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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生就是不停地打工

    男孩总是沾沾自喜地跟喜欢的女孩分享自己热爱的事物。

    男孩,男人都一样。这是一种坚强的生物本能。

    这种生物本能在促进宇宙继起之生命上通常是成功的,因为在展现自己真正热情的时候,那种真诚的、如假包换的专注力往往可以吸引到女孩的芳心。我在想,如果当时我已经找到了写小说这项长才,十之八九,应该真的追到佳仪了。

    说起来,真相比往后我跟所有记者说的时间点都要早。

    上了大学,我几乎立刻着手写小说。这或多或少有点疯狂。

    没有自己的电脑,我找了张空白的随堂测验纸,写下一个我从国中一年级就开始构思的武侠故事。那是我看了徐克导演、许冠杰主演的《笑傲江湖》后,念念不忘,在脑中不断发展的巨大武侠故事。后来看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更胡乱抄袭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概念进去。

    要开始写小说了,我很兴奋。

    故事一开始,是一个黑衣蒙面客闯进少林寺藏经阁偷书,不意与守护典籍的和尚动了手,黑衣蒙面客使出武林绝迹的古老武功,令和尚大吃一惊。

    这故事一扬帆,只航行了一个下午,不过半张纸,就宣告失败。

    原因很简单,就是我的跳跃性思考好像无法用纸笔的方式完成。

    我喜欢东写一句西凑一句,段落之间的连贯性很快就有问题。又由于是第一次正式写小说,只要写错字,我一定用立可白仔细涂掉、吹干再写。如果有漏句要补,我也舍不得用插句丑丑地斜划一条线补缀,而是用立可白整句涂掉、重写。慎重的程度严重戕害我的行文,我想想,还是放弃算了。

    幸好当初没有写完那个故事。

    那可是个变态厉害的好家伙,留给当时的我来写,未免暴殄天物。

    写小说拿来炫耀不行,但我还有Puma。

    我有个梦想,就是让佳仪抱抱Puma,然后将那个画面刻在我的眼睛底。

    升大二的暑假,除了我回彰化跟死党游了一整个夏天的水,还有个重头戏,就是我约佳仪到我家,跟她未来的儿子碰个面,然后我顺便教她怎么用网路上BBS班板,方便联络…要知道在我读大学的时代,这个世界上只有百分之一的人知道什么是上网,而里面也有十分之一的人真正知道网路将改变这个世界。

    「沈佳仪今天要来我们家啊?」奶奶问。

    「对啊。」我说,全家人都早知道我喜欢她。

    「啊大概是几点来啊?」

    「不确定耶,可能是一、两点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奶奶从下午一点就搬了张塑胶椅子,坐在药局店门口听广播,眼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等着她未来的孙媳妇。

    而我也老早抱着Puma,强迫它洗了个不情愿的澡,弄得精神奕奕的。

    「等一下要好好表现,要乖,不要随便勃起。」我告诫正在「畅秋」的Puma:「还有,最重要的是,把佳仪姊姊身上的味道记住,要投胎的时候就瞄准她的肚子,一鼓作气冲进去!」

    Puma虽然很躁动,但大致同意了。

    奶奶等得快睡着,我抱着Puma睡在椅子上也昏迷了几次。

    等到快五点,佳仪才出现,亲切地跟假装只是碰巧坐在门口的奶奶问好。

    「喂,未免也太晚了吧?」我脸上纳闷,心里却很高兴。

    「哇,它就是传说中的Puma吗?」佳仪蹲下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帅狗。

    「想抱…就抱啊!」我一定是脸红了,却装作大刺刺地。

    「要怎么抱啊?」佳仪伸出手,却不知从何下手。

    「妳是笨蛋喔?」我将Puma一把抓起,塞进她的怀里。

    那天下午,佳仪就这样抱着有点不安、但努力装乖的Puma,听我上了一堂BBS网路使用课。我一直很高兴。

    「总之,妳不上班板是不行的,我知道妳笨,所以已经帮妳注册一个帐号了,密码我暂时用了妳的生日,之后妳自己进入系统,一定要改密码喔,不然太好破解!」我说。

    「好啦好啦。」佳仪轻轻拍着快要睡着的Puma。

    之后我们聊了很多上了大学之后,各自经历的社团和学校课程。

    佳仪是个积极乐观的好学生,又有我追她,好像没可能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我抱怨一个系上老师在我们什么屁都不了解的情况下,竟要我们自行挑选一支股票作技术分析,还要写报告,真是太扯了。

