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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走了一会儿,穿进一个乡村,这地方英侯和安侯都不认识,又是几个左右转弯,来到一家店铺门口。

    这铺子门面好像很破落,有人留着矮门儿迎接,大家弯腰曲背钻进这一个矮门。

    烛光下抬头,墙上壁上柜台上全是皮革,马鞍子皮挺带,水囊雪辊牛皮靴等等堆得一塌糊涂。

    玉奇笑道:“这个便是我们的行业,我们对外是转贩西北口皮货,制造皮革,本钱花的不算少,在宛平县可以说颇有名气。”

    说着,走到店后,又开了一道门出去。

    眼前是个大院子,乱七八糟的排着许多木架子,水槽,石灰桶一切用具,而且臭气冲天,没法稍留。

    英侯安侯不禁都扯出手帕掩住口鼻。

    玉奇笑道:“这地方是又脏又臭,所以那班做公的决不肯进来,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我们的宫殿就在屠兽场后面呢。”

    说时,走进院子北端,绕过一列榆林,靠后便是围场木栅,眼见走到尽头了。

    玉奇伸手一推木栅,竟又有一道不容易看出的门。

    出了门是个大土丘,旁边发现一个地洞,漏出一点黯淡灯光,玉奇领头率众拾级而下。

    走完一条隧道,忽然灯火通明,耀眼生花。

    面前是个大广厅,两边建着好几间房屋,厅上一般也排着几案椅凳,普通应有家俱,四围站着不少仆人,大家全是土塑木雕,面上没有一份表情。

    玉奇却不理他们,转过厅后是一截石墙,当中开了一个洞。

    穿过去又是一个厅,这个厅可就十分讲究了,上面是穹形的屋顶,水磨花砖,砌就各种花纹,地下铺着很厚的地毯,整个有点像蒙古包样子,就着厅的大圆形,月牙似的盖了一弯房子。

    到这里,梅问姑娘-有礼貌的向英侯鞠躬,又笑着看住安侯点头说:“请坐,请坐,我不陪啦!”

    说着,她带着菊冷往左房间走去。

    安侯一双眼直跟着人家背后送。

    菊冷也回头对他笑,但屋门口挂着大红帘子,一下子便把他们两隔开了。

    玉奇笑道:“安侯,你手中的大包袱是什么宝贝?我看你倒像当跟班的。”

    安侯搭讪着笑道:“还不过是有备无患,我带了我们俩的便衣,准备白天好走路。”

    玉奇大笑道:“我这儿来往交易的没有达官贵客,你可不要打扮得太漂亮,放下宝贝包袱,解掉宝剑镖囊,洗个手脸,我们痛快喝酒聊天如何?”

    说时便有两三个丫环,上前接去包袱,忙着送出几盆洗脸水。

    大家胡乱擦抹梳洗一番,又上玉奇屋里去更换衣服。

    英侯陶醉于屋里的考究陈设,摩抚观赏,爱不忍释。

    安侯一心都在打扮上,只管揽镜整襟,显影自怜。

    玉奇却笑嘻嘻地站在一边,静看他们哥儿俩翩翩风度,彼此一时都忘记了讲话。

    忽然小姑娘菊冷穿着一件粉红色缎子旗袍,小鸟儿似的飞进来叫:“你们怎么啦,简直……”

    话是没讲完,眼波流到安侯一张俊脸,和他的浅绿绣着大朵黑色牡丹花的袍子上,怔住了。

    安侯望着小姑娘一身红,那着迷的神情就更好看。

    玉奇不禁跳起来嚷:“三妹子今天破例穿起红衣服呢,大姐,大姐我们家里有什么喜事吗?”

    这一嚷嚷得小姑娘满脸通红,斜着头狠狠的瞅了她哥哥一眼,扯翻身挑开门帘子逃了。

    英侯笑过:“小妹妹大约请我们喝酒来的,我可是馋得很。”

    玉奇道:“你真有点像我,不藏私,你也总是会几杯,今天我们得灌个足。”

    说着,他过去捉了英侯出去。

    厅上当中那张花梨木的大圆桌上高烧一对大红蜡,放着八个大盘子,装的还不过醋鸡,糟蛋,熏鱼,鸭掌一类下酒菜。

    可是排的酒具十分撩人,银酒壶,镶金的筷子,白玉酒杯儿,配着五彩盘子委实太好看了。

    英侯站在桌前望了望说:“看了这精致的酒具,我未饮心先醉。”

    玉奇大笑道:“未饮心先醉,稍嫌言之过早,等会儿你再念吧!”

