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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谭维跟谢怡红的关系有点复杂,不过千万别想歪了,不是那个“复杂”的复杂,而是他们两个互为介绍人,谢怡红跟丈夫常胜是谭维介绍的,谭维跟妻子庄冰是谢怡红介绍的。

    常胜是谭维的同学,原名常祖武,后来嫌那名字土气,自己改为“常胜”,取“常胜将军”的意思。谭维跟常胜毕业后都在A市教书,一个在B大,一个在C大。这两所大学在A市都是名牌大学,有的人说B大更好,有的人说C大更好,看各人说话的角度了。

    常胜到B大找谭维的时候看见了谢怡红,一见钟情,但又不敢追,就叫谭维帮忙。

    谭维说:“这什么年代了?找个对象还要人介绍?我干不来这种事,我帮你在系里找个大妈级的人物干这事吧。”

    常胜说:“谁说要你介绍了?是叫你创造一个机会,懂不懂?谢姑娘那样的,不光讲究罗曼,人家还讲究一个蒂克,你找个大妈级的人物去创造机会,我还罗什么曼?萝卜得了。”

    “那你说怎么样创造机会?”

    “这就要你开动脑筋了,我知道怎么创造,还用请你帮忙?”

    后来谭维也没创造出什么机会,因为他根本不懂这套,又觉得常胜跟谢怡红基本不可能成功,所以也不想动脑筋想花招,就直接找到谢怡红,请她吃饭,席间就直统统地把常胜的意思说出来了,只当是完成一个任务。

    谢怡红说:“哇,你今天请我吃饭,我还以为你要向我表白了呢,闹半天你对我没那意思?”

    谭维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有意思怕谢怡红抓着乱开玩笑,说没意思怕伤了谢怡红的面子,正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骂自己两句“多事”的时候,听谢怡红说:“嗯,也好,你这样一说,就省得我老在那里抱有一线希望了——”

    “你太抬举我了,我们这种穷光蛋——”

    谢怡红笑着说:“你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你还是想追的,只是因为你穷才不来追我?那没关系,我旺夫,有点石成金的绝招,可以把你由穷变富。”

    谭维赶快声明:“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算了,你的意思我还不知道?你是嫌我不够漂亮——”

    “不是——”谭维更慌了,恨不得写一部美学著作来论述谢怡红是漂亮的。

    “那就是嫌我性格不好,不够小鸟依人。”

    这回谭维又恨不得写篇科普读物来说明依人的只能是笼中鸟了。

    谢怡红菀而一笑:“怎么?吓坏了?怕我想不开自杀了?别那么自己恭维自己了,就你谭维,也想伤害我的自尊心?只有我伤害你的,你休想伤害我。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谢怡红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常常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敢恋战,公事公办地说:“你给个话,常胜还等着我回话呢——”

    “哈哈,你这三姑六婆、说媒拉纤的,哪象个大学老师?尤其是哪象个大学男——老——师——?”谢怡红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阵谭维脸上的尴尬,换了个口气说,“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打心眼里感谢你,这么关心我的终生大事。”

    谭维还在那里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只听谢怡红又说:“你知道的,女孩子嘛,还是比较喜欢浪漫的,像你们这样搭桥引线,太不符合我的胃口了。可不可以这样?你先别对常胜说向我作过介绍了,你只告诉他,任何人来追我,我都会以礼相待,根据追求的水平来决定取舍。既然连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都不懂浪漫,我也不指望我周围还有别的人懂了,还是我来教你们吧——”

    谭维就把谢怡红的意思告诉了常胜,当然也把谢怡红叫他别告诉的话也告诉了常胜,不然怎么体现朋友和同事的区别?不管怎么说,常胜就放心大胆地追了起来,其间的过程谭维也听说了不少,因为常胜不时向他吹嘘攻城又攻到哪个地步了。但他知道常胜那小子花花嘴,如果要把常胜嘴里说的都当真,C大有一半的女生都怀了常家的仔了。

