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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吃过午饭,LILY玩了一会,就说要回去了。海伦见餐馆是没什么好玩的,也不强留,只问LILY想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当晚餐。LILY说刚才那个炸大虾很好吃,想ORDER一个。海伦正要去冰箱上层拿那种裹了面粉的大虾,BENNY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几个,放进油锅里了。

    海伦站在那里,看他精心地翻动炸在油锅里的大虾,好像生怕炸糊掉了一样。他那份细心,用在她身上时,她感到那样熨贴,好像心里那些小摺子都给熨平了一样。现在他把这份细心用在LILY身上,就有点象是一个滚烫的熨斗猛地碰在她心上,有种刺痛的感觉。

    过了一会,他把炸好的大虾拿出来,沥干了油,用白色饭盒装好了,还放了两个专门跟大虾的SAUCE在里面,然后打好了包,提出来给她。她觉得他这样做有点欲盖弥彰,他干嘛不自己给LILY呢?还要先给她,搞得象出ORDER一样。

    她把LILY送出餐馆,开玩笑一样地问:“怎么样?看中了谁没有?”

    LILY笑着说:“都不错,几个人都不太象土著广东人,不是那种皮肤黝黑、嘴巴突出、鼻子塌陷的马来种。BENNY说他姓曾,是曾子的后代,可能是很早以前,祖先从北方逃难到广东去的。”

    “都不错,总不能都泡了吧?”海伦自己也好笑,在餐馆干了这一段时间的收获之一,就是满口“餐馆国语”。

    这个“泡”字,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现在用起来也轻车熟路,一溜就出来了。究其原因,主要是这个“泡”字着实形像。如果用“爱”,似乎又太严重了;用“谈”,火候又不够;用“追”,倒是可以表现心情之急迫,但只有“泡”才能表现出那种四面出击,铺天盖地,持之以恒,软磨硬缠的气势。

    LILY说:“老板是公民,但矮了一点;阿SAM身高合格,但有点女人气;那个马来西亚小男孩好像身体不怎么好一样。BENNY长得还行,可惜不是公民,只有绿卡——”

    “你连这都打听出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用打听?他们想泡你,自然抢着把这些告诉你。”

    海伦想,BENNY就没抢着把这些告诉我,看来还是有区别呀。她试探地说:“那——干脆就泡BENNY吧。”

    “嗯,明天晚上A大有个华人舞会,JOE告诉我的,但他不肯跟我一起去,大概怕影响他泡妞,你问问BENNY愿不愿意去,愿意的话我明天开车来载他去。打扮一下,谁也看不出他是做餐馆的,冒充个硕士绰绰有余了。”

    海伦说:“他可能去不了,因为我明天休息,如果他走了,就没人听电话,其它人都不会接单的。”

    “那你可不可以跟谁换休呢?你如果换到别的时间休息,他不就可以去了吗?我知道餐馆星期天一般都不忙的,主要是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忙。”

    海伦想了一下,说:“我去跟别人换休息时间吧,我明天上班,让他跟你去舞会。”

    LILY走了之后,海伦回到店里,掏出钱,要为LILY点的ORDER付帐。BENNY摇摇头,说:“不用嘛——”

    海伦还在坚持,他推着她的手,好像是让她把钱收回去。她赶快把手缩了回去,摆出一副媒人的架势,问:“怎么样?对我ROOMMATE印象如何?”

    他扬了扬眉毛,说:“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

    她想,他大概觉得我电话里的声音不好听。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不娇媚。可能是当了几年老师,搞得嗓门有点大,不管听众是多少人,说话都象是对着一大教室人一样。

    她问:“难道她真人的声音不好听?”

    他没直接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牙有点黑。”

    她想,牙黑关声音什么事?是不是说声音很好听,可惜牙有点黑,所以宁愿从电话里听?不管是什么意思,她发现自己听到他说LILY好的地方时,心里就很失落,听到他说LILY不好的地方时,心里竟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卑鄙无耻过,从来没有因为吃醋而心情郁闷过。那个李虹来找李兵,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难受,只希望他们要做就做彻底,不要做个鬼又吓不死个人。

    没曾想,到了三十六岁了,反而吃起醋来了,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她感到这种吃醋的心情完全是不受她大脑控制的,她的大脑可以控制着她不去表现这种醋意,但没办法控制她不产生这种醋意。她决定要悬崖勒马,不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把星期天晚上舞会的事告诉了BENNY,问他愿意不愿意去。他摇摇头:“我怎么去?餐馆里走不开——”

    她提议说:“我把明天的休息跟谁换一下,我明天在这里顶着,你去舞会。”

    他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见她没听懂的样子,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只说,“我不在这里,谁来做油锅?有这么多东西要——炸——”

    “我会炸,实在不行我叫老板帮忙。”她说着,就去找老板,问她可不可以跟谁换个休息时间。

    老板说:“正好我也想让你换个时间,以前星期天是阿SAM休息,送餐的老伯走了以后,阿SAM就休息不成了。你来了以后,本来是想让阿SAM星期天休息的,但是怕你要跟你老公HAPPY,所以把星期天让给了你。你愿意换,正好啊,因为星期一要做鸡。”

    海伦知道老板说的“做鸡”就是PROCESSING整只的鸡。店里一般买整只的鸡,便宜一些,然后老板和阿SAM就把鸡大卸八块,不同的部位派不同的用场。鸡腿肉切成小块,做芝麻鸡;鸡翅就裹上面粉,做炸鸡翅;鸡胸上有一条长长的净肉,挖出来做鸡串。鸡胸上其它的部分就切成片,做芥兰鸡什么的。连拆下来的鸡骨架都有用,煮在汤锅里,炒菜的时候,用来做汤。

