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庄玲在甘育总督府中住下,那总督小姐安明儿对她十分友善,整日陪她在府中谈笑游玩,安夫人见自己宝贝女儿和她十分融洽,心中虽为一事发愁,可是人家一个双十年华的闺女,又不便启齿相询,只有暗怪自己女儿,怎么读书学武全是绝顶聪明,这种事倒糊涂了。
过了两日,庄玲并未见到安明地父亲总督大人,安明儿素知爹爹无论如何繁忙,每天必定要抽空回到后府来,跟母妈和自己闲聊几句,除非他离开兰州,安明儿自懂事以来便是如此,这十年来甘青边境安宁,安大人镇守西睡,威名远播,群蛮早服,帅旗从未离开兰州总督府中。安明儿心中称奇,她向母亲问了数次,都被母亲支吾过去,心中更是好奇,暗忖道:“难道我自己不会去探听产当下故作赌气,便不再问。
又过了几天,已是元月十四日,那月儿从一弯尖钩渐渐变为半圆,又从半圆盈盈长得满了,庄玲眼见安明儿对自己一片诚挚,丝毫没有半点千金小姐架子,她毕竟是个女子,哪里还下得了手?
这天午后,两人携手走入后花园中,那园里安明儿养了成千成万只鸽子,都在冬阳下懒闲地啄着羽毛,安明儿一踏进花园小门,呼呼之声大作,顿时间肩上手中都站满了白鸽,安明儿笑道:“这些鸽子都识得我哩!”
庄玲淡然遭:“你从小哺它,它自然听你的话,不要说鸽子天性善良,便是毒蛇猛兽,也可以听人号令,驱之使之。”
安明儿道:“真有如此怪事?”
庄玲道:‘哦爹爹从前有个朋友,便具驱兽之能,世上万物都能感动受命,只有人心难测,那才是真的可怕。”
安明儿一怔,不解她话中之意,庄玲也不再说。安明儿搭讪道:“日后你碰上令尊的朋友,请他传授一两套驱兽大法,咱们去六盘山收服几头老虎玩玩岂不是好?”
庄玲道:“好啊!好啊!我可要收服一大群毒蛇,只听我的号令。”
安明儿咋舌道:“姐姐,你说是要收取臭长虫鸣?哟,如果像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后面踉了一大群臭长虫,那岂不是不伦不类吗?”
庄玲道:“只要它忠心于我,管它那么多,那时候,我要害谁使害谁,有些人惹得我恨起来,我要用最毒最毒的蛇,对准他心房咬上一百口,看是心毒还是蛇毒。”
她脸上飞快闪过一阵残忍的表情,安明儿只当她是说笑,并未注意这些,接口笑道:“那可真是‘蛇蝎美人’了,那时候我可不敢和你这个‘长虫姐姐’在一块玩儿,懊,就是董大哥也不敢啦!”
她随意说着,庄玲听得却大为恼怒,心中忖道:“你说我是‘蛇蝎美人’我就是如此,你……你这贱人不理我,我岂又希罕了,我……我一定要想个毒法儿,叫你两人痛苦一辈子。”
两人漫步前走,安明儿又想起其心迟迟不来,心中担忧,也不再言语。
庄玲道:“小姐,你又在想我表哥了?”
安明儿脸上一红,答不出话来,庄玲忖道:“我此刻计策尚未想出,还是和这小贱人厮混,免得露出破绽,董其心神出鬼没,他岂会被天水将军找着了?”
当下庄玲道:“我那表哥虽是细节不拘,譬如常常为了一件事,几天不吃不睡那是有的,等到事完了,一锤便是一天一夜,一吃饭便是十多碗大米饭,衣着随便更不用说了,可是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她尚未说完,安明儿轻蹩秀眉低声道:“几天不吃不睡,这怎么成,对身体很不好的呀!”
庄玲淡淡地道:“他如肯听人劝告便好了。”
安明儿道:“他一定是流浪惯了,真可怜,姐姐,你说他不听你劝告吗?我下次要好好地劝他,一定不可以这样。”
庄玲冷冷地道:“他能听你的话?”
安明儿郑重地点头道:“他一定会听,姐姐你想想看,如果他如此劝我,我会不接受吗?那……那是为他……为他好呀!”
她一往情深地说着,已忘了少女的羞涩;庄玲大感不是味道,又逼了一句:“如果他还是不听呢?”
安明儿呆了半晌,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以一时之间愕然,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那我……我会生气……会很生气的。”
庄玲心中暗哼一声忖道:“你倒生气瞧瞧看!”
安明儿忽道:“今日天气晴朗,我早就说过咱们到黄河边去玩,现在左右无事,便一块儿去吧!”
庄玲拍手叫好,两人漫步出城,到了黄河岸边,这半月以来恰好碰上甘西连降大雪,是以黄河水面的冰愈结得厚了!
冰面上不时有来往驴马车子,铁轮在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赶车的马夫,一抖手劈劈拍拍皮鞭声响,混杂着叱喝声,此起彼落,一片粗扩本色。
安明儿轻声道:“这种风光如何?”
她穿着雪白皮裘,全身都拥在裘中,这旷野之地,虽是冬日苦照,可是北风凛冽,比起城里府中不知冷了好几倍,庄玲则着了一袭墨绿狐裘,更显得人白似玉。
庄玲道:“北地山高水长,真令人豪气顿生。”
她说话之际,呼出团团白气,久久凝聚不散,安明儿道:“明儿又要下雪啦!”
两人谈话之间,忽然河岸边传来一阵争执之声,安明儿举目望去,只见一大堆孩子正围在一块争吵,天气如此寒冷,可是这群孩子却只穿了短衣短裤,赤足立在冰中,一张张小脸冻得通红,寒风中并不畏缩,一个个十分有精神。
安明儿向庄玲微微一笑,两人上前走近那孩子群,原来那群孩子在冰面上凿了一个大限孔,正自用小网捕鱼,只因为争夺一条斤多重的鲤鱼,两帮孩子发生争吵,各不让步,又吵了几句,便打斗起来。
安明儿正待上前劝架,那手中执着一条尺许鲤鱼的孩子,已被数人掀翻冰上,他同伙的孩子纷纷上前抢救,众童乱成一团,在冰上翻滚。
那执鱼的孩子被压在冰上,他连滚带踢,眼看得手中大鱼要被别人抢去,他大不甘心,又滚了几个身,眼看滚近冰限,他忽然一松手将那鱼往冰眼中抛去,众孩童见他下此绝招,大怒之下,齐力一推,扑通一声,将他推入冰眼中。
蓦然金光一闪,接着白影一动,那条鱼抛在空中,被一支发软穿住,落在数文之外,那落水的孩子头尚未没水,已被人从水中拉了起来。
庄玲心中大惊忖道:“我只道安明儿一个千金小姐,虽然得名师传授,但总难免娇生惯养,练武不纯,谁知她武功练到了这个地步,那一招‘穆王神箭’从取下发银刺鱼,到凌空出手求人,我只怕也无此功力。”
安明儿提起湿淋的孩子,见那孩子冻得脸孔嘴唇全紫了,她生性随和慈善,当下也不顾郊外寒冰,脱下皮裘替孩子披上。
众孩子只觉眼睛一花,眼前来了个白衣如仙的女子,都怔怔地瞪着一双小眼直瞧。安明儿柔声道:“不准再打架了,快送这孩子回家去。”
众孩子宛若未闻,眼光只从安明儿头上瞧到脚下,又移到庄玲身上,安明儿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有几分沾沾自喜之感,孩子虽小,但人生性爱美恶丑,竟舍不得移开目光。
忽然一个孩子似乎想通了一个问题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两个姐姐不是人,是山上的神仙姐姐!”
安明儿笑道:“别胡说啦!都回家去吧!”
众孩子一个个点头,竟十分听话,依依不舍望着两人,慢慢走开,先前打作一团所抢的鱼也没人要了。
安明儿心中好笑,她走前拾起鲤鱼,已自冻成硬块,她将发钞拔下,收入袋中,一阵寒风,她皮裘已除,衣着单薄,不由打了个寒战。
忽然背后一个情越的声音道:“小姐真好本事,我真是舍近求远了。”
安明儿一惊回头,只见数文外停着一辆马车,那驾辕的人帽子低压,连眉毛都盖住了大半,却是面容白皙,气派昂藏。
安明儿喜道:“李大哥,原来是你啦!”
