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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经过一天尽情的欢乐,霍小玉由于过度透支体力而引发了旧疾。第二天一早,郭氏兄弟已经来催驾了,其余的人都整装待发,只是不见小玉。

    李益问浣纱:“小姐梳妆好了没有?”

    浣纱悄悄地告诉他,小玉已病倒在床上,正发着高烧。

    李益道:“也许是劳累过度,我去看看!”

    鲍十一娘道:“你去看了也是不知道,还是我去吧。小玉大慨是不能去了,你就跟黄相公去赴宴吧,我在家里照顾一下小玉,我今天精神也不太好,到底是上了年纪,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了。”

    李益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道:“十一娘;那就谢谢你了,我会尽快回来的,假如要请医生,你就叫秋鸿请去。”

    郭勇忙道:“嫂夫人染恙,医生是一定要看的,不过灯节才过,好一点的大夫恐怕还不肯出诊,我们到了之后,我就叫府里的记室李长寿先生坐车子来给嫂夫人探探脉,此公的脉理极精,舍间有人生了病,都是请他诊治的,重则三剂,轻则一帖,无不药到病除。”

    贾仙儿道:“那好了,李先生回去我也可以了解一下病况,否则我真想逃席了,小玉妹的累倒全是我拖的,她的身子本来就弱,我一直还劝她多保重,没想到我自己却作了罪人,想起来真该死。”

    郭威苦着脸道:“贾大姊,你如果不去,老人家不打破我们的头才怪。为了催驾,我们出来稍微迟了一点,老人家都差点拿鞭子出来抽人,你就可怜我们哥儿俩吧。”

    贾仙儿这才笑笑跟着大家出了门。

    贾仙儿跟黄衫客跨上了她新赢的汗血驹,其余的人也都是策马相随到了汾阳王府。

    郭府最主要的客人就是贾仙儿,大家对霍小玉未能赴宴感到很遗憾,但并没有减低宴乐的喜悦。

    而且这可以说是一次真正的盛宴。

    宴席上的菜肴是每一名家将献一味,近百名家将,再加上汾阳王的女儿子媳,足足是一百多品。

    没有一品是相同的,因此汉胡南北,诸美并陈。

    一百多道菜,两百多位客人,那情况是可以想见的,简直己不是热闹两个字能形容的。

    汾阳王很高兴,宾主都是当门对坐,每人面前是一张长案,陈列着许多小银盘,放着各种瓜果,细点,那是给客人在肥腴之余,调调口味用的。

    菜上到三十几道,贾仙儿已经吃饱了,每样浅尝即止,稍微吃一点也饱了,忽然郭威进来在汾阳王耳边低语了几句,汾阳王直皱眉头问道:“这是谁多嘴?”

    郭威笑道:“爷爷!我们这一次盛宴,长安市上无人不知,还要谁去多嘴呢。”

    汾阳王想想道:“我去陪一会儿,你跟十郎先打个招呼看看,假如黄夫人一定不肯的话,你就通知我一声。”

    他站起来,郭威到李益的席上,低声苦笑道:“十郎!有不速之客闯席。你看怎么办!”

    李益道:“是不是圣驾来了?”

    郭威一怔道:“你已经知道了?”

    李益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也猜得到,若是别的客人,令祖老千岁不会如此为难,更不会立刻去迎迓,长安权贵中,没有人能惊动他老人家的大驾。”

    郭威叹道:“老人家很急。怕大姊不高兴……”

    李益道:“皇上带了多少人来?”

    “没有!就带了个总监鱼朝恩,还邀了秦朗伴驾,微服而来,他很爱热闹,叫我关照不行廷礼,不要把他当皇帝,当个寻常客人引见就好。”

    李益想想道:“那样我想贾大姊不会在意的,不过我们还是把话实说的好。”

    他们两人又到了贾仙儿的席上,李益特意把黄衫客也请来了,低声说道:“黄兄、大姊!皇帝来了。”

    两个人脸色都微微一变。李益道:“他是穿便服来的,还特别声明,这次只是为赶热闹,希望能够跟大哥大姊谈谈江湖见闻,请二位赏个脸。”

    黄衫客想了一下道:“好吧,此刻若是避席,未免使主人为难!祗以常礼相见,也算他对我们江湖人的看重,我们也不能不近人情。”

    郭威十分感激地吁了口气道:“谢谢黄兄,谢谢大姊,其实皇帝很随和,也很好说话,只是另外有个人很讨厌,我爷爷也不便得罪他,请二位稍作担待。”

    黄衫客微笑道:“是监国太监鱼朝恩?”

    “黄大哥知道这个人?”

    黄衫客一笑道:“知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到长安来,会不知道吗?这家伙很跋扈。只要他不太过份,我们也会对他有几分客气,如果他太不知进退,我可不卖他的账。”

    郭威眼光一亮道:“有圣驾在此,二位是不必对他太过容让,爷爷也很讨厌他,只要是他自己不知进退,二位尽管给他点颜色就是了。”

    黄衫客笑了一笑,郭威忙吩咐人重调整座位,最中一席原是汾阳王的,这时也必须空出来了,而相互之间的距离,为了要匀出席位,自然也得缩近一点。

    没多久,汾阳王陪着一个中年人慢慢地踱了起来,那中年人倒是很谦虚,老远就一拱手,不待介绍就道:“敝人李豫!”

    李豫是当今代宗天子的本名,他自己报出了这两个字,足见他对这些江湖人的尊敬。

    接着他对这边座上的客人也很熟,笑笑道:“千岁也不必介绍,这几位我都知道,黄侠盛名,我闻之久矣,只憾无缘识荆,贾女侠飞卫的侠名更是噪动江南,对了,去秋两湖水患,二位在那边行侠济人,我要谢谢你们!这本是朝廷该做的事。倒让二位偏劳了。”

    黄衫客与贾仙儿不禁为之一怔,皇帝微微二笑道:“二位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对不对?”

    黄衫客只得欠欠身道:“草民不过是尽一己之力,为所当为,没想到会惊动圣驾。”

    皇帝笑笑道:“本朝太祖先皇帝虽然是出身贵胄。只是因势而起,未足以拥天下,真正的大局还是太宗先皇帝仗着江湖上一些英雄豪杰而打下来的,诛宇文氏,平十八路烟尘的功臣勋将,莫不出身江湖,所以朝中对江湖豪杰之士,一直都十分敬重。”

    贾仙儿对这位皇帝倒是平添了不少好感,欠欠身子笑道:“谢谢陛下了。我们一直不知道蒙受陛下如此垂注。”

    皇帝笑了一下:“贾女侠于归黄侠士真是珠联璧合,无双侠侣,为江湖添了一段佳话,昨天灯市竞技,欣见女侠神龙翩舞,球场初试,更见到女侠非凡的身手,直可叹为观止,所以今天听着二位在郭老王爷府上欢宴,我实在忍不住跑来闯席一见,扰了各位的雅兴!”

