剑客司徒望,后随两个相貌奇丑的中年汉子,不问可知,这两名汉子是甘棠与程琦改扮的。天绝门易容之术冠绝武林,改容换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什么人?
喝话声中,四名把守的黑衣武士,迎了上前。
哇!哇!
四声栗人的惨号,破空而起,四名黑衣武士,连来人相貌都不曾看清,便已尸横就地,青衣剑客等三人破门直入。
警号大鸣,府内所有武士,急起应变,来人已到了外院之中。
八名锦衣武士,首先到达,各站一个方位,把三个人围在院中央,接着其余武士陆续到达,在八名武士之外,结成了第二重包围圈。
副门主黄娇娇直入场中央,目光一扫之下,骇道:司徒望,你
她见青衣剑客复返,多了两名手下,而黄俊与宝镜夫人却无影踪,以为二人已遭不幸,骇得芳容如土色,语不成声。
青衣剑客声沉如雷的道:黄娇娇,淫贱狠辣,与西门嵩狼狈为奸,今夜你该遭报了!
黄娇娇厉声一喝:拿人!
八名锦衣武士陡地向前欺身,黄娇娇反而缩出圈之外。
青衣剑客手按剑把,兀立如山,那气势,隐有无比的慑人之力。
甘棠以本门秘语传音向程琦道:程院主,缠住黄娇娇,不要取她性命!
八名锦衣武士之二,业已发动攻势,两支剑挟雷霆之威,劈向青衣剑客。
甘棠一挪步,向身侧移来的那名锦衣武士闪电般凌空一掌,天绝门隔空蚀物,以他目前的修为,存心要取对方性命,放眼武林,能挡这一击的,少之又少。
惨号声起,那名武士未出手,便栽了下去。
旁边,又是两声惨号与一阵惊呼,两名青衣武士,已躺倒青衣剑客的至高剑术逆拔快斩之下。
所有在场的玉牒门弟子,一个个惊魂出了窍。
五名锦衣武士合围,联手夹攻青衣剑客。
程琦弹身扑向黄娇娇。
甘棠鬼魅般地脱围奔向后院,两名守卫地下室入口弟子,连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点了死穴。
他熟练地开启了地下室秘门,疾扑第一号秘室。
打开秘室,不由目瞪口呆,室中空空如也,哪有孙琼瑶的影子!
孙琼瑶功力已失,自己脱困是不可能的事。
数日来,府中平静如恒,被人救走也不可能,同时,外人根本入不了这秘室。
那人呢?只有一个可能,被西门嵩暗中转移。
他急躁地打开其余的四间秘室,一无所见,不得已又回到了一号秘室,想发现蛛丝马迹。
室内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全室一目了然,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浮起,如果孙琼瑶有了三长两短,一方面是终身抱恨,另一方面是无法向东海派交待,因为他已透过本门秘探,传语该公主的安全没有问题。
刹那之间,但觉六神无主,汗珠滚滚而落。
突地
甘棠的目光触及高悬壁间的一柄剑,剑身用布包扎,没有剑鞘,半截剑柄露在外面,一念好奇,伸手抓了下来,撕开包扎的布片
三刃怪剑!
他惊呼一声,顿时全身麻木,脑内嗡的一响,几乎栽了下去。
三刃怪剑是九邪魔母师传之物,通世间只有这么一柄,是当年父亲在太行山下大战九邪魔母时,首邪所遗落,魔母临死时,曾托自己寻回这怪剑归葬,圣城血案,唯一的线索是父亲遗体所留的剑创。
想不到血洗圣城的真凶竟然是西门嵩。
三刃怪剑是西门嵩行凶嫁祸的铁证。
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在心头澎湃。
眼前,仿佛又呈现了十一年前,家园被血洗的惨象。
陆秀贞被惨杀时所说的话应验了,原来她是指此而言,她说:凤凰女母子还没有死,你逃不了的
西门嵩为什么要下这毒手?对了,他曾败在父亲手下,他想君临天下,先造成父母失和,安排陆秀贞作内线,并迫害青衣剑客,以九邪魔母的独门怪剑留下创痕,以转移武林眼目这些都是预定的毒谋。
自己迭遭迫杀,黄娇娇的话不错,为了斩草除根。
血债血还!
