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心看那白发老者走远了,心中正在沉吟,突然庄玲惊叫道:“大哥快追,这老鬼是小偷!”
天心奇道:“小玲,你怎么知道?”
庄玲不及答话,发足狂奔,口中高叫道:“老贼快快回来,不然……不然……要你的老命。”
齐天心不明就里,只有跟着庄玲前追。追了一阵,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庄玲颓然站定了,双手一摊,跌足哭道:“大哥,你替我追回那些珍宝,快一点,快一点。”
齐天心这才明白,问道:“小玲,那老头儿偷走了你包袱中物事?”
庄玲又气又急,哭泣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点头,齐天心安慰她道:“小玲别哭了,咱们回去再买,那老贼将来咱们撞着了,再好好教训他。”
庄玲哭了一阵,心中虽是不甘,可是那老者也不知东西南北到底走到哪里去了,想要追回只怕是不可能的事,耳旁听到齐天心不住柔声安慰,不知怎的心中索性撒娇使赖,伏在齐天心怀中,竟是哭了个够,那泪水将天心胸前全沾湿了。
过了半晌,庄玲收泪歉然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你胸口湿了一大片,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她柔声关切,语气中充满了怜惜,就如一个年轻妻子,叮嘱着他工作太辛苦的丈夫,要他休息一般,她已忘了在她身旁的是武林中年青一代顶尖的高手,就是千军万马,就是成群高手攻击,这优雅的青年也能泰然度过,那区区气候寒暑焉能对他有害?可是她心目中却不这样想,她只想到对心爱的人关心,不管他是怎样的强人。
齐天心听得心中一降温暖,扶着庄玲香肩道:“太阳就要下到山下去了,天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小玲我们回去。”
庄玲幽幽道:“太阳下去了,就什么都瞧不到,在没有下去那一刻却是最美的,但为什么只有那短短一刹那,大哥,难道世上美好的都是短暂的吗?”
齐天心是公子哥儿性子,他出身高贵,既有化不尽的银钱,又有极高武功,做任何事都是得手应心,是以阅世甚浅,根本不识世事之苦,何曾想到过这些问题,这时听庄玲一说,怔怔然不由呆了。
庄玲瞧着天心一副茫然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性子本来是很快乐的,我不该惹你伤感,你刚才替我买的奇珍异宝被那老贼偷去大半,我起先报是惋惜伤心,后来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不过是用来装饰人生的,有之固然美好,没有又有何妨?”
齐天心接口道:“小玲,你不会没有的,咱们转回去再买!”
他不停催庄玲回珠宝店,庄玲瞧着天心,心想这洒洒似玉的公子哥儿实在纯洁可爱,根本就不知道愁苦是何物,当下嫣然~笑道:“我突然不爱这些玩意儿了,可不可以?”
天已奇道:“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替我省钱来看,小玲我真的告诉你,这一生一世,咱们有再也花不完的银子。”
庄玲斜睬着天心,双眼带媚半笑半嚷道:“你说是‘咱们’?”
天心点点头,只觉一双滑腻温暖的小手握着自己双手,庄玲高高兴兴地道:“‘咱们’虽然有钱,也不必乱花呀,‘咱们’可以多做些好事,像救助穷人罗,像碰到灾荒年赈灾民罗,总而言之,要做的事可多得很,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完。”
天心笑道:“你放心,就是你把洛阳李家珍玩铺买空了,对‘咱们’的钱不过九牛一毛,小玲你想想看,做生意不过是要赚钱,我常常买很多很多我用不着的东西,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摇头道:“我不知道。”
天心得意地道:“我买很多东西,不是有很多人能赚钱吗?这样不是大家都很喜欢吗?”
庄玲想了想道:“你说得不对,可是我却找不出你的错误,姑且算你对,可是咱们也不必真个把李家老铺买空。”
齐天心道:“小玲,从前爹爹叫我在江湖上去历练,我初入江湖什么也不懂,但爹爹叫我行侠仗义,我看到不平的事伸手便管,也不知真正谁是谁非,看到别人可怜便送银子给他,却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解决的。”
庄玲道:“你心中一定有故事,说给我听可好?”
齐天心道:“有一次在徐州乡下,有一个十四五岁小男孩父亲早死了,母亲又病得急,大年夜里别人都在兴高采烈吃着年夜饭,他为了多赚几文钱替他娘瞧大夫,沿街叫买烤白果,小玲,烤白果你吃过吧!”
庄玲拍手道:“大哥你是说那冬天放在火炉上烤裂了口,香气四喷的白果吗,小时候我顶爱吃的。”
天心道:“我见到那孩子,问了原因,要给他一锭银子,他再怎样也不肯要,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道:“这孩子家教不错,不甘白要人家施舍。”
齐天心赞道:“小玲你真是聪明,这小男孩真有志气,我见他不肯要钱,情急之下便想到一个方法,要他替我洗刷我那青骢马。”
庄玲插口道:“大哥你自己才叫聪明,这种施舍方法,那小孩子才能心安理得。”
齐天心道:“其实我那马儿天生好洁,每天自己都泡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那孩子冻着双手,凛冽寒风将他吹得小脸通红,他卖力地将马洗得发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将马儿牵来,我报酬他一锭银子,那时候他那种欢喜的表情,骄傲得好像天神一般,我站在那儿好半天,直到孩子走远了,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我才如梦初醒般回到客舍,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得到了结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严,那并不因为贫贱富贵而有所区别。”
庄玲仔细听着,心中十分感动,这聪明的大少爷,心地纯良是不用说的了,而且也有他自有的深度,不由对他爱慕之中,更加了几分尊敬,当下接口道:“大哥你做得真对,难怪江湖上人都称赞你,说你行侠仗义,真有魏无忌信陵之风。”
齐天心见她诚恳地称赞自己,心中又高兴又感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造:“那老者不但轻功惊人,便是手上功夫也是闻所未闻,小玲,你包裹提在手上,现在还是包得好好的,他怎能从中间带走东西?”
庄玲气道:“我真糊涂,等他走远了,我才发觉包袱轻了一多半,还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回去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齐天心心中沉吟,他出身武林世家,父亲昔年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剑董大先生,他父子俩感情极是融洽,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好友,那些江湖上各门各派奇人掌故,每当傍晚饭后,便成了他父子俩的话题儿,是以齐天心对武林各派可说是了如指掌,可是他苦思之下,竟想不起这老者的身份。
庄玲忽道:“大哥,那老贼刚才不是拍过你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齐天心顺手一摸,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素笺,两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大字:“近来南方时疫,数千里漫无人烟,闻君慷慨大名,略施小计,已为数县人筹得汤药资矣,代君行善,君知悉必感激老夫,长安有事,公子前程万里,何不前往以安人心,代问令尊金安,故人多情,不知昔日英风尚在否?”
信尾签了一个白字,写得龙飞凤舞,齐天心恍然大语叫道:“原来是中原神愉白老前辈,爹爹说他在卅年前绝迹江湖,想不到仍然健在,爹爹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哩!”
庄玲哼了一声道:“偷了别人东西,还要别人感激他,我可不服气。”
齐天心道:“小玲你不知道,这位老前辈一生所做的事,看起来都是疯疯颠颠,其实没有一件不是大仁大义,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长者,他天生诙谐,将来咱们再碰见他,请他讲故事,包管你听得欢喜,笑口大开。”
庄玲女孩心性,到底气量狭窄,眼看自己心爱之物被人顺手牵走,天心却反而称赞偷儿,这口气如何压得下,冷冷地道:“啊哟齐公子,你今年才几岁了?你说他卅年前失踪,那时你还没有生出来,怎么知道他所行是真是假,又怎知道他会说笑话,好像是亲耳听过一样。”
齐天心被她抢白得答不出话来,庄玲见自己话说得重了,过了一会搭讪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好人,拿别人东西总是不该,大哥,他说长安有事,是什么事呢?”