    贾仙儿笑道:“我们只是凑着老爷子高兴而已。”

    皇帝含笑道:“那我们就别让王爷断了兴致,来!坐下来谈!坐下来谈。我还听说这儿有好东西吃,还是饿着肚子来的。”

    汾阳王立刻过来请皇帝入席,皇帝笑道:“老王爷!我说过了,今天我不是皇帝的身份来的,以齿序尊,可不敢抢你的位子,你还是请就原位,我在一边跟他们聊聊。”

    他自己坐在旁边,汾阳王倒是十分为难,但皇帝向他连连摆手,他只得坐下,于是贾飞、李益、崔充明也过来见了,皇帝对贾飞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笑着对李益道:“十郎!

    你的文才很不错,诗尤佳,将来我一定要重用的,只是你年纪还轻,我希望你能到外面去磨练一下,再回朝来好好替我办事。今年秋天,我会指派你一个地方去,那不会是个好缺,但正是磨练你的机会,希望你不要怕苦,因为听说你初到长安的那段日子很荒唐。”

    李益脸上一红,但仍是斗胆地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在年轻时略养豪情,将来为陛下效命时,才不致束手缚脚而有小家子气。”

    皇帝很高兴地笑了道:“好!好我听说你会讲话,辩才若泻,今天算是领教了。很不错!若非少年豪情,也不会交上黄、贾等侠义中的朋友,你也陪我聊聊。”

    他自己介绍了旁边那个满脸红光精神矍铄的中年人道:“这是内官总监鱼朝恩!”

    鱼朝恩倒是很和顺,对贾仙儿、黄衫客与李益真非常客气,极道倾慕,使得大家对他的观感也为之一变。

    皇帝挥挥手道:“朝恩!你到那边去坐着吧,叫这两个小子陪着你聊聊,你也够辛苦的,今天咱们托老王爷的福,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

    指着秦朗跟郭威,于是这两个年轻人把鱼朝恩请到一边去了,皇帝指命贾仙儿坐在他的右侧,让李益跟黄衫客坐在左侧。这边一分堆成伙,汾阳王倒是不敢单独一个人据坐了a把贾飞跟崔允明的桌子挪了过来,分成了三堆。

    上了几道菜,因为有了皇帝在座,郭府的家将们都拘束起来了,皇帝笑道:“这不是扫兴了吗?我就是为了热闹才来的,郭勇,你去告诉他们,别拘束,尽量地大声欢笑,这种宴会就是要热闹才有意思。”

    因为皇帝很随和,郭勇只得下去通知了家将,于是歌乐再起,菜又一道道地上来。

    皇帝不但兴致高,酒量也豪,他喝了十几觥之后,看见大家都热闹起来了,才含笑低声道:“十郎、黄侠士,我今天来不是为游乐来的,我叫大家高声谈笑,就是为了方便谈话,现在你们别露神色,仔细听我说,你们对鱼朝恩这个人的看法如何?”

    黄衫客道:“草民不知朝政,无以为言。”

    皇帝笑道:“你也许不清楚,但不妨得空注意他一下,回头我再问你。十郎,你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李益踌躇难言,皇帝道:“尽管说,今天我是私下来问你们的意见与看法的。”

    李益道:“那微臣就直言了,陛下对太监们太宠信了。”

    皇帝苦笑道:“我知道,自从肃宗皇帝得李辅国之助而登基后,朝政就为宦官所握,先帝在位之日,一直没有摆脱他的控制。我登基之初,也是得他之助,幸好我利用他跟程元振的不和,逐渐削了他的权柄而除掉了他,可是元振又掌了权,我还是难以振作,那个混球竟然跋扈得擅杀襄阳节度使来缜,罢逐宰相裴冕,我却对他一无办法,因为他掌握了禁军。”

    李益道:“这个微臣知道,可是广德三年,吐蕃入寇,程元振因贻误军机,幸得郭老令公神威,逐退吐蕃,流放程元振,迎返陛下时,大可以振作一番呀!”

    皇帝叹道:“我何尝不想,可是我离京仓促,身边没有一点武力,刚好鱼朝恩统禁军镇陕,他把我保护回京。他又专典神策军,跟尚衣监刘希暹朋比为奸,甚至在禁中私设刑狱,我只有对他们乾瞪眼。”

    李益一怔道:“陛下为天下之尊,只要肯振作,京师所有的王府家将,足可为陛下效忠。”

    皇帝叹道:“要不是有这些家将压压他们,他们早就把我这个皇帝挤下去了。我没有事微服私幸各处王府,就是跟那些王公勋爵们连络一下,要他们自壮其力,把家将们好好训练一下,逐出这两个权阉,可是鱼朝恩太机警了,我才出来两三趟,以后我到哪里,他也跟到那里,吓得那些王公都不敢动了呀。”

    李益道:“大家为什么那样怕他,杀了他就完了。”

    皇帝苦笑道:“这个问题请黄侠士回答吧。”

    黄衫客在皇帝叫他注意鱼朝恩的时候,已经知道必有特别原故了。所以一面听,一面看。

    这时听见皇帝提到自己,才低声道:“鱼监精擅内气,观其太阳穴高鼓,满脸红光,内功已具极深火候。”

    皇帝道:“他自言幼时曾得异人传授,而且服过神丹,可运气如革,刀剑不伤,而且徒手可碎巨石。”

    黄衫客笑道:“服用神丹是故神其说,但他得过高人传授是不错的,而且服丹也只是一种助练功进步的丹丸补药,运气如革,刀剑不伤倒不假,他自幼即洁身入官,真元不散,可以练成混元气功,也就是所谓童子功,功夫练到一个相当程度,就有那个成效,既然刀剑不伤,自然可以运掌碎石,陛下见他施展过没有?”

    “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宫中,他跟几名宫廷侍卫徒手对招,刀斧砍在他身上如同无物。第二次则是在翼国公府。秦公的六名家将以强弓劲矢,射中他身上,也无法伤得了他,确是相当神奇。”

    “那就可观了!”