    「唯一的好处是,我开始有点懂股票了。」

    「好啊,那以后投资的事就交给你了。」

    「…啊?以后?」

    「对啊,你弄懂以后,投资…投资的事就交给你了。」

    那一瞬间我一定是头晕了。

    看起来很屌但实际上比谁都胆怯的我,竟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大概也是鼓了很大勇气假装不经意说了那句话的佳仪,也只好开始胡说八道。

    不久,佳仪要走了。

    「谢谢你教我上网,我要走啦。」佳仪小心翼翼将Puma交还给我。

    「谢谢妳抱了Puma,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是我拿出仅剩的勇气,所能说出来的、发自肺腑的话。

    目送着佳仪骑机车离去,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可以遇到她,可以这么喜欢她,可以跟她成为好朋友,哇,我真幸运。

    「下次一定要约她出去玩,就只有我们两个。」我发誓。

    我现在会变得那么厚脸皮,想什么就说出来,想要什么就全力以赴,一定是因为我不想再错过生命里的美好机会。要知道,老天爷最看不过去的,就是那种一直接到妙传,却不敢第一时间出手的笨蛋。

    最终,上帝一定会气到扔出一个大暴传。

    又开学了。

    大二了,加入了系羽队的佳仪越来越忙,而我则办了一场轰动交大黑暗界、从此成为有人信有人不信的经典赛事:「九刀杯自由格斗赛」。

    比赛结束的那晚,我情绪高亢地打电话给佳仪,炫耀我打得一身伤却还是勇往直前地跟对手互殴到最后,是男子汉的表率。

    佳仪泼了我一大盆冷水,我气到在电话里向她咆哮。

    咆哮,然后委屈到缩起身子。

    「我好像,无法再继续前进了。」我哭了出来:「沈佳仪,我好像,没有办法继续追妳了,我的心里非常难受,非常难受。」

    「那就不要再追了啊!」她也很倔强。

    在我最喜欢佳仪的时候,我终于选择了放弃。那晚我边哭边写了一封长信给佳仪,告诉她对不起我真的无以为继。我远远没有我想像中的坚强与自信。

    这是人生,不是爱情小说。

    有时一件事怎么结束的你会说不上来,多年以后苦苦思索起来,除了推卸到缘分不够、时间不对,真的找不到像样的理由。人生很多事毕竟是没有真正原因的,只剩下说法。

    我感到最抱歉的,竟是听了我说喜欢佳仪说了七、八年的Puma。

    「对不起,二哥哥会找到下一个女孩的。你到时候可要…」

    我抱着拼命挣扎的Puma,哭了好几个晚上。

    念交大的日子里,与其说发生,不如说制造了很多怪怪的趣事。

    话说我住在新竹的三叔结婚补请客那天,我邀两个最好的朋友孝纶跟义智一起去吃好料的。地点在中信饭店,为了表示慎重,我们都穿了称头的西装。

    吃完喜酒后回交大,三人穿着西装走在八舍走廊,撞见的同学们都愣住了,因为人模人样的打扮在宅男群聚的交大并不常见。

    「九把刀,干嘛穿西装啊?」一个在走廊运球的同学瞥了我一眼。

    「喔,今天是我订婚,所以当然要穿帅一点啊。」我随口扯烂。

    孝纶跟义智挫了一下,也不发作。

    「订婚?」那同学停止运球。

    「对啊,我今天跟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女生订婚了,在新竹补请。」我歉然,解开领带:「对不起啦,因为跟大家还不熟,所以只邀了孝纶跟义智。」

    「我们才大一耶,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喔?」那同学傻眼。

    「干!最好是啦。」

    我随后唬烂了一套彰化中部的特殊习俗。家中长辈如果超过三十岁才结婚的话,后辈中就要有人在一百日内出来结婚,以成礼。但现在民风改变,再不能这样乱强迫别人,所以改成后辈中只要有人出面订婚就可以了。

    不知不觉,在我演讲的时候,走廊上已围了一大堆拿着脸盆准备去洗澡的同学。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有人信,有人不信。