那驾车的人哈哈一笑,顺手除了呢帽,正是总督府中军师李百超,他向庄玲作了一揖道:“不意在此又遇兄台,小弟心喜不已。”
庄玲脸一红,安明儿暗暗好笑,李百超又遭:“衣无人换,愁无人怜,醉也无人管!”
庄玲知他在取笑自己,心中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有白他一眼。安明地道:“李大哥,你回城中去吗?就请相烦载我们一途吧!”
李百超下马将后面车门开了,让安明儿庄玲进入车内,他翻身上马,鞭子一抖,双马疾奔,冰上一阵哗啦之声,有若凌虚御风,如飞而去。
李百超纵声念道:“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上,吾亦为之……虽执鞭之土,吾亦为之。”
安明儿拉开厚呢毯子伸头向李百超道:“李大哥,你求了多年富贵,目下还是执鞭之土,倒是这马给你一赶,真像起了飞一样。”
李百超微微一笑,回头道:“明儿!明儿!你小女孩家知道些什么?你李大叔岂和你一般见识?”
他平日和安明儿说笑无忌,甘青总督安大人原对他礼遇甚隆,原来要安明儿以叔礼相待,可是他一直自居晚辈,安明儿见他年纪轻轻,从不肯以大叔相称,久而久之,他自然矮了一辈,和明儿称兄道妹起来,若说他年纪,确也只能作明儿大哥,比起明儿不过大了七八岁,只因终日运筹,看起来不由老了几岁,其实他实在不过二旬五六而已。
安明儿听他叫自己明儿,心中大感紧张,忖道:“这称呼万万不能让他叫得顺口了,不然我岂不凭空又多了个长辈,这个便宜却不能让于他。”
安明儿心念一动沉声道:“百超,你最近马不停蹄东奔西跑,V倒底为了什么,想必是钻营富贵吧!”
李百超一笑道:“好好好,算你厉害,你百超百超地乱喊,被总督听到了,我可又有好戏看了?”
安明儿道:“什么好戏?”
李百起道:“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端端地站着挨骂,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可就不敢流下来。”
安明儿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真是信口开河!你口口声声明儿明儿,我告诉母妈去,叫她好好训你一顿。”
她口中说得轻松,心中却大感恼怒,原来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一个守城姓余的青年参将怠忽职守,在禁卫时溜回家去看新婚妻子,不巧总督巡城被发觉了,守卫城门是何等大事,这青年参将自知罪大,性命难保,便自缚至总督府待罪,正好总督来了贵宾,匆匆讯问了数句,便命先押在府中牢里,明日午刻斩首,总督自去陪贵宾去了。
安明儿见那参将年轻可怜,心中大是不忍,待他被带了出去,不由多瞧了他几眼,那青年参将原来俯首认罪,并无半点怨忽求怜之色,这时见安明儿瞧他,不自禁也瞧了安明儿几眼,眼中竟流露出凄凉留恋之色。
安明儿待他被带走了,心中愈想愈是不忍,她知参将看到她一定想起了新婚妻子,是以竟然留恋不舍,当下再也忍不住,乘夜里将守总督府中要犯之牢官点倒,搜出钥匙将牢门打开,放走余参将。
事后总督大人发怒,她母亲一再求情,这才重重责骂了她一顿,又罚她三个月之内不准出外游玩,此事原本无人知道,想不到李百超竟会知道,看来当时自己受罚惨状也被他看了个清楚。
她想一句话反击,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出来,不一刻马车转入大街,速度放慢,缓缓进了府门。
安明儿赌气和庄玲往内府走去,李百超笑吟吟道:“哈哈!小姐!今天李大哥可占了上风了。”
安明儿恨恨哼了一声,迈步走入内府,才一进屋,安明儿已听到父亲的声音,她心念一动,谁说换衣支开庄玲,却偷偷溜到后室,轻轻一跃上了屋顶,伏行数径,身子倒窜,勾在一处屋檐之下。
她伸手轻轻点破窗上绵纸,只见父亲神色凝重坐在大师椅上,母亲倚着他坐,脸上带着薄忧。
安大人轻声道:“夫人,目下一切都已准备好,兵贵神速,又贵奇袭。下官拜别夫人,午夜乘黑西进,全军衔枚疾行,到时候只请不及再看夫人。”
安夫人一言不发,忽然眼圈一红便咽道:“你……难道非要你亲自出马吗?你十多年未临战阵,派百超他们去不成吗?”
安大人柔声道:“夫人体要担忧,此次全师尽去,总有三四十万大军,从前我西征时不过十万带甲之上,便能所向无敌,现在多了将近几倍,还会有甚危险?”
安夫人想了想道:“那时候……那时候,你是很年轻……很年轻的,骑在马上就好像一尊战神一样……现在……却……”
她两眼慢慢前视,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恍若又回到数十年前的情景,不由心神俱醉。
安大人哈哈笑道:“夫人你这话便不对了,不说我安靖原宝刀未老,就是真的血气衰弱,亦当老而弥坚,戮力王事,夫人你只管放心,此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一定班师而返,那时可得打扰夫人亲手温热一杯酒啦!”
他豪气十足地说着,安明儿只觉父亲一刻之间年轻了不少。安夫人道:“作一个军人的妻子,又希望夫君勇敢杀敌,名扬天下,又希望他不要蹈险,这种心理,岂是你们男人理会得了的吗?”
安大人道:“此次出征,事关中国命运及我朝皇柞,这种大军出击,一个指挥失误,那便是满局皆墨,下官虽曾南征北讨。可是带部如此之众,倒是从未有之事,是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安夫人道:“你一路音讯消息,每天要着人向我报知。”
安大人笑道:“这个当然,下官思念夫人,一夜之间,骑马赶个两百多里,来见夫人一面也未可知。”
安夫人脸一红,原来当年安靖原年少得意,他新婚未满三朝,便接紧急军令,漏夜赶赴前方率部攻坚,他气愤之下,神威大发,连斩敌人三员上将,攻破敌人坚守之阵,当夜马不停蹄赶了两百里路,回来时新娘子正好在洗手做晨羹,他看了夫人也不知几百几千遍,喝了半碗热羹,又自上前方去了。
安夫人听他说到少年时相爱之情,心中更是不舍,她望着这重镇一方的夫君,半晌柔声道:“你这几天睡得太少,你看你眼眶好深一层黑晕,头发也乱了,来,我替你梳一梳。”
安大人笑道:“不敢有劳夫人玉手。”
安夫人啐道:“瞧你一张油嘴,从来就没诚心说过一句话。”
两人并肩走到梳妆台铜镜之前,安夫人替他除了头巾,慢慢地梳了起来。那安大人道:“头盔啊头盔,今日夫人亲手梳理,今夜便被你盖住了,真是可惜。”
安夫人轻轻一笑,斜照着安大人,目光中又是爱怜又是欢喜,安明儿挂在屋上,不由瞧得痴了。
安夫人流了一会,将头发梳清,安大人一抬头,嘴唇正好在安夫人顿上亲了一下,安夫人脸色嫣红,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安明儿见父母情深如此,心中不禁想起其心,暗自想道:“如果你对我有爹爹对母亲一半好,我也就满意了。”
安大人忽道:“凝君,你去唤明儿来,我要好好交待她几桩事。”
安明儿从未听父亲唤过母亲之名,心中大感新奇,安夫人道:“你今晚带她一同去?”
安大人道:“凝君,你一个人寂寞,我还待吩咐明儿好生陪你,怎可踉我去了?”
安夫人道:“明地武艺不错,你带在身旁大有稗益,上次不是有江湖上人要行刺你吗?多多防备总是好的。”
安大人沉吟道:“百超也是如此劝我,好!好!好!我就依你。”
屋檐上明儿听得大喜,几乎忍不住要跳下去,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兴起,她心中忖道:“我可以如此潜入内府窃听,那么别人不也可以如此?”