    店里只有老板和阿SAM会“做鸡”,BENNY一直是做前台的,不会做这些,阿GAM是打杂的,也不会做这些。

    老板马上告诉阿SAM,说阿姨可以跟你换休息时间,阿SAM没意见,反正他哪天休息都一样。

    阿GAM听了,很高兴,问海伦星期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把他带到他女朋友的小姨家去,他住在那里,他女朋友也住在那里。

    海伦问了一下地址,觉得不难找,就一口答应了,顺便恭喜阿GAM:“你跟女朋友都住在她小姨家,那你这次来美国没有白跑嘛。”

    老板说:“怎么没白跑?你以为他住在那里就有戏了?没门,他女朋友早把他甩了,是她小姨想把房子租几间出去,让房客帮她供房,才让他住那里的。阿GAM是个傻呼呼的嘛,一定要每月花几百块冤枉钱,每星期跑回那里去一次,又远,又没车,住那里也挽回不了NINA的心。傻呼呼的。”

    海伦没想到阿GAM爱得这么痴,平时嘻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么说来,店里只有BENNY没老婆没女朋友,难怪他们几个人一见BENNY去泡LILY就都让开了道。

    她不好多问阿GAM的事,就回到前面去,告诉BENNY,说已经把休息时间换好了。她劝他说:“去舞会玩一玩吧,你长年累月在餐馆干活,从来不休息,怎么有机会接触女孩子呢?”

    他楞圆了眼睛望着她,给她的感觉是他又在瞪她。她不知道他这样望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解地望着他。两个人四只眼睛对峙了一会,他率先望到别处去了,学她的口气说:“去舞会玩一玩吧,可以接触男孩子——”

    她差点说出“我婚都结了,还接触什么男孩子”,但她及时地想到了自己的FAKERESUME,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为:“两个女的跑去跳舞?那象什么话?”

    他仿佛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叫你那个‘小白脸’陪你去呢?”

    她一愣:“我哪个‘小白脸’?”

    “‘当盐’是跟你同——居的那个‘小白脸’罗。”

    她吃了一惊,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餐馆里来,被BENNY接到了?但是她想起她根本没告诉过李兵这里的电话。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她住处,被她的两个ROOMMATE接到,他们告诉了李兵这里的电话号码?但是BENNY为什么称他“小白脸”呢?只有人说过李兵长得象恐怖分子,但还没人说他象小白脸。

    他见她愣在那里不做声,就唱起张学友的:

    “怎么你今晚声线尖了,发型又乱了

    彷佛剧烈运动完,散了,一看表,心里知不妙

    这晚你去过那里吧?与那个他静静弹着旧调

    你坏了,说大概夜了,让你秀发乱了

    急急撒娇:背著我不敢轻佻

    玩够了,请揭晓

    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

    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

    (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这首歌是粤语的,讲一个男孩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跟她的旧情人幽会,回来后对他特别好,让他看出了破绽。这歌的曲调很轻快,句子很短,听上去真有点象一个吃醋的情人在责怪他的女朋友。海伦听过几遍,听不懂歌词,特意把磁带盒里面的歌词掏出来看过,所以知道他在唱什么。

    她想他是不是发现她其实是有丈夫的,对他撒了谎,所以才唱这个歌?

    他边唱边往后面冰库走,脚下合着歌曲的节奏,踏着一种欢快的舞步。她猜他一定很会跳舞,特别是迪斯科之类的,因为他的腰胯扭动得份外灵活,动作的节奏感很强,很像那种听到舞曲就会用脚“找点子”的人。估计他还是很想去跳舞的,也许他去几次这样的舞会,就会认识一些女孩,就可以找个女朋友。

    她觉得他窝在这里干餐馆,实在是太委屈他了。她总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可以干更大更好的事业,也应该能找个聪明漂亮的女朋友,关键是要有机会。只要他有机会接触女孩,一定会有女孩爱上他。

    他在冰库拿了鸡翅出来,又一路舞了回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活泼,可能是今天LILY来了的缘故。她想其它那三个小伙子至少还有个女朋友、小情人、假老婆什么的,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是个“光杆司令”。她很同情他,二十五、六岁的男孩,没有女朋友,一定是很难熬的。

    他见她在看他,就停止了载歌载舞,问:“怎么样?承认不承认?”

    “承认什么?”

    他又唱道:“承认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然后他用粤语说,“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最后一句因为是歌词里的一句话,她居然听懂了,回答说:“我昨天哪里都没去——”

    “那个‘小白脸’是谁?”

    “哪个‘小白脸’?”她勉强问了一句,在心里盘算如果他说出李兵来,她应该怎样应付。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丈夫没跑掉。

    “‘当盐’是那个打电话到餐馆来的‘小白脸’罗。”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白脸’?你看见他了?”

    “我——还用看见?”他似乎有点生气,“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小白脸’。”

    她不敢问“小白脸”的名字,只在盘算呆会怎样把这个谎撒圆。如果早知道这家餐馆的人这么好,她刚开始就不用撒那些谎了。撒那些谎都是为了他们雇她,现在看来,当时就是不撒谎,他们也会雇她。但现在谎已经撒了,只有接着撒下去,不然他们就知道她刚来的时候撒了谎,就把她看白了。

    她正在急急忙忙地想招,就听他说:“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她抬眼看他,发现他又在瞪她,而且带着几分专横地说:“听见了没有?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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