    一个一米六四的谢怡红,一个一米七零的常胜,一个的父母都是市里的头,另一个的父母都是乡下的头——高粱花子头,这桩在谭维和很多人看来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婚姻,居然就成功了。常胜跟谢怡红谈上恋爱不久就辞了职,在外面搞公司去了,而且很快就搞发了。

    谢怡红仍然呆在大学教书,说还是“一国两制”好,家里有一个人在外面赚钱,做风险大、收益大的工作,留一个人做比较稳定的工作,这样就双保险。如果两个人都在外面混,万一混得不得意,两个人都玩完了;但如果两个人都呆在学校,那肯定也是穷光蛋的下场。

    谢怡红经常跟谭维开点玩笑:“看见没有?我旺夫吧?我点石成金吧?后悔不后悔啊?如果是你娶了我,你也象常胜一样发了——”

    对这种玩笑,谭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总是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扯别处去了。

    谭维的妻子庄冰是谢怡红一个中学老师的女儿,刚开始也只算个认识。谢怡红跟常胜谈开恋爱之后,就开始张罗谭维的婚事,说是“一报还一报”,先是扯七拉八地介绍了一些人,谭维都是一看照片就拒了。也不是他挑剔相貌,主要是他不太喜欢别人介绍。

    其实他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告诉他,如果没人介绍,他恐怕也没多少机会认识女同胞。他的那个圈子,除了同事就是学生。未婚的女同事没几个,即使未婚也多半有了男朋友了。你想,象B大这样的学校,能混到在里面教书的地步,哪个不是快三十了?一个女老师到了这个年龄,如果还没男朋友,那不是对别人条件太高,就是自己条件太低了。年轻的女学生倒是有一些,但谁敢动那个非分之想?所以搞到最后基本上就没什么自由恋爱的机会了。

    所以虽然他不想走介绍这条路,但每次谢怡红拿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还是照看不误。不过大多数照片都没入他的眼,从照片上能看出什么?顶多看个长相,但一个人可爱不可爱,长相只占一部分。

    当谢怡红把庄冰的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一看就非常喜欢,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因为庄冰的五官比例非常协调,看上去很舒服。虽然只看了一张头像,看不出身材好坏,但脸很可爱,是一张娃娃脸,不是因为胖乎乎,而是因为额头长,眼睛差不多到了脸部二分之一的位置,看上去就像个娃娃了。他感觉庄冰不是那种让人一看就骨头发酥的艳丽女人,但庄冰的脸上找不出什么缺点,眼神也很纯真温柔,属于“一见不晕,百见不腻”的类型。

    谢怡红见谭维点了头,就搞了一个所谓“四人派对”,两对男女一起去附近的一座山里游玩。当然走到后来就变成两个“两人派对”了。谭维和庄冰虽说是介绍相识,但也算一见钟情,因为庄冰也是看了不少照片都没兴趣,唯独看到谭维的照片时就动了心。所以谢怡红说:“你们两个真是踩到猴子屎了。”

    谭维跟庄冰既然是看照片时就动了心,一旦到了一起就发展很快了,加上又是单独在大山里游玩,没人打扰,没人监督,所以升温很快。上山的时候还是一前一后的,下山的时候庄冰已经依偎在谭维怀里,让他半搂半扶地下那些台阶了。

    谢怡红知道后,打趣谭维说:“哇,一天就从陌生人发展到搂搂抱抱了?幸好就那么一座山,幸好就玩了一天,如果有那么三、五座山,在那里玩个七、八天,说不定你们下山的时候儿子都有了。”

    通常的情况是男的比女的脸皮厚,但是如果遇到一个什么都敢说的女的,那男人就相形见绌了。谭维被谢怡红说得满脸通红,尴尬地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小冰告诉我的。”

    他想起常胜也是事无巨细全盘向他汇报,心想这嘴巴严不严大概跟性别无关,只跟性格有关。

    小冰就是从谢怡红那里学到“一国两制”的理论的,可能是谢、常二人的一国两制取得的成功太巨大了,对别国的影响也规模空前。小冰本来是在A市一个不太有名的大学教书的,跟谢怡红成了好朋友之后,就经常在家里宣讲“一国两制”的好处,说要辞职到外面去做风险大、收益大的工作。

    谭维不同意,如果夫妻俩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做风险大的工作,那也理所当然的是他这个做丈夫的。一个男人,怎么好意思让妻子去外面冒风险?