她立刻四下巡视,并无人迹,爹爹已走了。
安明地知母亲不久便要唤自己,连忙溜回自己屋中,只见庄玲呆呆坐在那里。
她和庄玲闲聊数句,果然安夫人着人来叫,她装作不知的模样去见母亲,安夫人便将要她随父远征的事说了。
安明儿心中喜悦,可是想到母亲一个人在兰州要好几个月,那喜悦之心便减了一半。
娘儿俩正在谈话,忽婢女来报,李军师来访夫人,安夫人心中诧异,那李百超视她为长辈,直入内厅中,他见安明儿也在,劈口便道:“小姐在此正好,晚生想请小姐随大人远征。”
安明儿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安夫人道:“这个老妇已向大人说过,大人也答应了。”
李百超大喜道:“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晚生为保大人军中安全,连夜奔波于甘兰道上,想要寻找大人令妹九音神尼,可是神尼云纵无定,一时间哪里寻得到?晚生又去寻找西北道上盟主马回回,此人与晚生昔年有一面之缘,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只要动以情义,定能舍命相护大人,可是也没寻到。”
安明儿插口道:“马回回么,我也见过,的确是个好汉子。”
安夫人忧虑道:“明儿姑姑不在绝尘寺吗?”
李百超点点头,原来尤喜神尼与甘青总督原是同胞兄妹,幼时因黄河汇滥,全家失散,九音神尼随着一个婶婶流浪天涯,那安靖原总督弱冠投军,他文武双胜,终成一代名将,他妹子也连建机缘,成了漠南金沙一派掌门人。
李百超见安夫人忧愁不展,连忙安慰道:“军中森严,要想有所图谋,那可是万万不能,晚生凡事总爱过虑,有小姐在,凡事只须抵挡半刻,那么铁甲立至,任是干手万脚,也不能让他施展了。”
他来意就是要安夫人相劝总督,带安明儿随军而行,此时见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临行之际,却向安明地使了个眼色。
安明儿逗留一会也走出厅去,直往前府走去,只见李百超正在一株白烨树之前等待,那烨树又高又直.虽是叶落已尽,可是依然雄壮无比。
李百超凑前道:“小姐,你知道那董姓少年目下在何处?”
安明儿一惊急问道:“李大哥,你说什么,他出了事吗?”
李百超暗暗好笑忖道:“你贵为总督千金,对这平民少年如此关心,也不怕外人笑话。”只是目下也无心取笑她了。
安明儿又催了两声,李百超道:“只要此人在大人身旁,那可是百无一失的了。”
安明儿心中一松,随即想到庄玲说其心一定会来兰州,自己这一出征就是一、两个月,只怕又要错过见面机会,日后天涯茫茫,哪里容易找他,那剩下的五分喜悦,连一分也无了,她喃喃道:“他不久便要来兰州,我也不知他在哪里。”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那姓庄的姑娘看来也有一身本事,小姐你和她一同随行军中?”
安明儿心念一动忖道:“如果庄玲和我一块去,那么董大哥一定便会在兰州等,说不定会西行相寻,这倒是好计较。”
当下忙点头道:“李大哥,我也是这个意思。”
她说完便去邀庄玲,庄玲想了想便答应了。安明儿想到可能又要和意中人错过,心中很是失望,可是想到自己要保护父亲,又甚是骄傲。
这一天下午好像特别长,安明儿一会儿找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搭话,一会儿又和庄玲望着滴漏,心中十分不安,好容易吃过晚饭,母亲又将她和庄玲叫住叮咛再三,从腕上脱下两个玉环,替每人套上一个,道:“这玉环相传有避邪功用,明儿你在军中诸事小心,莫要任性惹事,军法森严,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只要看人家怎样就怎样得啦!还有庄姑娘你保护明儿爹爹,老身在此先谢。”
两人连忙答应,那庄玲安明儿都是少女必胜,想到不久便可见数十万大军作战,心中都觉紧张刺激,安夫人叮嘱之话,十成中听进了一成也就不错了。
安夫人叹口气,这时已是初更。李百超翩然而来,带来口信,总督已在城外大营之中,不再回来看视夫人。
安夫人见到这一对年龄相若的女孩子,都是一般跃跃欲试,知道少年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数十万大军对垒,一个战败,后果真不敢设想,又哪里好玩了?她只道这两个女孩子一般心思,其实哪知庄玲心怀鬼胎,随时随刻想害自己宝贝女儿。
安明儿庄玲双双向安夫人告辞,安夫人向李百超嘱说了几句,府内卫士牵过马来,三人上马出了府门,放绥疾驰,跑出西域城门,马行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火光一闪,一小队骑兵迎了过来。
那队骑兵在前引路,又跑了半个时辰,走到一处旷野,一片地总有几十里方圆,安明儿只觉黑压压的一片,天上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她定神一瞧,黑暗中到处闪烁着铁甲刀剑暗暗的光芒,似乎整个平原都布满了战士,也不知连绵有多广。
众骑行到一处大帐,帐门上悬着一盏小石油灯,安明儿眼尖,已见父亲甘青总督大旗在帐前矗然而立,疾风中猎猎作响。
那骑兵队长下马道:“总督请李军师入内议事。”李百超领了安明儿、庄玲入内,只见大帐中也点着一盏小灯,十几个人席地而坐,安明儿识得这十几人是父亲麾下百战勇将。父亲甘青总督坐在上首主位。
众将见两人来到,都纷纷站起为礼,李百超年纪虽轻,却是军中军师,众将都受他节制;那安明儿是元帅独生爱女,更不用说的了。
安大人道:“百超你来得好,步兵主力十日以前已由魏将军率领先行,先锋部队只怕已在数百里之外,咱们也好启程。”
李百超点头称是。安大人又对庄玲道:“难得姑娘如此热心,老夫先行谢过,姑娘是董贤侄至亲,老夫越僭了。”
众将军齐道:“请元帅发下军令,小将等立刻启程。”
安大人从箭囊中拔出十四支令箭,一个个吩咐完了,众将接了令箭,纷纷拜别主帅,分批领军而去,一时之间原野上蹄声如雷,大军行动,虽是尽量噤声,可是十几万人马走动,又怎能不震动大地?
这后行部队都是精锐骑兵,直到四鼓已尽,天边已显微明,这才走完,安大人自率一万骑兵殿后而行。
一路上无事就短,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雪,骑兵冒雪而进.二日之间行进了三百余里,与步兵主力相去不远了。
大军西行数日,并未见凌月国军队,安大人老谋深算,早在得到其心消息之日,便飞骑传令道上守军严密注意细作,大军进行之日起,更禁客旅西行,是以整个一条河西走廊,封锁得有若铁桶,除了西行大军,根本就不见一个行旅。
安大人计划以主力绕过凌月国大军,进入凌月国先拔其根本,以小兵力与凌月国大军相持于玉门关一带,然后前后夹击,溃灭敌人于玉门关以外,是以行军神速秘密,不愿早期与凌月国主力相逢。
又行了数日,骑兵主力已达玉门一带,步兵前锋也到了,安大人等步兵主力一到,当夜便聚众将于大营之内,商讨最后决战方策,安明儿、庄玲随待在侧。
是夜满天星斗,各军相继赶到,军容大盛,安大人从怀中取出一张路线图来,用沉着的口气对诸将遵:‘咱们行军骑兵将近半月,步卒更是跋涉将及一月,大军本应休息整顿几天,可是军贵神速,本帅决定明日破晓时刻,分兵直进,诸位意下如何。”
众将齐道:“元帅不辞辛劳,小将岂敢怠慢,恭听大帅命令。”
安大人瞧了瞧众将,那十多张脸孔,有的粗扩凶猛,有的温德尔雅,可是却都是一时之选,久经战阵之良将,他看了半晌,都觉得一般优秀,不由大感放心,缓缓道:“本帅决定以主力直捣凌月,由李军师指挥调度,本帅亲领三万铁甲兵,寻敌军于玉门关以西,详攻缠守,使敌人不暇后顾。”
他话一说完,李百超起身道:“此次敌人倾国之兵东来,大帅三万铁甲,虽是勇猛绝伦,但众寡之数太以悬殊,晚生请元帅多领步军七万。”
众将纷纷称是,安大人道:“凌月国励精图治,这十年来国势鼎盛,已为西域之霸,此战必须毁灭其举国兵力,本帅估计其国内至少犹留精兵一、二成,如果咱们主力分散,能否挟雷霆之势,一击而下敌便成问题,如果不能一举而下凌月,便失去奇袭之精神,再者凌月国也大有能人在,他分兵阻住本帅,大军回师救援,岂不变成咱们被夹攻?双方主力交战于凌月,敌人得地利人和,我军处势极为不利。”
他是一代名将,佩侃道来真是满盘皆顾,众将虽觉元帅孤军阻敌大是不妥,可是找不出良好理由来阻止。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元帅是全军灵魂,岂可轻易蹈险,这阻敌之事,交给晚生好了。”
安大人哈哈笑道:“百超,运筹帷幄我不如你,战阵攻守,你不如我,我可以和你赌个东道,你能坚守十天,我以同样的兵力至少可多支持二旬。”
他平日对部下话将甚是随和,都是直呼其名,李百超见元帅豪气陡生,目射神光,不由心仪不已,当下道:“元帅神威,后生岂敢比效?只是晚生再说一句,元帅乃西北一方之镇,还请三思而行。”
安大人挥挥手道:“百超休再多言,如果情报不错,凌月国元月中旬发兵,大军此刻离玉门关只怕有两、三百里,破晓时刻,百超你领骑兵主力北绕星星峡先行,步军主力紧跟而进。”
百超及众将应了,安大人自挑了一支精锐骑兵,那领兵的将军是甘军中有名的儒将,姓秦名孝恭,平日棋琴书画均所擅长,而且风流俊雅,风月场中也颇涉足,可是打起任来,端的智勇兼备。
安大人道:“孝恭,这次委屈你了,不能亲自扬威外国,开疆拓边。”
他知秦孝恭为人豁达淡泊,战必勇猛不让别人,班师后却退让谦虚,从不抢功,是以选了他随自己打这场强弱已定的苦战。
李百超接口道:“以寡敌众,望秦将军立不世之功。”
秦孝恭起身答谢,安大人吩咐已毕,一拍手众兵提上一大桶酒来,安大人举大瓢饮了一口,递给秦孝恭道:“你此次任务艰苦,是吃力难讨好的事,你应饮第一口。”
秦孝恭饮了一口,顺次请将都饮了,安大人一抖手将瓢掷出帐外道:“破敌之日,再与诸位痛饮!”