    旁边安侯一听,噗嗤一声也笑了。

    英侯红了脸说:“我讲的是酒具。”

    玉奇笑道:“别说,别说,谁在四海春楼上题了什么诗?”

    这一问,英侯越发难为情,他强着笑说:“那也不过仰慕昆仲武艺人才……”

    边说边拿眼看住安侯。

    安侯笑道:“你可别扯到我,我就不敢玩文弄墨。”

    玉奇又忍不住纵声大笑。

    笑声里,梅问由后面出来了,她虽然头发好像梳过了,身上还穿的是蓝布大褂,家常风度,白净淡妆,另有一种宜人风度。

    她略略地一抬手,笑着说:“请坐吧,没有什么好吃的,不成敬意。”

    英侯道:“谢谢姐姐啦!”

    梅问笑道:“家常小菜比不得四海春,还得请你多原谅。”

    英侯红着脸说:“姐姐别见怪,我那首题壁诗酒后涂鸦,实在有点放肆,不过……”

    梅问笑道:“那也没什么,你是在捧我们呢,那位松虎男令亲很和气,他太太待人更亲热,他们夫妻俩回去大约是提到我了!”

    英侯道:“可不,恐怕姐姐刚离开四海春,他们也就到我家里去了,还说是姐姐答应看我们去。

    家母认为不一定,我也想姐姐远道来京不能无事,未必愿意牵泥拖水。所以我约了老三偷偷赶出城……”

    菊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夜间有所举动,又怎么会晓得我们必出彰仪门?”

    英侯道:“那是老三的决算,他比较料事聪明。”

    玉奇大笑道:“这叫做会心,好了,请坐下谈吧,你们该讲的话总不能少吧。”

    说着,大家坐下,梅问拿酒壶给各人面前都斟满酒,举杯敬客,含笑说道:“我们原是一家人,龙老伯跟先父生死订交,听家母说过许多片段故事,真是可歌可泣。

    我们兄弟姐妹今夜在此联欢聚首,梅问愿乞三杯酒遥祝龙老伯永远健康,并感谢老人家替我们办了不少难办的事!”

    听了她的话,桌上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彼此肃然起敬,站起来接连着各干了三杯酒。

    英侯放下酒杯,要过酒壶也为大家送了一巡说:“英侯、安侯借花献佛,恭奉一杯为我们远在新疆的婶娘祝福!”

    大家也都喝了。

    梅问看着英侯笑道:“我还得拿大杯来敬你,你今天救了我。”

    英侯道:“姐姐要我喝还能不喝,敬可是不敢当。”

    玉奇叫起来道:“十大杯,你那一镖打得真不错,我们就都不会使镖!”

    梅问道:“你还嚷什么,你要不抛下我,我还会历那个险!”

    玉奇道:“大姐,我不想你也斗不过她,告诉你那女人我认得,所以我躲避她。我有点忍……她……她便是蓝妮!”

    梅问大惊,坐下去又站起来问:“蓝妮?背叛我们母亲逃走的蓝妮?”

    玉奇道:“英侯,你干十大杯酒,我讲一回故事给你听。”

    就这时候有个丫环已经送来了十个绿玉大杯,而且都倒满了酒。

    英侯看了看笑说:“我总勉强喝,让我,慢慢来,姐姐呢?”

    梅问道:“我喝一杯,玉奇和三妹也喝一杯。虽说你救了我,你们可也该罚。”

    英侯伸手替各人面前都分了两个大杯,笑道:“我也喜欢喝大杯,不过我一人喝没有意思,这样吧,每人两杯,不说敬也不说罚,我们平分秋色。”

    玉奇道:“怎么讲都好,我总不反对。”

    说着他和英侯互干了两大杯,梅问陪了一杯,安侯菊冷却不肯喝。

    英侯急着要听故事,梅问也让蓝妮这个名字分了心,他们就不理会。

    只听得玉奇说道:“十七年前,我还没有出世,家母路过宝鸡,在客店里遇见一个女人叫蓝黛,绰号飞天夜叉,她中了人家毒药镖,奄奄待毙。

    把唯一的爱女送给家母,她就叫蓝妮,家母是爱她,可是她跟我们的奶奶不对劲,蓝妮为什么跟奶奶不对,那就因为我石华龙。

    因为奶奶比较重视我,引起她的嫉妒,我刚有五岁,蓝妮已经十三岁了,有一天她竟然背母潜逃,一去无踪。

    因为想念她,家母害了一场大病,奶奶就给家母弄来了四个女儿,梅问姐姐算是四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只有她能够抚育成人,其余都不幸死了。