甘棠歇斯底里地狂叫了一声,倒提三刃怪剑,奔出地下室。
外院中,激战已近尾声。
地上,躺了十多具尸体,锦衣武士无一幸存,青衣剑客剑已归鞘,似乎不愿多杀无辜,只有黄娇娇与程琦,仍在拼搏,黄娇娇只守不攻,被迫得险象环生,钗横发散,凄厉如鬼。
幸存的数十玉牒门弟子,挤在一处,等待难决的命运。
甘棠提剑入场,又目赤红如火,加上过于丑恶的易容,简直像一个凶神恶煞。
青衣剑客骇然道:公主呢?
甘棠充耳不闻,大叫一声:通通与我纳命!
怪剑一翻,扑向人群,惨号震耳,肢体横飞,仅只眨眼功夫,数十名玉牒弟子,无一幸免。
青衣剑客呆了!
程琦呆了!
黄娇娇面如死灰兀立不动。
甘棠一弹身到了黄娇娇身前,剑尖直抵对方胸膛,栗声道:黄娇娇,你认识这柄剑?
黄娇娇如发疯似的簌簌狂抖,张口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甘棠狂声又道:贱妇,听着,照实答复本少主的回话,如有半句虚言,把你剁成肉酱!
你你是谁?
武圣遗孤,天绝门少主甘棠!
黄娇娇面上已完全失去人色,两条脚几乎不能维持站立之势、摇晃着似是要瘫痪下去,汗珠滚滚而落,樱唇已成紫黑之色。
青衣剑客与程琦双双逼进身去,心中已料到几分。
甘棠激动得声音发暗,栗声道:血洗圣城有哪些人参与?
黄娇娇惊怖万状地踉跄了两步,费力地迸出三个字:不知道!
甘棠跟着上前两步,剑尖仍抵住对方的心窝,咬牙道:你不说?
黄娇娇像是突然横了心,惨厉的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会说吧?你会放过我吗?反正是一死,我决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甘棠狂怒得失去了理智,怒喝道:你不说就让西门嵩自己说好了!
一振腕
程琦大叫一声:别杀她!
但,迟了,三刃怪剑业已透心而过,一声凄厉的锐号,划破夜空,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四肢连连抽动,双目几乎脱眶而出。
甘棠抽剑,侧身,一道血浆喷处,尸体仰面栽倒。
青衣剑客扭曲着面孔道:贤侄,西门嵩他是血洗圣城真凶?
甘棠一扬手中三刃怪剑道:这就是铁证!
好匹夫,我不把他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程椅幽幽地道:少主,该留活口,卑座有办法使她说实话,可惜
甘棠的情绪仍在狂乱之中,切齿道:让西门嵩那老贼亲口供证吧!
东海孙公主的下落
她不在秘室之中。
十有九成被西门嵩暗中带去玉牒堡,他知道阴司公主孙小华必会找上他,以孙琼瑶作要挟,最妙不过。
阴司公主从来未见过孙琼瑶这侄孙女,未必有效!
东海掌门人孙景泰业已到了中原!
啊!
甘棠啊了一声之后,心念疾转,毅然道:我们立刻到玉牒堡!
程琦皱眉道:揭开他的面目?
是的,我要杀尽仇人之首,祭奠圣墓,以慰死者之灵!
还有冒充死神屠杀同道这一件公案呢?
到时候他不能不承认!
好,我们走!依卑座之见,我等无妨易容前去,随机应变,同时通知南宫长老等
我要独力报仇!
但如果他真是那白袍怪人,情况就不单纯了?
好吧,我已迫不及待!
烈火熊熊中,漱玉别府成了火海。
甘棠与程琦仍易容为黄俊与宝镜夫人。青衣剑客以面具暂掩庐山,一行三人,昼夜奔向玉牒堡。
途中,程琦以暗号联络了本门弟子,传出急讯。
第三天,午过时分,三人来到堡前,看情况,不由心头剧震。
玉牒堡已被团团围困,一眼可看出围堡的人中,半数是东海武士,三人甫一现身,一个锦衣彪形中年武士,立即近上前来。
甘棠一眼认出对方是曾有一面之缘的东海卫队长殷平,当先开口招呼道:殷领队,久违了!
殷平虎目一载,道:朋友是谁?
在下姓甘,废园地下室中曾与阁下见过面!
朋友
在下是易了容的!
这时,数名黑衣人奔向前来,其中之一,向殷平匆匆低语数声,殷平侧身摆手道:少主,请进!