众将欢呼一声,各自回部准备起拔,安大人携着秦孝恭走出帐外,安明儿、庄玲踉在身后,两人着了军上男装,甲胃森森。
这时沙漠上营火点点,延绵无限,战营相连,也不知到底何处是尽头,寒风中战马嘶嘶,雄壮中透出凄厉,除了口令询问之声,再无喧杂之音,安大人看视良久对秦孝恭道:“孝恭,凌月国有咱们这种精锐军队吗?”
秦孝恭道:“岂只凌月国无,就是本朝中原,也找不出和元帅麾下如此雄师。”
安大人抚然道:“那凌月国势力不弱,凌月国主处心积虑便图在此一举,可是我有此大军镇守西睡,他是半步也不能东来,唉!怕就怕在……孝恭,我有时真想像你一样,做个先锋将军,除了受命打仗,攻敌取胜之外,便无半点忧虑。”
秦孝恭不知大帅为何揪然不乐。安大人忽然心中一凛忖道:“两军尚未交兵,我岂可先自挫了锐气。”当下一转脸色笑道:“孝恭,听说你上次酒肆花丛胡闹可是真的?”
秦孝恭俊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道:“元帅别听外人渲染,小将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安大人笑道:“有分寸真有分寸,听说你把皇上贵的金杯和南海名珠都给姐儿们作缠头资了,如果给皇上知道了,哈哈孝恭,你有几个脑袋,真是荒唐。孝恭,此次战胜,元帅夫人替你作媒,物色一个名门小姐成了亲吧!”
秦孝恭一睑窘容,想辩说又插不上口,安明儿和庄玲瞧到这模样都乐了。庄玲心中暗想:“安大人很是慈和,可是又有一番威严,难怪他部下都倾服如此。”
原来秦孝恭虽生得清秀,可是天性豪爽,挥金如土,他一个人领将军的薪俸也不少了,可是从来都是花得光光,身无余资,上次酒醉之下,竟然将天子赏他出生人死西征立功的金酒杯也给兑了作为缠头资,他部下从来只要有人向他借钱,他总是将身上一半钱借出,有时接连有几个部下来借,那他十两中便只剩一两,此人细中有粗,粗中有细,原是一个人杰,用来统率部队,当真是最得其人了。
安大人位立良久,四鼓已尽,拂晓已临,空中起了一层薄雾,北行星星峡的各军已经开始行动,那领军将军一个个向元帅告别,骑兵以后便是步军,都是箭强失利,战马腾跃,眼看残月西垂,晓星无光,慢慢的旭日东升,天色大明,又渐渐地日上三竿,那队伍才走得差不多了。
安明儿瞧得眉飞色舞,她回头对庄玲道:“是天上的星星.多呢?不是我爹的兵多?”
庄玲也瞧得振奋已极,她接口道:“我瞧是兵多。”
安大人听这双小女孩家谈得天真,心中大感有趣,笑吟吟正要进入帐内进餐,忽然最后一支骑兵拥着李百超前来,安大人道:“百超,我在此支撑二旬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李百超高声道:“元帅宽心,晚生至多半月便可将凌月占领,亲率大军前来支援元帅。”
安大人连声叫好!疾风中,安明儿只见父亲就像一座城墙一般,矗然而立,只是从盔前散见根斑白的头发来,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
他说完行礼而别。安大人进帐用过早餐,下令三万骑后西出玉门关。
那玉门离玉门关尚有~回路程,这日傍晚安大人军队出了玉门关,举目一片沙漠,正是野战好场所,安大人心中忖道:“敌人兵多,如在平原沙漠之地,我军易被包围,必须移师地势高险之地以待敌。”
他下令军队立刻就地用食休息,三更再造饭,漏夜行军,占领玉门关以西百余里沿途高地沙丘。
到了二更时分,突然下起大雪来,沙漠气候变化无常,眼看雪愈下愈大,安大人见骑兵及马匹都露疲乏畏寒之色,他沉吟一会,派出重兵警戒,下令架营聚驻。
次晨一大早,大雪停止,一片黄沙突然变成一身银妆,甘军常于冰雪中作战,自然携有防雪御寒之具,一路继续西行,马匹过处,雪上留下无数蹄印。
走到中午时分,突然快马飞鞭前哨传警,发觉敌综。安大人下令疾行抢夺数十里外高地,众骑士飞奔而去,一时间马鞭之声大作。
才跑了十余里,突然前面杀声轰天,先锋部队已遭强敌,安大人整顿队伍,立刻投入战场。
安大人前哨部队两千余骑,正被敌人十倍骑兵包围激战,那凌月国骑兵又高又大,甘军虽多北方人,但身形比起凌月国人还逊一筹,此时被团团围住,从外面几乎看不见了。安大人主力一投入,被围骑兵士气大振,纷纷力战突围,寻思和援军会合。
那秦孝恭手下都是老兵精锐,凌月国起初虽以十倍兵力攻击,可是死伤惨重,并未能一举歼灭,此时安大人主军一到,立刻主客易势,凌月国兵力居了下风反被包围,鏖战良久,渐渐不支。
安大人亲自冲锋陷阵,士气更是高昂,安明儿、庄玲紧紧跟在后面,四周两干亲兵护持,直往敌军中心杀去。
那凌月国先锋生将见己方伤亡太重,再撑下去只怕要吃亏,一声号令,铁骑纷纷倒转突围,奔出老远又会合西遁,安大人正想下令追击,突然想到一事,脸色大变,传令秦孝恭道:“你分军三路,快快追上凌月国先锋部队,乘彼主军未到之际,将前面高地占领,记住不可恋战,争取时间要紧。”
秦孝恭传令下去,甘军奋马狂奔,前面凌月国部队也是训练有素,眼看追得近了,一声令下,挥马布成战阵,又欲和甘军决战。
秦孝恭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甘军边战边进,并不放手厮杀,待凌月国先锋将军发觉有异,甘军已突破战线,踏雪疾西而去。
安大人。秦孝恭率先纵骑飞奔,凌月国部队在后追赶,恰好和适才又变了一个形势,这样首尾相接奔了卅多里,只见前面雪地旗旗蔽天,安大人举目一看,四下险要都被敌人占据,一眼看去,遍地都是敌军,那中间最高一座小山,飘着一面大旗,旗上绣着几个大字:“凌月东征六军大元帅胡。”
安大人知已陷绝地,如不当机立断,只怕立刻全军覆没,眼前敌人阵脚尚未稳住,当下长剑一挥,便往附近一座高地抢去。
众骑兵见主帅进攻,也拚命向山旁逼去,杀声动天,山上敌军箭矢如雨,甘军骑兵一批批上前又被逼退,损失极大。
安大人当下一咬牙下令全师齐攻,这种敌暗我明,在攀登之际只有挨打的份儿,一刻之间又被射杀了数千精兵,秦孝恭双目尽赤,挥动长枪踏尸而进,连连拨开十几支箭矢,单身冲下山头,见敌便刺,长枪如带雨梨花,一刹那刺翻十余名敌人。这时甘军冒死上冲,又上来了几十名,秦孝恭率领几十名勇士反复劈杀,敌阵一乱,箭矢威力一发,安大人在亲兵护持之下也上了山头。
那山头守军数干,再是占地利优势,几尽消耗也就差不多打完了,凌月大军万万想不到敌人已成瓮中之鳖,犹还能不顾死活抢攻,待到四下援军齐齐包围来到,安大人已占了山头。
那来援的凌月将军大怒,正待发兵再夺回山头,六军元帅胡大将军却鸣金止兵,招见先锋将军,他是老成大将,战阵之间决不意气用事,想此时抢攻,敌人锐气正盛,己方伤亡定重,自己受皇帝重命问鼎中原,这兵力消耗非得小心谨慎才成,目下敌人已成瓮鳖,等到夜里进攻可减少伤亡,而且他心中疑惑,是以先把各军将领商讨。
安大人布置山上,他略点点人马,折损了一半,战马受伤更多,他心中大忧,忖道:“那夜如果我乘雪行军,便能早一日到此,这四下险要岂非尽在我手中,一着之差,满盘大损。”
他巡视防务,安慰受伤战士,天色一分分黑了下来,安大人心中也一分分沉重起来,他传令一半军队乘夜赶挖一条十丈宽一丈深大沟,作为阻敌之用。
太阳终于在沙漠地平面落了下去,甘军在安大人令下拚命挖沟,那四周敌军虽不进攻了却不时齐发箭矢,甘军山中灯火俱熄,黑暗中不时有人被箭射中了,发出临终惨叫。
