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荒野苍凉。
建筑在荒野中的那幢义庄尽管在太阳底下,仍然是显得那么阴森,完全不像一幢住人的庄院。
“哗啦”猛一声暴响,义庄的一片瓦面突然四下激飞,裂开了一个缺口,一个人同时从缺口中穿出!
龙飞!
一股白烟紧追在他身后,从缺口中涌出!
与之同时,义庄的院子亦有一股白烟弥漫开来。
风助烟势,迅速扩散!
整个义庄瞬眼间便已被白烟所包裹起来。
龙飞的视线亦迅速为白烟隔断,他身形落在瓦面缺口旁边,才环顾一眼,就已被裹在白烟之中了。
那一眼,他并未发现那个怪人的去向,这下子更就只看见迷-的白烟。
他一声长啸,人剑化成了一团光芒,投入院子内。
一剑干锋,他整个身子都已裹到剑内,就像是一支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足以应付任何的袭击!
院中烟正浓,人剑化成的那团光芒落下,立即被浓烟吞噬消失。
却只是刹那,那团光芒又破烟飞出。
光芒收敛的时候,龙飞人剑已落在义庄的门外两丈。
他身形不停,一落即起,一股白烟被他的身形滞动紧追在后面,但刹那便已被他摆脱。
龙飞的身形已施展至极限。
他人剑飞入何三那个房间之际,触目已尽是白烟,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当机立断,立即拔起了身子,撞穿屋顶跃上瓦面。
居高临下,除非那个怪人真的是一个妖魔,化成白烟消散,否则无论他从那一个方向离开,都难以逃过龙飞的眼睛。
谁知道院子中竟然也有白烟冒起来。
义庄并不怎样高,白烟迅速的又将他的视线隔断。
他只有找一个更高的地方。
现在他走向那边,只因为他记得那边有一株参天古树。
古树在三十丈外!
龙飞身形箭射,几个起落,已来到古树之下,转往上拔。
一拔三丈高,手一探,抓住了树干,藉力提身,又拔高二丈,手再探,身再拔,才在一条横枝上停住身形,离地已有七丈。
他凝神极目望去。
那个怪人正在数十丈的路上飞驰。
龙飞一眼瞥见,立即翻身跃下。
一泻四丈,他身形一凝,才继续落下,着地无声,连随向东面掠出。
镇北是高山。
那个怪人半途一折,不再向前,迅速转往山上窜去!
龙飞紧追不舍。
他上到山顶,怪人已翻山而下。
山下只有两座庄院,西面萧家庄,东面丁家庄。
怪人越过围墙,竟然窜入了萧家庄之内。
红影一闪不见,却有一团白烟冒了起来。
桌面大小的一团白烟,随即被风吹散了。
龙飞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仍然等了一会,才飞身追下去。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下面的萧家庄。
那个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进入了萧家庄后,彷佛就化成了那一团白烟消失。
龙飞掠至墙下,身形不停,一拔一翻,越墙跃入庄院之内。
他整个人都在警戒的状态之中,准备应付任何突然的袭击。
没有袭击。
墙内也没有任何人,却有无数条黑蜥蜴。
黑蜥蜴。
他跃入的地方,赫然就是萧玉郎居住的院落,到处都放满了木刻的,形态各异的蜥蜴。
那个怪人也许本来就是一条黑蜥蜴的化身,现在已变回原形,混在这些木刻的蜥蜴之这些木刻的蜥蜴无不栩栩如生,即使有一条真的蜥蜴混在其中,也不容易被发觉得到。
龙飞正张目四顾,突然听得有声音高呼道:“若愚!若愚。”
是肃立的声音。
萧若愚不是在义庄之内?何以萧立在这里呼叫他?
莫非在义庄之内的并非萧若愚?
抑或萧立现在是到处找肃若愚?
龙飞方奇怪,萧立已经从那边月洞门造来。
一见龙飞站在那里,萧立当场怔住。
他显得很憔悴,眼角隐约有泪痕,比龙飞离开之时,彷佛又老了几年。
老年丧子,这种打击自然非经。
况且肃立的两个儿子之中,萧玉郎话虽柔弱,总比白痴的萧若愚好。
肃立尽管怎样的豪放,终究也是一个人,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弱点。
龙飞明白萧立现在的心情,看见他这样憔悴,不禁为之叹了一口气。
义庄那件事好不好告诉他?
