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余鼎新思索了片刻,示意田宏武到房外走廊的另一端,然后才道:“田老弟,我想到了一个人……”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总管想到了谁?”
余鼎新略显犹豫地道:“说起来很不可能,但除了他我再想不出谁与门执法呕过气了,因为这两年来,堡里没有发生过违法失职的事情……”
田宏武没插口,静静地听着。
余鼎新顿了顿,接下去道:“我想到的是上一任执法‘降龙手’周昆,但他为人心术不坏,只是个性刚愎了些。两年前,闵执法是本堡的巡察,因了一件案子,周执法一时大意,执法氐被他揭开。周执法羞愤难当,辞职离堡,后来由闵巡察接掌执法,依我想来,他执法错误是实,不可能过了两年又回头杀人……”
田宏武道:“他人现在哪里?”
余鼎新道:“不远,住在陈留,这个容我请示堡主,田老弟请回房休息吧!”
口口口口口口
田宏武回到客房,深悔自己多言,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原来与自己无干,自己是做客的,江湖中诡谲万端,谁知道这里的文章。
有许多事,表面上看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的事还管不了,何苦又去惹一身骚。
那对明亮迷人的眼睛又出现眼前。
丁香又来了,脸上还是带着迷人的笑。
“少侠,婢子是来收拾碗筷的。”
田宏武点了点头,他觉得无话可说,也设与她搭讪的必要。
丁香进入房中,慢条斯理地收拾了桌上残余,她设立刻走,笑问道:“少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田宏武道:“你说呢?
丁香偏着头道:“音调像北方人,却又带着南方味,我分辨不出来。”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我是标准的南方人,只是在外面跑久了,接触的人多,腔调便改了。”
他为了“凤凰庄”的血案,不愿透出底细,如果让人知道他与“凤凰庄”的渊源,要查这陈年老案便困难了。
丁香道:“我还以为少侠是北方人呢!”
田宏武淡淡地道:“那你就猜错了。
丁香又道:“方才看了怎么样?”
田宏武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很吃惊就是了!”
丁香忽然敛了笑容,怔怔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头却涌起了疑云,她这样望自己是什么意思,是少女怀春,还是别有用心?
脚步声起,丁香端着食盘走了,临走,幽幽叹了口气。
田宏武心无杂念,也就不去打理。
她再美,总是个下人,自己做客几天,与下人发生了情愫,笑话便闹大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的是总管余鼎新。
进了房,余鼎新先失了笑,坐下道:“田老弟,关于堡主提议请你屈就本堡‘旋风队’统领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田宏武仙讪地道:“小弟仍在考虑中!”
余鼎新道:“田老弟,我有句不知进退的话,你可以作为参考,你碍难的原因,是为了师门那桩公案,同时也顾虑到你一旦加入本堡,会招致命师与本堡之间的直接冲突,是这样的么?”
这几句话,说到了田宏武的心坎里,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余鼎新道,“其实,这不必过虑,你加入本堡,只要不对外公开,没有人知道,令师门远在南方,说什么也不会发觉的,而且本堡在十里之内救死扶伤,不许杀人流血,是多年来的惯例,尽人皆知,令师不致于兴师问罪。再看你要查清师兄离奇坠岩的公案,必须回到南方,可是南方是你师门所在地,以令师的身份名望,在南方定一呼百应,他只要宣布事实,你将会成为公敌,恐怕寸步难行,如你加入本堡,便可有得力管助,替你办事,你以为能否?”
田宏武心乱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可是并不能完全消除顾虑。
余鼎新买了笑,接着又道:“当然,人各有志,这是勉强不来的,这档子事暂且不谈,你充分地考虑吧,倒是眼前有件事,要请老弟惠予帮忙……”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什么事,总管请吩咐,只要小弟力所能及,一定效劳。
余鼎新道:“效劳不敢,是请鼎力,就是关于‘复仇者’的事。”
田宏武道:“请讲。
余鼎新道:“对那离职的周昆而言,田老弟是生面孔,如果由老弟代为出头,便不致打草惊蛇,情况便好些,假使证实了不是他所为,这事便暗中了清,免得他对本堡不谅解。”
田宏武心念疾转:“反正自己欠人家人情,藉此酬答,也觉心安些。”于是,毅然应道:
“可以,小弟乐意效劳,但不知如何行动?”