    「不过新娘子很漂亮,九把刀算是赚到了。」号称去「观礼」的孝纶竟然出口帮我。这一出口,原本不信的人也动摇了,纷纷看向最老实的义智。

    「新娘子的朋友也都很漂亮。」义智艰难地说。

    听到新娘子的朋友也很漂亮,此时穿着蓝白拖的大家瞎起哄,要我答应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发帖子给全系,大家要一起去婚礼玩。

    回到孝纶跟义智的寝室,我大笑起来。

    「你很无聊耶,干嘛这样骗别人?」义智还在惊吓状态。

    「干!我也阻止不了我自己啊,反正你们两个都别说出去,看我一个人怎么把全系都骗下来吧!对!一定要全部都骗下来!」我握拳,突然有了这么一个鸿图大志。

    这个「九把刀订婚」的消息迅速从八舍传开,烧遍整个管科系。

    只要遇到好事的人问我,我就鬼扯彰化的传统习俗,还边说边修正,精致化我的唬烂。

    为了稳稳取信所有人,擒贼得擒王。

    我买了一大包的喜糖,趁着经济学上课时走上讲台,笑嘻嘻抓了一把给老师。

    大家一阵哗然。

    「老师,我订婚了,请你吃糖。」我恭敬地在桌子上撒了一把。

    「你订婚了?该不会是把对方…」老师要笑不笑的。

    「不是啦,这是我们彰化的习俗,是这样的…」

    我不疾不徐将那一套解释了一遍,听得老师不停点头称是,还说他以前也是大学时期就结婚了,早婚其实对人生规划很有助益等等。

    我凯旋下台后,全班发疯似的鼓掌。

    重点是,绝对不敢有人当着全班的面骗教授订婚这种事,我这个大胆的举动肯定将九成九的人都蒙倒了。

    很快,我的家族学长在高级日本料理店召开了临时家聚,为我的订婚庆祝一下。满桌的好料,啤酒开了好几瓶,大家都很high。

    「不用这么麻烦啦,订婚而已啊!」我谦虚地举起酒杯。

    「哈哈哈哈哈,干嘛那么客套,订婚耶!今天一定要把你灌醉!喝!」学长很豪放,自己先干了一大杯。

    「这个送你,订婚快乐!」我的漂亮学伴送了我一套橡树布娃娃。

    受骗的人不计其数。

    还记得高潮在后头。

    「九把刀,从头到尾我都不信你订婚。」一个自视甚高的同学坐在我床上。

    「喔,随便啊。」我不以为意,自顾看我的书。

    对付这种人,据理力争就输了。

    「说真的,骗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不懂耶。」他用斜眼看我。

    「喔,这样啊。」我意兴阑珊,懒得理他。

    「如果是真的,告诉我新娘子是谁应该没关系吧!反正她都要嫁给你了,应该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冷笑,靠了过来,打算当第一个揭穿我恶作剧的英雄。

    「高师大英语系的李姿仪啊。」我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干,去死吧。

    「好,我正好有朋友念那边,我打电话去查。」他弹起来,嘿嘿笑了两声才出去:「没想到这么巧吧!」

    靠,还等你啊!我早就安排好了!

    话说上个月我跟着辩论社去高雄打租税杯辩论赛时,就顺道跑去高师大,找了我那改了名字的初恋情人李小华叙旧。

    而在我开始骗婚计画后,我就打了一通电话给小华,请她务必帮我完成这个恶作剧,若有人问起,就来个顺手推舟。小华到底是了解我个性的,便笑笑答允了我,期限到这个学期末为止。