    “黄侠士伉俪联手是否能胜得了他?”

    “胜过他是绝对没问题,因为他勤于练气,就不会往剑术上或武功身法上下功夫,愚夫妇无须联手,任遣一人都能把他打得倒地落败。”

    皇帝十分兴奋地道:“那就麻烦二位出手将他立地处决,孤日受其制,久思除去此獠,可是禁军全在他的掌握中,未敢轻动,两度遣刺客行刺他,都未能得手,幸而那些刺客对孤十分忠心,一击不逞,在被擒后都立刻嚼舌自杀,没有让他问出是谁主使。”

    黄衫客微微一怔道:“陛下要除去他?”

    皇帝叹了口气:“孤受制于小人,无时不思振作,就是拿他们没办法,所以才密遣翼国公寻访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那两次的刺客都是翼国公重金礼聘的好手,但仍是未能如愿,所以昨夜见到尊夫人的技艺后,孤十分倾折,今天得悉二位在王府作客,贸然闯席,就是想借重贤伉俪!”

    黄衫客道:“陛下,此举有利于国家,愚夫妇自然不敢有辞,只是愚夫妇恐怕未能尽职。”

    皇帝一怔道:“侠士刚才还说可以胜过他。”

    “胜过他是指将他击倒在地,但未必能杀死他,他既然练气已至能避刃之境界,杀他是很不容易的。”

    皇帝也怔住了道:“侠士也没有除他之策了吗?”

    黄衫客一叹道:“那倒不是,修练混元气功的人必须如止水,那多半是高僧剑士才能持之以恒,鱼朝恩以寺人而揽廷政,修为上已落下乘,因此他的气功也就有了缺口,那是最软弱的部位,一击即可致命。”

    皇帝道:“这么说来,侠士还是有可能除此獠了?”

    黄衫客道:“草民有一半的机会,只是今天不适合,因为草民若不能得手,被他逃了出去,率禁军发动叛变,恐怕就有碍于陛下了。”

    皇帝道:“孤思之已久,外面亦作了布置,翼国公已尽率所属家将待变。”

    黄衫客想想道:“陛下已有布置,当然可以一为,只是要冒点险,设谋方面,恐怕还是要借重十郎的长才。”

    皇帝想想道:“十郎!你有什么妙策?”

    李益知道这是黄衫客有意给他一个机会,使他能简在帝心,感激地看了黄衫客一眼,认真地思索起来。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很快就想到了方法,低声道:“这是一个不能失败的计划,陛下既然在外已有布置,自然事不宜迟。”

    皇帝道:“是的。今天他并不知道二位在此,而且也不知道孤已有除他之心,所以才毫无戒心地来了,如果今天一击不能成功,后果就堪虞了。”

    李益道:“黄兄,刚才你说你与大姊都能在技艺上胜过鱼朝恩,这话有何根据?”

    黄衫客道:“练气者必疏于技,这是我们练武的人共知的事实,鱼朝恩早蓄异志,他也知道自己将来与人交斗的时间少,故而选择了练气一途以防刺客……”

    “他不是完全不擅技击了?”

    “当然不是,适才陛下说他已能够运掌碎石,可见内力之深,寻常勇夫,十余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皇帝忙道:“不错!不错!这是孤亲见的,十多名甲士手执利器,却被他打得东倒西歪,有几个被他抓住了绦带高高举起;抛出七八丈远去,而且他腾跃之能也相当惊人,一跃两三丈高,来去像飞的一般。”

    黄衫客笑道:“练气者都具此能,倒是不足为奇。”

    李益道:“黄兄说在技艺上能胜过他,不知是否还能提出更确切的根据,这一点很重要,小弟一定要知道,才能决定行事的计划。”

    黄衫客一笑道:“那是一个侧面的证据,陛下对草民等的了解,多半也是听自鱼朝恩口中吧?”

    皇帝点点头道:“是的,孤就是见到他的能为超凡,才对奇技异能之士特别注意,他为了炫耀,在禁军中引进了不少江湖上的能手,孤有时间问问他们,那些人也提了不少江湖上成名之士,鱼朝恩对别的都嗤之以鼻,唯独对贤伉俪十分推崇,是以孤听说二位在此作客时,特地前来求援于二位。”

    黄衫客道:“这就是了,他对江湖人的动静一定很清楚,故而也知道自己不如我们,否则像他那种身手,在江湖上已可以列入一流高手,不会对我们那么客气。”

    皇帝道:“他本来推崇的剑手是栖霞山上两个道士,后来又听说那两人死于其伉俪剑下,才将二位誉为当世第一高手,孤曾经叫他将二位也延聘到宫中来,他说二位都是无意于富贵的高士,必不会奉召。以孤之想,他一定是忌二位之才能……”

    黄衫客道:“陛下这倒错了,愚夫妇确是生性恬淡,非立朝之具。”

    皇帝脸色微变,黄衫客道:“不过鱼监把持朝政,残害忠良;为国家计,草民为国除害为义不容辞之责,只是草民有个请求,事成之后,草民等不欲居功,更不想为人所知。”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叹息道:“孤知道二位都是闲云野鹤之身,不敢以富贵利禄相渎,这一个功劳,孤移在十郎身上,以酬其策划之劳。”

    黄衫客道:“草民此举非为十郎,而且十郎具经世之长才,可报于陛下者甚多,万望陛下亦勿以此功归之于十郎,还是让郭老千岁居此功吧。”

    李益心中有点失望,连皇帝也不明白了道:“郭老王爷功在社稷,数挽国脉于既危,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了。”

    黄衫客叹道:“鱼朝恩手下必多死士,朝中亦多党翼,此人伏诛后株连必广,他的死士一定思谋报复,只有郭老令公的威名才能镇得住他们,如加于十郎,他一介书生,既要防刺客之加害又要防鱼党之陷害,实非其福,前者陛下圣明,或可无虞,但对于后者,则防不胜防。是爱之适以害之了。”

    李益心头一震,这才明白到黄衫客的顾虑很对,如果在这件事情上飞黄腾达,的确太危险了,倒不如在皇帝心中留个好印象吧,因此忙道:“黄兄说得是,为陛下分忧乃人臣之分,何敢言功,微臣此举,非欲以求干禄,万望陛下圣明。”

    皇帝点点头道:“孤心里有数就是了,十郎,你是否有了策略以除此獠?”