堡中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人忙上前恭施一礼,道:禀少主,弟子神武院属下钟子良,南宫长老等全在堡中!
哦!
甘棠直觉地感到事非寻常,不及追问缘由,向程琦和青衣剑客一抬手道:我们进去!
进入堡门,一路所见,非死即伤。
看来,堡内已经过一番剧战。
甘棠心急如焚,他怕这变故会影响到他索讨血债。
堡内,静得出奇。
程琦当初化装为半面人任玉牒门刑堂之职,对堡中一般布置,了如指掌,虽然该堡是按奇门阵式所建,却难不了她。
顾盼间,在演武场上,只见黑压压一道人围,人数竟以百计。
一个臃肿的身影,迎上前来,他,正是天绝门首座长老南宫由,只见这怪杰满头大汗,匆匆向甘棠耳边数语。
甘棠面皮一紧,目中煞忙毕射,沉重地一点头,拨开人围,冲入场内。
西门嵩满面狰狞惨历之色,手中扣着一个鹅黄宫装的绝色美女,她,正是孙琼瑶,粉面一片凄然,秀眸充溢着栗人的怨毒。
正对西门嵩的,是三个人,一个是白发狞恶的老太婆,赫然是死神的妻子阴司公主孙小华,她身后左侧,是一个王者装束的半百老人,冠带袍靴,看来必是东海派掌门孙景泰无疑,右侧是一个白衣人,甘棠目光扫到白衣人面上,不由怦然大震,他,正是被十五妹称做四哥的那中年武士。
阴司公主面上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西门嵩阴侧侧地道:孙景泰,要想你宝贝女儿不死的话,立即退出堡外!
王者装束的老者咬牙切齿地道:西门嵩,纵使家姑不杀你,你也逃不出中原武林同道的制裁!
阴司公主白发蓬飞,厉声道:你放不放人?
西门嵩阴声道:办不到!
甘棠目光再转,只见场中地上,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半数以上是锦衣武士,四周,有各门派驻武盟的代表,和各门派弟子,人数最多的是天绝门和东海派。所有的人,同一神情,怨毒、愤怒、仇恨、瞪目切齿。
甘棠缓缓举步入场
什么人?
四周轰然爆发了一阵怒喝。
阴司公主目芒一转,狞声道:不许动
西门嵩目光一扫甘棠,面上微微一动。
甘棠现在的身份,在西门嵩眼中,仍是护法黄俊,他早已得到南宫长老授计,在喝骂声中,以闪电身法,一下便到了西门嵩身后。
暴喝如雷,显然群雄认定甘棠是西门嵩的爪牙。
甘棠沉声道:门主,把人交给我!
西门嵩一摇头道:不行,你控制不了!
我有绝对把握!
不,听我说,现在你设法抢进演武厅,转动长案的左脚
好!
好字声中,猝然切出一掌,西门嵩做梦也估不到甘棠会向他下手,他功力再高,在猝不及防之下,加上甘棠胜他一筹的身手,根本没有应变的余地。
闷哼声中,抓住孙琼瑶的那只手,险被击断,一松手,孙琼瑶已到了甘棠手中。
猝然之变,场内外均为之哗然。
甘棠抱着孙琼瑶,暴退八尺。
西门嵩怪吼一声:黄俊,你
甘棠低头,以手抹面,再抬头,冷厉地道:西门嵩,看我是谁?
呀!
场内外又是一阵惊呼。
西门嵩顿时面如死灰,脸上的肌肉急剧地抽搐,恨毒的道:是你小子
甘棠仰天一阵狂笑,道:不错,是我,武圣甘敬尧的遗孤,甘棠!
后面两个字,特别响亮,传入了在场每一人的耳鼓。
甘棠闪身、移步,把孙琼瑶交与她父亲东海掌门孙景泰,然后,再回到西门嵩身前八尺之处,抖腕,从衣底抽出了那柄三刃怪剑,厉声道:老贼,你认识这个?
西门嵩连退了三四步,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紧了。
三刃怪剑出现,群情沸腾,各门各派的高手,齐齐向中央逼来
南宫长老这时入场,大吼一声:诸位稍安毋躁!