天心摇头:“这个我也不知,目下咱们横直无事,到长安去瞧瞧看可好?”
次日两人并辔骑在长安而去,不数日来到这关中名城,才一进城,便见街上来往行人中夹着英气勃勃的江湖汉子。
那天下英雄大会已开了十来天,只为盟主问题不能决定,一时拖着不能结束,各路英雄聚会,真可谓高手云集,早传遍了长安城,成为长安人酒余饭后,向人吹嘘的材料,齐、庄两人住定以后,找了一个店小二询问,那店小二听有人打听此事,立刻精神百倍,吐沫满天的大吹起来。
齐天心道:“原来天下英雄为选盟主而来,盟主选出来没有?”
店小二道:“如果选出来了,那就不会这么热闹了,就是因为天下英雄分为两派,各自支持一个人,是以争执不下。”
庄玲忍不住插口道:“这两人都是些什么人呀?”
店小二见这美若天他的姑娘也来问了,当下更是得意,头一摆道:“说也奇怪,天下这许多英雄好汉,却偏偏会对两个江湖后辈如此尊重,小的有个哥哥这次也幸运参加大会,侍候大爷们,两位莫笑,能侍候大爷们可是天大荣幸,弄得那大爷们一个高兴,以后吃喝全不消愁了。”
庄玲秀眉一皱,那店小二倒也乖巧,立刻接着道:“小的满口废话,该打该打,那两个年轻后辈,听说一个姓董,就是俺们西北人民大恩人,上次打败凌月,便是他先生定的破敌大计;还有一个姓齐的,听说是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公子,可是本事大得很,那些大爷们,有一半多受过他先生救命大恩,武功之高,听说已和神仙爷爷一样。”
庄玲齐天心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那店小二又遭:“那姓齐的公子爷长得俊极,皮肤比大姑娘还细,能耐大得很,公子爷您莫见怪,只怕比您老还要俊些?”
庄玲噗嗤一笑道:“你是看到齐公子了?”
店小二摇头道:“小的哪有这大福气?小的听人说过,想那齐公子年纪轻轻,却能名扬天下,一定是上天星数下凡救人,不然人家山西孟老爷子,一向多么骄傲自负,这次却为了拥戴齐公子,不惜和任何反对的人决裂!”
庄玲心中大感得意,那店小二谈吐不俗,虽是生得漳头鼠目,庄玲听他称赞心上人,也不觉得他十分讨厌了。
那店小二忽然叹口气道:“其实俺长安人倒是希望董其心公子当盟主,俺们西北人今天能够安居乐业,得他先生所赐,俺们马回回马大爷,也是一力赞成的。”
庄玲正在高兴,忽闻此语,怒哼一声道:“长安人真是傻瓜!”
那店小二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发怒,但美人无论轻忧薄怒,都自有一番好看,不察看呆了。庄玲凶恨恨地道:“你看什么,再乱看挖掉你眼珠子。”
那店小二伸伸百退走。庄玲道:“大哥,咱们去英雄大会。”
齐天心天生好胜,他对自己堂弟董其心虽然有些佩服,可是心中有一种优越感,总以为和自己比还差些,他本来并不一定有要做盟主之心,可是听到有人和自己相争,而且声望超过自己,那便非争胜了。
齐天心道:“好,小玲咱们就去。”
两人说走就走,半顿饭时间便走到东大街大会场,那守门的人见两人一表人才,便躬身引进,一进大厅,只见场中高高矮矮总有百条好汉,最前面一排坐着几个年长者,正中是个大头和尚,灰色僧袍又宽又大,相貌好不潇洒。
这时大会仍为推选盟主争执不已,一个马回回的好友正站起陈述董其心的丰功,那反对其心的一批人起先还不好意思给人难堪,后来愈听愈是不耐,终于鼓噪起来,喝叫那人坐下,一时之间秩序大乱,那脾气火一点的已推座而起,纷纷准备放对。
齐天心、庄玲走到人丛中,众人都忙着争吵,并没注意两人,那大和尚正是昆仑飞天如来,他见吵得实在不像话,大叫一声,他内功精湛,声音又响又脆,就如春雷惊蛰一般,众人一怔,立刻静了下来。
那昆仑寺被凌月国主一把火烧了,目下飞天如来是个无家可归的野和尚,是以四处游荡。他天性无滞,竟大感这种生活痛快,就是重修昆仑寺,再塑金光闪烁庙宇,要请他回去当主持,他也要考虑了。他一声狮子吼镇住众人,心中好不高兴,只见众人哑口无言,静待他说出一番道理,他却搔着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入一静下来不由彼此相望,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样眼快,一眼看到救命思人,他高兴之下,再也忍不住像孩子般欢呼起来,他那一派人更是欢声雷动。
齐天心这一到,拥护他这派的人大大得势,众人见齐天心俊秀英挺,庄玲更是玉雪可爱,两人联袂而来,先就有了几分好感,那些少数中间分子,都渐渐倾向拥戴齐天心,那些原来被丐帮主和马回回说服的好汉,也因一睹齐天心风采朗朗似玉,都不禁有了动摇。
齐天心很谦虚地讲了几句话,他倒底是董家之后.在这种大场面,却是从容得体,声音平和诚恳,连平日飞扬桃脱的气息也自收敛了,众人更是心仪。
齐天心在这当儿一来,真是正得其时,尽管马回回唇枯舌焦,说明董其心来迟原因是为另一件关系国家之大事,可是众人听不进去了。
蓝文侯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喟然而叹,那马回回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为什么其心一去这么久,眼看今天盟主一席便要由这姓齐的公子哥儿得去,心中大感不甘。
孟贤梓利用时间,倒底姜是老的辣,当时便要求众人议决,原来这十天来所以不议决的原因,却是双方均没有把握,都想拖时间以利己方,这时孟贤样一提议决,众人并无话说,蓝文侯\马回回也不能反对。
齐天心得天时人和,在这紧要关头赶到,议决结果自是顺利当选这领袖武林大位,蓝文侯和西北道上武林默默无言,却因众人都是英雄人物,千金一诺,盟主大位一定,众人都听号令于他了。
庄玲喜得面溢春花,默默含情瞧着意中人受人尊敬恭维,真比她自己受捧还高兴百倍。孟贤梓一拍手,厅后立刻摆出百桌上等酒席来,让齐天心、庄玲首桌,两人独占一桌,庄玲怯生生的有些不自在。
蓝文侯心中暗想道:“我那小兄弟万事胸有成竹,难道他是知道要和堂兄对手,不愿伤兄弟感情而退让吗?”
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大有道理,只见马回回颓然坐旁一席,他轻轻向马回回挥挥手,表示安慰。
酒席一开上,众人情绪大好,这悬延多日的盟主大位,给子由这少年英雄担当,实在是适当人选,大家心一开,放怀大饮,只有西北道上英雄们和丐帮数侠揪然不乐,也借酒解闷。
齐天心、庄玲高高在上,天心眼看一日之间,自己突然成为江湖上第一红人,这是他在潜意识中多年来所渴望的,此刻天如人愿,真是高兴已极,他平日很少暴饮,这时却是只要有人举杯,他都是一饮而尽,庄玲在旁看得担心,轻轻皱起眉头,却也不便扫人之兴。
众人正在狂欢,在长安城外,一个寂寞的少年却正以上乘轻功越城而过,直往城中扑去,他向路人问了英雄大会会场,立刻飞奔赶去。
月光下,这少年风尘仆仆,却是年纪轻轻,正是马回回、蓝文侯望穿秋水的董其心。
董其心飞快地赶到会场,只听大厅内人声鼎沸,想起马回回所说,自己已被选为盟主,于是放慢身形,缓步来到场外。
忽然,他听到厅内传出一阵高呼:“齐天心,齐天心。”
他怔了一怔,沉吟了一会,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立刻想到一件事,于是轻轻推开厅门向内望去。
只见这时厅内人人都十分激动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注意门旁的他,其心转目望去,大厅中间站着一个少年,玉树临风,英俊非常,正是齐天心。
其心忖道:“怎么天心也到了这里?”