    半小时后,房门打开。

    「九把刀…」那个眼高于顶的同学呆呆站在门口。

    「冲虾小?」我皱眉。

    「恭喜。」他难以置信,说完就走。

    整个学期,走在路上都有人跟我恭喜。

    在交谊厅吃个便当看个电视,都有人走过来问我婚礼筹备的进度。

    到了学期末,当大家都在系馆考线性代数的时候,早就因不可能过关而退选线代的我好整以暇坐在计算机中心,在网路上发表我行骗整个学期的始末与细节。

    我一一点明重要的苦主进行表面上的感谢,骨子里却是疯狂大笑。

    一路写,感谢了好几个人,笑到我肚子都快抽筋了。最后按下贴出键。

    此时逐渐有人考完试,回到宿舍上网,一个个震惊在电脑前面。

    等我以胜利者之姿从计中回到男八舍后,一路上都是干骂声与拳打脚踢。正当快笑死了的我要走到四楼的房间时,孝纶跟义智在半途将我拦住。

    「九把刀,你死定了,还不快逃!」孝纶按住我的头。

    「逃?」

    「沈文祥学长拿着球棒,躺在你的床上,说要打死你!」义智严肃地说:「九把刀,我看沈文祥是来真的,你还是快点逃到辩论社社窝避避风头吧。」

    靠,沉学长是系垒,擅长挥棒…

    「干!我绝对不想变成全垒打。」我当机立断,马上逃到辩论社社窝。

    当天晚上,始作俑者的孝纶与义智拿着棉被,到社窝陪我睡了一夜。

    据说沉学长有事没事就拿球棒去躺我的床,而我的室友世昌一定很乐意告诉他我什么时候回去睡。害我这一躲,躲了整整一个礼拜,吃喝拉撒睡都在社窝。

    其实啊,大学家聚通常都很无聊的,没话找话,不熟装熟,我算努力贡献了不少热力十足的嗑牙话题。

    真希望管科人现在家族家聚时,还有人在遥扯那件事啊…

    大二了。

    交大是一间由网路构成的奇妙学校,大家都活在网路的各种事件里。

    我也承袭了这个不算优良的传统。交大资工BBS站通常是我笔战的好去处,以一挑数百是常有的事。中午休息时间,我常待在宿舍,一边吃着福利社的便当一边验收我跟人笔战的成果,偶而上网找人聊天。

    那天中午,在古老的BBS聊天系统中有个帐号,昵称很吸引我,叫「小龙女」。

    要知道,金庸的神雕侠侣我可是看了二十几遍,除了小龙女被尹志平那畜牲糟蹋那一段我是决计不再复习外,其余都一看再看、看到对话都背起来的地步。

    「是喔?妳好,我叫杨过,好久不见。」我传水球过去。

    「你是杨过吗?」对方的打字速度不快,大概是个新手。

    「是啊,本人就是。」

    「你已经是今天第四个自称杨过的人了,哈哈。」

    是这样喔,我笑了出来。

    「不过,妳可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一个小龙女啊。」我敲下,送出。

    她回应一个笑脸符号,如此简简单单就聊了开。

    我负责乱开玩笑,她负责乱笑。

    一个小时后,我的便当还剩下半个,要上不上的课则有一堂。

    「我要去上课了,明天同一时间再聊?」我用橡皮筋套上冷掉的便当。

    「好啊,不过你会记得我吗?」她意犹未尽。

    「杨过当然记得小龙女,8181。」我笑笑断线。

    就这么结束。

    不用到隔天,下午我回到宿舍,就看到小龙女在线上,跟另一个人聊天中。

    素不相识,但我竟然有点吃醋。

    「妳还在?」我淡淡地丢了一个水球过去。

    「刚刚上完课,你呢?」小龙女迅速结束跟另一个人的聊天。

    「妳不是在聊天吗,没关系我只是上来看看啦。」我打字,心口不一。

    「我比较喜欢跟你聊。」小龙女也不害羞。

    嘿嘿,那当然啦,这种恭维我一向不觉得是客套话的。我的反应原本就很快,隔了一个网路,对话反应所需的时间又多延迟了好几秒,要讲一些好笑的话或是扯翻天的话逗逗女生,真是太容易了。

    是的,取作小龙女的网路昵称未必就是女生,更未必就是像美丽小龙女的女生。很可能不是女生,也很可能是一只大龙女。在网路上聊天一直有太多不确定的风险,在十年前尤其如此,因为数位相机根本还没发明出来,那时也没有MSN,要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除非伸手要对方寄照片。

    不过,我不是挺在意这些。

    聊天就聊天,漂不漂亮也无所谓,反正大家打发时间。

    如果聊着聊着,突然就开口跟对方要照片,不觉得有点没礼貌吗?如果对方想要多了解我一点,或者,想让我多了解她一点,自然就会释放多一点讯息不是?