这一吼,有如九天雷震,全场顿时肃静下来。
南宫长老接着又道:小老儿天绝门属下长老院掌院南宫由,前此承江湖朋友抬爱,呼为无名老人谨此致孟浪之歉意
全场又起了一阵骚动,无名老人,在江湖中可说妇孺皆知,除了极少数的二三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这一揭露,当然会引起震惊。
南宫长老一顿之后,突地戟指西门嵩道:死神第二也就是当年圣城血案主凶,现在武圣后裔甘棠,也就是敝门按特例拣选的掌门继承人,出面清理这公案,请各同道暂时忍耐。
群众一阵欢呼,这表示了对已故的武圣甘敬尧的崇敬。
蓦地
阴司公主孙小华冷喝一声道:什么武圣不武圣老身要亲手杀他!
没有人敢挺身发难,在甘棠未现身之前,群雄也有意借她的手除去西门嵩,然后再设法对付她,她现在这一嚷,所有的目光,全怒视着她。
孙琼瑶这时已站在她父亲身边,痴迷地望着甘棠,闻言之下,轻声道:姑祖母,您不该出头了!
阴司公主怒哼了一声道:丫头,不许饶舌!
甘棠半侧身,凝视着阴司公主道:中原武林数百条人命债,你有一半责任!
阴司公主怪叫一声道:小子,看在适才你救老身侄孙女的份亡,饶你一次不死,你滚开!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本少主为维护武林正义,却不会饶你!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你这是信口乱吠!
事实会告诉你!
注意!南宫长老采声而呼。
甘棠方自一怔,一道奇强无比的怪异劲风,已撞上身来,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跄斜出了三四步。
阴司公主怪喝一声:你想逃!人随声起,电闪追去。
只这电光石火之间,西门嵩业已突围而遁!
甘棠反应神速,也破空追去。
全场爆起了一阵骚动,论功力,在场的各派高手,根本插不上手。
南宫长老倏有所悟,运足丹田内力,大喝一声:速退,炸药!
这一喝,立收奇效,所有在场的高手,纷纷弹身朝演武场外射去。
轰隆!
爆炸声天摇地动,烟硝弥漫,石舞砂飞,间杂着凄厉的惨嗥,只这么一刹那间,演武场面目全非,走避稍迟的各门派高手,死伤狼籍,被炸成碎片的,为数已无法估计,看来,死伤不会少于百人。
幸而得免于难的,一个个呆若木鸡。
玉牒堡构造特别,西门嵩业已鸿飞冥冥。
各门派高手,重行合围。
甘棠目光一扫血肉狼藉的现场,栗声向阴司公主道:女魔,我现在要杀你了,只有你的血,才能赎你的罪行。
阴司公主狂妄地喋喋怪笑道:老身也从此开杀戒,不使血遍中原道,就枉为死神之妻。
这句话满了血腥的话,出自阴司公主之口,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一摆手中三刃怪剑
蓦地此刻
一条人影,电射入场。
甘棠心里一震,只见现身的,是一个身着黄葛布衫的白发老人,手持龙头拐杖,满面激愤之色,这老者,赫然正是奇门派长老神医宇文松,他不久前一时不察以本身神奇医术,使阴司公主双目复明,事后追悔无及。
阴司公主冷森森地道:小老儿,叠石峰头,我曾许诺过不杀你,你别来找死!
神医宇文松直视着甘棠道:少侠,请暂退开,容老夫与她交待几句话!
甘棠面带难色,道:宇文前辈,难道你还希望顽石点头?
请暂退!
这话说得严肃无比,甘棠只好退离丈外。
神医宇文松这才面向阴司公主道:老夫不能做武林罪人,今日当天下同道之面,补此一过。
阴司公主毫不为意地道:你准备怎么样?
神医宇文松缓缓向对方逼近了数步,道:忠告你几句话!
这很有趣,老身生平还不曾被人忠告过,你说说看?
神医宇文松又向前移了一步,双方距离只有五尺。
自古邪不胜正!
嗯,还有没有?
杀人者人恒杀之!
应该再加上一句,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哈哈哈哈!
对极了!
小老儿,莫非你要劝老身孽海无边,回头是岸么?
你回头已经迟了!