这时忽然一个汉子大声道:“咱们既然决定齐公子为盟主,就应同心协力,请齐公子吩咐,咱们力之能及,在所不辞!”
厅中立刻响起一阵彩声。其心恍然道:“是了,天心当选为盟主了。”
他本对这盟主之事不感兴趣,加以对天心一向有着特别的感觉,是以这时心中不但没有一丝一毫不痛快的思想,而且还暗暗为自己的堂兄高兴。
忽然他目光瞥见齐天心身旁一个美貌少女,笑面如花,正是那庄玲姑娘。
其心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舒服,他暗暗忖道:“我也不必进厅去和蓝大哥、马英雄相见,想来众人见了我又会生骚乱,我不如先避开吧!”他只觉心中忽然不高兴起来,一个人沿着官道走去,心中思想很是纷乱,走着走着,已来到官道旁的小树林,他顺足走了进去,忽然,他瞥见一双青布鞋的足立在身前三立之处。
他微微一惊,抬头一瞧,只见那人气度非凡,面貌入目识得,正是怒恨自己入骨的凌月国主。
其心的心神一震,但他倒底有过人的能耐,立刻抑制住震动的心情,淡然道:“王爷,别来可好?”
凌月国主一言不发,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只见他面上杀机森然,那平目超人的气质这时已形成凶残阴狠的表情。
其心肿不由暗暗一惊,他做梦也没有料到凌月国主对他已视作生平第一大敌手,早已不惜身份作下了种种的安排,是非取他性命而后心甘。
凌月国主不测高深的笑容使其心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的心理,他缓缓向前跨了一步——一步——这一步他万万没有料到,堂堂西域一国之主,百代奇人的凌月国主竟不顾身份,在地上掘了一个二尺多深的大坑!
其心只觉足下一软,凌月国主疹人的阴笑陡然暴发而起,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问,竟然闪电般伸出一柄利剑,右后一封,如山内力将其心稳稳罩住,右手对准毫无希望问避的其心前胸刺判
凌月国主的剑刺到其心的胸前不及半尺,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一条人影如旋风般扑到了其心的身上,凌月国主的剑子再也收不住手,呼地一下插入那人的身上——
这一下巨变骤起,凌月国主也惊得呆住了,他把伏在其心身上的人一把翻过来,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忽然脸色大变,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双手抱着脸,大吼道:“天啊……天啊……”
他变得神经有点失常,蒙着脸转身飞跑而去,霎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其心昏乱地爬起来,他一把抓起代他挨了一剑的人的衣袖,定目一看,霎时之间,其心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骇然地张大了嘴——
躺在血泊中的人,白衣白裙,秀发如云,正是凌月国的公主,那个曾使其心在异域中享受到一段温馨情谊的善良公主!
其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脑海中什么都不能想,甚至他还没有想到凌月国主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子。
血泊中的公主,缓缓睁开了无神的眼,其心立刻如同疯狂地抱她上去,激动地喊道:“你……你为什么要……”
垂死的公主轻摇着头不让其心说下去,她嘴角上挂着满足而美丽的微笑,轻抚着其心的面颊,低声道:“董郎……你可知道,为你而死我有多么满足……”
其心听着这样感人的话,他的心都要碎了,他紧抱住公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矜持,嘶哑地叫道:“你……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公主苦笑着,轻声地道:“董郎,我一生不曾多看过任何男子一眼,我的心……”
她喘着气,似乎就要完了,其心又是焦急,又是痛心,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阵娇艳的红晕爬上了公主的脸颊,她躺在其心的怀中遭:“……我的心……一看见你的时候,就全心全意的给你了……你……你……”
其心抱着她,只觉愈来愈是冰凉,他喊了两声,也没有回答,他知道她就要死了。
霎时之间,其心的理智完全崩溃了,这在他成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深藏的强烈感情爆发了出来。他抱着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也是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你啦……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于是,在其心的怀抱中,凌月公主安详地闭上了眼。
其心如痴如醉,呆呆瞧着怀中的人儿,雪白的长衫,就和她的脸一般苍白,公主安详地睡去了,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她真是睡去了吗?
其心下意识反来复去地道:“公主,我第一次见你便爱上了你,是真的,这是真的,我一向不骗人,公主你相信我,你……你听得到吗?”
可是怀中的人儿却再也不会回话了,其心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可是她也看不到了。
好半天其心就如一尊石像一般,晚风将他全身吹得冰凉,连心也是一阵冰凉。忽然天色一亮,月儿破云而出。
其心心中一震,神智清醒不少,他心中忖道:“先将公主葬了,她深爱中华,我就把她理在中原。”
他想到便做,放下公主尸体,拔出剑来挖坑,忽然公主项间发光,他俯下身来一瞧,原来是一块玉牌,上面镶着四个汉字“情多必铸”。
其心看着四个字,神智一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只觉一会儿糊涂了,一会儿又清醒无比,一会儿有若巨潮汹涌不止,一会儿又如静水滴涟不生,心中反反复复,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情是何物。
他木然取下那玉块牌,只见那玉牌后面写满了字,其心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伍鸿云,金沙门第卅七代女弟子,本门武功历代单传,艺成之日,上代掌门自废武功。代代如此,如违此暂不得善终。”
其心看了两遍,心中不住狂呼道:“原来……原来,公主为传我金沙掌而自废武功,难怪她挡不过她哥哥的一剑,天啊!”
一时之间,他连泪都流不出来,只觉胸中一阵阵刺痛,喉间一痒,哇地吐出两口鲜血,头一昏摔倒地下。
天黑的时候,其心带着凄然的心上路了,他把公主埋了,不敢再看那一坏黄土一眼,哀伤地上路了。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虽然他不曾处处留情,但是他使许多女孩子为他意乱情迷,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装着不知道,总是带着心机地周旋在她们之间。方才公主临死之际,他虽然抱着她说了许多爱她的话,但是此刻他静静地想了想,他心深处果真是爱她吗?如果不是因为她为他受了一剑,他会说出那些话来吗?
他愈想愈觉自己为人的不诚,想到公主为什么会到中原来?那还不是因为自己使她国破家亡,他愈想愈觉自己罪孽重大,处处都存着害人之心,渐渐地,其心神智又有些糊涂了。
他望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它充满着罪过,忽然他心中浮起一个古怪的思想,他转向向少林寺走去。
世上的事情有时奇怪得令人难以思议,其心怎会想到在少林寺的山脚下会碰上安明儿?
安明儿被皇上收为义女,也成了一名公主,她是随着父亲打算回西北去的,路过少林上山上香,但是少林的规矩却不许女子入寺,于是其心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山下闷着,嘟着小嘴乱发脾气。
当她看见了其心——
“呀,是你!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拉长了的小嘴立刻就变成笑逐颜开了。
其心万万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一看见她,天性的矜持又流了出来,他带着那不在乎的微笑上去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要上少林。
安明儿道:“你走了以后,我……我好……”
说到这里,她又改口道:“我们好想念你哟。”
其心一听,心中重重一颤,他望着明儿那多情的眸子,心中只想赶快离去。他想了想道:“我……我也想念你们,现在我必须立刻上山去——”
安明儿道:“我爹爹也在山上,你上去要多久?”
