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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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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她认命了,知道他从小就只是她的保护神,救命星,平时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玩伴,只在她有危难时才会照耀她,解救她,危难过了,他就收起投在她身上的那束光芒,改照别人去了。唯一的例外是上“马哲”时的那段交往,但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她偷来的,是她强加在他头上的,使他暂时偏离了他的轨道,她相信她迟早得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接下来的几个月很枯燥无聊,她申请报名考托福GRE,但没被批准,说她工龄太短。

    她失去了复习英语的热情,对教书一向就没多大兴趣,对政治学习更是深恶痛绝,上班的时间很难熬,周末更难熬,孤独,无聊,没有奋斗目标,前途一片死寂。

    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芷青闯入了她的生活。

    芷青是袁逸的妈妈周老师介绍的,而周老师是芷青父亲的同事,芷青的父母急于解决儿子的婚恋问题,便广为托人替儿子介绍对象,这一托,就托到了袁逸的父母那里。袁逸的父母在家里念念叨叨的,被袁逸听见,就想到了岑今。

    袁逸刚提起芷青的时候,岑今并没多大热情,但袁逸有一句话提起了她的兴趣:“这孩子真老实,他一定要我妈告诉你,说他因为跟导师和学校闹矛盾,分配受到影响,本来是留校的,结果学校变了卦,不要他了,他好不容易才在近郊一个民办大学找了个临时的教职。”

    “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他说他不想骗你,先说明了,你好做决定。”

    她的兴趣一下上来了,决定去见见这个“老实孩子”。

    袁逸虽然是介绍人,但只负责过个话,坚决不肯亲自引荐相亲的双方,说还没到婆婆妈妈的年龄,丢不起那个人。

    岑今和芷青是在袁逸父母家见的面,她到那里的时候,那“老实孩子”已经先到了,袁逸的妈妈周老师特意介绍说:“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先坐郊县到G市的长途车,怕迟到,打的奔来的。”

    她看了那人一眼,感觉还行,秀才型,但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戴着眼镜,接人待物的样子很知识分子,见到她也落落大方。

    周老师替他们做了介绍,就退了出去,随手关上门。

    在相亲方面,她已经是久经沙场了,早就摸出了一个规律:只要是你不在乎的人,你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或者手足无措,完全能饶有兴趣地看对方尴尬和手足无措,而对方越尴尬越手足无措,你就越不尴尬越不手足无措。

    但今天的“对方”似乎也是久经沙场,一点儿也不尴尬,更不手足无措,开场白很文绉绉,像是老早就打好了腹稿一样:“周老师对你说过我的历史与现状吧?”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如果你说的历史就是跟导师闹过矛盾,而现状就是你的工作受到影响的话,嗯,她说过了。”

    他也笑了一下,露出很整齐的牙,这使她好感大增,以她饱经风霜的相亲经历来看,男人能有这么一口整齐的牙,真是太难能可贵了。她印象中男人的牙,不是高低不平,就是东倒西歪,颜色那更是不敢恭维,一看那牙就倒了胃口,再也提不起兴趣。好像就只卫国的牙还不错,跟这个芷青不相上下,但卫国的牙是中看不中用,吃冷的酸的就疼,恐怕迟早会变得稀稀拉拉。

    芷青开玩笑说:“知道了你还来?那你胆子真不小呢。”

    “为什么说我胆子不小?”

    “一般女孩,听到我的历史与现状,早就跑掉了。”

    “那你为什么见面之前就要把你的历史和现状端出来呢?不怕别人跑掉?”

    “跑掉不是可以省掉我一笔车费吗?”

    “呵呵,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破费了。”

    “破费得值。”

    她觉得他的眼神有点情在里面了,心里有点得意:“你不是第一次相亲了吧?”

    “是第一次。”

    “但你不是说有些女孩跑掉了吗?”

    “跑掉了就没相成吗,怎么能算?”

    她被他钻了空子,但并不气恼,开玩笑说:“你总不会是等到倒霉之后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吧?”

    “刚好就是等到倒霉之后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的。”

    “为什么?”

    “因为之前并没有个人问题。”

    她又被他钻了一次空子,仍旧不气恼:“也就是说,你之前有女朋友?”

    她本来是估计到他没女朋友,或者即便有过,估计他也不会承认,才问这么一句的,但他很坦率地说:“嗯,有过。”

    她有点不舒服:“怎么吹了?”

    “没吹。”

    “没吹?”

    他低下头说:“她死了。”

    这可是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事。”

    “没什么,我叫周老师告诉你的,可能她忘了说。”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她什么时候过世的?”

    “今年。”

    “是因为生病吗?”

    “不是。”

    “那是……”

    “车祸。”他抬起头,看着她,满眼泪水。

    她猜到了:“就是Y城那次大车祸?”

    他点点头:“所以我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事,半年都不到,尸骨未寒。”

    “那你为什么同意见面?”