余鼎新沉声道:“计划是如此,周昆性情古怪,与一般人不大合得来,他一个人住在陈留麻西街的一条巷子里,深启简出……”
田宏武道:“他没有家小么?”
余鼎新道:“没有,孤家寡人一个,田老弟就以他曾做过‘风堡’执法为词,假做去拜访他,正好闵执法也是南方人。老弟无妨委称是闵执法的亲戚,准备前来投靠,但不明情况,所以先向他领教,察言观色,总可看出些苗头……”
田宏武想了想,道:“如果他不露声色呢?”
余鼎新道:“不可能的,他不是沉得住气的那种人,如果闵执法真的是他下手杀害,你突然找他,他定会疑神疑鬼!老弟明里与他交淡,我与胡总教习在暗中观察。”
田宏武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余鼎新道:“立刻,我叫人备快马,日落前可到陈留,夜晚行动比较好。”
口口口口口口
晚风夕阳里,一骑骏马,缓缓驰行在进城的道上,马上是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书生,人长得帅,所有过路的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但由于面目冷漠,看了一眼之后,就不愿再看第二眼。
他,就是受托查凶的田宏武。
陈留是个大去处,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到了城边,田宏武下马步行,一手拉缰,一手拿剑。
这种带剑的方式可特别,是用手捏住剑鞘三分之二的地方。
正行之间,一个手摇折扇的锦衣少年,走近前来道:“朋友不是本地人?”
田宏武止住脚步,冷冷打量了对方一眼,道:“不错,在下是外路人,有什么指教吗?”
锦衣少年点头叹息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朋友尊姓大名?”
田宏武吁了口气,拉马便走。
锦衣少年横身拦住道:“朋友,在下蒋仲谋,最爱结交朋友,小弟作东,来个萍水论交如何?”
这可是怪事,再喜欢交朋友也不能在路上拉人结交呀!田宏武面无表情地道:“对不起,在下没空交友!”
说完,又待举步
自称蒋仲谋的锦衣少年伸手拉住田宏武坐骑的嚼环道:“朋友,在下是诚意的。”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告诉你没工夫。
蒋仲谋笑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萍水相逢也是缘份,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难免有不便的时候……”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暗忖,这少年是心神失常么,怎的语无伦次?当下冷冰冰地道:
“谁说在下不便了?”
蒋仲谋笑颜未改地道:“朋友的傲骨令人起敬,在下愈发的要结交了,穷途落拓,本色不改,是大英雄也!”
田宏武被他缠得发了火,愠声道:“你这是算什么?”
蒋仲谋松了嚼环,拱手道:“兄台别动气,小弟是出于一番至诚,坦白的说,兄台客途不便,小弟愿意资助,兄台如果不愿意接受,算是借贷也可以。”
朋友,在下,一下子变成了兄台,小弟,还说什么资助。
田宏武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不知道对方是凭什么把自己看成穷途落拓的?
蒋仲谋接着又道:“看兄台的气宇,定是非凡人,实在令人欣慕!”
田宏武从鼻子里吹了口大气道:“你阁下是从什么地方看出在下缺乏川资?”
蒋仲谋又是一拱,道:“田兄,肯赏脸容小弟作东么?
田宏武笑道:“在下有事待办,等以后有机会再相叙吧!”
蒋仲谋眉毛一扬,道:“小弟不才,但也薄有微名,这一带的朋友抬爱,把小弟作‘小孟尝’,其实小弟只是生性喜欢交朋友,哪里敢当这称呼。田兄纵有事也不急在一时,况且现在也是该进晚餐的时分了,那边有家状元楼,门面不大,但很清静,酒菜也是地道的,请务必贵脸!”
田宏武正在进退两可之际,忽听一个颇不陌生的女子声音道:“姓蒋的,你什么时候变成小孟尝了?”
田宏武抬眼一望,不禁心头一动,来的,赫然是那夜在“风凰庄”废墟见过一面的红衣少女朱媛媛。
夕刚映照下,她那身红衣服一片火辣辣。
朱媛媛望着田宏武笑了笑,然后扫向蒋仲谋道:“你想打人家什么鬼主意?”
田宏武不禁愕然,听话音莫非这姓蒋的是个下三滥人物?蒋仲谋笑嘻嘻地躬身作揖道:
“朱大小姐,您说笑了!”