其心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只好说:“说不定要一个多月……”
安明儿失望地道:“那……我们不能等你了,我们明天就走。”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这就上山去了。”
安明儿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其心向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安明儿忽然叫道:“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其心猛然一震,答道:“我……我一办完事就来看你。”
他不敢再回头,飞快地冲上山去。
其心走到了半山腰上,走到了那尊大佛石像前,他停下了脚步,望着佛慈悲的眼睛,他几乎要跪了下来,这时少林寺的钟声在响。
他喃喃地道:“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世人却说我是大英雄大豪杰,那凌月公主是天使般的好人,却如此地死去,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难道世上愈是坏的事物便愈能长存,愈是灵性的东西便愈短命吗?佛啊,你给我回答。”
这时,有一个老和尚走到了其心背后,他日宣佛号,一声“阿弥阳佛”,惊醒了其心。
其心返首一看,却原来是当今少林的方文不死禅师。
其心见了禅师,翻身便拜,不死和尚却是大喝一声:“小施主,你来做甚?”
其心道:“弟子愿听大师教诲。”
不死和尚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其心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心中激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忽然指着山下,张口大喝道:“去!回汝应去之国!”
这一声乃是佛门狮子吼,其心只觉心底里猛然地一震,接着好像被淋了一场大雨,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站起身来也向山下一望,只见山下炊烟袅袅,正是农村中早起者升火做饭之时,好一片和平气象。
其心想到大师所说的话,忽然真正清醒过来了,他乃是个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杰,却不是天生的圣人,他当然是属于山下那个世界的。
于是,其心站起身来,作揖到地:“谢大师指点迷津。”
他竟因一句话改变了初衷,从后山下去了。
齐天心和庄玲缓缓地行着,幸福愉快的日子过得令人不知不觉,他们走着谈着,似乎有谈不完的情话,一木一革对他们都变得格外美丽。
他们走到一片林子的边缘,眼前是青葱葱的林木,脚下是如茵的草坪,他们倚着一棵树平坐了下来。
这时候,在这片林子的上方,一片嗟峨乱石中暗藏着两个人,他们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默默地注视着天心和庄玲,同时他们也在注视着左方,因为左方的远处山道上,有一个人快速地向这边奔过来。
那埋伏在山石后的两人瞄着那疾奔而来的人,渐渐那人来得近了,只见他身形潇洒无比,竟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奇侠董其心,他正从少林赶了下来。
山石后面左面的人悄悄伸出了头,只见他面如重枣,隐然有帝王之相,竟是那西域败亡的凌月国主。
在他身边的,就是那疯疯癫癫的疯老儿了。
凌月国主低声地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是天赐的良机了,董其心,齐天心,……嘿嘿,你们董家上一代兄弟反目,我要叫你下一代也不得安宁!”
他说着脸上流露出明狠狰狞的表情,这时,远处其心已经走近了。
他忽然拉起旁边的疯老儿道:“疯老大,照计行事吧,你可不要弄错了步骤!”
疯老儿点点头站身来,忽然绕着圈子向齐天心、庄玲休息的那草坪靠近过去。
凌月国主望着疯老儿走了下去,他嘴角露出一个阴森而得意的微笑,喃喃地道:“这真是天赐其便,难得他们凑到一块儿来,更难得那姓庄的妞儿既爱哥哥又爱弟弟,尤其难得齐天心那小子天生的草包脾气,嘿嘿,老夫这条妙计必无差错了。”
他得意地摇了摇头,继续喃喃地道:“只要疯老儿出个花样把齐天心小子一引开,我就可以行事了。”
他伸出一双眼睛向下张望,只见齐天心站起身子,似乎怒气冲冲的样子,回首向坐在草地上的庄玲说了一句话,就匆匆向西边追下去了。
凌月国立知道疯老儿已经成功地把天心引开了,他紧贴着山石一个低姿翻滚,轻飘飘地落下坪草,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庄玲偷发出一掌重手法内家神掌!
其心沿着羊肠小径疾行过来,忽然,他听到一声凄惨的呻吟声——
他循着呻吟声一个轻快步,潇洒之极地飘到了草坪之中,立刻,他发现庄玲重伤倒在地上,霎时之间,其心心中无法顾及到其他,只是飞快地冲上前去,把昏迷中的庄玲抱了起来。
只见庄玲牙关紧闭,面如金纸,其心一看就知她胸前中了最重的掌伤,如不及时施救,庄玲的命就保不住了,他貌虽冷酷,实则是个热血少年,他再也无暇想到庄玲为什么会被人打伤在这里,更无暇考虑到这其中有什么诡计,只是火速地把庄玲平放在地上,一把扯开庄玲胸前的衣服。
他猛然长吸一口其气,把上乘内功运行一周,然后聚在双掌之下,按在她胸前华盖穴上,一点一点地试着打入。
渐渐,其心的头上冒出丝丝蒸汽,地上的庄玲渐渐也苏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睛,娇情地叫道:“你……你是……”
其心一触及她的眼光,心头猛然一震,一低头,视线正好落在她的胸部上,其心脸一红,喃喃道:“是我,董其心,你……你受了重伤……对不起。”
庄玲大大地睁了睁眼睛,喃喃地叫道:“其心,啊,其心,是……你…”
其心道:“你憩一憩,我再替你运一次功,就可疗好啦。”
庄玲仍在半昏迷状态中,她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其心,其心不忍把她推开,庄玲叫道:“其心……啊……其心,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你……你只知道装糊涂……”
其心吓得全身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心中也有丝丝甜意,庄玲迷迷糊糊地把其心拖得更紧,喃喃地吃道:“其心,我虽然应该仇恨你,可是我无法恨你,我们……我们过去都太骄傲了……啊,其心……”
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其心身上,其心鼻息中全是令人统思的芬芳,耳中听到的是如怨如泣的情话,他仰起头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然而,就在他仰首之际,他看到了十步之外立着愤怒如火的齐天心!
齐天心疯狂地骂道:“你……无耻,卑鄙!”
其心心中一乱,竟然说不出话来,庄玲一反首看见了齐天心,她急得大声叫道:“天心,听我说——”
她才说到这里,一急之下昏了过去。
天心冲上来骂道:“其心,你这无耻的小人,我要和你拚了。”
其心闪避着道:“天心,听我解释——”
其心望着眼中冒出疯狂火焰的天心,他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不服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翻腾着,他突然发现,他也不是一个感情坚强的人!
平日一向的矫饰感情,似乎已然成了一种深藏不露的习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感到抑制不住的感情立将爆发而出!
天心咬着牙道:“你,你无耻!”
其心只觉真力在全身不住地运行着,血液都集中冲向头脑之中,他开始喘息,突然之间,他似乎瞧见满地的鲜血,伯父和父亲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豆箕相煎,豆箕相煎……”
他喃喃地呼叫着,蓦然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赢得了一场剧烈的战争,全身都感到软绵绵的。
蓦然之间,一声怪袅似的长笑响起,一条人影比电还快掠过当场,其心只觉恍恍惚惚之间背心一麻,身形已被人拉得腾空。
他觉神智一阵迷糊,耳旁传来天心惊怒的叫声:“天魁,你……你……”
天魁一手抓牢其心,得意地哈哈狂笑:“董其心,你父亲瞧见你这样,还能下手吗?”
其心只觉眼前一黑,他勉强开口道:“父亲……他在哪里?”
天魁挟着其心,身形如箭般飞驰,他冷笑答道:“天剑。地煞和那辽东鹰爪查老大联成一线了,前日凌月国主下了战书,约了他们三人到前面去好好了结一番,嘿嘿,你就要见着你父亲了……今日真是天意,你可是自找苦吃!”