    于是,我们每天都聊。

    中午休息时聊,下课聊,有时晚上也聊。

    聊她的朋友,聊她今天晚上要写什么作业,聊她中午自助餐吃了什么。聊我喜欢一个叫佳仪的女孩,聊我养了一只会干我的脚的狗。

    她是台北人,小我一岁,在市北师念书,大一,平常都是在学校计中上网跟我聊天,一开始我所知道就这么多,但这已足够。

    为了节省时间,还记得我买了好几盒方块酥代替正餐,往嘴里丢一块,可以连续打上十几句话。

    「嘿!九把刀!」同是辩论社的室友孝纶光着上身,举着二十三磅的哑铃。

    「冲虾小。」我聚精会神敲着键盘。

    「又在跟那个丑女聊天啊?」孝纶有肌肉过度崇拜症。

    「干,人家说不定很漂亮啊。」我不理会。

    「很漂亮的话,早就寄照片给你了,才不会这样闷不吭声。」

    「我也没寄照片给她啊,靠我多帅啊!」我蹲在床上敲键盘。

    「那你下午社团时间,还去不去宿舍招生啊?」孝纶将哑铃直接扔在地上。

    「去个屁。」我竖起中指。

    「那你也不打算去社窝,指导那些大一的笨蛋讨论新生杯辩论赛吗?」

    「唉辩论这种东西,强就会强,不强的话怎么练也不会强,你帮我跟他们说,九学长给他们四个字:庄敬自强。」我摇摇手,完全无心当个好学长。

    聊了两个月多,老实说,我好像喜欢上这个小龙女了。生活中除了跟她聊天,好像什么事都是为了把命活下去顺便做的,朝气勃勃跟苟延残喘的矛盾感觉同时存在。

    到了这种地步,我真诚希望她不要是只大龙女,那打击太大了。

    是时候约出来见面了……吧?如果她不愿意,是大龙女的机会就很大。

    如果她一口答应,那么,应该长得不差吧?是吧?是吧?

    我深呼吸,小心翼翼敲下:「年底,我们一起去看《铁达尼号》好不好啊?」

    「好啊,那我们要在新竹看还是台北看?」小龙女很快就说好。

    我大受鼓舞,手指如飞:「妳来新竹,我请妳看电影,请妳吃饭。」

    「各出各的就好了啦,那约在火车站吗?」

    「好,约在火车站,我去载妳!」

    再鬼扯一段,结束对话。

    我全身脱力倒在电脑前的床上。真不是盖的,终于要见面了。

    这个女孩,很有可能在喜欢我,否则不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再说,若对我没有一点好感,肯定不会跟我聊两个多月吧?还几乎每天都聊。

    呼。

    看《铁达尼号》的时候,应该会感动到哭吧?那个时候我应该趁机握住她的手吗?铁达尼沉了之后,两个人要做什么好呢?吃什么好呢?吃完了以后又要去哪里走一走?

    身为只要看漫画就能确实活下去的穷学生,我平常在新竹完全乱吃一通,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好吃、又可以拿来约会的店啊!平时晚上我都载家族学妹到处去晃,到处都黑黑的,什么地方有情调我都搞不清楚。

    我为第一次见面的问题烦恼了很久。

    「九把刀,如果她很丑的话,你怎么办?」室友义智怪腔怪调。

    「我干恁老师!」我不去想。

    约定的日子来了。

    顶着一头碰到肩膀的长卷发,手里拿着一罐喝到一半的矿泉水。我穿着一身白,白上衣,白休闲裤,白球鞋,完全就是白马王子的盗版。

    她由一位胖胖的女性朋友陪着,是她的大学同学。而她一头俏丽的短发,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有一点可爱。

    虽然还不到一见钟情的程度,但已足够让我讲话跳针。

    「我把她交给你啦,你不可以欺负她!」女性朋友识相地撂下话,就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坦白说刚刚我脑袋一片空白,想说如果留下来的不是眼前的她,而是那个女性友人,我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剩下我们了,气氛有点尴尬。

    幸好从新竹火车站走到中兴百货的电影院,约莫只有十几分钟的距离。

    我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第一次约会的铁律」:赞美对方!