安明儿见父亲双眉几乎凝在一起,知他忧心焦急,她从未经过战阵,虽知已陷绝境,可是自忖武功,保护父亲出围是不成问题,她岂知铁甲数千,任你有天大本事,也只有成活活累死、或是被砍为肉酱的份儿。
安大人漫步到山顶,安、庄二女紧跟在后,庄玲和安大人相处,只觉他慈爱威仪,此时见他忧心如搞,不自禁也替他担忧,三人站在山头,只见敌军营火连绵,西域盛产石油,军中多用石油浸连绵布为火,那石油火炬光亮极强,又能抗强风不熄。
安明儿见敌军云集,半个多月之前她曾见过父亲麾下大军集密,那声威至今仍是历历如在目前,心中雀跃不禁,眼下又见大军声势,只是此刻心情全然不同了。
庄玲偷眼看看安明儿,只见她一脸颓丧之色,庄玲对姓安的一家并无恨意,只对安明儿有切齿之恨,此时见她忧伤不已,心中大感得意,正想低声在安明儿耳畔问上一句:“是天上星星多,还是兵多。”
可是一瞧安大人,便不忍说出口,安大人默然四望,哺南道:“想不到我南征北伐,今日会毕命于此。”
安明儿急道:“爹爹你别乱说,咱们还有一万多精兵,只要撑几天,李大哥便会来援助。”
安大人笑笑,笑容敛处却是一片凄凉,他望望安明儿,又望望庄玲,从这样一个领众数十万的大将军眼中,竟流露出怜惜目光来。安明儿极为乖觉,她知父亲意思说话命的机会极少,她心中虽是不服,却也是一阵颓丧。
安大人叹息一声,又令亲兵传令,挖沟必须加紧,天明之时务必完成。
他又令亲兵传秦将军来,不一刻秦孝恭来到。安大人对他道:“孝恭,敌人已将我等握在掌中,你瞧他们为什么不进攻?”
秦孝恭想了想道:“这个……这个小将想见敌人怕兵力无谓损失,想以围来逼降我军。”
安大人道:“孝恭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敌人此次东攻中原是极端机密之事,他突然发现我军在边界之外出现,又见我帅旗,敌军之中难保有识得我的,他们一定判断我以总督之尊,亲自率军西去,只怕是他们行动泄露了,所以疑惑不定。”
秦孝恭道:“元帅神机妙算,小将五体投地。”
安大人道:“他们一定怀疑我埋伏重军在后,是以不敢急切东进,想要诱我大军在此决战,此地他们占尽地利,自可一举歼毁我军,既是不急东进,又何必拚命抢咱们这山头,多造死伤。”
秦孝恭喜道:“元帅料敌如神,敌人这样正好,咱们和他对耗,等李军师捷音传来,断了敌人后路,敌人不攻目乱,那时再来一个两面夹攻,岂不正合元帅之意?”
安大人沉吟片刻道:“凌月军中岂乏能人,目下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们知我中国有备,大军退回,可是这个可能不大,凌月积多年准备于此~举,岂肯就此罢手,第二个可能便是……便是凶猛攻下我军,看来十有八九采取第二策——”
秦孝恭脱口道:“元帅,你说他们想擒贼擒首……啊!小将失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出口,立刻想到话中语病,心中窘极,安大人微微一笑道:“自古败者为寇,孝恭你活不错,敌人正想擒我以乱西北军民之心,乘胜以取中原。”
孝恭默然不语,安大人道:“孝恭,你下去好好各处看看,我猜敌人必于今夜以后进攻,如能挺过今夜,说不定有转机。”
秦孝恭道:“元帅有何妙策,小将可否先行得知?”
安大人道:“我就利用敌人弱点,派一支精兵乘敌人防守松懈之际,兼程赶回五门关附近,调集一部人马,作势前进,再由细作故意被俘,漏露军情,敌人有了顾忌,不敢用重兵攻我,这样说不定可以多支持数日,这是下策,目前也只好死中求生,能支持多久便算多久了。”
秦孝恭行礼而去,甘军知道这道壕沟关系全军命运,都卖命掘挖,到了中夜,已经挖好大半,忽然北风一紧,空中竟飘起雪花来。
那些挖沟军士看到大雪将临,更加紧挖掘,这雪来得真快,只半盏茶时间,已是漫天白茫茫,山下遍地焰火都看不见了,安大人下令众军上各就地形搭营而驻。
那雪下愈大,好在这山是石灰岩所成,到处都是洞孔,弯弯曲曲都可相连,众军士待将各洞中防风雪之帆布帐搭好,回顾四下,雪已落了半尺,山下雪光反映,敌人都撤退去避雪了。
安大人舒了口气忖道:“如果天意助我成此大功,那便多下几日大雪。”
这一夜安大人几次起身,只见雪下得更欢了,他心中一喜,回到洞中只见安明儿和庄玲睡得正甜,心知她两人连日劳顿,此时一放下心,自然支持不住。
这场大风雪下了整整两日两夜,端的是天昏地暗,星目无光,气候愈来愈是寒冽,呼气成冰,那能随主人冲上头的坐骑总有近万,此刻洞中挤满了人,倒有一半无处容身,耐寒不住,一夜之间,冻死五、六千匹马。安大人心想:“坐骑一失,连突围之机也完了,只有在此死守。”
第三天清晨雪停了,沙漠上积雪总有五六尺厚,积压之下,下面都成冰块,这是千年难逢的大雪,山峪上都是坚冰如刀,敌人要想进攻,绝无可立之地,秦孝恭暗称侥幸,这场大雪不但阻敌,而且军中用水问题是解决了,不然敌人包围守住沙漠上水源,大军十数日无水可饮,只有坐以待毙。
秦孝恭巡视一周,只见山上到处都是冻僵坐骑,兵上也冻倒不少,他直奔元帅洞中对安大人道:“小将请元帅发出五百小军,今夜便往玉门关去。”
安大人沉吟半晌道:“好,孝恭,目前冰雪封山,敌人进攻困难,我在此苦撑局面,敌人不久会识破咱们空城之计,你入玉门关以后,调集省内余军替我在后助威,记住,千万不可贸然来救遭了灭亡,那时敌军长驱直入,可是不堪设想。”
秦孝恭应了,又向元帅报告军情,他刚一退下,忽然两个军士慌慌张张跑上了来,秦孝恭正待喝问,那两个军士气吁吁地道:“元帅,偏骑将军请……请看……天候……就要……大变
安大人、秦孝恭走出洞来,只见那两个年老军士指着天边,远远地一片红色,只一刻又变成蓝色,清朗已极。
安大人叹口气道:“孝恭,火眼风就要来了,咱们仗着冰雪阻敌,一个时辰之后,便是冰消瓦解,敌人可以进攻了。”
秦孝恭在沙漠上作战也曾见过这种怪风,风之至处,一刻之间可由隆冬变为盛夏,冰雪立融,这原是沙漠地带特殊气候,近代称为焚风。
果然才半个时辰,一阵和风吹过,众军士只觉脸上又暖又湿,有说不出的舒服,那风不停吹着,虽是来势缓缓,可是气温愈来愈高,渐渐地坚冰厚雪都次第融解,眼看白雪愈来愈薄,那冰雪一融,雪水立刻被黄水吸去,过了一个时辰,又是一片黄沙,变成原来世界,天上一片清朗,仿佛从梦中醒转,景象全非。
安明儿、庄玲见此奇景,对于造物者之神妙力量真是弥自敬仰;秦孝恭督令战士备战。
那和风仍是不停吹着,真使人有置身江南春日之感,秦孝恭出身江南世家,却因幼放荡不羁,又因父母早死,是以不到二十岁便将家产挥霍精光,那时征西将军安大人正在西河募兵求将,秦孝恭迢迢千里跑去投军,出生入死,成了今日地位。秦孝恭浴着和风,仿佛又回到江南,可是瞻顾前程,心中了无喜意。
他刚布置好,急然蹄声大作,从另一座山后转出数支人马,秦孝恭心想:“敌人几十万大军,这场大雪中不知安扎在哪里,说不定折损了不少。”
其实这一带多是石灰岩山,是以凌月国军也都躲入洞中,那马匹损失是不用说的了。
敌军渐渐退进,秦孝恭一声令下箭关如雨,凌月国军队训练有素,一手执盾,一手执兵器,忽然排成三列,每列总有万人左右,一声叱喝,冒箭纵马抢攻过来。
秦孝恭见敌人身着铁甲,又有皮盾护面,箭失可射之处极少,当下不由叫苦,忽然灵机一动,高叫道:“射马!”