其心迷糊间,只觉左臂一麻.又被点中了穴道。
天剑、地煞和查老大三人联袂而行,突然接到了凌月国主一人署名的战书,查老大哪肯延搁一分一刻,立时一同上路。
来到当场,果然只见凌月国主一个人垂手而立。董无公冷笑道:“王爷果然是信人,咱们应约领死来了。”
凌月国主阴沉地微笑道:“董氏昆仲别来无恙乎?”
董无奇望着他那阴诈的笑容,冷哼一声道:“皇爷可认得这一位朋友?”
凌月国主转过头看着咬牙切齿的查者大,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位朋友追得老夫好苦,老夫却始终不知为了什么?”
查老大怒吼道:“查仲松的事,你忘了吗?”
凌月国主假装啊了一声道:“查仲松,对对,老夫记起来了”
查者大厉吼一声,那凌月国主却道:“那查老二的事可不能怪老夫,老夫试验一种奇异的药物,给他分量多了一些,他就支持不住——”
查老大的双目之中好像要喷出火来,他大吼一声,右手一扬,猛推而出!
凌月国主单掌一扬而立,掌线外切,一股古怪的旋力将查老大千斤之力御开。
查者大厉吼一声,身形陡然之间冲天而起,口中啸声大作,身形在半空一弓,倒落而下,好比脱弦之箭,衣袂破风发出尖锐的怪响。
凌月国主面色一变,只见查老大落到不及半丈之处,右手一探,五指如钢,正是那长白山名震天下的大力鹰爪功。
董氏兄弟都不由暗暗赞叹,这长白鹰爪功,威猛的是登峰造极。那凌月国主身形一矮,双掌翻天而迎,两股力道硬碰硬,凌月国主身形被那座空一爪之力带偏了一步,而查老大身形在半空一窒,落在三丈开外。
董无公低声道:“大哥,你瞧那凌月国主,满面骄狂之色,似乎不把咱们有三人的优势放在眼中——”
董无奇嗯了一声道:“他多半还有帮手在附近。”
无公点了点头道:“不用说那就是天魁、天禽了,这一下咱们三对三,只是我有些担心那查老大——”
无奇望了望场中,查老大又和那凌月国主拚了起来,他低声道:“那查老大功力极强,虽可能较凌月国主略逊一筹,但他在气势上占了先,而且他的鹰爪功极是霸道,他若是存了两败俱伤之心,凌月国主再厉害也占不了便宜。”
无公点了点头,这时那凌月国主渐渐改守为攻,但查老大却仍是招招猛攻,一时分不出高下。
无奇又道:“兄弟,今日一战可就是咱们董家数代恩怨的总了结,想来那天魁、天禽等候这一日也有十几年了!”
无公道:“大哥,等会他们两人出来,我对付那天禽好了。”
无奇点点头道:“那天禽身法极为出奇,内力之深也绝不在你我之下,唉,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的确是未知之数。”
无公摇摇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竟有一点紧张的感觉。”
无奇微微一笑道:“相信伏在附近的天魁、天禽必然也有同感……”
这时突然场中一声厉吼,只见凌月国主飞快的身形忽然停了下来。
那查老大站在一丈之外,右手一扬,董氏兄弟不由惊呼一声,只见那凌月国主右手一立,两股力道凝而不散!
董无奇急道:“糟了,他们耗上内力,那查者大非吃亏不可。”
无公也道:“那凌月国主的内力造诣的确深不可测,查老大怎会走此下策?”
这时那凌月国主已逐渐占了上风,右掌一寸寸推出,足下也慢慢向前移动!
无奇叹了一口气道:“这一瞬间他已占得上风,可见他的内力之强,可能犹在你我之上,他号称西域百年奇才的确名不虚传。”
那凌月国主又向前移了半步,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五尺左右,董无奇、董无公心中都不由紧张起来,只见那查者大神色厉然,目中神光闪烁。
蓦然之间,查老太太吼一声,右手猛可向后用力一撤。
董无公忍不住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凌月国主只觉对方压力一轻,自己真力暴长,猛然击向查老大右胸要害。
就在这同一刹那,在场外突然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有如脱弦之箭拣到当场,对准凌月国主便是一掌。
这一切都稍微慢了一点,砰一声,凌月国主的掌力已结结实实打在查者大右胸。
哪知查老大一声厉吼,陡然左手一扬,五指齐张,早就准备的真力,一抓而下!
凌月国主再也料不到查老大竟用了这等拚命的招式,连护心其气都孤注一掷,他真力方吐,收之不回,眼见查老大的左手便要在他身上留下五个孔儿,却再也无法闪避开来。
这时那场外闯入的人掌力已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突然那凌月国主大吼一声,左肩一挺,猛然一股权为古怪的内力,密布全身,那场外之人,这时一掌正好打在凌月国主左肩,只见他身形一震,竟然被凌月国主震退二步,迎向查老大攻上来的一爪。
董无奇、董无公两兄弟只觉全身一紧,那凌月国主的功力竟然已到这等地步,而最令两人震惊的是那闯入的人竟是那疯老儿。
奇怪的事太穷急了,两兄弟都没有一分一秒的时间思想,只是直觉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那疯老儿身形一震,正好迎向查老大的鹰爪,他却似毫无感觉,口中疯狂地一声大喊,动都不动。
凌月国主似乎被这一切反乎寻常的变化吓呆了,而且他内力已吐,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只听他一声厉啸,真气再也凝聚不起,疯老人硬挺挺一爪,但那已及身的千斤掌力已击在凌月国主前胸,他的身形生生被打得转了两个转,倒在已死的查老大身边不动了。
疯老人仰天呛咳地狂笑起来,那如泉涌出来的血水使得他的声音逐渐嘶哑,董氏兄弟只觉悚然,无奇喊道:“你……你……”
那疯老人身形一个踉跄,突然之间,场子左方又是一条人影冲天而起,飞快奔到那疯老人的身边!
董氏兄弟都为这前后不到一瞬连连发生的奇变震惊得连思想的机会都没有,只见那人影一扬手,轻轻按在那疯老人背上,疯老人的狂笑嘶叫之声登时为之一止,身形一阵晃动倒地在上。
董无公陡然好比中了邪似的.这时只觉神经刺了一下,一声大吼,身形比箭还快一掠而至。
这时在场中下手之人身形一转,但见他面目清矍,正是名震天下的天禽温万里。
地煞董无公这时好比疯狂了似地,满目之中杀机闪烁,对准温万里一掠而去。
天禽在地煞的面前,可再也不敢大意了,他双手当胸而立,心中却奇怪怎么董无公一上来便显得要排命的样子!
董无公身形掠起三丈左右,忽然一停,正好落在疯老人的身边,他低下头去一看,只见疯老人面上笑容如狂,只是没有一丝气息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对温万里道:“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温万里冷笑道:“他挨了查老儿一爪反正快死了,老夫只是想减少他的苦痛。”
董无公的面上忽然呆板起来,他冷然道:“温万里,咱们之间是数代怨仇了,几十年来你们处处谋计咱们董氏家族,咱们家破人散,在江湖上大惹凶名,这都是由你们所赐,这一笔怨仇不能再不了结一下了……”
温万里的神情也逐渐激动起来:“家师奇是、神尼皆因你爸家而死,这一次老夫找寻你们兄弟两人,也正是要算一算这笔血债!”
董无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血债?你们天座双星这几十年来满手血腥,却都记在咱们姓董的身上,还有这老人天知道他也是董家的一员吗?温万里,今日你是死定了!”
温万里冷冷一笑道:“董无公,你不要太狂!”
他煞董无公的脸上陡然闪出一层红气,他缓缓跨上了一步:“温万里,咱们就拚这一掌,你有种吗?”