    李益道:“陛下与臣等款谈良久,鱼监心中恐已起疑,今日如不下手,日后机会更少!”

    黄衫客道:“可是我说过了,不一定能杀得死他。”

    李益笑道:“黄兄祗要技艺能胜过他就行了,回头黄兄与大姊尽力拦住他,不让他脱身逃走,我再跟郭勇商量一下,叫他藉烹调才由,以巨釜抬进一釜热油,再备巨网一张,把他逼进网中,投入热油之中,他纵有气功护体,谅他也难逃一死。”

    黄衫客笑道:“那倒是必死无疑。可是仓猝之间,上那儿找这张巨网去?”

    李益道:“这个倒简单,王府中现成,狩猎时用来捕虎的网罟是家家都有的,而且投网的人选可由贾兄担任,他长年生活水上,这一手功夫想必很纯熟。”

    贾仙儿这时才笑道:“祗要有网。我哥哥连麻雀都可以兜得住,保证万无一失,十郎!

    我真佩服你,想出来的办法真是绝透了,看来我们跟你在一起还得小心一点,别得罪了你,否则我们的武功再高,也逃不过你的算计。”皇帝也十分赞许地道:“十郎!你的确不错,不仅文才好,谋略也深,倒是个文武全才,将来边庭如果有事,我会派你去随军参赞,让你一展长才。”

    李益知道这是皇帝特别垂青之意。如果在文官任上,晋阶很慢,只有从军功上保擢,才可平步青云,立致公侯,心中更起劲了。道:“虽然已计出万全,但仍然要以防万一,假如为其免脱,则事尚可为,翼国公那边已经着手剪除刘希暹,陛下可暂驻汾阳王王府,老千爷麾下有数百名家将,再得贾大姊护驾,足可保陛下无虞,黄兄则率其他各府家将勤王,鱼朝恩纵有神策军为用谅也难逃天谴。”

    皇帝道:“各爵邸家将加起来不过数千之众,禁军神策有好几万呢,能抵得了吗?”

    李益道:“只要陛下安然无恙,数万神策军未必能全为所用,而勤王之师。则人人都可以效死,何患不敌?再说以老千岁之神威,曾令四夷畏慑,京郊诸藩,泰半为其部属,平乱必立为响应,而黄兄在江湖上更能号召无数义士为用,今天就是事败,也不过使陛下受几天委屈而已,臣意若此,伏维天裁。”

    皇帝长叹一声:“别说是受几天委屈了,就算再流浪几年,孤也要拚一拚,孤不能长日受制于宵小之辈。此番如能借二侠之威而得手;孤一定要将朝纲整饬一番,绝不让寺人之辈掌军权。好了,十郎!你的设计很周密,跟郭勇商量一下去安排吧,老王爷那儿却必须先瞒住他一下,因为他跟鱼朝恩一向就不太对头,如果知道了,可能当时就会发作起来。”

    李益笑道:“微臣自会安排,臣先告退,黄兄与贾大姊在此地陪圣驾先谈一谈;回头等安排就绪后,臣请郭勇以昨日所用来作博采的夜光玉斗为呈,陛下假以赐酒,但第一斗酒要赐给鱼朝恩,等他前来受赐时,也就是准备发作的时候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向侍立的郭勇一示眼色,郭勇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跟他一起来到了外面,李益在无人之处,说出了皇帝的要求与自己的计划,倒把郭勇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十郎!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能草草计划呢,至少也得等我把家将们戎备起来再着手呀。”

    李益道:“万万不可,小郭,鱼朝恩自持技高胆大,虽与令祖老千岁不和,仍然敢孤身前来,多少必有所恃,我想他在附近,必定有几个高手在暗伺为备,所以你万不能稍动声色,用到府上家将,是狙击不成后的事,目前你祗要吩咐一两个靠得住的人,照我的安排准备就成了。”

    郭勇想想道:“那我至少要通知一下家将们别喝得太醉才行,否则到用他们的时候,一个个烂醉如泥就糟了!”

    李益道:“那也不必,今天我看府上的将爷们大概还都想看大姊露一手,所以都留了量,就让他们这样子去好了,到时你把网罟备好,就派一个人到秦府去通知翼公行事,我们这边也就发动了。”

    郭勇连连点头,自行到厨下吩咐准备去了,李益再度回到厅中,见皇帝跟黄衫客、贾仙儿两个谈得很高兴,也不再过去了,于是直趋汾阳王的席旁,推推贾飞道:“外面来了个人要找你,大概是贵属。”

    贾飞哦了一声道:“好好地找我干吗?莫非是运河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倒不知道,人在二世子那儿,你去看看吧。”

    贾飞告罪暂离,李益就补了他的位子,陪着汾阳王,老王爷很高与地问道:“十郎!刚才陛下跟你们谈了些什么,我看你们又笑又写的。”

    李益笑道:“陛下问起我的几首新诗,我念了出来,有几字怕陛下听不清楚,所以才用手指写出来。”

    因为这一席离鱼朝恩较近,汾阳王的喉咙又大,鱼朝恩的注意力又移了过来,李益的声音也放大了一点,使他能听得见。

    说完后溜目斜瞥,果见鱼朝恩宽心地微笑,心中倒是暗生惊惕,知道这家伙太精明。万不能稍露形色以启其疑。过了一会儿,大约又上下两道菜,遂见郭勇率着四个精壮赤膊的汉子,抬着一口巨鼎进来,鼎中满是沸油,放在庭中,另外有两个人则抬着一具盛放炽炭的底炉,安在油镬下面,鼎中的沸油又滚了起来。

    大家都很奇怪,因为不知道这一道是什么菜,顿时静了下来,汾阳王问道:“这是什么?”

    贾仙儿笑道:“老爷子,这是我献的一道菜,既是大家各陈所能以共欢,我总不能光带着嘴来吃呀!”

    汾阳王笑道:“这怎么成,那有吃客人的道理。”

    李益笑道:“老千岁,贾大姊这道菜很新奇,一半是献肴,一半是献技。”

    汾阳王高兴地道:“那倒是要拜识一下了。”

    贾仙儿走到油镬旁边向皇帝一躬身道:“请陛下恕民女无状,乞准用剑。”

    皇帝笑道:“没关系,夫人妙技无双,想必一定精采万分,只是不知能否先告诉我们一下?”