    现在的蕙菊兰三个妹妹,都还是以后又螟蛉的,这其间家母可真是尝尽了人世间一切艰辛……”

    说到这儿,玉奋好像有点感伤的样子。

    他顿住话脚,再和英侯各饮了两杯酒,沉着脸又说:“家母一生颠沛流离,含冤茹恨,讲起来都是那般贪官污吏所赐。

    我十三岁到十五岁两度偷入中原,存心行刺豫王裕兴,同时还要找赵岫云的家人算帐,但都只到太原就都让奶奶追来抓了回去,所以我不晓得裕兴早已伏法。

    这一次我和菊妹妹也不过才来十天,梅姐姐还是随后赶到的。我们一来就忙着料理这一间皮革店,这个店原是哈萨克一个酋长的产业。

    他叫阿古,是我们师祖勺火头陀干儿子,难得他待我们一家人无微不至,帮助我们成家立业,眼前我们也很富足了,财产都由牧畜而来。

    这间房铺虽说是他的,我们也有一半股东,不过我们不派人经纪罢了。

    为什么要在京郊开张这样店,阿古酋长有他的秘密,我们也有我们的企图,这地方外面看是个土丘,其实是一座古墓,前厅大约是陵,后厅应该是厅。

    阿古酋长当时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财力,人力和心计,建设下这隐身的所在,他老人家年纪大了雄心已死,但我们却还要利用这秘密地窟干一番事业。说事业未免夸大,我们意在闹帝都为家母吐口冤气!”

    说着,又叹气又喝了两杯酒,接着说:“大姐见着松虎男夫妇,赶回来告诉我裕兴已死,劝我别再生事。

    想我数千里离家背母,备尝险阻艰难,难道就这样算了?所以我才决计找小豫王金珠。

    我们到了豫王府,大姐担任巡风接应,三妹负责放火,我准备杀人,也总是我们太大意了,金珠他还在内厅喝酒,三妹已经放了火,我自然只好下去行刺。

    想不到那小鞑子真养着那么多能人,我跳下屋便让十三个好手包围住了,金珠也会舞刀弄棒上前凑热闹。

    我是恨透了,一口气劈倒他们十一个护院,这时候蓝妮就由后面出来了,一见面我就认得她,她当然不会晓得就是我,我们狠斗了三五个回合,我十分惊奇她的武艺,说好听点不敢恋战,实际上我是甘拜下风。

    我出来时侯,三妹已经走了,大姐她却不走,我也以为她能敌得住蓝妮,因为她的剑法是勺火大和尚亲传的,比较要好一些儿……”

    梅问笑道:“祖师爷没教过你吗?”

    说着,她也呷了一口酒又说:“那时光我是不能走,敌人上了墙追赶,我自然只好接斗,我们在屋上拚了几个回合,她似很赏识我,拿话劝我投降,又问我跟金珠有什么冤仇,她自己名儿叫蓝琼。”

    玉奋道:“这是她以后改的名,我决不会认错了人。”

    菊冷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坏,跟我们妈妈过日子不很好吗?我实在爱惜她的好本领呀!”

    安侯道:“你没听说她的妈妈叫飞天夜叉?夜叉的女儿那还能好?她投在豫王府干什么呢?还不是姬妾之流,不看她虽然好像长得很美,可是一身贱骨头。”

    玉奇大笑道:“安侯,你对女人大概总是放不过,刚才在漆黑里就把人家看得仔细了?”

    梅问道:“我总希望英侯那一镖没伤了她的筋骨。”

    英侯道:“那恐怕不可能,我的镖足有六两重,又是迫得那么近……”

    说到六两重,我们龙少爷忽然跳起来嚷:“糟了,她中了我的毒药镖!”

    这一嚷,嚷得大家全怔住了。

    英侯接着说:“我们记得发出那枝镖好像很轻,那真是天意,我就只带一枝毒药镖。”

    边说边去屋里拿出镖囊来查。

    那是一个很小而又很好看的皮制镖囊,里头刚好只能装入五枝镖,倒出来看,可不好好的四枝六两重的钢镖全在,单是不见了那枝四两重毒镖,这一下英侯也楞住了。

    玉奋皱紧眉头说:“你这人怎么会使用毒药镖……”

    英侯飞红了脸说:“我还不过要来玩的,我有三枝这种镖,都是别人给的。”

    梅问道:“谁给你的?你跟什么样人学的打镖?”