天剑董无奇的心陡然紧缩了起来,他知道只拚一掌的意思,那就是十二成内力全都吐出,一分也不留在体内护守主脉,这样谁弱谁强,一触即分!
天禽温万里的面上刹时掠过一丝凄厉的表情,他嘴角的笑容已变成了狰狞的抽动。猛然之间,地煞董无公发出了失传百年的“震天拳”!
天禽温万里双目之中闪出赤光,双拳平推迎出,天座双星威名久冠天下,地煞的名声也是轰烈一时,这时候的胜负,真只有上天才能够预知了——
“轰”然一声,四周的泥沙被刮得满天飞舞,大地似乎都为之震动,好一会,飞扬的黄沙渐渐落了下来,只见场中孤单地只站着一人。
天禽温万里的身体倒在三丈之外,鲜血不住地从口鼻中流出,一动也不动了。
他煞董无公坚强地站着,但浑身上下不住地颤动着,董无奇大喊一声:“兄弟!”
身形一栋奔了上来。
突然只听场外一声低哑急促的呼声叫道:“温老二,你……”
声音入耳,看都不看,董无奇已知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座三星之首天魁先生到了。
董无公的双目逐渐黯淡下去,突然,他看见天魁的身形,以及天魁抓持着的少年,那是他毕生梦想、希望的寄托,“其心,其心”,他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董无奇的手好比闪电一般,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扶了起来,触手一摸,体内的八脉已断其半,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天魁持住其心,其心被这一切变化惊呆了,地上躺着的凌月国主、天禽。查老大、疯老人,还有最令他神智失措的是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父亲,但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到连思想的自由也失去了。
其心只感觉天魁的身子在颤抖着,出奇的悲哀在他的胸中滋长着,他口中不住喃喃呼唤:“老二……老二……”
但是温万里却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天魁呆呆地望着地上,他一生的希望似乎都像那浪汹的鲜血越流越远,天禽温万里的尸身就倒在他足前二步之外,他只觉得那几十年来形影不离的兄弟这时面孔竟然陌生起来,他揉了揉双眼,代替泪水的却是疯狂的怒火。
他左手紧紧扣着其心迷茫的身躯,口中咬牙切齿喃喃地道:“好,好,董无奇,举世高人只剩下咱们两人了。”
董无奇扶着重伤的弟弟,这时刻他的头脑也完全昏乱了,四十年的怨仇,家破亲亡的血恨,这一刹都涌上脑海,也只觉全身微微颤抖着。但是双目所能瞧见的,却只是其心的面孔!
他低声吼道:“天魁,轮到咱们两人了,你——你先放下其心!”
天魁疯狂地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充满了嘶嚎,他道:“童无奇,亏得你提醒老夫,我立刻震毙这小杂种再和你拚个你死我活。”
天魁狂笑着右手一翻,猛可向其心顶门落下。
董无奇嘶吼一声道:“慢着!”
天魁的右掌好比手均般落下,呼地生生停在其心顶门上不及二寸之处,他仰天大笑道:“还有什么?”
董无奇这时候好像清醒了不少,他定定地瞪视着天魁道:“让上一代的怨仇,结束在咱们手中。”
天魁哈哈狂笑道:“你太便宜了,董老大!”
董无奇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他冷冷地说道:“天魁,你有种吗?”
天魁的神经好像突然被这一句话紧张起来,他双目之中闪闪发出血红的凶光,冷笑道:“董老大,你太小看老夫了,今日之战,咱们两人之中注定有一个要死在当场,只是,董其心这小子却非得先走一步不可!”
董无奇冷笑道:“久闻天魁掌力天下无双,董某部无幸一见。”
这一刻他已冷静了下来,只听那天魁冷笑道:“不要急,马上便可试试了。”
董无奇淡淡道:“董某垂手接你三掌,你就放掉其心如何?”
天魁突然之间大笑起来,他哈哈道:“董无奇,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后悔——”
董无奇冷笑道:“咱们并名天座三星数十年,这一点你可放心,董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天魁仰天狂笑道:“你倒坦白得很,老实说,你我如放手一战,还不知鹿死谁手,但你竟托大如此……”
董无奇淡然一笑道:“天魁先生好说了。”
忽然其心在天魁的掌握中挣动了一下,他狂呼道:“伯伯,伯伯,你不可如此,他……他的掌力……”
董无奇双目之中陡然神光暴射,他轻轻放下昏迷的无公,上前走了三步,猛然吸了一口夏气。
天魁嘴角突然抽搐起来,他右手一伸,口中大吼一声,好比平地焦雷,一掌结结实实打在无奇左胸!
那千斤巨力打得无奇转了一个身,胸前衣衫粉碎,无奇微微一笑,再上前一步道:“好掌力!”
天魁注视着他好一会,狂笑道:“董无奇,这是你自己找死路!”
他右手一抬,猛然一股啸声随掌缘而发,竟然发出了他名震天下的“揭龙手”!
董无奇的身形被生生打出五步之外,他面上神色依然如常,一步步又走了回来,而且再上前跨了一步!
天魁怔了一怔,狂笑道:“董无奇,真有你的!”
他右手再抬,刹时他满面赤红,显然是十成内力准备孤注一掷!
他的掌势在胸前停一下,嘿地吐气开声,掌尚未推,忽然无奇身形仰天倒下,口中鲜血直流!
天魁呆在当地,一股奇异的轻松感觉浮上心头,他仰天吐出吸满的真气,哈哈狂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突然收住声音,满面都是悲怆,口中喃喃地道:“老二,咱们总算赢了,这几十年的岁月,数代血仇都了结了,你,你都看到了吗……”
忽然他流下泪来,泪水迷橡,望着那一地的鲜血,这几十年来,天魁满手血腥,那鲜红的颜色,这时候在他的脑际中却全好像是一幕幕的血案,他呆呆的沉默着,好像一切的思想都停顿了下来,突然他发觉倒在地上的天剑董无奇蠕动了一下。
陡然他清静了过来,他抓着其心上前一步,伏下腰去,刹时间董无奇一张口,一口鲜血急喷而出,红光一闪,正喷得天魁满面,天魁吃了一惊,双目之间一阵迷茫,他本能地一松手向脸上擦去!
董无奇陡然嘶吼一声:“其心——”
刹时一声惨叫,卟地一声,平地上扬起满天黄沙,天魁的身子一阵摇晃,踉跄地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到第五步,砰地仰天倒在地上。
其心挺直了半伏在地上的身形,那偷袭所发的震天三式余威犹自不息。
在最后的一刹时,其心发出了生平最猛烈的一掌,端端正正击在天魁的小腹要害,这一场亘古未见的血战终于结束了,其心强抑止着即将爆发的感情,他跑到父亲和伯父的身边,这时天剑、地煞都已昏迷不醒。
其心伏下身来,摸了摸父亲的心口,他也是内功的大行家,触手便知主脉已断其半。
他忍不住泪珠港潜流下,再去摸伯父的脉道,天剑董无奇全身不可测的内力,生生抵抗了天魁的“擒龙手”,内脏虽遭巨震易位,但体脉却并无损伤,其心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右手一伸,按在伯父的背心穴道之上,一口真气缓缓注入。
大约一盏茶的时分,董无奇缓缓苏醒了过来,其心满面泪容地望着他,他张开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其心,嘴角一阵蠕动,微弱地道:“其心,你打死他了……”
其心点点头道:“伯伯,这真是一场血战呀!”