    「妳长得不错耶,没有我幻想中那么恐怖说!」我脱口说出。

    「…啊?」她傻眼。

    「等一下电影看完后,妳那个很强壮的朋友不会来接妳吧?」我欣赏她的侧脸。有点澎皮澎皮的,白白的,好可爱。

    「你干嘛这样说人家?」她有点气恼

    在奇怪的气氛下,开始了我们第一次的约会。

    灯光暗下,席琳狄翁悠远的歌声响起。

    我打定主意这部电影迟早要看第二次,所以把注意力都摆在女孩身上。她很专注,但我知道她很紧张,十之八九也不是把重点放在电影上。

    穷光蛋杰克在船舱中,说服肥萝宽衣解带,假装要画她,其实是在想色色的事。

    「干,有脱耶。」我吃惊。

    「…」她傻眼。

    然后铁达尼号撞上冰山,稀里哗啦,很多人都淹死。

    男女主角站在倾斜的船头,看着底下冰冷的大海。

    肥萝对着皮包骨杰克哭喊:「你跳!我跳!」一脸深情款款。

    「干,要跳也是妳先跳,不然就算跳成功了也会被妳压死。」我旁白。

    「…」她瞪了我一眼。

    忘了到底是谁先跳,总之肥萝霸占了求生的木板,不让嘴唇发白的杰克上去。很快的,冷到失去性欲的杰克沉到海底,海上到处都是浮尸。

    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泛着泪光。

    「妳哭了吗?」我挨过去。

    「干嘛啦?」她局促。

    「妳哭了喔?」我从口袋里拿出皱皱的卫生纸,黏上她的脸。

    「对啦!」她没好气地擦着眼泪。

    从电影院走出来,外面的十二月空气,冷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但她似乎心情不是挺好,没有意思要跟我续摊。有点失望的我送她到新竹火车站,她那位壮壮的女性友人早在那里等她,好像真的很不放心这场约会。

    「接下来,你们要去哪啊?」我有点敌视那位搅局的女性友人。

    「我要带她回彰化我家跨年。」女性友人拉住她的手。

    「是喔?妳也是彰化人啊!」我讶异。

    「对啊,不行吗?」那位女性友人冷冷说:「她今天晚上住我家,我要带她去县政府前面跨年倒数。」

    「喔!那我也一起回彰化好了,明天再约妳去八卦山玩,好不好?」我笑嘻嘻地看着躲在强壮的女性友人身后的她。无论如何,我都想再多相处一下。

    「…我想一下。」她含蓄地说。

    就这样,我们一起搭电车从新竹回彰化。她住在同学家,而我当然回我家。

    在即将跨过一九九七到一九九八的前一刻,我打电话给她,一起倒数。

    她似乎很高兴,但我不是很确定。我知道她见到我之后,好像有点失望,除了我有点矮,大概跟我口不择言更有关系。

    我躺在床上。

    「Puma,二哥哥有点confused。」我看着在我身上走来走去的Puma。

    「…」Puma停下,使劲地掘着我的肚子,脖子上的铃铛清脆发响。

    「说不定,只是说不定…二哥哥会追到一个女生。」我捏捏Puma的后颈,说:「不过二哥哥有没有那么喜欢她,也说不上来。这样好吗?」

    Puma走上我的脸,用它臭臭的嘴巴热吻我的鼻孔。

    隔天,我约她出来走一走。

    彰化是我的地盘,八卦山上的大佛是我擅自拜的师父,所以自然就骑机车载她上八卦山,在大佛广场附近的步道乱走一通。

    走乏了,就随便找了一块草地坐下。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外星人偷偷入侵地球,绑架几个人类到飞碟上做实验,如果倒楣绑到我们的话该怎么办?」我皱眉。

    「喔,是喔。」她觉得有点好笑:「不过这不可能发生吧。」

    「通常妳认为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一定会发生,所以事先想好要怎么办,事到临头才能大显身手。」我严肃地说。

    「好吧,那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我看了很多类似的、访谈生还者的报导,外星人绑架地球人以后,通常分成两组。一组是解剖,所以很多生还者的身上都有手术的痕迹,缝线的方式当然很特别,有的只留下很不明显的、焦焦的疤痕。」

    「真的假的,干嘛解剖啊?」

    「就像我们人类研究其他的动物,也常解剖,不过外星人的技术很好,通常不会弄死人,只是那些被解剖完又被缝好的人类,身体常常会有奇怪的金属反应或辐射反应,通过机场的金属探测器前都会引起哔哔声。」