    英侯道:“是个老镖客,他叫蓝奇,北方一带有名儿的暗器能手,可是他老人家的毒镖没有解药,据说他也没用过,他的师父教给他制造毒镖就没传解方,所以他不敢用。”

    玉奇道:“可是你使用它打了一个女人……”

    这一说说得英侯十分不自在,他又呆住了。

    梅问道:“这姓蓝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会使用毒镖的?”

    安侯抢起来说:“蓝师父有个小妹妹,自幼儿离家出外的,说是学了一身惊人技能,她就常用毒镖,而且很有点坏名气,她,她别就是刚才讲的蓝黛,飞天夜叉,蓝妮的母亲?”

    玉奇大叫道:“对呀……妈妈说过夜叉是北京人……这真要说因果了,其母作恶,报及其女!”

    梅问道:“安侯,你们哥儿俩最近还去过蓝家吗,也听说他们家来了甥女儿吗?”

    安侯道:“我们常去的,并没听说来了什么亲戚。”

    菊冷道:“我就觉得奇怪,夜叉娘家姓蓝,人家会称她蓝太太,她的女儿却又姓蓝,她到底有没有丈夫呢?”

    玉奇道:“糟,一团糟,夜叉的身世还能不糟。蓝妮中了毒镖,如果死了那也好,她总不会学好的,投在金珠脂粉队里就更可恨,让她死掉吧,我们不用管啦!”

    说完,他又拉住英侯拚起酒来,安侯和梅问菊冷一边谈一边也陪着喝。

    这一顿酒直喝到第二天晌午时光,安侯又醉个一场糊涂。

    英侯和玉奇毕竟大量,醉是有点醉,倒不怎么丢人。

    菊冷也很醉,她服侍着安侯,竟是毫无避忌。

    只有梅问一个人湛然不乱,她指挥着仆人作事,照料大家上床睡觉,不愧大姐姐身份,其实她还不过比英侯长一岁比玉奇大五个月出生罢了。

    这天下午黄昏里,英侯安侯难舍难分的别了玉奇兄弟姐妹,悄悄的雇车回家。

    可是一家人为着他俩的失踪都没有睡过,松勇和虎男夫妇也还留在浣青屋里没回去。

    他们回来了,大家是且惊且喜。

    英侯眼看屋里没有仆人,便把夜来一番经过,详细地告诉了妈妈和师父。

    松勇连说几个好险,接着又说小豫王金珠左腿上挨了一剑,府里重伤的十七八个人,其中有十一个护院教师们,都是好脚色,现在已经吵得满城风雨。

    官家也派了太监们出来调查,着步军统领安鲁抓人,到处加紧戒严,城内一清早就挨户搜查过了,说英侯兄弟没经过盘查平安回来总算荣幸。

    英侯说是进城时也碰见很多官儿们,好在都认得,所以没事。

    浣青怔了半天说道:“我想玉奇姐弟恐怕不一定就肯罢休,不敢说还要闹出什么样惊天动地把戏,他们固然躲得秘密,但辇毂之下的做公人们眼光如炬,谁也不能替他们保险。

    从今天起哥儿们全不准出门,不听话的便是不孝,昨天不告而出,到底是那一个的主意,给我跪在师父跟前招出来。”

    说到这里,声色俱厉,脸泛铁青。

    英侯跪下去说:“妈,是我拉三弟一同去的……”

    浣青道:“你,我就晓得是你。你近来胆子很壮,你父亲一去十几年,你长大了,眼中就没有我。我们眼下什么环境,你们要给一家人招引杀身之祸吗?”

    英侯俯伏着不敢抬头。

    安侯最怕浣青,他是吓坏了楞在一边。

    玉屏过去推他一下说:“你还不跪下!”

    安侯慌忙也爬倒了。

    浣青说:“我教你们跪在师父面前。”

    哥儿俩赶紧移膝向着松勇。

    松勇伸手扯起安侯,笑道:“你是很有心计的,怎么跟着哥哥乱跑。”

    刚闹到这会儿,敬侯和顺侯赶来了,他们看见英侯跪着,老远处就爬了下去。

    浣青说:“没有你们的事,起来。”

    查老太太气呼呼地坐在床上说:“打,都要打,师父,干脆从严管教他们一顿,没有一个好东西,英侯不见得最坏……”

    浣青道:“不干敬顺两个人的事。”

    老太太抢起来说:“什么,昨天是不是顺侯也出去了?”