龙飞当即考虑到这个问题。
萧立即时诧异解释道:“不是说你已经离开了?怎么仍然在这里?三娘何以要说那个谎?”
龙飞连忙解释道:“晚辈是刚从那边围墙跃进来的。”
萧立道:“哦?”
龙飞道:“前辈方才好像在呼唤什么人?”
萧立道:“我是在呼喊若愚──也就是玉郎的弟弟,我那个白痴的儿子。”
他叹息接道:“若愚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龙飞尚未回答,萧立说话又已接上:“我替他改这个名字,并不是希望他大智若愚,乃是见他自小一副痴呆模样,只希望他若愚非愚,谁知道他竟然是一个白痴。”话声神态都非常悲痛之极。
龙飞亦叹了一声。
萧立的目光随即转向后院那边,道:“不过虽然他是一个白痴,这孩子平日还算听话,就是今天,不知怎的,叫也叫不住,越叫越走。”
龙飞心念一动,道:“前辈莫非看见一个红衣人从附近走过?”
萧立道:“不就是若愚那个孩子,除了他,还有那个男人穿那大红衣裳到处乱跑?”
他盯着那边,喃喃接道:“不知他越墙跳入那边丁家,到底干什么?”
龙飞一皱眉道:“前辈其实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面目,所以认为那个就是若愚,只不过因为那个人穿了一件若愚惯穿的那种大红颜色的衣裳。”
萧立愕然说道:“那个人难道不是若愚?”
龙飞肯定的道:“不是。”
萧立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龙飞道:“我就是追踪他,追人来这里。”
萧立道:“他到底是谁?”
龙飞答道:“就是那个一脸鳞片的怪人。”
萧立忙问道:“你在那里看见他?”
龙飞道:“镇西郊那个义庄。”
一顿沉声接道:“令郎若愚也在那里呢。”
萧立气恼道:“小畜牲就是喜欢到那里玩耍,这一次莫非闯出了什么祸?”
龙飞摇头道:“他给那个怪人喷了一口白烟,昏迷了过去。”
萧立面色一变,急问道:“现在怎样了?”
龙飞道:“不清楚,那个怪人一口白烟喷出便倒翻出去,晚辈亦跟着追出义庄之外……”语声未落,萧立已经一声怪叫,拔起身子,掠上一侧高墙之上。
龙飞脱口道:“前辈那里去?”
萧立道:“到义庄看看。”
“到”字出口,人已掠下高墙,语声迅速由高转低,最后那个“看”字最少低了三倍。
这个人的轻功显然也不弱。
他走得非常匆忙,甚至没有问龙飞,义庄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飞也没有将他叫住巳他现在又是怎样一种心情,龙飞亦明白得很。
两个儿子一个已死,剩下一个现在又生死未卜,易地而处,龙飞也会立即赶去一看究竟!
那个怪人逃入了丁家庄,莫非是丁家庄的人?不直入丁家庄,绕道萧家庄,不成就发觉我穷追不舍,要分散我的注意?
龙飞心念一转,纵身向丁家庄那边掠去。
墙高丈八。龙飞一掠而上,就看见一个女孩子。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隔壁是丁家庄的后院,四围花木,中间一座亭子,虽则秋半,花木不少凋落,看来仍然不觉萧条,与隔壁萧家庄的荒凉,更不可相提并论。
那个女孩子就站在亭子旁边的一丛芙蓉之前。
芙蓉秋正娇!
可是与那个女孩子一比,非独那丛芙蓉,就是整个院子的花木都黯然失色。
无论什么人进来,只要他看见那个女孩子,目光相信都难以再移开。
还有什么比那个女孩子更好看的?
她实在很美很美,但美得绝不俗气!
在她的身上没有任何饰物,在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但她并未因此而显得寒酸。
任何的脂粉饰物在她,可以说都是多余的。
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衫,淡得就像烟,就像雾。
院子中并没有烟雾,她浑身上下却彷佛都笼在烟雾中,骤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天外飘来的天仙!