    「…听起来有点玄,是被装了奇怪的东西吧?」

    「还有另一组,就是负责交配给外星人看。」我回忆着那些没营养的怪书内容:「外星人对地球生物的交配行为一直都很好奇,实验的方式也很变态,人跟人交配算幸运的,有的人会被命令跟牡牛交配,有的还跟更奇怪的生物做。所以有很多生还者下了飞碟,都对外星人骂不绝口。」

    「好变态喔!」

    「如果我们被外星人抓去飞碟了,一定要很快表达我们的选择。」

    「什么选择?」

    「在飞碟上,我们两个要尽量靠在一起,才有机会被分配在同一组,这样才不会被送去解剖。如果要送交配组的话,也比较有可能是我们两个自己交配,而不是跟奇怪的动物交配。」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多想没有坏处。说真的,如果真的被抓去了,妳可以跟我同一组吗?」

    「好吧。」她犹豫了一下下。

    「谢谢。」我大受鼓舞。

    「…说不客气好奇怪喔。」她有点别扭。

    不知怎地,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我又在草地上跟她玩起我临时发明的烂游戏。忘了是什么烂游戏,总之可以摸到她的手,故此我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她也被我的奇怪玩笑逗得笑开怀。这是很大的收获。

    我喜欢看女孩子笑,她笑得眼泪都迸出来、要我稍微停止一下的表情,让我深深着迷。毫无疑问,我应该将我昨天的失分完全扳了回来。

    下了八卦山,我送她到那强壮的女同学家后,回到家,发现衣服穿反了。

    一整天,一整天!我的衣服都是反着穿!我傻眼,立刻打电话给她。

    「…知道啊。」

    「那妳为什么不跟我说啊!」我惨叫。

    「我怕你觉得丢脸…对不起,结果更丢脸了吗?」

    「对!超丢脸的啊!」

    丢脸归丢脸,我们,又约了下一次见面。

    再见面的时候,我的人生…

    在写这段回忆的此时此刻,是二○○八年的一月十六日。

    二水乡公所的外面,飘着冻人的细雨。

    原来,也十年了。

    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七日,星期六。

    她开始放寒假了,我则需要赶完最后两个报告才能解脱。我们预定在新竹玩两天,由于室友都走光了,四人份的房间只剩下我,还有三张空床可以收留她。现在想想,彼此都有点不可思议。

    那夜下着间间断断的毛毛细雨,我们约在老地方新竹火车站。

    「帮妳买了一顶安全帽,全新的。」我擦掉机车座垫上的雨水,笑笑说:「有点冷喔,妳穿得够暖吗?」

    「还好。」她有点紧张,上了车:「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还没吃过晚餐吧?我们去清大夜市乱吃一下,然后带妳到清大后山散步。」我说,发动车子:「明天呢,如果天气好一点的话,想带妳去宝山水库的吊桥,或者去南寮海边走一走,怎么样?」

    「都好啦,让你安排啰。」她战战兢兢地抓着后面的横杆。

    一起在清大夜市吃了面,将机车停好,我带着她走进夜的清大。

    「你念交大,为什么带我来清大啊?」她不解。

    「交大树太少了,到处都是看起来很先进的大楼,有点酷,但不适合约会啦。」我笑嘻嘻地说:「清大树很多,尤其是后山,妳看,到处都是树,这样不是满有气氛的吗?」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空气冷冷的,却不讨厌。

    我们挨着遮雨的大树,在微弱的路灯下缓步前进。

    「这里就是梅园,据说有鬼。」

    「骗人。」

    「我也希望是骗人,不过那里是清大校长的衣冠冢,有点鬼,也是正常的。」我对着双手吐气,看着气结成白雾:「还有人说,在那个亭子里跳一下,就会被当一科,很多人跳太多下就被二一了。」

    「好扯喔。」她犹豫了一下:「那我们不要走过去好了。」

    走着走着,我指着远远的、外表看起来既壮观又畸形的人社院,说:「人社院后面有一个儿童乐园,明明就不可能有儿童专程跑去,却有很多翘翘板、秋千之类的设备,不觉得很奇怪吗?所以那里也有很多传说。」