董无奇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我们终于战胜了。”
其心无言地点头,董无奇哺南道:“其心你扶我站起来……”
他撑着其心的肩头,直立了起来,四周都是鲜血,武林几十年的奇才,神仙一般的人物在这一刹那都成死尸,他缓缓移动足步。其心抱起父亲。无奇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充满了喘息。其心惊骇地望着他,只见伯父清矍的面孔上被凄厉笑容布满了,那英雄的气质,游洒的丰采,似乎都随着滚滚流下的泪水越离越远,越离越远……
青山绿水,流水人家,一座新造的小木屋背山立着,木屋之前不远便是一条小小的清溪,天上白云悠悠,山风微拂,好一处清幽的所在地!木屋之内坐着三个人,二个都是六旬的老人,一个是甘多的英挺少年,正是名震天下的天剑、地煞董氏兄弟以及董其心。
董氏兄弟的面容上都露出老迈的神色,不过都是满面笑意。董无公喝了一口茶,道:“其心,如今举目武林,唯你独尊,你可得好好为江湖上做几件好事。”
其心答道:“爸爸,我实在不想再离开你们,而且我时江湖上的事都感到厌倦不堪了!”
董无奇叹了一口道:“可怪你这么年轻就有这种感觉了。”
其心摇摇头道:“伯伯,那一日您以本门的最高功力,废尽全身修为,将爹爹主脉打通,如今你们两人虽都无碍,但是……但是……”
无公微微一笑道:“但是功力全废了,其心.你不明白,此时父亲有一种感觉,失去武功反倒是一件美事。”
其心茫然点首。董无公又道:“能够如此终老,的确是父亲以前所不敢想象的,你知父亲的天性,如有技在身,的确很难完全作到退隐山林——”
无奇也微微一笑道:“其心,你父亲说得十分有理,也许你现在年纪甚轻,到你五十多岁后,你也就会有这种感受了!”
无公笑道:“尤其是父亲已有过一次失去功力的经验了,那时大事未了。如今几十年的心债也-一解除,你想父亲怎会不痛快?”
其心也逐渐开朗起来。无奇又值:“其心,你明天便上路吧,到江湖上去打听天心的下落,告诉他一切——”
其心只觉“天心”两字一人耳,就好像尖刀在心中扎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无公哈哈一笑道:“那次听说天心这孩子近来和一位红粉佳人并辔同行,其心你找着他时千万别忘了问问他……”
其心沉默着,他只感到阴影在心头不住地扩大着,心绪为之不宁。
第三天,其心告别了父亲和伯伯,满怀着痛苦、怅然、矛盾的心情又重新踏入了江湖。
自从那次误会之后,其心被天魁所擒,和天心分手以来,一连串的巨变,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记挂着这件事,这时一个人穿于而行,思想自然都落在这件事上,他只觉心情越来越乱,越来越沉重。
他一路打听,天心此时名震大江南北,不久便打听出下落,其心立刻赶了过去。
终于,两人狭路相逢了,其心只觉满腔的矛盾却顺畅得多了,事情总得解决的,天心仍然是疯狂般地愤怒,他望着其心,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咬牙切齿的:“咱们又碰头了,董其心你干的好事。”
其心望着盛怒如疯的董天心,心中隐隐然感到不幸的降临。天心冷冷地道:“董其心,你真是好兄弟啊!”
其心问心无机他冷静地道:“大哥,你冷静下来再说好吗?”
天心冷笑着道:“冷静?我已经够冷静了,我真想不到你
他说到这里,气得口结,其心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只是道:“大哥,你太冲动了。”
天心喝道:“你明知庄玲是我的人了,你竟——”
其心听他终于说出庄玲两个字来,他心中猛然一震,千万种说不出的滋味汹涌到心中,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天心是直性子,他按捺不住地喝道:“庄玲和我是江湖上大家都知道的事了,你竟在这个时候打主意,你……你太卑鄙了!”
其心祝声道:“卑鄙?这是你对你兄弟说话该用的字吗?”
天心指着他骂道:“亏你还说兄弟二字,是我先认识庄玲的,你干吗还要来插入?”
其心冷冷地道:“你说认识么?那倒是我先认识她的!”
天心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才道:“你先认识她?你在骗谁?”
其心道:“我要骗你干么?我认识庄玲时,她才十三四岁。”
天心愣然,一股无名的妒火突然由心中升上来,他捏着拳头喃喃道:“原来玲儿早就认识了他,原来玲儿早就认识了他,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知怎的,其心瞧见他那痛苦的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忽然之间,天心怒喝道:“董其心,你骗人,你一定是骗人!”
其心冷笑道:“你不必吼,我知道你心中晓得我没有骗你。”
天心忽然之间泄气了,他捏紧了双拳怒骂道:“可恶,其心,你太可恶了。”
其心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对庄玲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意,但是他看到天心这意怒的样子,他觉得有说不出的满足,只是陡然之间,他觉悟到这种思想的可怕,他暗暗对自己说:“其心啊,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是不是你真爱上了庄玲?……可是你是她的杀父大仇,天心毕竟是你的哥哥,他和庄玲好有什么碍着你的?其心啊其心,难道你是在嫉妒他的名望盖过了你吗?”
他这样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抬起眼来看去,天心正愤怒地瞪着自己,他和声道:“大哥,你听我说,我和庄玲之间毫无关系,而且……”
他话尚未说完,天心已经怒喝打断道:“我那玲儿是仙女般的人儿,岂是你所能委想痴恋的?”
其心听了这一句话,好像心上面被刷地抽了一鞭,他的双眉霍然竖了起来,瞪着天心慢慢地道:“是谁妄想痴恋谁?你可去问问庄玲看——”
这句话一说出,其心立刻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这么一句火上加油的话来。天心听了这话,双目睁大,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才怒骂道:“董其心,你再敢辱及玲儿半个字,看我敢不敢宰了你!”
其心毕竟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尽管他怀着解释息事的心情,但是这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天心大哥,你当然敢,问题只是你能不能!”
天心虽是怒火上头,但是当他脱口说出“宰”字的时候,他心中重重地一震,人也清醒了许多,但是立刻他又听到其心这句话,他不假思索地还道:“你若不信,就来试试看吧。”
其心望着天心狂傲的样子,他自然而然地向前跨了半步,拿定了一个攻守兼备的架势,在他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然而天心却冷笑着大叫道:“好极了,咱们两个从头一次见面就互相不服,对不对?总要寻个机会较量较量啊!”
其心听他说“从第一次就互相不服”,心中不禁大大一震,他暗暗自问:“难道这就是我兄弟之间心灵深处的话吗?”
天心激动地叫道:“董其心,动手吧,你是弟弟,我让你先动手。”
其心抬起眼来,迎着天心那狂乱的目光,冷冷地说道:“天心,你不要逼人太甚。”
天心哈哈狂笑起来:“是我逼你吗?罢罢罢……就算是我逼你,今天咱们是要拚一场了。”
其心望着理智已失的天心,他想要冷静下来,却是无法做到,他只觉自己异常地愤怒起来,于是他的双目中也射出了怒火。
天心挑战地道:“其心,动手吧!”
其心喃喃地道:“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的狂气。”
天心听不清楚,他喝道:“你说什么?”
其心抬起头来,一字一字地道:“我若向你动了手,那可不是为了庄玲,只是——只是为了——”
天心道:“为了什么?”
其心道:“为了教训教训你!”
天心怒极反笑道:“你绕着圈子说话干什么?天晓得你不是为了玲儿!”