“天仙化人”这个形容词也简直就是因她而设。
她幽然站立在那丛芙蓉之前,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好像只不过在欣赏那些芙蓉的娇美。
龙飞怔怔的望着她,一会才飞身掠下,正好落在她身旁。
她着赏吓了一跳,失声惊问道:“是谁?”
龙飞道:“我。”
那个女孩子这时候亦已看到了,嘤咛的一声,投入了龙飞怀中。
龙飞不由自主的紧拥着她。
那刹那之间,他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女孩子却伏在他的怀中,突然哭了起来。
他听得一怔,奇怪问道:“你怎么哭了?”
女孩子不答,仍在哭。
龙飞更奇怪,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子饮泣着道:“没有事发生。”
龙飞道:“那么你哭得这样伤心?”
女孩子道:“谁伤心了?”
龙飞道:“你不是在哭?”
女孩子道:“嗯!”
“不高兴看见我?”
“谁说?”
“可是你却哭。”
“我的确很高兴,但不知怎的,反而哭起来。”
“哦?”龙飞一支手不觉松开。
女孩子缓缓的抬起头来,望着龙飞,眼中有泪!
晶莹的眼泪,美丽而凄凉,龙飞看在眼内,心都快要碎了。
女孩子怔怔的望着龙飞,“噗哧”的突然笑了出来。
龙飞又一怔。
女孩子笑接道:“三年不见,你黑多了。”
龙飞淡淡的道:“是么?”
“你自己不知道。”
“找向来下在乎自己的外貌变化。”
“听爹说你已经很有名。”
“很多人都这样说。”
“你没有留意?”
“没有,我行走江湖并不是为了求名,你知道的。”
“嗯。”
“除此之外,我与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心呢?”
“也是一样。”
“真的?”
“为什么我要欺骗你?”
女孩子又埋首在龙飞怀中,是这么娇憨。
她就是紫竺。
丁鹤的女儿,龙飞未来的妻子紫竺。
龙飞轻轻的将紫竺推开,问道:“你呢?”
紫竺娇羞的道:“跟你一样。”
龙飞眼旁的肌肉一颤,转过话题道:“方才有没有一个穿红衣的人越墙走进来这里?”
紫竺下假思索的道:“没有。”
龙飞道:“真的没有?”
紫竺答道:“也许我没有发觉,那是谁?”
龙飞道:“我也不知道。”
紫竺道:“莫非你是追着他追进来?”
“正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
“你说啊。”
龙飞没有说,怔怔的望着紫竺。
紫竺看见奇怪,道:“怎么你这样望着我?”
龙飞仍不开口。
事实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紫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随又问道:“爹说你昨夜就到了。”
龙飞颔首道:“嗯。”
紫竺道:“他难道没有告诉你,我今天午前回来。”
龙飞道:“有。”
紫竺微-道:“怎么你不在这里等着我?”
龙飞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
紫竺一怔道:“还说呢,回来也不通知我知道。”
龙飞怔住在那里。
紫竺娇笑道:“我知道,是不是要让我突然惊喜一下?”
龙飞没有回答。
紫竺笑接道:“可是你不预先通知我,怎知道你昨夜会回来?”
龙飞哑声道:“你真的不知道?”、紫竺道:“知道了还会下耽在家里等你?”
龙飞急问道:“难道你没有收到我那封信?”
紫竺诧异道:“什么信?”
龙飞道:“就是告诉你,我昨天会回来的那封信!”
紫竺道:“你有信给我?”
龙飞道:“有。”
紫竺道:“可是我没有收到。”
龙飞沉默下去。
紫竺道:“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可以问我爹,问寿伯他们。”
龙飞沉吟道:“不成送信的那个人半途将信遗失了?”
紫竺道:“这不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下?”
龙飞摇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紫竺道:“可是你这样闷闷不乐。”
龙飞道:“我没有……”
紫竺截口道:“你瞒不过我的,你性情怎样,我难道还不清楚?”