    贾仙儿道:“也算不上什么特殊,只是聊博大家一粲而已,回头由四个人在四方把去毛洗净的鸽子连续抛来,民女以双剑在空中取鸽翅入油中炸煎,每位敬献一副。”

    这个吃法并不新奇,但烹饪的手法太难得了,因此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她表演。

    片刻后。两名侍女过来,一名呈上双剑,另一名则手捧银盘,而郭勇也命人贡进一大盘去了毛的鸽子。

    他用银叉叉起一头来,朝贾仙儿笑道:“大姊!接好!”

    鸽子已飞掷过来,贾仙儿单剑先挥,嗖嗖两响,鸽子的翅膀已堕入油中,冒出一阵炸油的雾。贾仙儿却已用另一口剑刺住了鸽身再抛回去,右手的剑再度削下继续抛来的鸽子,左手剑抛回鸽身后,立从沸油中刺起一对炸得金黄微焦的鸽翅。

    这是贾仙儿自己要求的,因为这是将剑器带进宴会上的藉口,这是欢宴,本来就没有佩带兵器,而皇帝要来时,郭勇早已通知家将们把身上的兵器解下放出去了。除了武将在朝仪朝参,否则臣属见驾,循律是不得携兵器的,要对付鱼朝恩必须要剑,而且把剑拿来交给贾仙儿与黄衫客时,更不能使他动疑,所以贾仙儿才想出这个办法,所谓献肴,虽说是每人一味,但客人自己带来的菜,则祗是一个象征性的仪式,敬过主人与主要贵宾就算完成了。

    郭勇也知道,一共抛了三头鸽子就停手了,而贾仙儿也以极快的动作把三对鸽翅都用剑尖挑出放在银盆中,由那名侍女捧着,首先当然是敬皇帝,其次则是以给汾阳王与鱼朝恩,其余的人是没份的了,他们已经饱了眼福,看三对鸽翅金黄微焦,色泽完全相同,益见贾仙儿剑技的精采,一时掌声雷动。

    三个受敬者的宾主都站了起来,贾仙儿则柱剑站在鼎镬旁躬腰恭身致礼。

    皇帝见贾仙儿要离开忙道:“夫人请稍候,孤能目睹夫人如此神技,请以斗酒为酬,回敬夫人。老千岁,把你昨夜所示的玉斗借用一下!”

    汾阳王忙着人呈了上来,皇帝亲手斟满了,正要命人送过去,鱼朝恩却为了讨好贾仙儿,忙走了过来道:“陛下,咱家为黄夫人送过去。”

    从侍儿的手中取过了玉斗,端着向贾仙儿走去,李益觉得这正是一个翻脸的机会,一扯汾阳王的衣服:“老千岁,可以借题发作了。”

    汾阳王刚才已得暗示,鱼朝恩屡次跟他作对,这位老千岁对鱼监跋扈之情早感愤忿,廷奏之间。

    也屡有劾言,双方都很不愉快,听说皇上有除奸之意。满心欢喜,一心在等机会,李益一加提示,他立刻就吼道:“鱼朝恩,你给我站住,圣上是在老夫的家里赐酒,不是在宫里,要你献什么殷勤,老夫的玉斗乃何等洁净珍贵之物,怎能由你这种仓夫污浊之手触摸!”

    鱼朝恩怔住了,没想到汾阳王会在这种情形下给他来个这样的难堪,不过巨奸也有巨奸的过人之处,匹夫所不能忍的羞辱。他却能忍下来,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场合下发作起来,对他绝无好处,而且是大大的不利。

    因此他仅笑了一笑道:“老千岁喝醉了!”

    郭汾阳王怒道:“老夫没有醉,老夫真要醉了,早就拔剑劈了你这匹夫了,岂能容你如此胡作非为,冒渎圣驾。”

    鱼朝恩冷笑道:“老千岁此言从何说起,圣上要敬黄夫人的酒,咱家代为送过去,这是人臣应尽之份……”

    汾阳王怒道:“你既然知道人臣之份,就该懂得分寸,在圣上面前,你自称咱家而不称奴才,是冒渎之一,圣上并未命你代为送酒过去了你自作主张,是冒渎之二,应对之间,未尽臣礼,是冒渎之三,犯此三大不敬,任何一条都足以死罪。”

    说完朝皇帝一躬身道:“请圣驾降谕立斩此奸逆。”

    皇帝道:“鱼朝恩,刚才你是对老千岁太失礼了……”

    鱼朝恩一看形势,冷笑道:“郭子仪与咱家素来不合,今天是借机会挟制陛下而欲报私仇,陛下不要怕,咱家保驾回宫,立讨此逆臣!”

    说着话已把手中玉斗一丢,飞身后退向皇帝而去,边行边撤出腰间的一柄软剑,动作却十分的迅速。他早已看出来了,皇帝是想借今天的机会除去自己,也祗有将皇帝挟制住,才能作为人质而安然离此。

    他心眼极活,判断也极为正确,行动更快,可是黄衫客就在皇帝身边,如何能容他得手。

    食猝之间,虽然没有武器,但所好案上有着盛菜的银盆,他端起一具银盆,连同里面的菜肴,向鱼朝恩迎面击去,口中还喝道:“退回去,你居然敢持兵器干凌圣驾!”

    这一击的劲力也很强,鱼朝恩挥动软剑,将银盆劈成两片,但去势也为之一阻,后面的贾仙儿已追了上来。

    她手中的双剑原是准备与黄衫客合力锄奸之用的,因此上来后举剑直砍,同时也把另一枝剑丢给黄衫客,夫妇二人立刻围住了鱼朝恩激斗起来。

    鱼朝恩十分骠悍,但他今遭所遇的对手却是当世最具盛名的两大高手,就不免要相形见绌了,不过黄衫客对他的估计也有了错误。

    黄衫客以为凡凝于气者必疏于技,这是一般的看法,因为这两种功夫是并不冲突的,只是同时都要下苦功练而已,一般人都选择一而精,练气在于修己,是消极的、防御的、致静的。娴于技则在于克敌,是积极的、进取的,趋向于动者。