朱媛媛粉腮一沉道:“谁给你开玩笑,我警告你,别看走了眼,人家一个指头你也受不了。”
蒋仲谋脸皮子可真厚,居然而不改色地道:“朱大小姐,在下是诚心想结交朋友,您……
说的太过份了!”
朱媛媛冷笑了一声道:“别臭美了,你想结交朋友,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过街鼠’想开盘得打听打听!”
田宏武几乎想哭出来,这姓蒋的衣冠楚楚,人也长得不俗,想不到是个江湖宵小,“过街鼠”居然自称小孟尝,若非碰上朱媛媛,倒真的要被他蒙了,不知他想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
蒋仲谋偷觑了田宏武一眼,态度很恭谨地向朱媛媛道:“朱大小姐与这位田兄敢情是素识?”
朱媛媛一披嘴道:“不错,你乘早请便把,这个交情不必攀了!”
蒋仲谋苦着脸道:“朱大小姐,在下……”
朱媛媛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道:“别在上在下的了,‘过街鼠’,这里是大路,来往的人多,别这么紧挡着!”
说着,眼珠一转,又道:“我明白了,你与赵世辉一向臭味相投,是他唆使你找田少侠的,对嘛,告诉他,别太不自量。”
田宏武忽地明白了。那夜在开封城外“凤凰庄”虚墟旁,两人因争朱媛媛而大打出手,“儒侠”赵世辉是其中之一,他胜了另一个叫李子昂的武士,而他却被自己点中手臂而含恨离开,睚眦必报是小人行径。
朱媛媛一瞪眼道:“你还不想走?”
“过街鼠”蒋仲谋居然也会脸红。敢怒而不敢言地望了田宏武和朱媛媛一眼,穿入人群中不见了。
别看他衣冠楚楚,那狼狈离去的样子,的确像只老鼠。
朱媛媛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田宏武听,前南地道:“这厮表面像个人样,凶恶如狼,狡诈如狐,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田宏武却在想:“这姓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路道,颐指气使的,横得可以。”心念之间,举步便走。
朱媛媛大声道:“喂!你这人讲不讲理?”
田宏武止步道:“朱姑娘有话说么?”
朱媛媛柳眉一挑,道:“哟!真亏你田大侠还记得我叫朱姑娘,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呢?替你赶走了狐鼠,连个谢字都没有!”
田宏武有那天夜晚被她歪缠的前车之鉴,所以不敢搭讪,经对方这一叫,也觉得自己是有点不近情,没奈何,勉强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就此谢过!”
朱媛媛舒眉一笑道:“田少侠,我请你吃饭!”
田宏武暗道一声,又来了,当下冷冷地道:“失礼之至,在下有急事要办!”
朱媛媛撅起嘴道:“什么急事,急得连饭都不吃?”
田宏武无言以对,面孔却已完全冷下来了。
朱媛媛一偏头道:“对了,男人家不愿意女子请客,那你请我好了,怎样?”
田宏武冷声道:“没空!”
朱媛媛道:“没空该是晚上,现在还早,不到办事的时候,对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大震,她怎会知道自己晚上办事?是无心说中了,还是……
朱媛媛又道:“站在大路中央挡别人的路似乎不太好看,陪我吃顿饭不会死人吧?”
田宏武感到路人的目光不太好受,没奈何只好道:“走吧!”
突地,他想到“风堡”堡主姓朱,她被称为朱大小姐,莫非她是朱堡主的女儿?心念之间,不期然地把目光向她扫去。
朱媛媛的目光根本没离开他,这一来,目光碰个正着,田宏武下意识地面上一热,讪讪地道:“进城还是……”
朱媛媛用手朝南边一指,道:“就到状元楼吧!”
田宏武牵马便走。
朱媛媛随在他马后。
口口口口口口
状元楼,正如“过街鼠”蒋仲谋说的,规模不大,但座位却十分洁雅,楼下是普通座,嘈杂在所难免。
楼上雅座,由于地方宽敞,间隔大,所以显得很幽静。
跑堂的衣着也很整洁,不似一般酒店的一身油汗,叫人看了倒胃口。
楼上,朱媛媛是唯一的女客,而田宏武是破题儿第一遭陪女子上酒楼,心里感到别扭万分,额头上的汗,擦擦又冒出来。
朱媛媛倒是一付从容之态,似乎楼上除了他和她,再没别人。
田宏武疑心她是“风堡”的千金,正想乘机问明,朱媛媛却已开口道:“今天是机会,过了今天,我就要回许州。
这一说,她不是朱堡主的千金“风堡”在开封附近,而她要回许州,田宏武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了。
朱媛媛又接下去道:“我们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田宏武“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没人要约她见面,也不是情侣话别,她却自作多情,脸皮也真够厚,似乎她生来就不懂什么叫害躁,女孩子任性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够瞧的。
朱媛媛大声又道:“吃菜呀,不是叫了来看的。”
蓦地,邻座的四五个酒客像是吃乐了,三元八马地豁起拳来。
朱媛媛皱了皱眉头,朝远远站着的小二抬了抬手。
小二赶紧过来哈腰垂手,那副恭谨之态,只差没一对大耳朵贴下去,轻声问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朱媛媛大剌剌地道:“我怕吵,叫他们换个地方!”