其心猛然一震,他眼前不知不觉地浮出庄玲的容貌,起初是个天真娇蛮的姑娘,渐渐地变成了成熟风情万种的少女,他心中浮着说不出的滋味,从小时候流浪在庆家的一幕幕往事都回到眼前,淡淡的哀伤轻飘过其心的心田,他想着想着,不禁呆住了。
董天心挑战地道:“董其心,你不敢动手吗?告诉你,庄玲是我的,除非你今天打败我,要不然,你休想吧。”
其心想得很多,也想得很凌乱,但是忽然之间,一种古怪的冲动从他心中升起,似乎忽然之间,他承认自己是在爱庄玲了,庄玲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愈来愈扩大,她的娇镇、温柔、灵巧似乎在突然之间使得其心失去抗拒力了。
于是他抬起眼来,望着天心冷冷地道:“我事事让你几分,你心里也该知道——”
天心冷冷笑道:“啊,你就让到底吧。”
其心沉声道:“这一次不让了!”
天心跨前一步,狂叫道:“说得好,你就动手吧。”
其心冷冷地道:“我一先动手,你将永远没有反攻的机会了,还是你先动手吧。”
天心勃然大怒,他一抖手,腰间长剑已到了手中,他用剑尖指着其心道:“董其心,你那儿手功夫我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我就让你三招,你亮剑吧。”
其心在方才那一霎时间,忽然就失去了理智,这会他不再是冷静深成的其心,他像天心一样地冲动而一触即发,“嚓”地一声,他也拔出了长到。
两点寒光相对闪耀着,这一对天下无双的兄弟相隔十步,以长剑相对。
这时其心的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天心虽是剑术通神,尽得天剑真传,真拚起来,只怕仍难敌住其心威势盖世的震天三式和金按神功,只是在齐天心这一代天之骄子的少年高手眼中,从来不知“惧”是何物,他仍充满着信心能把其心击败。
“来吧,其心!”
其心深吸一口长气,最上乘的内功在胸中运行起来。
“动手吧,其心!”
其心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剑尖籁然震动,发出嗡然无比深厚的声音。
他凝目盯视着天心,对这个普天之下惟一的少年对手他是一丝也不敢大意,他知道第一招的得失就会影响干招之后的胜败。
他盯着天心的双目,忽然他打了一个寒华,从天心的眸子里他看见了伯父天剑董无奇眼中这独特的光采,霎时之间,他联想到一个可怕的历史——
兄弟反目!箕豆相煎!
他想起三国时曹子建七步赋诗的史事,也想起上一代手足成仇的血恨,他再望望对面的齐天心,天心双目中冒出理智全失的怒火,似乎恨不得立刻就把其心一掌打垮,其心茫然地退后一步,“七步干戈历史岂能重演?”
他默默地想着:“为了一个女人,难道董家二兄弟又将火拚一场?”
他茫然又退了一步:“不,绝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
他发觉在突然之间,自己对庄玲的占有欲望完全消失了,他甚至奇怪自己方才怎会有这种感觉,那并不是为了爱情,似乎只是在于激使自己和天心一战,想到这里,他更是不寒而栗了。
“难道真如天心所说的,我们两个人打头一道见面就互相不服,虽然也曾努力做到相亲相爱,然而毕竟掩不住潜在的敌意?”
其心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让这事发生,为了一个女孩子,做出让天下英雄耻笑的事。不,不行的!”
他望着天心,忽然地道:“天心,你赢了,庄玲本来就是你的。”
天心大大为之一愣。其心道:“世上哪有兵刃相见的手足之情?天心,你即是想赢,你赢便是。”
他说完这句话,心中忽然感到轻松起来,他的身子忽然如同飞箭般笔直拔起,足足冲起四五丈高,然后像流星般划过长空,如飞而去。
天心咀嚼着其心的话,望着那突然隐去的身影.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忽然他追前两步,大喊道:“其心——其心——”
然而其心的影子已然消失了。
轻风徐徐地吹着,杨柳枝无力地点着水面,燕子在低低回旋着。
宁静的村庄,宁静的河水,飘浮在蓝天上的大朵白云点缀着这幅宁静的画。
其心终于回到故居来了,在这里,他度过了欢乐的童年。从离开这儿起,他就一步步远离了欢笑。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望着那河水,夏日里曾汹涌激流的小河,他眼前仿佛仍能看到那一群群的顽童,在河流中嬉戏着,喧闹着,还有河边的草坪,轻风吹带过去似曾相识的青草味。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沿着小山坡踱了下来,忽然,他发现河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美丽少妇正跪在河边掏洗衣服,“拍、拍”的声音和河水轻轻的呜咽有节拍地混在一起。
其心走上前去,立刻他呆住了,那美丽的少妇,那眼睛,鼻子、嘴唇……不正是童年时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小萍吗?
他怔住了,不知不觉地叫出一句:“呀——小萍——”
那少妇吃了一惊地返过首来,她疑惑地望着其心,望着这个能叫出她小名的“陌生人”。
其心望着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霎时之间,时间倒流了……
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时光,摇着双辫的小姑娘,在一群顽童中处处卫护着自己,他走近了一些,那少妇叫问道:“你……你是谁?”
其心道:“我是其心,小萍,我是其心呀。”
小萍的脸上现着一个恍然的表情,仿佛想起了一件久被遗忘的事物,她拍着一双湿淋的双手,叫道:“啊——是你,董哥哥,是你……”
童年时亲眼的称呼脱口而出,依然是孩子时那么可爱,其心只觉全心感到无比的温馨,他叫道:“小萍,咱们好久不见了
小萍歪着头道:“听阿雄说,你成了了不起的大侠,董哥哥,你们做大侠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大侠’这个官很大吗?”
其心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时,一个老妈子打扮的老婆子抱着一个一岁大小的孩子走了过来,对着小萍道:“少奶奶,小爷找着您呢,这些衣服让老身来洗吧。”
小萍道:“就要洗好了,黄妈你快抱着小雄回去,别着凉了,我就回来。”
那老婆子答应了,小萍骄傲地对其心道:“这是我的孩子,满周岁了。”
其心望着眼前这洋溢着爱的小母亲,他不禁也沾染了些温暖,他说了些幼时的事,但是令他失望的是小萍对那些似乎都已淡忘了,她的目光仍留在远处黄妈抱着的孩子上。
其心沉醉在往事的甜蜜中,他说起昔年两人携手在山上采野花环的事,小萍睁大了眼睛,极感兴趣地——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地问道:“啊——有这样的事吗?”
其心在忽然之间默然了,他望着小萍容光焕发的悄脸,那是做母亲的独特的美丽,他由衷地感叹了。
小萍提起盛衣的篮子,对其心道:“我要回去啦,董哥哥,你到咱们家去坐呀——”
其心摇了摇头,笑着道:“不,我就要走的,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
小萍只是一心惦念着她的家,她挥了挥手道:“啊——那我先走了。”
她挥了挥手,快步地走了,其心忽然觉得无比的索然,他望着小萍走入了丛窒,于是他只好也走开了。
他仰首望着天上的白云,忽然间他领悟到自己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某些创痛曾令他感到哀伤,他的生命中还有更多的部分要得到充实,他的生命不只是感情,还有光,还有热,那是英雄的生命呀。
他走到了山坡的顶上,轻风带着凉意,拂在脸颊上令人舒畅,其心的眼前渐渐浮出了这几年来的流浪史,他想起了西域的那一段生活,他的嘴角渐渐现出了微笑,于是,安明儿和凌月公主的情影悄悄地爬上了其心的心头。
他想起她们对他付出的情谊,那确使他深深地感动,她们曾对他笑,曾为他哭,那些真诚的眼泪和欢笑一起涌上了其心的心,他仰望着天,喃喃地道:“为我死的人,我拿什么去报答?”
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不忍再想下去,挥袖擦干了额上的泪水,向山下走去。
他默默地对着自己道:“安明儿,我该去看她一趟了,我曾答应她的。”
于是他的脚步渐渐转向了西方。
西方,西方的尽头是玉门关,玉门关的外面是无垠的黄沙
但是谁说西出阳关无故人?
全——