    但小冰有她的道理:“你学校不错,很有名气,而且你又在读在职博士,如果你现在辞职,岂不是浪费了太多东西吗?我刚参加工作,连讲师都不是,学校又不好,搞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再说,我呆那里也不见得就稳定,说不定哪天就来个政策,说大学老师都得有博士文凭,那我不是被炒掉了?”

    谭维搞不懂妻子为什么一定要搞“一国两制”,一国一制不更好吗?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钱赚得没常胜多?我们没必要跟常胜比——”

    小冰总是温柔地搂住他:“我爱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钱财地位,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懂我?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在外面赚到钱,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最后谭维决定让妻子去试试,他估计她这只是小姑娘的一时之勇,头脑发热,等试过之后,发现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自然会回头。即便那时教职已经不在了,也没什么,小冰可以呆在家里,或者随便找点什么活干干,他能养活她。

    于是小冰就这样“下海”了。等到真下了海,也就发现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了。小冰东搞西搞地到处乱撞了一阵,也没找到什么赚钱的工作,因为小冰的专业根本不是什么赚钱的专业。谭维也不希望她找到赚钱的工作,不然的话,他的心理真的有点不平衡,说不定也跟着下海赚钱去了。

    小冰每次从外面失望地回来,他总是格外心疼,男子汉大豆腐的豪气陡然上升,安慰妻子说:“没事,有我呢,你就是一辈子不工作,我也能养活你。”

    眼看着小冰象只倦极的鸟,扑腾得久了,翅膀上的毛都快掉光了的时候,命运突然对着谭维做了个鬼脸:小冰在一家保险公司找到工作了!工资不算高,但有提成,听说公司里有的人光提成每个月就能拿到上万了,还不算那些不上台面的钱。公司没职工交通车,但给职工发车马费;没住房,但有住宿补贴费;没医疗保险,但发医疗保险补贴。

    本来谭维以为小冰最终会碰一鼻子灰,然后彻底打消下海赚大钱的幻想,小鸟依人地躺在他怀里,听他安慰她:“别急,别急,有我呢,现在让我来照顾你吧。”结果小冰象中了头奖一样,一下子找了这么一个好工作,上班的第一个月,开回来的工资加上乱七八糟的补贴就大大超过了他的月收入,搞得他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工资单放抽屉里了,都是一发就撕掉扔了。

    如果光是收入上的“不公”,他还比较好受一点,因为小冰挣回来的钱他也没用,都放在那里,每个月的生活仍然是从他的工资里拿钱,所以还不觉得自己在靠老婆养活。但小冰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晚上回家越来越晚,他就有点独守空房的感觉了。

    他跟小冰说起这事,叫小冰别那么卖命地工作,但小冰依偎在他怀里,柔声说:“你怎么是独守空房?我又不是夜不归宿,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夜夜都陪着你——”

    谭维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真的是没什么可抱怨的,小冰在外面奔忙,但每晚都是回来了的。只要有时间,小冰还会做两个菜,跟他小酌一下,他怎么说得上是独守空房?

    但他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这种生活不是他理想的婚姻生活一样。但如果逼着小冰呆在学校里,上下班挤三、四个小时的车,拿微薄的工资,还时时担心没博士学位在大学呆不下去,好像也不是他的理想婚姻生活。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开解自己说:生活就是这样的啦,不要扯那些不着边际的理想婚姻生活了。没得到的就是理想,得到了就不叫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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