    松勇笑道:“我说个情吧,都起来,听妈的话别管闲事,你们要晓得,古代许多行侠仗义的人,他们最着重的还是一个字孝,父母在不许人……好了,你们读破万卷书这些话还用我讲吗?”

    浣青道:“都上书房去,明儿起每一天每人要做五篇策论,两首律诗送给我看,那一个不能完卷,就不要来见我!”

    弟兄们听了这样话都觉得有点头痛,爬起来一窝风出去了。

    顺侯落在最后,他回头望着床上装鬼脸,偏又让老太太看见了。

    老人家槌了一下床,喝道:“顺侯……”

    顺侯早是一溜烟飞逃走了。

    老太太接着笑道:“真了不得,这一笼鸽子简直无法无天。”

    浣青道:“大妈就把英侯宠坏了,不是您老人家撑他腰子,他也不敢。”

    老太太道:“成,一句话,我从此不管,可是他要花钱你得给他。”

    浣青笑道:“大家听哪,这还算不管哩!”

    松勇笑道:“英侯天生一片侠肠,好善乐施,急人之急,他花的钱听说很可观,大概都是老太太给的吧?”

    老太太道:“可不是?他的妈才一毛不拔呢,钱留着作什么,行善还不是顶难得的事呀!”

    浣青道:“不讲啦,大妈,行善那里绝对指花钱。我们还得为玉奇姐弟想想,有没有办法帮助他们?”

    松勇道:“过两三天,外面风声稍为宽一点,我总看他们去。我的意思,打发他们回新疆老家,当然我会用一篇话警告他们。”

    浣青道:“老哥哥去一趟最好,我也要给他们一点儿盘缠,明天送到府上去。”

    松勇笑道:“我想他们应该很有钱,表示一点意思也罢,老太太请歇歇吧,我们也该回去睡觉了,弟妹改天见。”

    说着,他立刻带着虎男夫妇俩一道儿走了。

    松勇父子走了以后,浣青玉屏等也感觉到疲倦,忙不迭的催着开饭。

    吃过饭后浣青又找婉仪老姨太谈了一会话,回来时一家都睡下了。其间只有一个人睡不着三少爷安侯。

    安侯昨夜跟菊冷小姑娘搞得很亲热。

    酒醉时小姑娘在旁服侍他,大概也总有几分知觉。

    当时小姑娘也很醉,不免衷情流露,款款依依,这使我们三少爷着了迷。

    一夜相思,通宵失眠,第二日他就有点病了。

    可是,他怕浣青,不得不强打精神胡诌了五篇策论两首律诗。

    既然是胡诌那还能好,浣青一看光火了,着实把他教训了一顿,想不到第三天他就躺在床上不能起来。

    英侯深知三弟病源,但不敢明白告诉母亲,大家总以为不过是感冒风寒罢了,谁部不以为意。

    又挨了一两天,三少爷竟有点疯癫的样子,屋里无人时,他会哭也会笑,一会儿画空咄咄,一会儿捣枕挝床。

    英侯吓慌了,只得跑去告诉婉仪老姨太。

    婉仪颇知医理,然而这一种叫做心病,最高明的医术也没办法,看看连几剂药也无济于事。

    到底还是浣青出面安慰他,对症下药,答应明年新春让他去新疆游历,还说写信给盛畹替他求婚。

    这一说,才算追回了三少爷的灵魂儿,病是渐渐好了。

    这天他在书房里爬在桌上画菊花,大朵小朵如丝如办画了一大堆墨菊。

    忽然虎男看他来了,人家站在背后看了好半晌,他兀自不晓得。

    虎男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呀,拿大卷画情人宵像吗?我告诉师母去……”

    安侯猛的跳起来问:“虎哥,师父好些天没来,你知道他老人家去过芦沟桥吗?她到底走了没有?”

    虎男笑道:“她是谁,我不懂。”

    安侯道:“人家愁也愁煞了,急也急死了,你还开玩笑!”

    虎男道:“羞不羞,你愁什么急又急什么?”

    安侯道:“哥,别笑我,你还不是过来人,红姐姐告诉我你迷恋她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不亏我父亲出死力帮你忙,你们一对子有情人还能够终成眷属?”

    虎男笑道:“你是向我讨债?得,欠债还债,我父子总作成你的好姻缘,告诉你吧,你那未来的太太,他们兄弟姐妹接受了我父亲的劝告

    这几天鞭丝鬓影,恐怕已经赶过了六盘山,出隆德县,徜徉华家岭山梁子上了,你还有什么好愁急的呢!”