    一般的江湖游侠都是在技艺上下功夫,因为他们经常要参与搏斗,主动的为抱不平而惩奸除凶,被动的为保盛名而应付另一些挑战者,都是以攻击作为防御。

    但一些深山的隐士,或释道门中的修士,则都以练气为主,着重在不为人伤而不伤人。

    鱼朝恩不是隐士,也不是修士,可是他的职务很少需要去主动杀人,所以只由练气而入门。等他手掌大权之后,罗致了不少的剑客武士为用,有人替他当杀手,更无须自己动手了。

    可是黄衫客对鱼朝恩这个人缺乏了解,他在宫中为监时已经是宫监当道了。远溯自玄宗明皇时,高力士就持宠内结贵妃杨氏,外交权臣杨国忠、李林甫等人而左右廷政,虽然还没有如今日之跋扈,但对于人事之任免,将帅之迁调,都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一代诗人李白,就是因为获罪此辈而终生不得志。

    鱼朝恩有监于此,就默默地并修兼进,常在背人处苦练,慢慢地以暗杀的手段,趁乱中铲除了不少同僚的争权者,终至手绾大权。因此他的搏击之技也相当精湛。

    搭上手后,黄衫客才知道这家伙的厉害,虽然不至于胜过他们,但要想在短时间内如先前所想的轻易地击败他。也是不可能的事。

    应战百余合后,仍是胶着的状态,郭威与秦朗都手执兵刃保护着皇帝,拥集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上观战。

    郭府的家将也都纷纷拿了兵刃,围成好几堵人墙,守护着圣驾,郭家的女眷,不解武者早已远远躲开,能够舞弄几下的也都严阵以待。

    汾阳王自己则手执银矛,左手握剑,领着一批亲信将校,强弓劲弩,重重地包围几圈。

    由此可以看出郭家平时的训练,虽然变起仓猝,却是有条而不紊,刹那间已完成了战备,没有一点喧哗慌乱之状,也没有一点惶恐之象,妇女属眷虽多,却没有一个发出尖叫。

    冷静、沉着,好像是蓄谋已久,这情形使鱼朝恩感到很不安,边战边对黄衫客道:“黄大侠,贤伉俪都是不慕荣利的高人,何苦要为权门作伥,跟咱家过不去呢?”

    黄衫客沉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所作所为,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早已招致天怒人怨了!”

    鱼朝恩道:“这是从那儿说起呢?本官护卫圣驾,压制那些桀臣悍将,使他们不敢有不臣之心,功在社稷,这几年的太平岁月都是本官一手造成的!”

    黄衫客淡淡然道:“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朝廷有的是人才,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根本无须你插手,侍奉起居,承值内廷才是你的本份,你居然掌握禁军,己属逾份,更私设刑监于军中,任意罢黜丞相,桀杀藩镇,权侵天子,超越了人臣之份,更超过了寺人的职守,因此像你这种桀宦权阉,绝不能再留在朝中为祸天下!”

    鱼朝恩冷笑道:“我知道了,本来我还以为是郭子仪报私怨向我寻仇,现在听听竟是皇帝的主意了。”

    贾仙儿道:“不错!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你现在已经知道是谁要除去你了,居然还敢持械顽抗,祗此一端,已可万死而不赦……”

    鱼朝恩哈哈大笑,直呼皇帝的本名道:“李豫!你也不想想这个皇帝是谁保你登基的,居然敢对我来这一手,你以为靠着郭子仪就能除去我了,你会后悔的!”

    汾阳王怒喝道:“乱贼,凭你这句话就可知道你跋扈不臣之心了,今天你别想逃出公道。”

    鱼朝恩大笑道:“郭子仪,你别神气,就凭你邀来这两个江湖剑客就奈何得了咱家吗?

    等一下就有你的后悔的了。只要咱家出了你的门,你姓郭的全家就别想有一个活口。别人不知道,李豫该明白咱家有多少人手。”

    黄衫客哈哈地笑道:“鱼朝恩,你不要再迷信你那些手下了,翼公秦爵爷已经带了人去诛杀刘希逻,接掌你的禁卫神策军符了!”

    鱼朝恩笑道:“黄衫客,神策军要是这么容易就让人接替的,咱家也不会轻易远离了,没有咱家的手令,谁也动不了他们,倒是你们夫妇两人,今天太不聪明,也太忘恩负义了。”

    黄衫客怒道:“胡说,我们跟你有什么瓜葛,这恩义二字,又由何而来。”

    鱼朝恩道:“你们傲啸江湖,快意恩仇,动辄伤人命,虽说是行侠仗义,或是为了自卫,究竟为王法所不许,可是朝廷管过你们没有,要不是咱家念在武林同脉,把这些事寝息下来,以你们二人满手血腥,能如此逍遥自在吗?如果是换个迂腐书生主权,能容忍你们如此蔑视法令吗?有这份胸襟让你们快意行侠吗?”

    这几句话倒是很有煽动力量,黄衫客与贾仙儿都不禁一怔,李益恐怕他们为鱼朝恩的危词所动,连忙道:“黄兄、大姊,别听他的鬼话……”

    黄衫客却笑了一笑,不等李益说下去就含笑道:“我不会为他的游词所动的,黄某一生行事,无不可表之天地而质诸鬼神,我们不否认杀过一些人,但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假如我们真有罪,朝廷有问罪之意,我们绝不逃避,如果朝廷不问罪,也谈不上恩义二字!”

    贾仙儿也跟着道:“不错!假如朝廷没有究治我们杀人之罪,我们该感恩的是天子,而不是你鱼朝恩,而天子之所以不以我们杀人为罪,乃是信任我们的作为与对是非的判断乃在补有司执法之不及处,知道我们所杀的人是该杀的强梁恶徒,像你就是一个!”

    鱼朝恩哈哈一笑道:“贾仙儿,咱家是念在同为武林一脉,才对你们如此客气,你还以为咱家真怕你们不成,不过咱家要先把话说在前面,你们夫妇如果此时罢手退出是非,咱家一样领情,保证你们今后在江湖上的行为,依然能逍遥自在,不受官府羁束。”

    贾仙儿道:“你有什么权利能作此保证?”

    鱼朝恩傲然道:“天下虽是李家的,但废立之权,却操在咱家手里,皇帝听话就让他多干几天,不听话就请他下台,另外换个人干干,好在他们李家人丁兴旺,随便捧一个都行。”

    黄衫客怒道:“住口!你这种无君无父,视天下君储如儿戏的狂人,绝不能见容于世!”

    鱼朝恩笑道:“阁下何其太迂,富贵不能淫,天子不能臣,宇宙不能界,超然于物外,这才是豪侠胸怀,你们夫妇都不是那种能为功名利禄所拘役的人,何必去为一个竖子来卖命呢?”