龙飞又沉默下去。
紫竺道:“你心中一定有事。”
龙飞无言颔首。
紫竺道:“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龙飞沉吟不语。
紫竺催促道:“你说啊!”
龙飞吁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萧玉郎这个人你认识?”
紫竺道:“他是萧伯伯的儿子,就住在隔壁。”
龙飞道:“我知道。”
“莫不是他什么地方开罪你了?”
龙飞摇头,道:“听说你们很要好是吗?”
紫竺道:“孩子的时候是的,我当他就像哥哥一样。”
龙飞道:“听说他有意娶你。”
紫竺道:“爹告诉过我,他曾经叫萧伯伯到来说亲,可是爹没有答应,我也绝不会答应。”
龙飞道:“他的人不好?”
紫竺道:“不是好下好的问题,只是我根本不喜欢这个人。”
“为什么?”
“这个人柔柔弱弱,简直就像女人一样,一点儿大丈夫气概也没有。”
“那也不见得不好。”
“我就是讨厌这种男人。”紫竺有点儿明白的说道:“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龙飞摇头,转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紫竺道:“你说那件事?”
龙飞道:“萧立替他的儿子来说亲那件事。”
紫竺道:“好像是三年之前。”
龙飞道:“却下曾听你对我说过。”
紫竺道:“我才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反正爹不会迫我答应。”
龙飞道:“那之后,萧玉郎有没有再到来。”
“没有。”
“这三年以来呢?”
“也没有。”
“你难道不奇怪?”
“奇怪本来是有咋奇怪,但想到他那种性情,就不奇怪了。”
“哦?”
“一般女人心胸不是都狭隘吗?”
“你是说他求亲不遂,生起气来,不再涉足丁家这边?”
“嗯。”
“以他的性情,失望之余,不难会发生什么意外,你难道一些也担心?”
“他不像是那种会寻死的人。”紫竺微喟道:“这完全是一厢情愿,他应该知道。”
龙飞道:“嗯。”
紫竺道:“一直以来我就只当他哥哥那样,从来没有想到婚姻那方面。”
龙飞道:“你不想,他却想。”
紫竺道:“这正如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自由,有谁管得了。”
龙飞连连头头,回答道:“不错,不错。”
紫竺道:“你莫非就因为知道我和他在小孩子的时候很要好,所以这样子闷闷不乐?”
龙飞摇摇头,失笑道:“不是。”
紫竺瞪眼道:“如果是,你就是一个傻瓜,大傻瓜!”
龙飞无言。
紫竺转问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龙飞道:“这就告诉你。”
紫竺说道:“你不告诉我,我可下依你。”
龙飞道:“不说出来,我也是不舒服。”
紫竺道:“有话就要说,憋在心窝里自己难受,误会了也下晓得。”
龙飞道:“这句话不就是我以前时常教训你的?”
紫竺道:“现在可要我教训回去。”
龙飞哑然失笑。
紫竺催促道:“快说啊。”
龙飞道:“这得从前天说起。”
紫竺道:“前天的事了?”
龙飞点头。
紫竺道:“你来啊。”牵住了龙飞的手。
龙飞道:“去那儿?”
紫竺道:“我那个小楼,就像是以前一样,我给你煮壶香茶,你详详细细的跟我说。”
她牵着龙飞的手,漫步向那边走去。
这岂非也是以前一样?
茶很香,紫竺煮茶的技术实在高明。
但绝非天下无双。
龙飞喝过煮得更精美的茶,却还是觉得,比下上现在这种。
因为这种茶是紫竺亲手替他煮的。
美人情重。
虽非酒,龙飞心神已俱醉。
三年了。
他却只呷了一口,是紫竺不让他呷下去,因为他的话匣子已经打开。
事情实在太离奇。
紫竺催促龙飞说下去,而且不停的发问。
她问得很详细,龙飞也说得很详细。
听到那个赤裸的木美人相貌与自己一样,紫竺的脸颊不由红了起来,不由整整自己的衣衫。
龙飞的目光亦自然落在紫竺的胴体之上。
紫竺的脸颊也就更红了。
红得有若黄昏时天边的晚霞。
可是晚霞又那里有这样美丽,这样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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