    安侯怔一怔说:“师父对玉奇还讲了什么话吗?”

    虎男笑这:“当然,老人家那能不向你的大舅子示意,而且也还带去师母给你丈母娘求婚的信,这回事十拿九稳,你放心养病好了。

    这几天我们没来看你,你晓得外面吵出多大乱子,你红姐姐的舅父蓝奇老镖师,一家死于非命,我丈人玉标统也受了重伤。

    不是我父亲有先见之明,守在玉家待变,我岳父一家人也得死,这都是英侯那一枝药镖招的大祸!”

    听到这儿,吓得安侯一叠声大嚷:“蓝妮,蓝妮,她没有死……”

    虎男急忙说:“你这家伙嚷什么呢?你红姐姐来了半天了,你到师母那边听她讲吧!”

    安侯抢起来拉着虎男向外跑。

    □□□□□□□□原来那天晚上,蓝妮右膊上中了一镖,料到中了毒镖,扭翻身拚命狂逃。

    也是她实在凶狠,居然还能够越过护城河,窜上城楼,踏遍如鳞万瓦,由民房屋顶直奔安宜门街东铁狮子胡同。

    刚刚到达,却因为过度使力,忽然胸口一阵作恶,头晕眼花,失足落地,跌个人事不省了。

    凡事总是一个巧字,她跌倒的地方,恰是前康熙年间义勇侯张勇故宅门前。

    这一座旧宅,眼前却属于赵岫云的哥哥砥海所有。

    赵岫云举兵叛乱死在龙璧人手中,家人谴谪充配殆尽,砥海侥幸得免株连,仅仅落个参官永不叙用。

    他十分豪富,无官一身轻,乐得享福,他买了这一个有名儿的故宅。

    人,免不了怨毒之心,同胞手足之仇那能冰释?

    砥海一向外交权贵,内养死士,无非要替岫云报仇雪恨。

    他跟豫王裕兴极有交情,近来又与小王金珠互通声气。

    然而龙璧人弃官远出,一去十余年,饶他存心险恶,究竟无从下手。

    虽说明知龙潘两家眷口逗留京居,但他们家小辈的不图科名不求仕进,也就无可媒孽。

    再来龙夫人浣青仍和隆格王府往来亲热,这又是砥海的最大顾忌。

    所以英侯兄弟得以幸免暗算。

    蓝妮那时躺在赵家门外,刚好赵砥海半夜开门送客,客人是个七八十岁高龄的老尼,她乃是赵岫云的师父,也就是飞天夜叉蓝黛的师伯。

    老尼生平不穿鞋袜,她的名字便叫赤脚,脾气非常古怪,人世间没有一个人跟她合得来,也没有一个人是她技击的敌手。

    她有五个师兄弟,但跟她都没有感情,尤其蓝奇兄妹的师父,小静和尚,算是老尼最小的师弟。

    他们彼此顶不对劲,甚至互相倾轧破坏。

    然而赤脚偏爱飞天夜叉蓝黛,蓝黛身死以后,赤脚四出查究仇家,连带寻访蓝妮。

    那一年蓝妮在新疆突然失踪,便是赤脚把她拐走。

    那时候赤脚还不知道徒儿赵岫云坏在龙璧人手中,更不晓得华盛畹是什么人物,她倒是不露痕迹的拐了蓝妮了事。

    最近她隐约听些赵岫云和火鸽儿万钧身死消息,因此远道来京穷探究竟。

    她是当天下午找到赵砥海。

    砥海自然惊慰万分,把她当作父母一般看待。

    经过一度长谈,赤脚听信了片面之辞,她不怒也不怨,冷冷地慎重的说:“岫云谄事伪朝,认贼为君,我并不喜欢他。

    可是人家都晓得是我的徒儿,万钧那老头儿也很讨厌,然而还是我的老朋友,他们都不能白死。

    龙璧人能够剑劈万钧,撕杀岫云,他的勇力可以想见,我还猜不出他是那一路道人物?总而言之他必会气功必会点穴,我必须找枝宝剑,淬入毒药才能要他性命。

    再说,我师弟小静和尚徒弟蓝黛,她在潼关遇害,论她一身能耐,不是异样能人,如何近得她?

    世间真有那么多我不认识的能人?你说十余年前龙璧人弃官潜逃,他上那儿去?蓝黛莫不是也坏在他手中,这冤仇我焉能不管……”

    说着,她立刻起身告别,说是赶去四川找宝剑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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