甘军军士一晤,纷纷瞄向马身,可是已迟了半刻,敌人第一列已冲向山边,眼看愈行愈近,箭失无功,甘军刀剑出鞘,准备由搏。
蓦然情势一变,那第一列凌月国军刚刚走近山边,突然马身一沉,纷纷下陷,那马上骑兵一惊之下,连忙提缰欲起,可是地下软泥吃力不住,眼看着迅速下沉,只片刻已陷至身,进退不得。
这时甘军呐喊射箭,凌月国军手足失措,有些骑士失神之下跃下马来,才一落地,脚下一软,再想跳起已晚,一点点下沉,不一会,只剩一个头在泥土之外,又过了一刻,连头也陷下去了,惨叫一声,便自寂然。
这支凌月国军队都是重甲骑兵,原是冲锋陷阵,身子本就沉重不得了,此时落在泥淖之中,那是万无生理了。甘军派上五百小军,站在泥淖之边,见到偶有身手矫捷的敌人,借着尚未沉下的马匹踏脚渡过泥淖,便刀剑齐挥,又逼入泥淖之中。
那第二列凌月国军队眼看变生突然,一时之间呆住了,待赶到泥淖边,想用绳索拖救已自迟了,只一刻工夫,再无惨叫之声,这近万精兵,竟活生生被泥淖吞没。
安大人在山上观看,心中不住狂跳忖道:“我挖沟渠原是阻改铁骑,本以为一场大雪泥沙淤积,白费心机,想不到雪后融冰,雪水都往此流,终于造成泥淖,前次一场雪误了我全盘计划,这次大雪却胜我一时。”
凌月国军队退后半里,军士们纷纷用袋装黄沙。安大人心知敌人要填泥沟,心想这沟毕竟挖得太浅,不然真可成一大险阻,敌人兵多人众,自能填满此沟。
果然凌月国军飞骑沟边,纷纷投下沙包,又去装沙。安大人命甘军弓箭手尽力阻止,两军隔着一条十丈多宽大沟弓箭互射,凌月国军队虽然伤亡重大,两个时辰以后,终于填了一条宽数丈之路。
安大人下令退军山上有利地形,这时敌人支援部队也上前了,一声呼喝,纷纷渡沟抢攻上山,甘军拚命阻止,敌人自相拥挤下沟的不可胜数,甘军占住了有利地势,敌人虽则渡过大沟,却也进攻不上。
双方愈战愈烈,寸土必争,安大人眼见敌人愈涌愈多,心中发凉不已,那秦孝恭身先士卒,领了五百精兵径自下山,在敌人阵中反复冲杀。
又战了半个时辰,甘军虽是勇敢,但终究人数太少,已渐呈不支之势,箭失也将用尽,安大人瞻顾远方,绝无可突围之处,心下一决,他亲兵都已派出,只剩十数名卫士,忽见敌人后队中跃出三个少年,身手矫捷已极,挥剑冲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刻之间,已然冲上山来。
山上守军纷纷射箭,那三个少年身形一拔,箭失从脚下飞去,几个起落已翻上山顶,直往安大人大旗之处奔去。
这三人行如疾风,一上山顶更是威风八面,眼看逼近帅旗,随手剑举足起,众兵纷纷倒仆,一个直奔帅旗,另两个人竟往安大人走去,安大人目眺皆张,刷地一声拔出一柄长剑来,阳光下闪闪放光,这正是御赐先斩后奏的上方宝剑。
安明儿、庄玲双双护在安大人身前,那两个少年大咧咧上前擒拿,忽见剑光一闪,直往眉心刺来,来势甚疾,两人吃了一惊,倒退半步,却见两个清秀军士执剑而立。
那三个少年正是金南道徒儿,随军进攻,他三人见自己数十万大军第一仗便连敌入区区前哨都胜不了,当下心中烦躁,便相约出手想生擒安大人,不意甘军之中,竟也有武功高手。
安明儿、庄玲身着军装,那两个少年竟未看出,他两人略一沉吟,挥剑直上,安明儿、庄玲也双双起而应战。
那边安大人见另一个少年想拔自己帅旗,他知帅旗一拔,敌人一号召,那正在酣战部队立刻瓦解,当下也是疾奔而去。
安大人步马不但拥熟,而且武功也有根底,他天生力大,极负异禀,此时保护自己帅旗,长剑挥起,虽是招术简单,但名将风格,自有一番凛然气度。
安明儿、在冷接了数相,只觉敌人强极,不但招式奇特,而且势大力沉,又过几招已是险象环生。
安明儿关心父亲,虽在危险之中犹自时时注视父亲,只见父亲被通不住后退,那对少年似乎不欲伤了父亲,把势之间并不放尽。
她这一分心,更是招招受制,香汗淋漓,那庄玲武功与她差不了许多,也是自顾不暇,慌忙之中,一个神疏,肩上中了一到,她一生何曾受过半点伤痛,只痛得花容失色,长剑几乎把持不住。
此时安大人长剑已被击飞,知目下已临绝境,他是一方上将,如何能受被擒之辱,心中默念:“凝君凝君!为夫先走一步。”当下不假思索使欲跃下山顶,忽然全身一软,已被点中了穴道。
安明儿心急如焚,拚死攻了一招,抢着向父亲跑去,身上又看了两剑,虽是未伤要害,可是已是血湿军衣,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已被敌人绊倒。
那和安大人交手的少年哈哈大笑,走近帅旗,正待运劲一拔,忽然背后风声一起,一柄长剑射了过来,他身子一闪一转,只见一人从山坡上手足并用爬了上来。
那人三旬左右,满面黑髯,将脸孔盖住大半,他一上山头,便向那少年扑去,那少年轻轻一闪,伸脚将他绊倒,那人倒地之际,双手忽然将少年双腿抱住。
那少年武功虽高,可是双腿被人牢牢抱住,偏生那人又是力大无穷,一时之间竟移动不得,那少年喝道:“你要命不要?”
那黑髯青年只是运尽全身力道紧紧抱住少年,那少年阴阴一笑,一掌下切,咔嚓一声,击断那黑髯青年右手腕骨。
那黑髯青年左手仍是不放,一口咬向少年右腿,那少年是武学高手,反手又在那青年背上击了一掌。
此时那少年两个伙伴早已击倒在、安二人,见师弟被一个不会武动的莽汉缠上了,不觉大感好笑,正想将安大人擒住,拔下帅旗,正在此时,忽然身后一个冷冷的轻声道:“统统替我停手!”