什么?莫非
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在场的一个个惊魂出窍,响声过处,地下剩下一些破碎的肢体,血肉飞溅,肝胆爆裂。
神医宇文松一着之失,竟以身殉,显然,他早怀此志,与这女魔偕亡。
甘棠全身起了一阵寒栗,他本人有把握毁这罪魁祸首,如果,他料到宇文松这一着,必不让他出手,这满怀正义的老人,可以不死,然而,事实既成,是不能改变的。
东海掌门孙景泰抢入场中,所有门下武士也一拥而上。
孙景泰以仇恨的目光,扫向在场的中原各门派高手。
这场面,很可能爆发一场东海与中原的纷争。
甘棠见机得早,上前一拱手道:孙门主,在下有一言奉陈?
孙景泰冷冷地道:本座愿闻!
贵姑母先后为中原道带来两次血劫,中原武士遭害的数以千计,这一点孙门主必然清楚,但中原同道并没有迁怨贵门派,因为这是死者个人的问题,在下认为这收场是适得其所。
这番话义正辞严,情理兼备。
孙景泰愣了片刻,亲手拣了几片尚能分辨属于阴司公主的残肢,与半个头颅,撕下衣襟包了,然后一挥手,道:本门弟子立即撤退,即日返回东海。
东海门人闻令之下,纷纷向外走去。
一条纤影,幽然出现,她,正是孙琼瑶。
甘棠目光甫一与对方接触,似有一股异样的电流,流过全身,使他下意识一颤,尤其,那幽怨的眸光,的确使人终身难忘。
少侠,今后天涯,你会记得我吗?
每一个字,像一柄锤,敲击在甘棠的心板上,他想说什么,但又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口唇禽动了数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呢!
孙琼瑶幽幽地再度开口道:少侠,别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不向你说再见
说完,背转身去,蹒珊地移动脚步,泪水,在她转身之际,滚落粉腮。
孙景泰向甘棠一抬手,道:甘少侠,小女深深地爱着你,本座知道,但,感情无法强求的,本座仅此一女,门派香烟靠其接续,所以,本座来令她收拾起这份私情,立返东海,如果有缘,本座诚意欢迎你渡海东来,再见了。
说完,大步出堡而去。
甘棠窒在当场,脑中转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话,鼻头酸酸地,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伊人已去,但这份没有结果的绮情,是他终身难以忘怀的了。
毁了玉牒堡!
群雄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怒吼,接着,人如飞蝗,向内院扑去
甘棠兀猛惊觉,元凶漏网,仇未了,恨未消,岂能沉尝在空幻的私情中,意念电转,筹思着该采取什么行动
一名天绝门弟子,匆匆奔至,急声道:请少主立即到堡后坟场,秘道出口!
甘棠顿有所悟,弹身电奔而去。
一道火苗,从堡中升起,接着两道、三道全堡刹时成了火海。
堡后,坟场中,暴喝震耳,掌声动天,南宫长老。天威院主、神武院主、执法院主、三目老人、奇门令主、少林无相大师、青衣剑客司徒望等八名当今一流高手,团团围住西门嵩,生拼活搏。
场面之惨烈,令人怵目惊心。
地上,横陈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是曾当过西门嵩替身的卫武雄。
甘棠目光一扫之下,业已了然一切,西门嵩在现场脱走,引爆演武场,然后准备从秘道脱身,天威院主程琦熟知堡内情况,联合高手截击。
三目老人与奇门令主先时不见现身,想是刚刚赶上这场大战。
甘棠弹身进场,厉声道:西门嵩,纳命来!
正在交手的八位高手,像是有默契般的,齐齐向四面退开,持戒备之势。
甘棠一扬手中三刃怪剑,目眦欲裂地道:西门嵩,血洗圣城是你主谋?
西门嵩惨厉如恶鬼,狞声道:不错,小鬼,老夫之有今日,并非无能,乃是天意。
有多少人参与行凶?
三十二名死亡使者,可惜他们都死了,哈哈哈哈
我要把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一挺三刃怪剑厉辣绝伦地攻了出去。
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叠了出来。
空气紧张得令人鼻息皆室。
高手环伺,劲敌当前,西门嵩自知逃生无望,展开了拼命的打法,如恶煞凶神。
甘棠仇堆恨积,出手当然也是狠辣无比,一种莫名的力量,使他功力倍增,每出一式,都达到了所学的极限。
十招!
二十招!
三十招!
西门嵩久经拼搏,虽死命挣扎,但已如强弩之末。
一声栗人的暴喝过处,西门嵩身上见红,连中三剑,身形一个踉跄。
喝声再起,甘棠挑飞了对方长剑。
搏斗已成尾声,西门嵩成了待宰之羊。但仍满面狰狞戾气。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西门嵩,你曾用这支剑刺了先父三十七创,现在,你接受这报尝!