    “为了我父母,他们总以为找个女朋友就会让我忘记这事。”

    “但其实你不能。”

    “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忘掉你的初恋吗?”

    她没回答。

    沉默了一阵儿,他有点儿嘶哑地说:“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为了应付我父母就把你拉进这个……”

    “没什么,我能理解。”

    “谢谢你。”

    她很理解他的心情,也很尊重他的感情,陪着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你不要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希望你过得幸福。”

    他感激地点点头,也站起来:“我也该走了。”

    他们俩一起到外间去向主人告辞。

    周老师一看两个人的表情,就明白出什么事了,马上做自我检讨:“小陶,他是叫我把什么都告诉你的,是我多了一个心眼,没告诉小逸。害你白跑一趟,真对不起。”

    她很大方地说:“没白跑,认识一个朋友吗,谢谢您。”

    周老师一定要留他们两个人吃了饭再走,但两个人都不肯吃饭,坚持告了辞,离开了周老师家。

    走到外面,他问:“你饿不饿?”

    “怎么啦?”

    “如果你饿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吃点什么。我走得慌,没吃早饭,饿了。”

    她笑了起来:“你这个人才怪呢,刚才周老师留你吃饭,你怎么说不饿不饿呢?”

    “我看见你不肯吃。”

    她倒不讨厌跟他一起吃饭,也的确饿了,就答应了。

    他说他知道一个小饭馆,还不错,两个人就到街边去坐车,坐了几站路,又走了一会,才到了他说的那个小饭馆。

    两人进去,他点了几个菜,介绍说是那家餐馆的拿手好菜。

    她有一点儿预感,但没说出来。

    那顿饭吃得还比较愉快,他说话挺风趣,也能找到两人都能侃几句的话题,吃相也挺有风度,她感觉不错。

    但吃完饭出来,他留恋地看一眼饭馆,感叹说:“我跟她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在这里吃的。”

    他们没再说话,各回各的家。

    她认为这事结束了,既然他陷在对前女友的哀思里不能自拔,那么她不会责怪他,但也不可能接受他。只能说造化弄人,如果没那次车祸,他跟他女朋友可能婚都结了。但出了那件事,他的一生就彻底改变了,回不到从前,又进不了今后,注定受苦。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芷青还是挺不错的,是她相过的人中最出色的一个,也是唯一让她有点儿感觉的一个。如果没有那件事,她会愿意跟他谈场恋爱。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又不会来跟她相亲了,所以说,他命中注定不是她的。

    但过了几天,她收到芷青写来的一封信。她从来没收到过这么有文采的情书,或者说,没文采的情书她都没收到几封。

    他在信里说,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寡情,但是我仍然要告诉你,我爱上你了。我以为我今生永远不会再爱上任何别的人了,但是我错了。爱情来了,我措手不及。

    他把那天见面的情形很诗意地记录了下来,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做过的每一件事,他都写了下来,使她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么短的时间,他居然能观察到这么细致入微的地步,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能这么生动形象地写出来,只能说他记忆过人,文采出众。

    他说他周末要回父母家,就在H大,离G大不远,如果她不反对,他想来看她。

    她被他的情书感动了,今生今世第一次收到这么抒情的情书,无法不感动。

    她答应了,约了个时间,在后门那里等他。他仍然是比她先到,斜靠在自行车上。见到她,就一脸阳光地对她笑。等她走到跟前,他自嘲地问:“我是不是很傻?”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傻。”

    他老盯着她看,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她问:“我是不是很像她?”

    “像谁?”

    “你的那个前女友?”

    “不像。”

    “那你怎么老看着我?”

    “老看就是因为像她?刚好相反,像她我就不会老看了。”

    “因为已经铭刻在心中了?”

    他有点儿不自在:“你是不是对这事有顾虑?”

    “我没顾虑,就怕你有顾虑。”

    “我没有。”

    “没有就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寡情?尸骨未寒……”

    她打个寒战,提议说:“别提这个‘尸骨未寒’好不好?听着就……”

    他很顺从地说:“好,我再不提这事了。”

    但她自己又提到了:“她埋在哪里?”

    “她老家。”

    “她老家在哪里?”

    “K县。”

    不是很有名的城市,但她知道大致方位,离这里很远,如果他坐火车去那里,途中会经过F市。

    她问:“你去过她家没有?”

    “去过。我陪着她父母到Y城去领她,然后送她回家乡。”他仰起头看天,很久才把头放低,“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什么也没说,拔脚就回了自己的寝室。

    但不知为什么,她眼前老是晃动着他的影子,他抱着一个骨灰盒,坐在火车上靠窗的位置上,外面的光线照进来,照在他泥塑木雕的脸上,把他的脸照得一边亮一边暗,每隔一下,火车就发出嘁哩喀喳的声音。

    他就一直那样坐着,骨灰盒在他怀里变得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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