那三个少年抬头一看,山顶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儒装老人,脸上阴森森的没有一点人味。
那儒装老人上前伸手就去解安大人穴道,那两少年一齐横身拦阻,老人连眼都不睁,飞起两脚踢开两人,那两个少年也是高手,只觉敌人腿影飘忽,虽是轻描淡写两脚,却是无处可躲,只有倒退一步。
那老人俯身解了安大人穴道,一又上前伸手摸摸那黑髯青年心脉,推拿一番摇了摇头,那黑髯青年悠悠醒来。
安大人一起身先注意这舍命护自己帅旗的青年,忽觉面熟之极,那青年也凝往安大人,眼中流下泪来。
安大人蓦然灵光一闪脱口叫道:“你……你不是……余参将?”
那青年点点头道:“小将是余兴噗,听……听说元帅出兵,这便……赶……来军中,充当……充当一名小卒……”
原来这人正是上次安明儿偷放走的参将,安大人见他心念故帅,一闻自己有事西北,竟宁愿委屈充当一个小卒跟随,安大人面对这重伤逃犯,心中感动之极,真是欲哭无泪了。
那余参将断断续续地道:“禀……大帅,小将……小将一来想……想念大帅,二来……二来想立功……赎罪,是以混在……根在小将昔日所领……队中……大帅……大帅……您……”
他一句未说完,一口逆气上升,不能竞语,安大人执着他双手垂泪道:“兴噗,你这是何苦,你既离开军队,不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和年轻妻子共聚共守,又何必巴巴跑来?唉!”
余参将歇了歇又道:“元帅……我犯了……犯了您将令,早……早就该死了……今日能为护大帅将旗而死,真……真是……死得其所……”
安大人连连搓手叹息,余参将忽然目中神光聚集,安大人一阵悲伤,知他是回光反照。余参将清晰地说道:“小将在死前有一事必须说出,元帅您小姐上次放走小将,元帅原是知道,故意要绕小将一命。”
安大人道:“兴璞,你别胡思乱想。”
余参将神色焦急,只觉气息愈弱,可是心中有话,不说完大是不成,当下鼓足气力道:“总督府中要牢之匙原为李军师本人掌管,怎会在一个狱卒身上,小将此次在军中询问那狱卒,更证实了此事,元帅,元帅,您待我有如慈母,可是我……余兴璞……不能再替……替您分……分……”
他双眼一闭,安然而逝,原来他混入军中,众军士昔日对这参将都是甚好,又知他想立功赎罪,是以替他相瞒,上次他误了军令,安大人不忍杀他,又不能宽恕,后来李百超献计,终于借安明儿之手放了他,不然这等大事,岂会让安明儿一个女儿家在旁观着。
这时那三个少年已起而围攻老人,那老人应付裕如,突然,那老者掌力大放,劈手夺过一到,一抖手掷刻向其中一个少年飞去,那剑子飞到半空,忽然咔嚓两声断成三截,分别击向三人。
他露了这手,那三个少年吓得几乎连躲都给忘了,正在这时,秦孝恭已率了几百军士浴血杀出重围,上山前来救援主帅。
那三个少年见占不了便宜,呼啸一声翻下山去,那老人也不理会,拍开安明儿、庄玲穴道,安大人长身一揖道:“如非大侠相救,已受禁囚之辱,大思大德,永铭心中。”
那老者伸手一抹,显出原来面孔来,却是气势昂藏,好一副相貌,老者微微一笑,还了一揖道:“安大人何必言谢,大人造福生民,天下谁人不敬?”
安明儿一眼瞧见那老者,只觉甚是亲切熟悉;庄玲看了老者一眼,脸色陡然大变,如见到鬼魅。
那老者道:“目下形势已到紧急地步,老夫保护安大人突围,赶回去征调大军。”
安大人道:“大侠有所不知,下官部下大军已尽调出,此刻已将临凌月国了。”
那老者一怔,随即恍然。安大人忽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侠见谅。”
那老者道:“大人只管说来。”
安大人道:“请大侠骑上下官青骢千里马,这马是百年不可一见之名种,大侠武功高强,只需一脱围,敌人便赶将不上,请大侠带了下官将令,传令将甘肃境内剩下可用之兵,尽调玉门关死守,万万不可自投罗网前来救援。”
他知老者是侠义之上,虽是萍水相逢,竟将如此大事相托。那老者沉吟半晌,道:“这个老夫自可不辱使命,但大人身系一方之安危,如此陷入敌手,岂不使百姓失望吗?”
安大人听得一凛,随即释然,这时秦孝恭也来相劝,安大人谈谈道:“孝恭,我平日如何教你来着?”
秦孝恭哽咽道:“这是非常之时,您再不走,小将可要用强了。”
安大人拾起被击落的“上方宝剑”,挥剑凛然遭:“孝恭,这上方宝剑斩为将不忠,临敌不勇之人,你……你想陷我不义?你……你……见过元帅临阵退脱吗?”
那老者知安大人决不肯随他突围,这时秦孝恭上了山顶,甘军少了他这员勇将,更显得抵挡不住,安大人取出令箭,那老者长叹一声接道:“大人珍重。”
他身子一起,已在五丈以外。安大人突叫道:“大侠留步,下官真是失礼之极,竟忘了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者停步正待答话,突然耳闻东方传来蹄声,虽是相隔遥远,但他内力深湛,已听出来骑甚众,当下定目一瞧,只见十里外一缕淡淡黄烟,移将过来。
他转身对安大人道:“有大军从玉门关方向而来,局势大有改变。”
那安大人顿足道:“如是我方留守军队得讯来报,那真是自投罗网。”
只等了半盏茶时刻,果然东方尘头大作,激起一片黄尘,昏茫茫的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
甘军一见援军来到,顿时精神大作,全都出了险阻地势山洞,一齐下山投入战场之中。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只见来援军队前面张起一面大旗,愈跑意近;凌月国军队以逸待劳,只待再走近便全线出击。
那带军的将军高声叫道:“卑职天水史大刚,元帅安心,小将就来解围。”
可是因为相隔太远,安大人并未听清,面貌也未瞧清,那老者道:“来将自称天水史大刚,定是大人麾下勇将。”
安大人叹息道:“果然是他,我叫他镇守安西,他不守将令来此,大侠请你快发命令,命他退将回去。”
那老者真气一提,也不见他如何使劲,发声叫道:“史将军小心中伏。”
他声音不高,可是传得老远,那史大刚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令军缓进,自己带了一队前哨,继续向前。
史大刚又前行一里,离伏敌伏兵数十丈而止,只见前面一处小山,安字大旗安然矗立,旗下立着几人,隐约间就有安元帅本人。
他知元帅被围,只有拚命令师齐攻抢救,他明知敌人埋伏以待,可是目下又无良计可施,他正自沉吟,忽然山上又传来一个声音:“史将军全线进攻!”
史大刚一凛,只见山上安字大旗拔下,山上甘军喝声大作,挥动兵器往山下敌军中心攻去,他恍然大悟,军令一下,数万军队齐进;那埋伏的凌月军见对方明知有伏犹自持强而攻,也布好阵势迎了上来。
安大人骑了青骢马,安明儿、庄玲在两旁,那老者手执长剑,领了一千多名军士,骑马在前开道,秦孝恭率军断后,那老者长剑如风,当真剑起剑落,全是敌人首级。
史大刚见主帅突围,急忙也领一支军队赶前深入接近;那老者实在勇猛,凌月军被他那一千军立东闯西闯,竟自队形大乱,他一路攻去,死了十几员凌月勇将,都是一招便刺倒砍倒马下,这些大将在凌月军中都是以勇猛闻名,落在那老者手中只不过一招半式全部了帐,凌月军士大吓之下,阵式更是不可收拾,甘军渐渐会合了。
史大刚领军开道,冲杀出一条血路,安大人一行渐渐突围而出,到了史部之后方,这一定息,安大人立刻下令退兵三十里。
甘军边战边退,凌月国见甘军未败而退,只怕后面有伏,也按兵不动。
其实,此刻凌月国军队不下三十万,史大刚不过只有四五万之众,如果迂回后方,史大刚有如安大人所料,正是自投罗网,可是一来凌月主将胡大元帅年时已高,行动太过谨慎,二来他军中谋士均认为敌人是置重兵于后,既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以从不敢贸然以大军尽出,这种不能集中力量攻击,逐次使用兵力,还是兵家大忌,可是凌月造将均认为中国是泱泱大国,除了奇袭只怕万难成功,目下敌人已有准备,心里大受打击,是以更不敢轻动,依那中军监军三朝老臣太子太傅意思,不如大军回国,静待皇上命令行事。
要知凌月国自金南道突然失踪,朝内顿失重心,出师之际已自挫了数分锐气,那胡大将军患得患失,他是凌月国第一大将,又知对方安靖原是一代名将,极强的一个角色,生怕损了威名,也自力主持重。
凌月军待安大人军队退了,那太子太傅权力主张率师回国,诸将商量之下,虽则不愿就此班师,但顾虑之下,进攻之决心大大消失,决定屯兵子险,进可攻退可守,以待国主之命。其中只有禁卫军青年统领李将军反对,此人年青进取,就是上次伪装凌月国国主之子,去赚其心之人。
且说安大人退兵三十里安营,那老者便欲告辞,安大人想起适才一阵厮杀,全仗此人仗义救援,心中说不出的感激,他知侠义之士不愿居功,正如那少年董其心一般,当下只紧执老者之手道:“大侠两救下官,万望相告大名。”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在下此来原想打听一个人.不知此人见过大人否?”