西门嵩怒目咬牙,连退三步,拿桩运动。
甘棠厉哼了一声道:老匹夫,你想自断心脉!
随着话声,飞点一指,西门嵩全身一震,几乎栽了下去。
怪剑闪处,朵朵血花,从西门嵩身上冒起。
十剑!
二十剑!
甘棠口里数着数。
西门嵩已成了一个血人,但他仍摇晃着挺立不倒,每中一剑,面上的肌肉便抽动了一下,没有哼声,显示出这一代枭魔对自己也一样的残狠酷毒。
三十七!
这一剑,直透心窝
围观群众,忘形地欢呼起来。
西门嵩面孔在抽搐,全身在痉挛,目光逐渐黯淡
甘棠往回一抽剑,西门嵩砰然栽倒地面,并没有多少血喷出,他的血已枯竭了,一代枭雄死了,但又目不闭,似乎还留恋着那武圣武林盟主的荣衔。
嚓!
剑光再闪,甘棠一剑剁下了西门嵩的脑袋,提在手中。
狂乱的喧叫声中,各门派弟子蜂涌而上,剑掌齐下,片刻功夫,一具无头尸身,变成了肉酱。
接着,人流奔向后山叠石峰方向,不言而喻那含有血腥与耻辱的纪念石碑,由各门派所立,现在又毁于各门派之手。
甘棠手提元凶首级,思前想后,不由黯然泪下。
玉牒堡仍在熊熊烈焰之中,玉牒门也在这烈焰中化为灰烬了。
三目老人等,缓缓移步上前
甘棠先向外公三目老人行了大礼,然后才与姨母奇门令主、表弟林鹏见礼。心头,浮现了母亲和表姐林云的影子,但此刻,他不便开口谈及家事。
各门派驻武盟的代表,全部在场,一一上前与甘棠致崇敬之意。
武圣嫡嗣,挽回了武林浩劫,与上代媲美同荣。
突地
一条白色人影,从秘道中奔出,南宫长老迎上前道:如何?
白衣人伸手递过两面掌大铁牌,道:寻到了!
南宫长老接过来,察视一遍,用手指夹住,扬向谷门派代表,道:血帖,正副两面!
各代表不由面上变色,这两面血帖,染满了武林同道的鲜血,几乎使整座武林毁灭,血帖本身,只是两块顽铁,然而使用它的人,使它成了死亡的象征。南宫长老把它递与少林无相大师道:请大师发落!
无相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何能,请甘小施主处置吧。
南宫长老方待开口,甘棠已接口道:长老,请你处置为好!
南宫长老哈哈一笑,他本不尚虚伪,也不答话,运起功力,当众震碎。
甘棠目光一直不曾离开白衣人,这时才有机会开口道:阁下是排行第四的斐坤?
白衣人十分平静地道:少主何以知道在下姓名?
十五妹墓中得见!
哦!少主已完成了十五妹心愿?
是的!
在下该称为四号死亡使者才对!
这本是甘棠的意料之中,闻言并不惊奇,只是对方的出现与行为,使他不解。心念一转之后,道:那十五妹该是十五号,五号姚岑是第五号了?
是的,五号便是十五妹的丈夫,因心神失常而被灭口,蒙少主相救,所以十五妹对少主十分心感,嗣后五号死于大佛窟,十五妹夫妻义重,决以身殉,之后,在下从大佛窟捡出遗骸,秘密归葬
哦!原来如此,五号为何心神失常?
四号使者斐坤定了定神,目光向四下一扫,道:这些秘辛,应该公诸武林。五号昔年曾受过武圣大恩,却被西门嵩驱迫血洗圣城,受良心责备,因而成疯
甘棠这才明白五号疯汉当初呓语连呼武圣,并说要杀西门嵩,原来是这么回事,想及对方的身份,俊面倏地一沉,栗声道:斐坤,你也是凶手之一?
斐坤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是的,所以死亡使者全是
你
少主可能还有些事不明白,请容在下奉告!
讲!
西门嵩自得阴司公主授与奇功之后,如虎添翼,表面上,他与阴司公主虚与委蛇,暗中积极调练爪牙,作为君临武林的工具
血洗圣城的目的何在?