“是!是!”小二连应了两声,半句话都不敢回,倒退两步才转身走过去。
那几个酒客可真听活,居然闷声不响地离座。
由小二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回,轮到田宏武皱眉头了不响,想不到她在这一带竟然有这大的威势,她究竟是什么来路?
想到那晚在开封城外,赵世辉与李子昂居然为了获她青睐而拼上命狠斗,的确是太不自量。
又刚才在城外边,她对付“过街鼠”蒋仲谋那份气势凌人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把对方当人。
而蒋仲谋居然连屁都不敢放,看来她的后头定有了不起的靠山,才会使她如此的器张。
朱媛媛举杯道:“别皱眉头,喝酒吧,喝完了好办事!”
田宏武心中一动,乘机道:“姑娘知道在下要办什么事?”
朱媛媛调皮地道:“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说的要办事。”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冷气,低下头喝酒。
吃喝了一阵,朱媛媛似不甘寂寞,开口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田宏武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热?”
朱媛媛秀眉一挑,道:“天性!”
田宏武也将话答话地道:“在下也是,天性!”
朱媛媛不以为忤,反而脆生生地一笑道:“妙极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心人呢,想不到你也识得风趣,一冷一热碰在一道,太有意思了。”
接着,又是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一个女子,如果她看上一个心目中的男人时,会千方百计的得到他,她的字典里便没有委屈两个字了,再刺耳的话,也甘之如饴。
如果她对你无意的话,那份味道,便够你受的了,她会把你踏在脚下,把自己升得半天高。
田宏武设接腔,故意把目光望向别处。
朱媛媛蜒起小嘴道:“你不喜欢我?”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似乎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朱媛媛“嗯”了一声道:“记得我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诀不许别人碰,想要的东西定要得到。”
言中之意,当然不必解释了。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朱姑娘是在找玩具?”
朱媛媛“嘻!”地一笑道:“不,不,我的措词不太恰当,但……意思是这样!”
田宏武道:“意思很好!”
朱媛媛道:“如果你认为我是把男人当玩物,那就曲解我的话了,我真正的意思是说我喜欢的东西,我不会放手。”
田宏武道:“话是不错,可惜人不是东西,是有思想,有灵性,有血有肉的。”
朱媛媛道:“不管怎么说,我不与你争。”
一个任性娇纵的女子,忽然变得这么和善,还是很令人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可惜,田宏武心有所属,一点也不欣赏,因为他心里塞了太多的恨,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想如果眼前人是小秀子该多好?然而,天人永隔,小秀子已骨肉化发了,留下的是恨与悲伤。
这恨与悲伤,将随着他直到生命的终站。
眼看时辰已不早,他仍记挂着要办的事,大声道:“小二,付帐!”
小二狗颠屁股似的走了过来,哈腰道:“两个吃好了?”
朱媛媛淡淡地道:“他不会收你的钱!”
小二忙抢着附和道:“是,是,大小姐已经会过了!”
田宏武知道多说无益,站起身来道:“朱姑娘,谢你的酒饭,在下得走了!”
朱媛媛笑着道:“不必谢,下次你请我不就拉平了!”
田宏武口里不说,心里想:“还有下次?”
口口口口口口
初鼓时分,夜市才开场,与日间相较,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府西街是僻街,每家的大门都关得很紧,昏暗的路灯光下,不见人行。
在街尾转角的一条黑巷子里,出现了一条白色人影,由于是穿白,所以黑暗中仍可看得出来。
他,就是来查离奇血案的田宏武。
普通人看来黑。但练武的人便不然,仍能清晰辨物。
照着总管余鼎新事前的指点,很容易地便到了“降龙手”周昆的门前。
两扇没有漆过这但已变得发黑的木板门,关得老紧,从门缝往里望,是个小天井,三开间的平房,没有灯火,静得像古庙。
田宏武举手在门上叩击了数下,发话道:“屋里有人么?”