    「…你不要一直说那么可怕的事啦!」她不由自主挨近我。

    一路上聊了很多,这次我少了很多搞笑。

    她听得多,我说得多。

    有一种奇妙的气氛在落雨与呼吸间自然酝酿着。

    雨小了,我们在相思湖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喜欢妳,很喜欢妳。」我说着超出我情感的话。

    「…」她完全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

    「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我完全没有感到一点紧张,仿佛顺理成章。

    「…」她僵硬地点点头:「好…好啊。」

    「真的!」我倒是吓了一跳。

    「嗯。」她避开我的目光。

    雨中,我吻了她。

    这是我们的初吻。

    我学着在电影里看到的舌吻技巧,永远忘不了我努力地将舌头伸进去她的小嘴时,所遭遇到顽强的抵抗。她紧紧咬着牙齿,不让我得逞。

    「我会紧张。」她快哭了。

    「我…我也没试过,不然再一次好了。」我意乱情迷。

    再一次,我的舌头勇往直前,兵临城下时再度被坚定的牙齿部队挡住。

    一步也无法越雷池。

    「对不起。」她道歉,整个不敢看我。

    「我才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太躁进了。

    不亲了,我们牵着手下山,像两个小朋友。

    下山时的心情跟上山时的心情大大不同,雨点打在身上的触感也不同。

    人生的此刻,我终于交往了第一个女友。

    老实说,虽然只是抱着交往看看的心情,但有一只好好牵的小手陪着我,让我心中饱饱的都是温暖。掌心那股温热烫熟了我,一路都无法停止笑。

    哇!有女朋友了!

    人生第一个女朋友耶!

    「我好开心啊!妳呢?」我太乐了,快飞起来了。

    「你要对我很好喔。」她也蹦蹦跳跳的,笑得轻舞飞扬。

    回宿舍前,我们到录影带店租了一支片子《绝命大反击》,梅尔吉勃逊跟茱莉亚萝勃兹合演的关于阴谋论的片。心虚地潜入了人走了泰半的男八舍,有点紧张,有点骄傲。

    我们一边在电脑前看影片,一边牵手,我实在舍不得放开。

    我注意到她在影片中段就开始打盹。

    「睡了吧。」

    「好。」

    原本讲好我睡我室友位于下铺的床,而她则睡在我位于上铺的床。

    但,永远不要小看男生毕竟在生物学分类上,隶属雄性动物这个事实。

    「我可以抱着妳…睡吗?」我的眼神闪烁。

    「真的吗?」她有点为难。

    「我会乖乖的。我保证一定会乖乖的。」我保证,但没发誓。

    「那…好吧。」她有点呼吸困难:「可是,你保证喔。」

    就这样,我摸上了上铺。

    整个晚上,我都在尝试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

    快天亮时终于成功。

    还尝试了一点点关于男孩女孩的事。

    老实说除了大开眼界之外,我没有能力找出更好的四个字去形容。

    「你…你说过的!」她在最后关头,慌乱阻止了我。

    「啊!对不起!」我翻回身,看着隐隐旋转的天花板。

    「我们的进度不可以那么快。」她有点恼怒。

    「对,对,进度太快了…就搞不清楚了。」我胡言乱语,心里却很感动。

    这个世界,未免也太美好了吧?

    我从来没想过人生会在我大二的寒假峰回路转到这个境界。

    怀抱里,躺了一个同样脑袋空白的女孩,对我又爱又气。她大概也没有喜欢我到可以一起相拥入眠的程度。至少第一个晚上还不行吧。

    而我,才刚刚结束对一个女孩的追求,心底,可还没断了对她的喜欢。我说不清楚我到底在做什么,只感到天旋地转,一切都很要命,很澎湃。

    两个年轻不懂事的男孩女孩,依偎在薄薄的木板床上,都在探险。

    莽撞,却善良。看不到前方,却勇往直前。

    我们是彼此的火炬,试着在冒险的过程中照亮对方的脸,想将未来看个清楚。

    「肚子饿了吗?」我抱着她。

    「嗯,但更想睡呢。」她迷迷糊糊地说。

    「那就醒来再吃吧。」我也累了。

    「不可以再乱我了。」

    「好。」

    对了,一直忘了提。

    后来,小龙女这个名字不见了。我都叫女孩「毛毛狗」。

    这个名字陪了我好久好久,陪我展开生命中最惊奇的冒险。

    陪着我,安于弱,慢慢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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