第一,他曾败于令先尊手下,心中记恨。第二,他发誓要取代武圣,成为天下第一人,于是,他逐步按计划行动
这是一件震惊武林天下的巨案,也是十多年来,困惑武林的谜。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凝神倾耳而听。
甘棠尽量抑制狂乱的情绪,他当然是希望知道这件惨案的始未。
斐坤顿了一顿之后,接着又道:第一步,西门嵩以卑鄙手段,离间武圣夫妻感情,制造机会使陆秀贞进入圣城作内奸
什么?卑鄙手段!
窃取青衣剑客剑饰与令堂信物金凤钗,做成陷阱
甘棠目光不期然地瞟向了青衣剑客司徒望,目光中显示无比的歉疚之意。
然后,设计谋杀青衣剑客以图灭口
这我知道了,以后呢?
在一次圣城欢宴之中,暗在酒中下毒,使今先尊与手下失了抵抗力,然后率领秘密训练的三十二名死亡使者,下手屠庄,并以无意中所得的三刃怪剑,作为凶器,嫁祸九邪魔母
哦!
所有在场的,齐声发出了惊呼。
甘棠钢牙几乎咬碎,他觉得西门嵩虽死,仍不能偿其罪行于万一。
之后,他以死神面目出现江湖,大开杀戒,造成恐怖情况,费了无数心思,套取了阴司公主全部武功,然后炸窟把她活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阴司公主竟然不死
西门嵩见时机成熟,于是设下生死大会。
是的,这是最后一着棋,以一名手下假扮死神,由他挑战,以蒙武林耳目,做成他当盟主的机会,照原来的计谋,杀死神,诛使者,只是演戏
说到这里,斐坤面上抖露出无比的恨毒,接着道:谁知他假戏真做,不知何时,以一种慢性毒药施之我等,到动手时,才发作起来,一个个功力尽失,成了待宰羔羊,天道好还,在下被抛落绝壑之时,无巧不巧的被石缝夹住,保全了性命,若非如此,阴司公主当初双目盲残,西门嵩与她交谈时又改变了声音,她根本不知道所造就的人是谁,只要西门嵩不施展得自她的功力,这谜底将永远无法揭晓!
哦!
又是一阵惊呼,每一个人的额上,都渗出了汗珠。
甘棠紧迫着追问道:阁下不死,向阴司公主揭露了西门嵩的面目?
正是这样!
阁下的话说完了?
斐坤惨然一笑道:是的,我罪孽深重,不求宽恕,能有如此收场,死亦瞑目了!
话声中,一指戳向自己的太阳穴
甘棠方待出手阻止,但中途改变了主意,是的,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让他自决,算是对他揭发谜底的补偿。
砰!
斐坤仰面栽倒下去。
南宫长老慨然一叹道:杀人者死,这是至理名言。
这时,甘棠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母亲,记起那天对母亲的态度,内心感到一阵剧痛,深悔自己不明事理,不察机微,天涯茫茫,慈颜何处寻觅?
凄苦的神色,自然瞒不过三目老人等。
奇门令主缓缓上前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错了?
是的!
还不算迟,你母亲与云儿必在一道,迟早会寻到的。现在,你准备做什么?
我要携人头拜扫圣墓,以慰先灵!
好,你外公和我随你一道。
甘棠回身恭敬地向南宫由道:长老,此地善后请长老费神命弟子们清理!
南宫长老一颔道:我会办!
还有一件事,这柄三刃怪剑、我曾答应魔母寻到后与她合葬
神武院主上前道:少主,这事由卑座亲自去办!
如此有劳了!
青衣剑客司徒望与天威院主程琦夫妇双双上前,程琦道:少主,卑座夫妻暂时告退,霜儿功力尽废,羁留旅邸,必须前往照应,恐怕要到少主接掌门主的大典时才能再见了!
贵座只管请便,前此德意就此致谢!
不敢!
甘棠向青衣剑客一跪,道:世叔,请恕侄儿不久前对世叔的无状!
青衣剑客急忙伸手扶起道:贤侄,事情过去了,就忘了它吧,敬尧兄当可瞑目九泉了!我改日再专程去祭拜令先尊。说着,老泪已滚落腮边,但脸上仍露着兴奋的笑容。
少林无相大师徐步近前,满脸肃穆之色,打了一个问讯,道:老衲承各派施主推为代表,向少施主说几句话!