没有反应,他放大了嗓子,再叫了三遍,是聋子也该听到了。
但仍然没有动静,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一个练武的人,反应不会这么迟钝,要就是人不在家。
但门是由里面闩住的,外面设加锁,一个居家的武林人,总不至高来高去,不由其门出入。
该怎么办呢?闯进去?余鼎新与胡大明说过在暗中待机,他俩没现身,无法商量。
是不是周昆在作案之后,远走高飞了,这很有可能!
一阵思索之后,他采取了断然的行动,门墙不高,轻轻一纵便过去了。
到了天井里,他四下张望了一遍,其实也没看头,一共只有那么一栋三开间的房于,靠天井角落,搭了间小硼。
看来那是毛房。
客厅的门半开着,隐约中可以看到里面的桌椅。
田宏武不便造次,再次开口道:“周前辈在家么,小可特来造访。”
没有动静,田宏武现在可以断定屋子是空的了,当然,他不能就此退身,好歹得看个究竟。
于是,他缓缓挪步,走向堂屋门。
一抬头,发现门楣上似插了样东西,定睛一看,不禁惊呼出声,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两只眼瞪得很大很大,连呼吸也停止了。
竹签,一支竹签,与插在周执法门上的一模一样。
竹签插门,发生了什么事不问可知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取下那竹签,就着天光辨认。
只见上面写的是“第十四号,周昆,风堡退休执法。”名字上,照样点了一滴血。
不用说,周昆已遭遇了与闵三同样的命运。
原来疑心他是凶手,现在这判断被否定了。
窒了好一阵子,田宏武推开了半掩的堂屋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了出来,他的头皮发了炸。
一具尸体,横陈在堂屋中的地上,血水蜿蜒流开,像一条条的黑蛇。
两条人影,泻落天井边。
是总管余鼎新与总教习胡大明。
余鼎新发话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栗声道:“周昆被编列为十四号!”
惊呼声中,双双抢到门边,朝里一张,目光不由直了。
胡大明晃亮了火折子,进堂屋把油灯燃了起来,一幕惊心怵目的景象,清楚地呈现眼前了。
死者衣着整齐,致命伤是在喉结下的腔子口,还在冒着血看来被杀的时间还不超过半时辰。
凶手竟然抢了先着?壁上,又是三个大血字:“复仇者!”
复仇者,这恐怖的人物是谁?先杀了闵三,现在是周昆,凶手复的是什么仇,死者都是先后在“风堡”中担任重要角色的人物。
胡大明激动地道:“死了两个了,下一个轮到淮?”
田宏武把竹签递与余鼎新。
余鼎新接过来,看了看,栗声道:“太可怕了,简直的不可思议。
三人沉默了下来,气氛在恐怖中透着诡秘。
“风堡”在北方武林中是两霸之一,两名重要人物先后被杀,这自命“复仇者”的,到底是何许人物?所复何仇?
死者当然是知道的。
但死了的人,不会再开口了。
胡大明的目光,移到了田宏武的面上,目光中露出了狐疑之色,明眼人一望即知。
事情是巧,两桩血案,都发生田宏武进堡做客之后,难怪人起疑。
余鼎新皱着眉道:“田老弟,凶手比我们抢先了一步,你别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老弟到了陈留之后,在何处歇脚?”
田宏武立即意识到自己已被嫌疑上了,但他心里没事,坦然地道:“在下在城外状元楼用酒饭!”
他不想说出是陪朱媛媛。
当然,凭这一点是无法洗刷嫌疑的。
胡大明道:“现在该怎么办?”
余鼎新道:“周执法也是本堡的故旧,他遭了不测,料理他的后事,我们义不容辞,这么看吧,田老弟胡教习先回堡,把情形向堡主禀报,我留在此地料理死者后事,顺便查一查线索,如何?”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有再回贵堡的必要么?”
余鼎新道:“看来是有必要的!”