安大人道:“大侠要问何人?”
老者沉吟一会道:“此人姓董名其心,是老夫小儿。”
他此言一出,安大人满面喜色;安明儿更是苦心怦怦跳动,忖道:“原来他是董大哥的父亲,瞧他运剑杀人,仿佛剑未到敌首即落,已达通玄地步,难怪董大哥如此好本事。”
庄玲更是吃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董其心的父亲,怎么和从前咱们在中姓孙的那么相像呢?”
安大人道:“原来阁下是董老先生,令郎英姿天纵,下官好生钦佩,他大年新正到府中告知下官凌月阴谋,这才有今日击凌月之举。”
那安大人自接其心密告,原本以八百里快马呈报皇上,可是转念忽想到其心告知皇上身旁亲信徐学土暗通凌月国主,当下立刻命李百超骑了自己青骢赶回信使,他调军筹划,北京不知晓,他出兵之际,想到朝廷小人得势,这事攻成之后,还不知要排排自己些什么?是以对秦孝恭喟然而叹。安明儿心中不喜,忖道:“董大哥毕竟不是专程看我,他连他表妹也瞒了。”举目一看庄玲,却见她低头不语。
地煞董无公道:“小儿与凌月国主斗智斗力,老夫虽知他谨慎,终是放心不下,是以忍不住赶来接应,老夫生平只此一子,老来舐犊之情总是不能释然,倒教大人见笑。”
原来地煞董无公和其心分手后,调查那昔年兄弟反目之事,却是并无结果,想起其心孤身一人,对手太过强劲,终于放心不下,西行找寻,不意恰好碰上两国开战,解了安大人之危。
董无公拱手道:“既是小儿已走,大人安守于此,破敌指日可待,老夫先行告辞。”
安大人知留他不住,也不再勉强,安明儿望着心上人父亲,又是钦佩又是崇爱,实在想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却接不上口。
董无公何等人物,早看出安明儿是女扮男装,瞧她神色,只道小女孩家定是见自己大展神功,想学上几手,当下心中一笑,大步往东而去。
那金南道三个弟子虽是亲传,可是却是他弟子中武功最差的,不然地煞虽厉害,要轻描淡写击败三人也是天大困难。
安大人望着他背影消失,转头向安明儿道:“明儿,他比你师父如何?”安明儿道:“就是……就是董……大,不,董其心也高过师父武功。”
安大人点点头挥手叫她和庄玲退下。安大人脸色一寒对史大刚道:“大刚,你不守军令,该当如何!”
史大刚道:“元帅息怒,我奉李军师之命,一月前便抽调甘东青海军队,元帅发兵之际,要我西去镇守安西,李军师又授小将锦囊一则。”
安大人听是李百超之计划,脸色一援。史大刚遭:“李将军知元帅必会亲身涉险,是以早就安排妙计,他令元帅亲兵参将吴件元,一遇有险,立刻不顾一切快马报信。”
安大人恍然道:“难怪不见仲元,我还道他战死了。”
他话未说完,军中走出一员参军躬身行礼道:“元帅请总小将吴仲元之罪。”
安大人默然。史大刚又道:“小将将甘青军队已调集一空,此时如果有人从中原西攻,就是一族之众,也可直驱而入。”
安大人听他此言不怒反喜道:“大刚,你神通广大,到底按括了多少军队,你在玉门关还留下多少人?”
史大刚遭:“总来七八万之众。”
安大人抚掌大喜道:“大刚,你进步了不少啦!我就怕敌人分兵与我军相持,再乘隙往玉门关攻去,如此说来,真是万无一失,坐等胜利了。”
史大刚道:“这是李军师妙计,他说留军甘兰毫无意义,是以令小将着意搜括。”
安大人哈哈大笑,请将各夫布置。安大人转危为安,回顾庄玲、明儿,两人脸色惨白,血迹斑斑,想起女儿身上中剑,适才又一阵拚,不由心疼不已,忙命军中医生替她俩包扎,但忽想到男女有别,不由好生为难。
史大刚找了个年纪最老的医生,双手巍颤颤替这两个小女孩换上药包扎起来。安明儿失血甚多,疼痛一减,疲倦得连眼皮都张不开,便到父亲帐中去睡了。
安大人坐在帐中,心中思潮起伏,他昔日曾发誓要和爱妻厮守至老,可是今日就差一点不能遵守诺言。
是夜敌人并未进击,过了三天仍无动静,这倒大出安大人意外。军中警戒,更是不敢轻忽怠慢。
大军进驻原地,无事即短,日子过得真快,匆匆又是五日,敌人并不进兵,是日午后安大人军中又来了两万青海部落酋长劲族,一时之间军容更盛,安大人心中大为高兴,要知青海部落一向强悍,常为西北之患,安大人盛名远震,恩威并施,这才收服诸部,是以史大刚传下军令,其中最强两部果然前来赴难。
是夜安大人窒群将,因在军务倥忽之际,酒过一巡便各自散了,安明儿伤势早愈,她见父亲名望,再因巴方势力大增,又恢复昔日活泼性地来。
安大人推定敌人不敢妄举,是以心中大安,到了第十三天午夜,忽见凌月军队潮涌而至,他心中大喜,知道李百超大军返师,与凌月国军队干上了,那几十万都是甘军精锐,凌月国军再强,也被压迫后退。
安大人举令攻击,全师本来一直居于劣势,此时下令反攻,自是气势如虹,那凌月国军队前后受敌,只有各自为战。那李百超一支大军就如从天而降,凌军人人自危,后路已断,战力更是大减。
这一战从午夜打到天明,甘军两部渐渐会师,又打到中午,已成合围之势。安大人估算日程,那李百超兵行神速,进攻凌月国不但如摧枯拉朽,便是返师也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会如此之快。
战斗继续猛烈进行,而到傍晚,这才控制整个局势,凌军非战死即被俘,中军元帅胡大将军兵败自刎,那逃出去的只有金南道弟子和几个有数勇将而已。此战打了七八个时辰,凌军全军覆没,沙漠上黄沙为之红染,三十万大军毁于一片沙漠之中。
安大人今全军痛饮,凌月国虎视眈敢为中国之患,这一战兵败国亡,要想重新建国,只怕在十年之内是不可能的了,安大人论功行赏,只觉董其心应居首功。
天上月儿初现,沙漠上灯火辉煌,处处歌声笑声,喝酒行令,这亘古罕见之大战,便告结束。
安明儿望着新月,想起其心如果在此,一定是父亲席上首席贵宾,可是此刻不知他在何处,也不知到了兰州没有,心中怅然不乐。
次日全军班师,行前安大人今全军士卒将敌人尸首埋了,黄沙翻起,盖住了血迹,也盖住了连天战火。沙漠是伟大的,这近百万雄师残踏后,又恢复了老样子,就这样吞没了数十万战士。
过了几天,一人一骑飞奔到了这沙漠,他显然是避过安大人班师之众,他下马凭望无边沙漠,仰天大哭三声,又复大笑三声,口中喃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略在四周看了看,步履之间有着龙行虎跃,相貌更是出众,最后跃身上马,心中忖道:“我还是败给董其心这小子,他虽死犹能用计,凌月国主,凌月国主,你自命文武盖世,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少年。”
他愈走愈远,口中仍是不停地道:“成事在天!成事在天!”
如果他知道此刻董其心活生生又在进行另一件大事,不知他作何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