晚辈洗耳恭听!
邪魔为祸,掩尽天下耳目,各门派同受愚弄,错把魔鬼当天使,几陷中原武道于万劫不复之境,武史蒙羞!幸有少施主力挽狂澜,独手回天,无量功德,可追先武圣过之无不及,老衲等回山之后,将请示各掌门公议如何对少施王冠以尊荣。
甘棠心中大为激动,诚挚地道:除魔卫道,武林本份,何况晚辈家仇牵索,大师所言,决不敢当。
少施主不必太谦,老衲就此告退!
说完,顶礼而退。
甘棠呆了一呆之后,向南宫长老道:何以不见丐帮代表?
哦!丐帮帮主新丧,该代表已于数日前赶返!
本门白长老呢?
奉召回宫,安排祭典与少主接位事宜!
哦!请问太夫人近况可好?
南宫长老黯然道:天数已定,人力无法挽回,日薄西山,为时不远了!
甘棠仰首苍穹,内心感慨万端,如果没有太夫人识拔,自己没有今日,幸而太夫人在临别时交待的几件心愿,业已一一完成,算是聊报鸿恩于万一。
久久之后,才感伤地道:长老,我祭奠完先茔之后,立即回宫!
好,早去早回太夫人定已望眼欲穿了!
玉牒门在各大城镇设立的武场
众怒难休,让各门派去解决吧!
告辞!
请!
甘棠与外公三目老人、姨母奇门令主、表弟林鹏,与奇门派随行弟子一行十余人,取道奔向圣墓。
青衣剑客司徒望原本决定与发妻程琦去救治爱女司徒霜,临时改变主意,由程琦单独前往,自己随甘棠一行去拜祭,圣墓。
圣墓,在圣城原址。
圣城化为劫灰之后,中原武林道收尸拣骨,在原址建造了一座巨冢,称为圣墓以供同道凭吊,追念。
凄风吹拂野草,阴沉沉的天宇似乎垂得很低。
甘棠一行十余人,来到了圣墓之前,从人摆上香烛纸马,西门嵩的头颅,是主要的祭品,列在居中。
各人上香跪拜之后,甘棠伏跪墓前,痛哭失声。
这是他劫后十一年来,第一次大放悲声,似乎把所有的积愤,哀伤、愁苦,在泪水中倾泻而尽。
香烟袅袅,纸灰飞扬,一条黑色人影从墓后冉冉而出。
奇门令主朱玉芳首先惊喜地唤了一声:琼妹!
接着三目老人和青衣剑客出声招呼。
林鹏雀跃叩前,大声道:姨妈,找得我们好苦,我姐姐呢?
甘棠蓦然抬头,来的竟是她母亲凤凰女朱琼芳,短短时间的隔离,她忽然变得苍老了,也憔悴了,头上的白发,不知添了几许,甘棠明白这原因,他曾深深地刺伤了慈母心,一时之间,愧、悔、哀、伤交集。
身形一长,跌跌撞撞地爬伏母亲脚前,双手抱住母亲双腿,泪如泉涌,嘶哑着声音泣唤道:妈,饶恕孩儿、忤逆不孝!
凤凰女本来像冰块般的面容,开始融化、改变,泪珠扑籁籁纷滚而落,手抚爱儿头顶,凄幽地道:孩子,妈永远不会怪你!
地惨、天愁、人悲、在场的无不落泪。
这场面,的确相当感人。
青衣剑客抱拳一揖,道:大嫂还记得小弟吗?
凤凰女泪眼凄迷,定眼看了良久,才惊异地道:你,司徒贤弟?
墓前,母子等历述经过,所有的误会,全部澄清。
甘棠不安地道:妈,表姐呢?
孩子,你严重地伤了她的心!
孩儿知罪了!
她与我一道,住在离此不远的山间。
奇门令主插口道:棠儿,你喜欢表姐吗?
甘棠忸怩地讪讪道:是的!
我把她许给你!
凤凰女破颜一笑道:孩子,快叩谢你姨母!
甘棠依言下跪。
青衣剑客朗声道:我来做个现成的大媒吧!
天空阴郁渐散,透出一缕阳光。
甘棠禀明母亲,必须即日赶回天绝地宫,母子等约定一月之后,在洛阳城厢的巨宅团聚,并为他与林云举行婚礼。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