    这家伙妁口才确实有两下子,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有着煽动人心的力量,但黄衫客却庄严地道:“不慕富贵功名是生性使然,不居庙堂是自知才力不足,但我们却没有忘却做人的责任,所谓侠义,也不仅是路见不平,拔刀而起的蛮勇,诛杀乱臣贼子,更是我侠义辈的责任,鱼朝恩,你不必花言巧语了,今天我们绝不放过你。”

    持久的搏战,以一人力敌两大高手,到底是很耗力的,何况鱼朝恩这几年来的养尊处优,不但在技艺上荒疏了,就是运气方面也退步多了,此刻已有点发喘,而黄衫客与贾仙儿却越战越勇,两支剑上的劲力也越见加强。

    鱼朝恩虽然练了避刃的护体真气,却也不敢贸然以身试剑,因为他也没有把握能承受这种高手凌厉的一击。

    厅中但见剑光缭绕,剑气呼啸,谁也插不上手去。

    鱼朝恩看看情形越来越不对了,不禁深悔自己的大意,没想到那个看来专好嬉乐的皇帝,会来上这一手。正因为他平常太好驾御了,才没有防备他,以至身陷危境,看来只有冒险一搏,只要突围出去就行了。

    于是他一咬牙,故作疏慢;放开中门,让贾仙儿的剑砍了进来,正好砍在肩头上。

    这一剑是他存心挨上,早已鼓足了气,但仍感到一阵疼痛,肩衣尽碎,剑锋着肉之处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这说明了护体真气虽然能抗御大部份的劲力,但他的肌肤还不够坚纫,仍然难抗钢剑的利锋。就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下,他一声怪吼,身形猛地拔空而起,直往外厅掠去,那是全没有拦阻的地方,王府的家将都防他逃出门外去,放松通向花园的出路了。

    鱼朝恩心中正在得意,但没有笑出来,一片灰影罩下,守候已久的贾飞及时撒出了手中的巨网。

    网套得很准,刚扣住了鱼朝恩,贾飞立刻用手一收网索,把鱼朝恩挽倒在地。可是他也够骠悍,手中软剑连挥,已经削断了好几根网索,身子还在不住的滚动,眼看又将脱网而出,黄衫客与贾仙儿正待冲出去。

    李益却突然叫道:“把沸油抬出去,泼在他身上。”

    这倒是个好主意,黄衫客与贾仙儿不待他作第二遍催促,就两人对抬着那一釜沸油飞也似的赶了出去!

    鱼朝恩的头已经从网中钻了出来,忽然一片沸热的滚油当头泼了下来。

    剧疼攻心,热油灼得他身上滋滋作响,狂吼一声,身子猛地冲网而出,一拔三四丈高;可是他的双目已为热油所灼,无以视物,因此一拔起来,还是笔直地下落,贾仙儿心机灵巧,连忙把还有大半釜沸油的铁鼎移了过去。

    鱼朝恩人在空中还是想逃生的,因此下堕时打横了身子,手中的软剑舞起一片寒光,以防止对方追袭。

    等到他的软剑扫及了铁鼎边上,发出叮然声响,知道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上半截身子整个栽进了油里,一阵吱啦之声,跟看一篷刺鼻的油雾,鱼朝恩的身子已成了一块焦炭。皇帝出来了,看到鱼朝恩的尸体,不禁喜形于色,引手加额,欣然地道:“幸得三位神算,终于扑杀此獠,孤社稷安矣,鱼监还有一些同党,是否能请二位……”

    贾仙儿望着那一段焦黑的残尸还在油中煎熬着,心有不忍,把油镬倒翻了道:“陛下,不必了,只要把他的残尸抬出去,余党自散,用不到我们了。”

    黄衫客也一叹道:“陛下,以技击之精,鱼朝恩实为草民所见之第一人,草民是为社稷而诛此人的,因此也不敢居功,只对陛下有一个请求。”

    皇帝忙道:“黄侠士有话尽管说好了。”

    黄衫客道:“鱼朝恩对用人上是有一套,尤其是对一般江湖人,也确实能做到令人为其不辞万死的地步,草民如果未曾见到陛下而先遇此人,很可能就会为其所用。”

    皇帝脸色微变,但是还道:“这话不错,鱼朝恩是一代枭雄,枭雄当然有其过人之处,如果放之江湖,他不难成为一方霸主,但他实非理国之才。”

    黄衫客道:“所以草民才为陛下效死力,现在鱼朝恩死了,请陛下赦免其所属从逆之罪。”

    皇帝道:“孤本来就不想追究其余的人,只怕那些人不死心,继续要为他报复。”

    黄衫客道:“那倒不会,陛下只要昭告鱼朝恩跋扈祸国之罪p同时也申明陛下之仁心,着令鱼朝恩所属的死士即日离开京师,就赦免其罪,草民相信他们会感恩的……”

    皇帝道:“黄侠士能保证吗?”

    黄衫客道:“能!草民夫妇愿携鱼监骸骨,即赴神策营鱼监私邸,声明陛下之旨意,劝导他们离开。”

    皇帝想了一下道:“那当然更好,孤现在就可以亲书手旨,交给黄侠士带去,只要那些人离开京师,神策军就无所倚仗,大局可定矣!”

    这位皇帝倒是很痛快,马上就在郭府草书手谕,用了随身所携的一颗小金印盖上了玺记。

    黄衫客接过谕旨道:“翼公率所部擒杀刘希暹,大概已经奏功了,请老千岁即率所部,护送陛下回宫,等多两个时辰后,再到神策军中重新颁布领军将帅,草民在这两个时辰内,大概可以把事情办好的了。”

    皇帝道:“就是三位去,不是嫌太单薄了吗?”

    黄衫客笑了一笑:“草民不是去打架,而是去劝说,江湖有江湖的传统,草民是以江湖道义去劝说他们,根本没有动手的可能。对这些江湖朋友,不能动蛮的,因此人去多了没用,真要动手的话,就是派上千百甲兵也拦不住他们,陛下请放心好了!”

    他向汾阳王要来一床锦袱,把鱼朝恩的尸体一包,搁在自己的马上,跟贾仙儿贾飞兄妹俩走了。

    李益道:“黄大哥为人十分谨慎,他答应的事,一定是有着充分的把握,陛下大可安心,还是准备起驾回宫,着手整顿神策军的人事吧。”

    这的确是件大事,汾阳王不敢耽搁,亲自披挂起来,点齐了家将,护送皇帝回宫。

    李益看看没他的事了,也就跟崔允明各自回家。

    来到寓所,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的门,才看李升来开了门,见了面就道:“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呢,听说城里又在闹兵变。”

    李益笑笑道:“那有的事?”