响鼓不必重捶,聪明人一点即透,田宏武已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已蒙上了嫌疑,如果就此一走,定会节外生枝。
当下颔首道:“好吧,小弟随胡教习回堡。”
余鼎新略一沉吟,道:“我们先坐下来研究一下,等天明再上路不迟。”
就在此刻,大门上起了“砰砰!”的敲拍声,还有喧嚷的人声。
三人都是赫然高手,但由于这恐怖事件,成了惊弓之乌,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大门。
余鼎新拨开了门闩,三人又是一震。
只见一伙粗仅,扛着一口白木棺材,最前面是两盏白纸灯笼,棺材后面随着几名衣冠不整的道士,手里还拿着法器。
余鼎新紧皱着眉头,大声道:“怎么回事?”
一个身穿粗蓝布大褂的老者,龇着牙上前道:“您大爷是宅里主人么?”
余鼎新苦笑着道:“不错!”
老者道:“这就是了,我们是寿材铺的,棺材来了,好不容易才请到这几位作法事的道爷,真是,若不看在银子份上,谁作兴连夜办事。”
显然,这事情有蹊跷。
胡大明瞪着眼道:“谁要你们来的?”
老者也瞪眼道:“怪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人买棺材包法事,我们又不是发疯了。”
三人啼笑皆非。
余鼎新可是个人尖子,江湖经验老到,忙赔笑道:“请进吧!”
一伙人进了屋子,棺材放落在天井里。
老者大声道:“咦,怎不像是办丧事了?”
边说,边走到堂屋门,向里一望,变色又道:“是了,说的也是遭凶死的,嗨,可怜!”
余鼎新上前道:“老头,叫大家暂时在院子里歇着,我们到屋里谈谈!”
老者怀疑地深深望了余鼎新一眼,然后吆喝着吩咐下去,等大伙儿歇下了,才随着余鼎新进入陈尸的堂屋。
田宏武与胡大明也跟着进去。
余鼎新沉重地开口道:“老头,你且说说,是什么人请你们来的?”
老者张大了口,好半晌才道:“这……这是怎么搞的?”
余鼎新笑笑道:“你先别紧张,死的是个孤寡人,我们都是他的朋友,也许有别的朋友没商量就去办事,所以我要问个明白。
老者定了定神道:“是这么档子事,本来我们铺里已关了门,工人也散了,忽然有位爷来叫开了门,说是府西街拐角巷子里最后一道门死了人,是横死的,要我们立刻送棺材来收殓,并随道士来超渡,加一倍付钱,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便来了。”
一番话,听得三人哭不成笑不是。
毫无疑问,足“复仇者”的恶作剧。
余鼎新点了点头,道:“啊!我明白了,那人到贵铺是什么时候?”
老者道:“大概是一个时辰前,为了找道士,把时间给耽搁了。”
一个时辰前,难道说先订棺材再杀人?余鼎新咽了下口水,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者道:“是位坤道!”
胡大明脱口道:“什么,是个女的?”
老者点头道:“不错,是位妇道人家,扔了五两银子作定,说其余的钱,事完在这里讨。”
余鼎新道:“那女人什么长相?”
老者偏头想了想,道:“说不上来……一个普通妇人,头上包着布,只露半边脸来。”
三人面面相觑,难道“复仇者”是个女的?
余鼎新与胡大明顿时陷入了沉思。
田宏武却不用去想,北方武林的情况也很陌生,“复仇者”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他根本无从想起。
“复仇者”手段毒辣,开的玩笑也够酷虐。
棺材店带班的老者有些不耐了,催促着道:“爷们,现在是晚上,办事得快,大伙儿在候着呢,城门一关,就只有等明天了,小老儿等是苦哈哈,要不是为了多赚几文钱,谁不想在家里悟热被窝。”
余鼎新深深一想道:“挖墓穴的人呢?”
老者道:“已经去了,就在西城外的黄土坡。”
余鼎新道:“这么看吧,道士回了,半夜三更的惊动邻苦不好,你们帮忙殓了抬去埋吧,墓头墓碑明天我们自己料理,钱照付,依你方才说的加一倍。”
老者笑逐颜开的招呼手下开始祭殓。
胡大明招呼两人进入暗间里,沉声道:““我有办法要‘复仇者’现身!”
余鼎新道:“什么办法?”
胡人明悄声说出了他的办法。
余鼎新道:“成么?”
胡大明道:“准成,妇人女子,心胸狭窄,定然沉不住气,如我判断不错,她不但没有离城,还会在暗中欣赏她的杰作。
余鼎新点头道:“好,就试试看吧,如果不成,明天一早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