    李升道:“是真的,街上一道道的兵过去。”

    李益笑了一笑:“那是宫中在诛杀鱼朝恩跟刘希暹,现在大局已定,不会有事了。”

    来到里面,鲍十一娘跟吴妙人都在陪伴着霍小玉,见了他都赶着来问讯,李益眉飞色舞,把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家才安了心,只有吴妙人愁眉不展,李益安慰她道:“嫂夫人放心好了,贾兄不会有事的,黄大哥、贾大姊跟贾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豪杰,他们跟鱼朝恩所网罗的死士都有交情,所以才前去劝说……。”

    鲍十一娘也道:“黄相公是最慎重的人,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何况他是为了那些人好,替他们开了一条活路,他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吴妙人虽是稍安了点心,但仍然是忧形于色。鲍十一娘笑道:“十郎,这下子你总算大大地出了次风头,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大功,将来一定会青云直上……”

    李益得意地笑道:“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真正建功的还是贾兄,凭他的一网才把鱼朝恩网下了来!”

    鲍十一娘道:“但主意是你出的,你不会武功,怎么能想出这个高明的法子呢?”

    李益一笑道:“这叫以物克物,鱼朝恩不该姓鱼的,鱼儿上了网,再下了油锅,还有生理吗?”

    他正说得高与,门外得得蹄响,却是贾仙儿来了。

    李益忙迎住问道:“大姊!事情怎么样了?”

    贾仙儿道:“很顺利,鱼朝恩既死,他的那些人失了靠山就抖不起来了,能够有一条生路,大家还会不答应吗,虽然有几个死士还不死心,但经过我们的劝导后也就答应离开了。

    我是来告辞,同时也接嫂子走的!”

    李益一怔道:“你们要走?”

    贾仙儿道:“是的!有的人还有家小,现下四城紧闭,我们不加护送,恐怕出不了京。”

    “为什么?圣上不是有旨意放过他们了吗?”

    贾仙儿苦笑道:“皇帝这道旨意能作为依据,未必真能唬得了人,何况上面用的是私印,就属于密旨,不是盖了传国玉玺的正式圣旨,只能亮出来给几个人看看,不能当众宣读的,人家照样可以不理。”

    李益道:“把守四城也是禁军,皇帝既然另派了将领,一定交代过,应该没有问题的。”

    贾仙儿摇摇头:“十郎!问题没有这么简单,鱼朝恩虽领神策军,但神策军未必全拥戴他的,平时就靠这些死土为辅,跟几个小太监或心腹太监领军,所以这些人跟神策群并不融洽,现在鱼朝恩倒了下去,鱼党人心惶恐,想逃走的很多,四城查得很严,必须要我们护送着大家才能走,郭秦两府的家将在辅助守护城门,见到我们,他们就不会阻拦了!”

    李益道:“那就把他们送出城去好了,大姊不必跟着走呀。”

    贾仙儿苦笑道:“我们不能再留下了,否则牵扯会越来越多,虽然皇帝亲口答应我们到此为止,以后不再找我们,但是靠得住吗?他不以富贵为羁,却以私情为束,没事来找找我们,我们还能推辞吗?还有那位郭老千岁,对我们算是十分器重,弄些小麻烦不时来吵一下,我们也不好意思推辞,那就很麻烦了。黄大哥说了,布衣以动公卿并不是好事,我们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话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再说我们以江湖道义来劝说那些人离去,要求他们别再闹事,总算他们赏面子答应下来,那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此举志不在富贵,假如我依旧继续留在长安,就难以使人相信了。”

    李益不禁默然,很显然他是不愿意贾仙儿他们走的,他们如若留在长安,对他的将来大有好处。

    但照这个情形看,显然是难以挽留了。

    贾仙儿笑笑道:“我们这一走,大概几年之内不会再上长安了,但你们不可能久居长安的,今年秋天,十郎一定可以膺缺外放,我们仍然有见面的日子。”

    说着就催促吴妙人道:“嫂子!快走吧,家里我已经另外叫人收拾去了,外面也备好了车子,我们这就动身。大家也不必送了,街上还乱得很。”

    这位侠女对霍小玉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握着她的手哽咽地道:“妹子,我走了,你要多保重,但愿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能重逢!我……真舍不得你!”

    一声珍重,无限离情,贾仙儿就这么走了。

    长安市上的混乱却持续了很久才安定下来。

    大历五年,上代宗皇帝诛鱼朝恩,一扫宫监参予政事之陋风,朝纲因而大振。

    史官们祗是在史册上记载了这一笔。对于内情如何却没有详细阐述。

    李益是参予其事的,而且也出了点力。可是他并没有得到好处,反而蒙受到损害。

    因为鱼朝恩伏诛,朝廷追索鱼刘二人的党朋甚力,当年受鱼刘二人荼害的官员又起复了,同时跟二人有交往的官员都或诛或黜的,余波激汤了很久。

    鱼朝恩掌权多年,势力也相当庞大,清理起来很费事,言官们每天都有奏章,弹劾鱼刘旧党。

    皇帝大概也恨透了鱼朝恩与刘希暹,有奏必究,从小官儿慢慢兼及到王公大臣了。

    第一个受劾的就是霍王府。老王神武,对奸佞小人极少假以辞色,他的儿子却不太争气,因为他继承王爵的时候,也正是鱼朝恩最当势的时候。

    帝眷不隆,故旧也不太看得起他,由于他太庸弱,而老王妃又是个热衷权势的人,极力促使他跟鱼朝恩交好,因此也着实风光过一阵子。现在鱼朝恩垮了,他也惨了,一连十几道奏章,都是弹劾他的,话讲得很重,说他身膺王爵,不思国恩,巴结权阉,有辱人臣之节,应予严惩。

    言官原请的是斩监条,皇帝总算还顾念旧情,免了他的死罪,改判流罪,追回爵位,家产入官。

    霍邸的几个女婿也垮了,有一两个不明内情的人居然连李益也参上了一本,说霍小玉是霍王的幼女,李益也算是霍家的女婿,而老王妃对霍小玉是恨透了,竟然也咬上一口,把霍王的那幢宅邸也具造在抄没的清册中。这份奏章总算是碰了钉子,皇帝勾掉了李益跟霍小玉的名字。

    --请看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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